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归(古言,武侠,np)》 第一章无名诡尸 ‘吱——’客栈二楼的一间房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瘦长的人影映在了地上。 那人动作轻快,没多做逗留,阖了门便想转身离开,但有人叫住了她。 “阿越姑娘,您是要出门吗?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咱们就是了。”客栈伙计殷勤地招呼道,“这么晚,天马上就快黑了,最近这一片都不太平,如果不是什么急事儿,不如等明儿天亮了再去?” 她闻声驻足,偏过身看向伙计。 光线照亮了她的面容。那是一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清丽如月下昙华,她眉眼含笑,周身仿佛萦绕着一种奇异的气质,是糅合了清纯与妩媚的绮丽。只一瞬,就让这间狭小的回廊熠熠生辉。 “无事的,我很快就回来。”元淮笑道。 她的声音也非常好听,伙计不禁有些恍惚,等他回过神,在那柔和悦耳的语调下迅速红了脸。 “哈哈,瞧我这脑子,记不住事儿。咱们没有武功傍身,阿越姑娘武功高强,定能把那群混账家伙揍得屁滚尿流。”伙计的目光落在元淮腰侧的佩剑上,尴尬地赔笑道。 元淮顺着他的视线往下一瞥,语气没有丝毫改变,依旧温和地笑道:“我这三脚猫的功夫,怎么敢在那些名门弟子面前卖弄。您不用担心,只是与人有约在先,不好推辞,如果遇上了什么麻烦,我也不会和他们纠缠。” 伙计的脸更红了,眼前的少女显然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他担心这女孩会把麻烦带回客栈。 这段时间各大门派的弟子来了一批又一批,都是来打探消息。各方势力鱼龙混杂,大小冲突不断,他们就是个做生意的,哪方都开罪不起,都得哄着供着,生怕一个不顺心,就拿他们泄火撒气。 那些门派弟子大多结伴而行,像元淮这种独行侠少之又少。这些人要么是性子古怪,喜好独来独往,要么是对自己实力极为自信,不屑与人同行。 只不过自负的人里还包括了两种:真正的顶尖高手和初出茅庐眼高于顶的‘菜鸡’。他暗自思量,面前的少女年纪尚轻,大概十六七的模样,怎么也和武功高手搭不上边。再看她谈吐不俗,举止文雅,更像是名门嫡系女眷初入江湖历练。 这种矜贵的大小姐,应该少不了武功高强的暗卫随行在侧吧?伙计在心里嘀咕。一个药王谷,引来了这么多的人,好巧不巧,这姑娘非挑在这个节骨眼上赴什么见鬼的约,凑热闹,也不怕惹火上身。只求她处理好了就赶紧离开,不然磨蹭久了,再捅了篓子,最后遭殃的还是他们这小客栈。 元淮看着面前这人欲言又止,神情变换飞快,微微颦眉。她不想再拖延下去,径自下了楼。 她的步子很快,几息之内身影就消失在了院内。只留下伙计一个人尴尬局促地在回廊拐角搓手。 他好像得罪了这位温和的‘贵客’。 落日西沉,最后一丝光线也转瞬即逝,山谷里黑黝黝的。时下已过深秋,叶子几乎都掉了个净,地上积着厚厚一层,那些残存的也多是卷曲干枯,在枝头摇摇欲坠。 寒风拂过树枝,枯叶被吹得沙沙作响,带起一阵一阵植物腐烂的腥香。 元淮放缓脚步,稳立在树梢上。她一手撑着树干,微微放松了身体。 今秋,发生了件大事。药王谷惨遭灭门之祸,昔日钟灵毓秀的洞天福地,一夜间化为尸山血海。全门派上下千余名弟子,无一幸免。 药王谷历来不参与其他各派的纷争,他们主修医术,对蛊毒也颇有研究,善疗愈。门下弟子也多作医者行走于江湖,剑术和武功自然是稀松平常。 元淮陷入了沉思,她的脑子里乱糟糟的,需要一点时间来好好梳理。 药王谷培育了很多奇花异草,其中不乏价值千金的珍贵药材。他们的医术受万民拥护。谷主和长老更是各门派的座上宾,甚至宫里的贵人们,据说也与这药王谷有着千丝万缕般的关联。 金钱、地位、权势,人各有不同。但病痛,在这种不可抗拒的折磨面前,众生平等。没有人会愿意拥有如此卓绝医术的门派销声匿迹。 可药王谷却被灭了门。 她轻轻叹了口气,失去了药王谷,对往日极度依赖他们灵药的门派,无疑是巨大的打击。甚至合欢宗······ 一个月前,她奉宗主密令,南下寻药。这药中最为珍贵的几味材料,便出自药王谷。不过还没等她登门拜访,灾祸就降临了。元淮别无他法,只能连夜传信回合欢宗,将情况一五一十地禀明。她沿着药王谷的势力范围继续追寻搜查,盼着能找到幸存者的下落。 暮色四合,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仿佛浸在乌黑的墨汁里。 风向,不知何时,有了微小的转变。 不再是腥甜的泥土气味,有一缕极淡的尸体腐败臭气悄悄地混入了其中。 元淮猛然回神,取出一块布巾,洒上几滴特制的药水,折了几折,蒙住口鼻。她望向星象,分辨出方位,就朝那个方向动身而去。 那股恶臭是从一处洼地散发出来的。 元淮落在不远处的一颗高树后,她的身体紧绷,右手缓缓攥紧了腰侧佩剑。这处山谷距药王谷并不远,大概六七十里,就算是武功平平的药王谷弟子,大半个月的时间,只要伤势不重,也能抵达。 那么,会是药王谷的弟子吗? 还是······同自己一般另有所图的别派子弟? 她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把功法催发到极致,身影如鬼魅,翩然前行。 一、二、五、七······大概有十几具尸体交错堆迭在一起,佩剑散落一地。这些尸体表面腐烂不堪,脓黄的尸水和黑红的烂肉黏成一团,肮脏的衣服下有小虫在簌簌爬动。 元淮捡起一根树枝,在尸体上戳戳点点。她粗略地翻检一番,发现了几处古怪。深秋时分,重山掩映下的沟壑更为阴冷,尸体的腐坏速度不会太快。可面前的这滩尸水,明显是高温暴晒下才会有的状态。