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放下果碟,退了出来,将托盘夹在腋下,揉了揉自己的胳膊,仿佛很酸的样子。
卫云章瞧见了,左右无事,顺口问了一句:“一大早就这么累吗?”
“哎哟,客官,您误会了。”小二道,“是方才有位客官走得急,撞着小的了,幸亏小的手稳,要不然,就得去重新拿一份水果了。”
卫云章:“还不是因为人多才撞着,你们生意倒是好。”
“是是是,那不都托了各位客官光临的福嘛。”
小二走了,卫云章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见瑞白还没回来,估计他是在处理自家的马踢了别人家的马一脚这个纠纷,便又回屋坐下了。
真是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再这么耽搁下去,碧螺和玉钟都要买好了糖酥酪了。
他有些烦闷,喝了口茶,又剥了些橘子吃。
过了一会儿,瑞白满头大汗地回来了,刚一坐下,便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壶茶。
卫云章:“怎么回事?”
瑞白擦了擦汗,道:“真是奇了怪了,那马平时温温顺顺的,今日不知为何突然发起疯来。好在最后小的与店里的伙计总算是控住了,马也安分下来了。虽说是踢了别人的马,但对方的马没什么事,便也没有计较。”
卫云章皱了皱眉。腹内有些不适,他只当是月事的缘故,并没有放在心上,继续道:“还是搞清楚那马怎么回事为好,否则我们回去的路上,万一突然发疯,那就不好了。”
瑞白:“看附近有许多小孩子在玩耍,或许是小孩子顽皮,让马受惊了。等回府后,再仔细检查一下吧。”
卫云章颔首。
瑞白:“对了夫人,您找小的,到底是有什么事儿?”
卫云章深吸一口气,道:“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也说来离奇。等一会儿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先听着,先别急着问那么多,行吗?就算再震惊,也千万不可以叫出声来,务必要保持镇定。”
看他说得煞有介事,瑞白也不由严肃起来:“您且说。”
“其实……”卫云章刚开了个口,腹中便升起一阵绞痛。他下意识按住肚子,拧着眉道,“其实我不是……”
“夫人您没事儿吧?”瑞白关切地问。
卫云章摆了摆手,刚想说没事,腹中疼痛却愈演愈烈,像是有一只手伸进他肚子里乱搅一样,是他从未曾承受过的激烈程度。
他面色发白,额上渗出冷汗,几乎坐不直身子,顺着椅背滑了下去。
“夫人!夫人!”瑞白惊慌失措地来扶他,“您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卫云章伏在地上,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死死地抓着瑞白,嘴唇张了又张,可吐出的,却只有沉重错乱的气息。
“来人!来人!喊大夫!”瑞白冲着门口大声叫道。
卫云章勉强抬起头,眼前一阵黑一阵白,想说点什么,却又最终无力地昏了过去。
……
卫云章猛地睁开眼,犹如溺水的人突然抓住了浮木,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试图攫取四周的生机。
眼前的黑雾渐渐褪去,映入眼帘的,是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一张榆木书案,一方窄小单间,前方是紧闭的门窗,跟前是堆叠的书卷,而他手里,甚至还握着一支笔。笔尖的墨汁浸透了白纸,蔓延的墨迹之侧,还能看见半只没画完的乌龟。
这里是……翰林院!!!
他愕然起身,将笔一掷,推开了门。
许是他发出的动静太大,廊下两名正在说话的同僚转头望了过来,问道:“有事吗,度闲?”
卫云章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官服,又看了一眼自己宽厚有力的双手,简直要泪洒当场。
他回来了!他竟然回到自己的身体里了!
他抬起头,看向两位同僚,明明算不上亲近,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竟生出一种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的欣喜来,若不是还保持着理智,只怕要跟他们来个热情的拥抱。
“没什么,没什么。”卫云章露出一个老怀甚慰的笑容,“坐久了,起来活动活动。”
同僚不疑有他,继续说话去了。卫云章则像游子回乡似的,负着手,踱着步,左看看,右看看,将翰林院的办公之所绕了个遍。
人还是那些人,建筑还是那些建筑,草木还是那些草木,虽然正值寒日,场景有些萧瑟,人群有些萎靡,但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那么令人感动。
卫云章从未如此热爱过工作!
“哟,难得啊,中午还没下值,你就出来了。”张松从案后抬起头,冲卫云章挑眉,“是不是碰到什么难处了?连我们度闲都不想干活了。”
卫云章长叹一声,弯下腰,用力地捶了一下张松的肩:“写你的文章去吧!”
好久没这么打过男人了,好舒爽。
张松:“唉,好累,写不动了,你帮我写。一百两一篇。”
卫云章哼笑一声:“帮你写可以,但年底考评,都得算我头上。”
“那还是算了。”张松撇撇嘴,“岂有让你名利双收的道理。”
卫云章观察了一下张松,见他反应如常,应该是这几日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暂且松了一口气。
他回到单间,目光落向那张被浸了墨汁的白纸,上面的半只乌龟憨态可掬,正扭动着肥胖的身躯,仿佛要从墨池中游出,向他讨要一口吃的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