什么情况,要在高三才来转学?
还是转来葆华这种上下都不靠岸的学校?
转校生身上似乎有很多故事,交头接耳的声音掩饰不住,在此刻竟显得有些凉薄。
关山环顾一周抬起手,第一个开始鼓掌。受到班长的带动,大家停下了窃窃私语,礼貌地跟着一起拍起手来。
朱广文点点头,“越森之前因为身体原因在家休息,能从西区转来上学十分不容易。现在高三紧张,大家要积极帮助新同学。没有别的空位了,委屈你坐最后一排了。”
最后这句当然是说给转校生听的,后者相当自觉,提起步子往后方走。
一切自然,只是拐杖点地的声音格外突兀。
许多打量的,好奇的,并无恶意但审视的眼神投来,越森不用看也知道。
他嘴角带笑,遥遥望向自己的座位。
他的前桌垂眼认真地盯着一沓卷子,仿佛对某一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根本没有看向他。
教室的布置是单人单桌,过道的空间不甚宽裕。
越森走过徐烟林身侧,拉开了她身后的桌椅,一阵物品摆放的碰撞声,缓慢又轻微。
“笃”的一下响,振动顺着窗台边的瓷砖上爬了过来。没来由的,徐烟林就肯定是他的那根拐杖贴上冰凉墙面的问候。
她静止数息,侧眼去看窗外。
不见阳光,世界笼罩月白色的尘埃。
这所葆华高中,校址有些偏僻,看着算处于市内中心圈,可实际却建在连茵山的山腰上,被满山的苍翠掩去不少尊容。
自学校向远处眺望,入目尽是绵延的林木,还有边缘外朦胧的山雾。
他们采取严格而完善的寄宿制,门禁森严,学生绝大多数住校。无他,只因上下山着实有些麻烦。山路弯曲,坡度还不小,走路比较费时,除非自己有代步工具。
周末放学是连茵山路上最多人的时候,除此时之外,沧沧凉凉寂寂,仿佛身处深山老林。
当初葆华就是借着这个“环境清幽宁静”“不受外界打扰”的标签宣传自己,可惜,正如前文所说,成绩倒好不坏。向上跟省实之类的无法比较,向下倒也比小混混扎堆的末流中学好上不少。
校领导努力了许多年,总觉得就差一点,要是哪一届能出个国内顶尖大学学子,那可真是扬眉吐气,做梦都会笑醒。
要是成绩好,就该转学去几个街区外的泽城一中,那可是敢跟省里好几所名校扳手腕的。
要是成绩一般,甚至稍次,就该选交通方便离家近的,既然说身体不好,何必大老远从西区转来?
不是所有的问题都有答案。
至少不是现在。
徐烟林就是在转学生身上短暂地发散了一下思维,没有,也不想对他进行过多的关注。
就像上次那样。
早读后连着第一节课都是英语,朱广文把昨天发的完形填空讲得飞快,徐烟林暗中庆幸昨晚写完了。
“怎么连turn down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咯!”上起课来的朱哥总是很激动,一激动他就容易出口音。
“这些词组要拿个小本本记下来的咧,是不是噻?”
“说了好多次了,完形的答案全部都在原文里面有提示的,甚至阅读题也是咯,要读懂作者的态度……”
下了课,徐烟林满脑子的西洋字符,下意识寻找缓冲,摸出手机来开了机。
迟收的信号现在才得见天日,微信不停弹出提醒,点开来张若谦的头像冲在最前面,旁边的红点里赫然写着一个巨大的“26”。
徐烟林:……
开机做什么,手欠的。
“我猜一定是我吓着你了,你才说的气话,对不对?”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明明很开心啊。”
“你一直很心高气傲,放不下来迁就我,我可以理解。”
“毕竟是我先追的你。”
“这样吧,我给你一点时间再思考一下,嗯?”