并且,尸身上的衣物还算完整,没有什么刀剑挥砍过的痕迹。 没有外伤,却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掉这么多人。 惟有蛊毒之术能够办到。 擅长制毒和下蛊的门派······ 元淮略向前探了一步,正想再细细查验,身下突然一沉—— 有人抓住了她的脚踝。 第二章请求 那只手的力度并不重,但元淮的衣衫瞬间被冷汗沁透了。 她稳住身形,下移重心到另一条腿上,被攥紧的那只脚用力一蹬。 身下传来一声微弱的痛呼,她挣开了那只手。 元淮不敢大意,她抬腿踩住那人的胳膊,右手拔剑出鞘,动作极快。那人只看到雪白的剑光在眼前一闪而逝,而后便是利刃刺破血肉的闷响。 “唔——”他的身体猛地抽动,呻吟声倒是比刚刚大了很多。 他的左手被元淮踢脱了臼,整只手以一种怪异扭曲的状态抽搐着。右手则被长剑贯穿,死死地钉在地面。 元淮对他的惨状视若无睹,她伸出两指轻轻按住他的手腕,真气沿着他人体几处大穴游走一遍,确定了眼前这人身无内力,是个伤势颇重的普通人。 她紧绷地身体略略放松,才开始细细打量起这人,“你是何人?” 这一眼望去,饶是她也有些怔愣。这人身上寻不到一块好肉,伤口大片溃烂,但仔细辨认后,他和其他那些尸体还是有些区别。 那堆腐尸都是表皮肌肤直接溃烂,且全身的腐坏程度相近,腐坏速度极快,几乎看不出人形。被她一剑钉在地上的男人,伤口血肉模糊,不断流着新鲜的脓水。乍一看极为骇人,不过多是没有及时治疗所致的感染。 他的衣襟凌乱的敞开着,遍布血污的胸口上是几道焦黑的烧灼痕迹,像是烙铁的烫伤。烫伤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这伤大概也有些时日了。 荒山野岭,月黑风高,一个被凌虐过的血人,一堆腐烂的无名尸体。 没有内力,不通武功,却能在重伤的情况下独自解决掉这么多的敌人。 元淮慢慢俯身,她的左手在男人面前打了个手势,真气灌涌指尖,带起一股强劲气流,掀开了黏在他脸上的头发,露出了男人的面容。 这真是一张可怖瘆人的脸。他的脸皮好似曾被人活活撕掉了,愈合留下的是坑坑洼洼的暗红色疮疤。不过这还没完,也不知这动手的人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剥掉脸皮还不解恨,硬是在疮疤上又划了十几刀,彻底地毁了他的脸。 元淮真心实意地赞道:“你还活着,这可真是个奇迹。” “嗬······嗬······吓到······你······了?”他扯动一下嘴角,眼球骨碌碌地一转,“女侠,救······救我。” “我为什么要救你?” “······我的伤······我要死了,我不······” “你要死了,我就要救吗?” “救我······救了我,金银珠宝、地契房契、武功秘籍,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你有的到挺多,我想要什么都可以?” “对!什么都可以!”听着女孩的语气动摇,似乎有商量的余地,他原本还算平缓的呼吸顿时粗重起来。 “哦——”元淮拉长语调,慢悠悠地道:“不救。” “······”男人哽住了,他颇为无语,他察觉眼前的女孩在捉弄他,或者说是玩弄。 他本以为这女孩年纪轻轻,尽管武艺不弱,但涉世未深,是个心软好说话的。偏偏事与愿违,女孩油盐不进,只想放任他等死,甚至—— 会杀了他。 “你很厉害啊。身负重伤,没有武功,还能瞬杀掉这么多的人。哪里像是需要别人救的样子呢?”元淮缓缓转动剑柄,放肆地折磨他掌心的伤处。 黑红的血顺着他的指缝汩汩地流了一地,一点点渗透到土壤深处。 练武即炼体。一个人的武功若是足够高强,他自身的身体素质也会得到极大提升。五感锐化,目力、耳力胜过之前数倍,甚至寿命也会有所延长。 常人的视力无法在这种昏暗的光线下看清,但元淮可以。阴冷潮湿的土壤里滋养了许多的蚯蚓,它们在泥土表面蠕动爬行,其中一只触到了被鲜血污染的地方,它的身体先是一滞,而后迅速缩成一团,还算光滑的表皮仿佛被腐蚀一般,融化成一滩烂泥。 “你的血······你就是用这个杀的他们吧。”元淮直起身,与他拉开距离。血这东西确实很棘手,轻飘飘的,防不胜防。交手时,不可避免的会飞溅出来,沾到了就是件麻烦事。 “我最后问你一遍,你到底是什么人?”她的声音蓦地压低,右手紧握剑柄,脚下发狠地碾压男人的胳膊,用力之大,就连骨头都不堪重负,发出‘嘎吱嘎吱’的哀鸣。 “我就······是个路人,倒霉······被你们神仙打架牵连了。”男人的眼睛因剧痛暴凸,可怜他全身都被元淮控制住了,他就像砧板上的鱼,用力扑腾,垂死挣扎,却无济于事。 他的生死就在这少女的一念之间。 谷中的夜风冷的像冰,广袤的夜空上明月高悬。那似乎是无尽的黑暗中唯一的一点光亮。他失血太多了,和女孩的一番交锋耗尽了全部的力气。他看着元淮面巾外露出的一双眼睛,形状优美,无喜无悲,平静无波,好似一尊精致的人偶,只为贯彻某项意志而存在。 他知道这次恐怕凶多吉少。 可他不想死!也不能死! 被锁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数不清的蛊虫和毒物用在他的身上,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他品尝了几千个日夜。他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只能在阴暗的角落苟延残喘,而害他落入这般境地的凶手,却逍遥自在,在太平盛世里安享他的荣华富贵。 只要他活着,还有一口气在,他爬也要爬到那些人身边,把他们一个个全都拉到地狱里! 元淮漠然地合拢手指,内力在掌心凝聚,猛地朝他的天灵盖拍去。 凌厉的掌风将至,他已感受到额前的隐隐刺痛。刹那间,他用尽全力,大吼道:“药王谷!” “药王谷!你们不都是为了这个才来的吗?” 元淮的手腕一颤,那计掌风落在了男人耳侧。 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得他耳中嗡鸣阵阵,他短暂的失去了听觉,脑海中一片混乱。 “别杀我······” “待我伤好,那药的下落,我就告诉你······” 第三章试探 他的心脏跳得飞快,仿佛还没有从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恐惧中回神。 元淮对刚才男人的发言没有作出任何回应,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直勾勾地盯着男人,直把男人弄得毛骨悚然。 她的剑依然插在男人的掌心里,深红的血肉翻卷,在手掌下积成了不大不小的一滩血泊。 “呵。”她轻笑,带着细微的嘲意。 “你说话颠三倒四的,一开始满嘴胡言乱语,现在倒肯说真话了?” “你要杀我。”男人嘶哑道,他的喉咙里好似被脓血堵住了,声音含糊不清。 “我不想死。” “是啊,还是活着好。哪里会有人放着生路不走,偏偏要走死路呢?”元淮感慨,她的语气颇为随意,一双眼睛却是把男人从头到脚又细细地扫了个遍。 男人被她审视的目光看得极不自在,他想转过身,避开元淮的视线。可他一动就扯到了身上的伤口,连带着掌心的贯穿伤,让他避无可避,无所遁形。 “我是药王······”他咬紧牙,顶着身前沉重的压迫感,硬着头皮说道。 山谷的夜风倏尔吹过,落叶发出清脆的声响。 或许是他的神经过于紧绷,这突如其来的响动吓了他一大跳,后半句话就这么咽在了喉咙里。 面前的少女静静地垂眸,他知道她在听。可自己的举措,无疑消耗掉了她最后的一点耐心。 “不······等等······我······”他局促地张口,焦急地辩解。 元淮漠然地俯视他。半晌,长叹一声,身体完全放松下来。 “你三番五次地拖延时间,和我打太极,有意义吗?在我第一次问你的时候,老实地说出你的身份,就不会吃这些苦头了。” “而且,你该不会认为,你不说,我就拿你没办法了吧?” 她从怀中掏出一支窄小的竹管,大拇指在食指上一划,带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很快,有一条小虫从管口爬出,它舔净元淮指尖的血珠,背部忽地一颤,展开一对晶莹的鳞翅,扑扇几下,准确地落在了男人掌心的伤口上。 男人只觉得伤口微痒,那条虫轻而易举地钻到了他的体内。他的胃部条件反射性地翻涌,以他的经验来看,这条虫子绝不是什么寻常货色,也不知道一会儿会使出什么法子来折磨他。 元淮面上的布巾轻颤,她的唇瓣张了张,吐出几个微弱的气音。 她的发音很是古怪,像是毒蛇嘶嘶吐信的声响。 就在这时,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在男人的体内爆开。他的全身筋脉似乎被一根看不见的钢针穿到了一起,而针头在他的血肉里肆意搅弄。是难以忍受的疼痛,仿佛五脏六腑都在这无尽的痛楚中移了位。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上弹动,那只受伤的手硬是不顾剑刃的锋利,猛地朝着元淮抓去。 与蛊虫催动的痛苦相比,掌心的疼痛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有更多的血伴着他的挣扎喷溅出来,剑身上的血迹越来越多,眼看就要沾到她的手上。 元淮果断拔剑,向后倒退几步,与男人拉开距离。 脱离元淮的桎梏,他的身体在某种程度上算是恢复了自由。男人的四肢扭曲抽搐,五官完全变形了。他的容貌尽毁,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就已是恐怖非常,更遑论是如今的模样。 和刚才的那条蚯蚓真像啊······ 元淮偏着头,暗自感叹。凭借着她惊人的目力,她可以清晰地看到男人狼狈的样子。他在潮湿的泥地上打滚儿,痛苦哀嚎,活像是脱了水的鱼儿。而她像是执刀的屠夫,冷眼旁观,犹豫着该在什么时候挥下合适的一刀。 她的眼神有些涣散,思绪不知飞到了哪里。眼前蠕动的‘肉团’和记忆深处里影影绰绰的人形渐渐重合,她的鼻尖好像依稀还能闻到浓郁的药气和血腥味。 猎物,屠夫。屠夫,猎物。角色的转换,不过一瞬。 她要做屠夫,没有人愿意做任人宰割的猎物。 念及此,她忽地放松下来,眉眼舒展,神智清明许多。 “你是药王谷的弟子?”元淮温声问道。 她的音色清越,婉转悦耳。一旦放缓了语调,很难有人不会动心。 再加上她那张漂亮的脸蛋,在糜烂污浊的合欢宗,也招惹来无数的恶念与觊觎。 在淤泥里开出的洁白的花—— 只会让人充满凌虐的欲望。 说来奇怪,她的声音似乎能拂平自己的伤痛,低柔的声音一出,他体内的蛊虫都安静了些,不再如先前一般在他的筋脉里兴风作浪。 疼痛好像变得可以忍受。 他精神恍惚,喃喃自语:“对。我师父严稹,他遭人暗算,被一刀砍了头。漱玉阁密钥······灵药被盗,凤凰木,凤凰木!” 男人想起了什么,惊恐万分:“有人烧了凤凰木!” 他一语惊人,元淮也不免震动。 凤凰木是盘踞在药王谷深山的巍峨古树。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凤凰是永生的象征。据传,数百年前,药王谷先祖寻到这一古木,无意间发现它的花叶有极好的疗伤功效。他以凤凰木为药引,炼制灵药。因疗效显着,一时间人人趋之若鹜。口耳相传下,凤凰木声名鹊起,甚至有了生死人肉白骨的这种玄之又玄的离奇传言。 而后来,不知又发生了什么。药王谷突然不再拿凤凰木炼药。他们以凤凰木为中心,建了一大片药园,用凤凰木滋养其他的珍贵草药。 