概括如上,其他的她都快速划过了。
张若谦的故作成熟她并不陌生,可惜,她总是能看到字里行间与举手投足中,他欲盖弥彰的幼稚。
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缺乏对外界真实的感知。
没有关系,这海量的微信对话无非坚定了她的决心。
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但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张若谦的“一点时间”,指的就是一个上午。
他居然在最后一节课后守在九班外面堵她。
正要和烟林去吃饭的李素怡和章筱颖欢天喜地,两个人又是打手势又是使眼色,充分传达了“你们慢慢聊我们先走了不打扰了拜拜”的意思后,转眼消失在楼梯口不见了。
徐烟林:……
她慢吞吞地收拾了一下书包,起身往教室外走去。
越森把簇新的课本合上,尖锐的书角刺了一下他的指尖,他低头看了一眼。
抬起眼来,前座的少女刚刚站起身。
她理了一下马尾,发梢在腰间瘦柳扶风一般晃动。末端有些微卷,缎子一样黑亮又柔软。
徐烟林看着张若谦。
他冲她挑了挑眉毛,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仿佛肯定她会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
“你,考虑的怎么样?”
徐烟林:内心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
看着张若谦突然开始挽回游说,她突然又想起些以前的事情来。
“我承认我自己也有些小问题,你总是说我太粗心,有些时候我可能是有点……”
——不是粗心,是没有责任感。
之前爸爸送了她一副BOSE的蓝牙耳机做生日礼物,带降噪的,她很喜欢。后来张若谦说要听他买的新专辑,向她借走了。
过了两周也没动静,她无意中提起时,他凝固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不见了。连可能放哪了也想不起来。
徐擎本来就是个工作狂,出差在外一个月没几天在家里过,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能想起她这个大女儿的生日已经够让徐烟林受宠若惊了,更别说一份久违的礼物。
就这样不见了。
“我老是忘记你说过的话,但那些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
——不是忘记,是根本没放心上。
去年她外婆在老家大病一场,鬼门关前趟了三回,拉着阎王爷跳广场舞。
徐烟林自小跟着外公外婆长大,感情深厚,是后来随爸爸的工作安排才来的泽城。知道消息后她担心得愁眉不展,饭都吃不好,夜里还忍不住偷偷掉眼泪。
能让她有这么大情绪波动的事情从来不多。那段时间素怡和筱颖说话都捏着嗓子,拉着张若谦可劲说笑话逗她开心。
外婆后来总算是救了回来,徐烟林才松出气来,心中仍恐慌不已,害怕再也见不到会给她包糖糕的慈爱老妇人了。
没想到几个月前的清明假期,张若谦竟然一边看直播一边漫不经心地问她:
“你要不要回去给你外婆扫墓?”
无论他之后再怎么解释“我不是咒你外婆去世”,徐烟林也永远无法谅解这件事。
嘶——这样想一想,她已经相当宽容大度了。
包括现在,她居然还能平静地分析他说的每一句话,清楚地分辨哪些是他在为自己开脱,哪些是在将责任推卸给她。
从前她懒得计较,但现在她要算总账。
失望总是一点点累积的,他根本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负债累累。
“我们之间有很大的鸿沟——”她冷淡开口,一句话都没说完,立刻被对面急躁地打断了。
“那都是误会!你不知道我可以改正!”张若谦上前一步,身高压下来,眉头缠结在一起,目光中迸出火星。“你从来都不给我机会!”
你看,他甚至还是委屈的那个。
徐烟林再没有什么好说了,精致的眉眼挂满霜雪,冷冰冰地吐了两个字。
“滚蛋。”
张若谦的表情可谓一波三折相当精彩,估计是从没想象过她能说这样的话。
她抬腿就走。
话不投机半句多,多说无益还费神。
越森一手支颐,一手按着自动笔的笔帽,眼神飘忽,好像只是漫无目的地发呆。
走廊上的女生好像在跟谁说什么,这个距离听不见。她的背影略糊,修长得宛如一只水中的雪鹤。
她的头发为什么比其他人长那么多。
越森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