有人对此大为不满,但也不知道药王谷使了什么手段,反对的声音很快就被压了下去。 药王谷是江湖各门派中的异类。他们保守内敛,对纯血的追求堪称狂热。 与传统的男尊女卑不同,他们重视姓氏的传承,但更在意的,是血统的延续。只要拥有‘凤凰血’,无论这个人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是药王谷的嫡系血脉。 而其中血统最纯粹的,他们将他/她称为—— 皇。 _______________ 大家久等啦!我们的男一号有点惨哈哈哈,出场就被捅加下蛊。好像古早BG性转,背负血仇容貌尽毁,突然天降美人出手相救,美人背景深厚武功高强,帮他一路过关斩将,两人相爱相杀,美人虐他三百遍,他待美人如初恋,最后美美携手归隐山林(大误!划掉划掉)╮( ??ω?? )╭ 这章浅浅提了一下合欢宗。合欢宗剧情相对比较靠后,但有很多阴间剧情,合欢宗也是全员神经病,人设也有点阴间,女主的美强惨里的惨也基本都是和合欢宗有关。大家不好狗血这一口的一定要慎入!!! 第四章姜昭 元淮曾和药王谷打过几次交道。 她代宗门前去求药,因合欢宗在武林中处境微妙,虽名声不佳,但门下弟子个个身手莫测,再加之合欢宗行事诡谲,元淮总被待以上宾之礼。 药王谷的一些内情她也算是略有所闻。 比如,严稹。她和此人有过几面之缘。 严稹武功高强,在不善武艺的药王谷众人里尤显突出。药王谷谷主对他颇为倚重,命他镇守漱玉阁。阁外另有阵法相持,迷阵、毒草暗藏重重杀机。 按理说,药王谷的防守固若金汤,几乎无人能单枪匹马从外部闯入。药王谷探听消息的手段远非常人所想,如果是大批武功高手围攻药王谷,不说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在他们还没动身前,药王谷就会收到讯息,之后自有旁人帮他们解决,这种事情根本瞒不过他们的眼睛。 江湖中有条不成文的规矩:犯药王谷者,必群起而攻之。 药王谷与各大门派的关系盘根错节,早已不分彼此。明面上药王谷势弱,需要依附其他门派,寻求庇佑。可暗地里,药王谷几乎掌控了天下所有蛊毒炼制和破解之术。在某种程度上,世家豪族皆在药王谷的掌控之下。 合欢宗与药王谷牵扯极深。合欢宗克制蛊虫的药物,有半数都出自药王谷。虽说有些可以寻到旁的替代,但有几味关键的药材,全是依着凤凰木的滋养才得以生长。 离了这些药材,解药的药效便会大幅下降。 就像她身上的蛊,很快就要失控了。 蛊虫在她体内蠢蠢欲动。近日来,她愈发感觉体内真气流窜古怪,经脉隐有被拉扯的酸痛。内力自她离开宗门后就以一种迅猛的形式暴涨,也许是这种超脱自然规律的进阶方式提前唤醒了蛊虫,蛊虫也开始肆虐。 所以尽快找到药草,这不仅是完成宗主交代的任务,也是元淮心之所念。 “唔——”男人的身子突然一滞,接着便剧烈地呕吐起来。 他一开始呕出来的多是腹中残留食物的秽物,但由于他很久都没有正常进食过,很快他就吐不出什么东西了。 那只可恶的虫子却不放过他。他只觉得有东西堵在喉咙口,他拼命地往外干呕,吐出来的只有浑浊的胃液和胆汁,脏腑的疼痛像是要把他撕裂。 铁锈似的腥气涌上喉头,他又向外呕了一大口,浓重的血腥气将他淹没。他怔然,而后呆滞地缓缓低头,模糊地瞧见胸前和手臂上满是大片新鲜血液。 那是他刚刚吐出来的。 喷出的这口鲜血好像打开了一道开口,尖锐的疼痛在他的胸腹蔓延,鲜血不断地从他的口中涌出。他费力地抬眼,想要和元淮说些什么,可是他的嗓子被凝固的血块卡住了,有淤积的血不得而出,反涌到鼻腔,他的脸彻底被血糊成一片。 呕血不止,这是蛊虫开始啃食容器内脏的标志。 倘若放任蛊虫吞噬,眼前的男人很快便会被啃到只剩一副薄薄空壳。 这人确实是个麻烦,。他的话语似真非真,似假非假,疑点重重。 只是······ 他透露出的信息非常诱人。 世人只知药王谷被灭,无人知晓这场祸患的缘由,真相早已随药王谷的覆灭消散在风中。但今日这人的一番言论让元淮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招致惨剧的或许不是外敌,而是因为祸起萧墙。 她不能杀了这个男人。 至少不是现在。 有了这个男人,她接下来的行动会顺利很多。 元淮伸手,掌心朝下。她略微使力,原先已经凝固的伤口再次崩裂,渗出几滴血珠,恰好从她的指尖滴落在男人的唇间。 男人的双唇无意识地颤动,元淮的血轻易就滑到了他的口中,伴着喉咙的滚动进入他的体内。 这几滴血的效果立竿见影。 男人身体不再痉挛,呼吸慢慢平稳下来。今夜他承受了太多的折磨,全身都像是要散架了,骨骼和经脉都像是搅散了的一滩烂泥,只是万幸他保住了自己的一条命。 在这个冰冷深夜中突然出现神秘女孩应该不会再对他动手了。 她的武功之高,心计之深,远超先前那群乌合之众。 “你叫什么名字?”元淮问道。 “······姜昭。” 元淮心中默念这名字,而后笑着说:“我答应你的请求,你随我一同上路吧。” 她的脸被面巾遮住了大半,露出的两只眼睛微弯,一双眼眸灵动出神。 看起来完全没了之前咄咄逼人的模样。 谁能想到这和煦温柔的女孩上一刻还将人折磨得七窍流血呢? 元淮面上温柔的笑着,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她想,还是应该找个机会继续探探他的底细。 ————————————————— (ФωФ)下一章应该就可以结束这个场景开启第一个小副本了。 第五章蝶引 姜昭被元淮带到了一处山洞。 她简单交代了姜昭几句,给他几瓶止血的药物,让他先自行处理身上的伤口,保证不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掉。 姜昭无力地躺在地上,他眼皮一翻,盯着元淮问:“······你认为我现在这个样子,像是可以自己处理伤口吗?” 元淮认真地回道:“我相信你可以的。” 她甚至贴心地帮他生了火,火堆离姜昭很近,不时有飞溅的火星迸出,融融暖意驱散了深夜的寒冷。 “我很快就回来,你不要乱跑,也不要动别的歪心思。”她自袖中褪下一把短剑,扔在姜昭身旁,“这剑给你,防身。” 姜昭往旁边一瞥,沉默不语。 “当然,如果你实在打不过他们,那留着自裁也不错。”元淮揶揄道,“至少不会很疼。” 橙红的火焰在燃烧,她的笑容在火光中清晰又模糊,赤裸裸地释放着恶意。 子时已过,迎来的是一天中最寂静的时刻。 镇子被浓密的夜色包裹,沉浸在如水的黑暗里。 客栈前庭里,值夜的伙计百无聊赖,昏昏欲睡。旁边的烛火摇曳,一点幽幽的光芒照着这片宽敞的空间。 有一道狭长的影子跳出了无边的黑暗,它的四肢渐渐伸展,拖着长长的尾巴,慢慢向柜台的伙计接近。 烛火兀的颤动,明明灭灭的光影在他的眼前闪过,他的眼皮微颤,然后猛地睁大了双眼。 傍晚那位和他告辞的女孩正伫立在他面前,秀美的五官有大半隐没在黑暗里,看不见表情,无端有种阴沉的压迫感。 “您······您回来了?”伙计一时着急,嘴里打了个结巴。 元淮向前迈了一小步,她整个人走出了阴影,投入了光明的笼罩,光线柔和了她身上阴郁的气息。她点头以示回应。 伙计见状松了口气,他想可能是被人搅了美梦的缘故,自己脑子还不太清醒,在胡思乱想。 “这么晚了,您是先回去休息吗?热水是一直备着的,您······” 他骤然噤了声,眼睛瞪得像铜铃,直盯着元淮的身下。 元淮的剑鞘在渗血,先前她一直急着赶路,没有在哪里长期停留,所以不甚明显。可她在柜台前多少是停留了一阵,血就嘀嘀嗒嗒流了一地,在伙计的视角,正好能看到。 “故人多年未见,一时手痒,切磋了几招。”元淮不紧不慢地说,“一点小擦伤,给你们添麻烦了。” 伙计面如菜色,他觉得事情远没有她描述的那么简单。夜晚光线黯淡,他看不清元淮的衣摆上濡湿的痕迹是什么,有可能是露水,但此情此景下说是血迹恐怕更贴切。 他的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磕磕巴巴的,愣是拼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元淮倒是善解人意,她没有再为难伙计,讲明自己的来意:“我来退房。” “是······好好。”伙计猛咽一大口口水,他低头核账,拨算盘的手指还在颤抖。 “你们这儿有纱布和止血的药物吗?”元淮问道。 “有的有的。”因着客栈开在较为偏僻的地方,采买都不方便,他们店内也会备一些常见的药物和止血的纱布供客人使用。 “银钱一并算在里面吧。” 他的步子急,神情慌张,在取完药物回来的路上还被绊了一下,药瓶差点滚到地上摔个粉碎。元淮也不催他,只看着他手忙脚乱地忙活。 伙计把元淮要的东西包好装进口袋里,递给她,“这是您要的东西,一共是······” 元淮掏出了银两,放到桌案上。那是一整块银元和几块碎银。 一块银元足以支付她的账单。这是远超她应付的价钱。 她看着伙计,眨了眨眼。 伙计到底是在客栈历练了多年的人精,他揣摩再三,明白了元淮的意思。这多出的银两,算是他的封口费,女孩不想他把今夜的事情泄露出去。 他犹豫片刻,还是收下了这笔钱财。 元淮见他识趣,勾了勾唇角,没再多言,在伙计敬畏的注视下,转身离开了客栈。 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元淮的步伐就快了很多。 她的足尖轻点,周围的景物飞速向后倒退,不多时便没入了山林。 这时她才略微放慢速度。夜里辨认方位终究是要比白天困难一些,当然—— 也更容易被人跟踪。 元淮漫不经心地朝身后某个方位瞥去,有道影子一直跟着她。她出了客栈就察觉到了,这人像块狗皮膏药,甩也甩不掉,始终和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很谨慎嘛······ 元淮轻叩剑鞘,她想了想,决定暂时不去理会这人。实际上她也有些好奇,想看看这人究竟是冲着她来的,还是被姜昭所引。 几个起落,她来到了安置姜昭的洞穴旁。 洞穴内传来嘈杂的争斗声。 元淮挑眉,这么快就又遇上仇家了?她跳到洞口不远处的一颗树上,寻了个合适的位置,饶有兴致地观看起来。 洞中多了四道身影,他们把姜昭围在了中间。 元淮用真气探了一下他们的武功,他们的内力可谓是稀松平常,完全不是自己的对手。她轻呼一口气,内力沿全身经脉流动,汇聚心脏,将心跳和呼吸缓缓压到最低。 这四人在她看来,不过蝼蚁,弹指间即可击杀。但对姜昭而言,只论拳脚功夫,他连其中一人都无法抵御。 元淮关心的是面前的这种‘绝境’,与他先前遇到的何其相似。他会被逼迫得再次动用那一身诡异莫测的毒血吗? 既然要把这人留在身边,总要搞清楚他的底细。这身毒血是她极为忌惮之物。 之前的战斗她只能遗憾错过,现下是最好的观测时机。 元淮拨开树枝,将精神集中在洞中几人的身上。她还留了一丝精力,时刻关注身后窥视着的动向。 洞内,姜昭躺在地面,他目光阴冷,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几人。 这几人身材高大,肌肉贲张。他们各持一把大刀,一脸凶煞,像是刀头舔血的亡命之徒。 “三哥,老七的香就是粘在这小子身上。”皮肤黝黑的男人朝身边的大胡子说道。 香?迷香?元淮一惊,这人是又被下了什么东西? 大胡子抬脚狠狠踩住姜昭的胳膊,那是之前被元淮弄伤的手臂。他的嘴角抽动一下,暴烈的怒火从胸中燃起。 他攥紧拳头,指节爆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哟!气性还挺大的!”四人中身型较瘦的那人嘿嘿一笑,他提刀上前,挑衅似的用刀面拍了拍姜昭的脸。 “老七死的冤。这仇咱们得报!那娘们儿给的香倒是不错,没了这东西,要找到你这个杂种还件麻烦事。” 他说到兴起,一脚踩上姜昭的胸口,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到姜昭的身上,他只觉得一口气提不上来,就快要窒息了。男人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愈加兴奋,俯身凑到他面前:“那娘们儿说这香叫蝶引,沾了它,任你逃到天涯海角也能追踪到。” 他二人的距离极近,姜昭甚至能感受到他吐出的热气。 “你小子离他远一点!他伤的这么重,都能搞了老七,小心有古怪!”大胡子喝斥道。 “三哥,怕什么,哥几个都在,还怕······” 他话音未落,姜昭没被控制的那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脖子,黏腻的血糊了他一脸。他登时暴怒,反手就想抽他一巴掌。 “唔——”他脖子沾了血的地方无端升起灼痛,他挠了挠,有滑腻腻的东西顺着他的力道脱落,他低头一看,惊觉指甲缝里粘着的是自己融化的血肉。 “啊!这是!这是什么!三哥,三哥,救我!”他大叫一声,惊恐地扑向同伴。他的同伴纷纷躲闪,唯恐自己也沾染上。 大胡子到还算冷静,他快步上前,手持大刀,朝姜昭的脖颈挥砍。 不管是什么邪术,只要施法的人死了,术法自然会终止。 当然,他吸取了同伴的教训,没有离姜昭太近。 姜昭看见那人的惨状,心中十分快意,他挑衅地盯着大胡子,他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一刀,索性直接决然赴死。 被感染的那人扑通地跪在地上,被烧灼的部位已经扩散到全身。他已经无法站立,他跪在地上,自有腐烂的血肉从身上掉落。 余下二人被吓傻了,拼了命的往外跑,他们隐约看见洞外好像有人,以为是自己迟来的同伴,顿时高喊救命。 “石峰,你他妈的才来,要死吗!”他们怒骂。 ‘石峰’拔剑,他以一种极为玄妙的身法从二人身旁穿过,执剑的手腕轻翻,几道剑光划过,那两人就断成了几截,甚至他们的表情,还是停留在上一刻见到友人的喜悦中。 她灵巧地绕过肉身腐烂的那人,来到大胡子的身侧,在大胡子惊骇的目光中,一剑割掉他的脑袋。而那把自然垂落的大刀,也被她用剑尖一挑,飞旋着插到地上。 干净利落地处理掉这些人,她转身笑着看向洞口现身的身影,“你跟了我一路,现在是终于肯现身了?” 他才是真正的石峰。在听到同伴的第一声惨叫时,他就立即动身前行,也不管自己盯梢是否会打草惊蛇。他对自己的轻功是颇为自信的,师父曾说他的轻功可以跻身江湖二流高手,他亦是苦修多年,怎么也不会比这个十来岁的女孩差。 只是······石峰看着满地的尸块残骸,和面前笑意盈盈的少女。他果断的转身,足下轻功运行到极致,恨不得能插翅飞行。 什么狗屁的兄弟,有命活着才是王道。 元淮取出一把匕首,两指在剑身一抹,反手掷了出去。 石峰的动作很快,但元淮的匕首更快! 匕首似离弦之箭飞驰,狠狠地刺入他的肩膀。 石峰吃痛,但他丝毫不敢停顿,夺命狂奔。 偌大的山洞,又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元淮收了笑,她的眼神颇为复杂,许久,她终于发问—— “你中了蝶引?” ———————————— 想着把这章一口气写完,不能再拖了。结果写到现在有点神志不清了。先发上去,等我明早睡醒再改改。 第六章追踪 秋日的阳光强劲,有几缕穿过了帘子的阻挡,一晃一晃地照在姜昭的脸上。 姜昭被弄得睡意全无,他睁开眼,偷偷地打量起软榻上的元淮。 三天前,这女孩不由分说将他打成重伤,却又利落地解决掉其他追杀他的人,如同承诺他的那般,带着他一同上路。 元淮甚至还租了一辆宽敞的马车,让他免了奔波劳碌。当然,车内唯一的软榻是留她自己享用的,姜昭只能打地铺。 这已经是姜昭半月来睡得最安慰舒适的一夜。 他身上的伤口得以清洗包扎,腐肉和脓血都被剔除。他的外伤太多,浸了药水的干净纱布在身上缠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只露出了五官。 元淮并没有苛责他。相反,她十分慷慨,在饮食上也给了他诸多优待。 姜昭感觉身体状况比之前好了许多。他的头脑和情绪逐渐归于清醒理智,他有了更多的精力去思考筹划。 先前的山谷里,他只能模糊地看到元淮的身形轮廓,再加上她蒙了面巾,根本辨认不出她的容貌。 现下正值晌午,天光大盛,她的面容显露了出来。 她盘膝坐于软榻,上身俯在案前,正认真地看一封信。 元淮的肤色偏白,不是那种瓷器的冰冷,而是莹润的,暖玉般的细腻白皙。她的五官线条偏柔,唇色淡红,眉宇舒展,无一丝戾气。 女孩比他想象中还要年轻一些。 她更像是自幼被捧在手心里娇养大的漂亮小女儿,不谙世事,温润纯良,完全不似她的剑法那般凌厉。 她的桌案边,立着一只羽色鲜艳的鸟儿。 它通身是淡蓝色的羽毛,在尾羽那里,颜色逐渐晕染加深,呈现出深蓝和蓝绿融合的色调。 元淮左手逗弄了鸟儿几下,那只鸟也颇为亲昵地蹭蹭她的手指,她偏过头去看了姜昭一眼:“你醒了啊?” “嗯,多谢你这几日照顾我。”姜昭道,“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你是哪派弟子?” “时间还早,不再多睡一会儿?”她挠挠小鸟的下巴,漫不经心地问。 姜昭沉默,他有点像是被元淮的阴晴不定搞怕了,潜意识里被她打伤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他等了好一会儿,才说:“不睡了,你也一夜没合眼。今夜换我,你好好休息。” “呵呵。”元淮轻笑,只是这笑声怎么听都像是在嘲讽他的不自量力。 不过她没有出言讽刺,她把目光收回,重新落在书信上。 她提笔蘸取墨汁,在空白的纸上写下一行字,边写边道:“你觉得我师从何门何派?” 姜昭试探道:“······唐门?” “唐门?是因为我会下蛊吗?” “嗯······”他又有些犹豫,这女孩的剑术也极强,或许······ “我的剑术不强吗?你怎么不猜我是剑阁之人?”元淮的心情不错,她的笔尖不停,在宣纸上沙沙作响。 “······你是吗?” “当然。”元淮一脸严肃,“我天赋极高,根骨奇佳,师父一眼就相中我了,收我为嫡传弟子。” “剑阁会一言不合就给人下蛊吗?” “你与剑阁弟子打过交道吗?又怎知他们不会这么做呢?” 姜昭哑口无言,他盯着元淮,元淮不为所动,看也不看他,他没有办法,只能转眼盯着车顶发呆。 不多时,传来鸟儿清脆的啁啾,元淮写好了信,她小心的把纸卷成一小团,装进信筒,系在鸟儿的脚腕上。 小鸟儿又在她脸颊上轻轻蹭蹭,才展翅飞出了车厢外。 元淮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倚在榻上,她的头发没有全束起来,冰冷柔顺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散了一床,有几缕垂到姜昭的面前。 “你好麻烦。”她转头斜视姜昭。“怎么会有那么多人都想让你去死呢?还有被人下了药也不知道,不然就这么带着你走,我俩直接成了人家的活靶子。” 她的发梢在空中打着旋儿,送来淡淡的冷香。 武功越高强的人,他们的身体越洁净。他们几乎不会再分泌脏污的体液,旅途奔波,身上也不会有什么汗渍异味。 “所以我们是要去找到种香的人,然后解开它?” “不。”元淮勾唇,她缓缓绽出一个温柔的笑,话语却极为森冷残酷,“我们找到她,之后——” “杀了她。” 她毫不掩饰杀意,姜昭与她目光相接,彼此都瞧见了眼中深藏的东西。元淮的威胁是警告和震慑,她随时都可以撕毁约定取他性命。这是他第一次直面顶尖的武功高手。任他是诸葛在世,也得承认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手段都是苍白无力的。 他唯一倚仗的,惟有那虚无缥缈的灵药下落。 他突然想到一事:“你是如何得知他们的下落?” 元淮欣赏着他飞速变换的神情:“自然是给他们下了蛊。” 姜昭大惊,他的惊惧深深地取悦到了元淮,她耐心地解释:“有谁说蛊毒迷香只能他们下,我有很多的蛊虫,自然也有能追踪到他们的那种。” “你,你是什么时候——”他猛然忆起那夜元淮甩出的匕首。 她在掷出匕首前,好像在刀刃上轻抹了一把。 难道······ “没错,我在上面下了点东西。”元淮大方承认,“我能感应到他身在何处。” “待我杀了她,解了你的蝶引,你的伤也该好得差不多了。你也没有理由再拖着我灵药的下落。” “······除了我,灵药的踪迹你还能寻到旁人告知?” 姜昭的声音极低,仿佛是从胸腔里发出的闷响。 “你只能依靠我。” 元淮面无表情的盯着他,姜昭分毫不让。 未几,她伸手,虚虚点在他额间,慢慢地描摹他的眉眼。 她的指尖停落在姜昭的唇上,一字一顿:“那你,可要——” “一直对我这么有用啊······” ———————————————— 这章尝试了一下新的排版,大家可以看看怎么样?是之前那种好一点点还是这章好点? 第七章小越儿 一连几日,姜昭都没再与元淮搭话。他不言不语,将全部的精力放到休养上。 元淮乐得清闲自在,除了必要的补给和休息,马车一直都在飞驰前行。 一路上,她根据蛊虫的回应不断调整前行的路线。前日,蛊虫的位置不再移动,她当即决定加快速度赶路。 桌案上铺着地图,她的手指摩挲纸面。离标越近,蛊虫的回应越强烈。元淮的指尖向上滑动,定在郦城二字。 郦城是中原最繁华的几座大城之一。它坐落于隋江的中游,连通其他几条水系支流,水运便利,商贸繁盛,是富饶之地, 千机门便立于此地。 千机门擅机关术,他们曾研制出诸多杀伤力极强的武器。这些武器,即使是身无武功的人,也可以操控自如。 拥有习武根骨的人终究是少数。这些习武之人往往心高气傲,自命不凡,一言不合就拳脚相向,武功高手甚至能够以一敌百,寻常士兵根本无法抵御。他们皆是极不安定的因素,于王朝的统治大不利。 雍朝皇族对千机门许以重利,极力拉拢。如今的千机门,早已成了景帝手中的利刃。他们依附皇族,供奉精巧奇诡的武器,皇族赐予他们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武林各派不耻于千机门的行径,但奈何王朝与千机门互为后盾,有诸多牵扯,如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竟也无法撼动丝毫。 最后,大家不得不各退一步。王朝与武林各派井水不犯河水,武林中人不插手庙堂之事,王朝也不干预江湖上的纷争。 百年来,双方相处还算和睦。 只是这规矩······ 马车骤然减慢,窗帘一晃,外面艳阳高照,日头正烈,刺得元淮迷了眼。 她皱眉,掀开帘子:“出了什么事?” “姑娘,咱们到郦城了。”车夫回道。 他们的车子被拦在城外,等待查验。前面还有十几辆马车,城门半开,隐隐得以窥见城内的繁华。 元淮放下帘子,坐回榻上。姜昭也被车身的颠簸惊醒,他睁眼,刚好与元淮四目相接。 伸手探向他的脉搏,元淮诧异:“你的身体恢复好快。” 何止是快,这种修复速度······元淮毫不怀疑,倘若那晚没有带走他,放他自生自灭,他也不会有性命之忧。至于后来遇上的匪徒,那些人真的能杀死他吗? 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我不能总是拖你的后腿。”姜昭单手撑地,坐起身。 他这几日休息的很好,一扫先前的狼狈。内伤恢复大半,皮肉伤也多结痂,他整个人精神了许多。这人的坐姿端正,腰背都挺得笔直,目光沉沉望向元淮,元淮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他该不会是哪家士族子弟吧? 有习武根骨的士族拜入江湖名门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莫非他这身伤是药王谷落难后挨上的? 但他面上的毁容式疤痕可是陈年旧伤,绝非半月能形成。 车子吱嘎吱嘎的缓缓前行,他们顺利地入了城。 元淮朝他扔过去一件包裹。包裹砸在他身上,发出一声闷响,有一片衣角散落出来。 是一件大氅和一个斗笠。 “穿上,不然你这一身的血迹纱布,我们会变成活靶子。” 姜昭闻言顺从地披上大氅,戴好斗笠。 “姑娘,到客栈了。”隔着厚重的帘子,车夫的声音不甚清晰。 元淮一掀帘子,先跳下了车。 她把银钱按约定好的价格付给车夫,姜昭随后也慢慢下了车。 元淮感到身边有一道颇具压迫感的身影。男人一直都以卧姿面对她,这是第一次站直身体。这一直起身,她才发现姜昭的身形颇高,自己的额头刚及他下颌。 她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有些意味不明地轻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客栈。 直到店小二带他们上楼,元淮也没有和姜昭说什么,到是店小二在暗地里偷偷打量了姜昭好几次。 好在做生意的,都是人精。那小二虽然好奇,但也不多言,极殷勤地将他二人引入一间宽敞的客房,问好他们的需求,便阖门不做打扰。 房里只剩他们二人。 这间客房陈设玲珑,布局雅致,分内外二间。内室的床铺更舒适,外间是一张软榻,虽然没有内室宽敞,但也足够一人休息,比马车要舒服得多。 “老规矩,我睡里间,你睡外面。”元淮快步走到内室的床榻,一个猛扑到暄软的被褥里,懒洋洋地道。 姜昭没有异议,他坐到那张软榻上,身体触到柔软的床榻,他忍不住舒服地低叹。 身体放松下来,精神也不再紧绷。他突然想到,迄今为止,这女孩始终没有和他说过自己的名字。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啊——”元淮从被褥间抬头,她认真回忆这几天和姜昭的交谈,发觉确实没有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单字越,你可以叫我阿越,或者小越儿。” 姜昭蓦然呼吸一滞,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循环往复数次,他才感到自己全身血液重新开始流动,他的语气艰涩:“小越儿?” “你——”元淮皱眉,犹疑地看着他,“我的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 姜昭闭眼,移开视线,他盯着墙底,含糊道:“······没有。” 元淮可不想轻易放过他,她是第一次见到这人情绪起了这么大的波动,就像厚重的蚌壳被撬开了一个小口,她怎会错过这个窥探的好时机。 许是元淮探究的目光太直白,姜昭也知道她不会允许自己一句含糊带过,他攥紧拳头,用力之大,让指尖深陷掌心,他仍不觉疼痛。他的嘴唇张了又张,最后自暴自弃道: “我有一故人,她同你一样,也叫小乐儿。” 元淮支起下巴,认真地听。 “后来她就死了。” “······” 元淮面无表情,一骨碌地爬起来,气势汹汹地下了床。 “哈。”姜昭突然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你不觉得很好笑吗?哈哈哈哈······”姜昭反问。他的喉咙尚未完全恢复,笑声喑哑,实在不是什么好听的声音。 元淮不想理会这个神经病,她推门准备离去。 “你去哪?”姜昭笑够了,问道。 她回了一个森森冷笑—— “去杀人。” ———————————————— 偷偷冒个头发一章。???本来以为能写到二号男主出场,结果我高估了自己···下一章剑修男主登场!这几天思考了一下后面剧情,决定把车提到前面了,车车应该快了。但强制爱预警!!!合欢宗非处男主预警!!!慎入!! 第八章剑阁首徒 扶夕楼的正午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 扶夕楼是郦城数一数二豪奢的酒楼。一楼的门厅早已宾客满堂,热闹非凡,二三层的雅间也落座了大半,不时有貌美的侍女在回廊穿行,恭敬地服侍各路贵客。 三楼某处隔间内,有两道修长的身影映在重重纱幔珠帘之上。 这房间的位置相对僻静,四面都呈有琉璃窗以作隔断,喧闹与嘈杂皆被阻在门外。桌上有几道精致的菜肴,却几乎没有用过的痕迹。 席间有二人相对而坐,这二人容貌皆是不俗,神采奕奕,周身举止从容有度,一看便是内力精湛的武功高手。 年纪轻的那人手执玉箸,两指捻着把玩,那双玉箸在他修长的手指间打着转儿,俊秀的面庞上是一派愁容:“大师兄,您可怜可怜我,要是师父他老人家知道我没有把你带去千机门,回去后他不得活剥了我的皮!” 他对面的青年看起来比他稍长几岁。容貌极为俊美,眉目冷淡,就算是自己师弟的苦苦哀求,也没让他神情有丝毫变化。 这青年正是剑阁阁主首徒,周衍。 江湖里关于周衍的传言有许多。他并非出身显贵,却有一身极佳的习武根骨。周衍于武道悟性极高,他的内功深厚,拜入剑阁十数年,剑术早已远超同门众人,跻身顶尖高手的行列。 如今,他也不过只有二十二岁。 然而周衍这人的性子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他对于武功至高境界的追寻病态又疯狂。任何能够提升他武功和剑术的人或物,他都不会放过。当然,除了修炼,也没有其他能让他提起分毫兴趣的东西了。江湖上仰慕他的美人无数,不乏有胆大之人,使尽全身手段,但最后依旧铩羽而归。 周衍的右手虚虚扣在杯口,食指略一用力,压上边沿。只见杯身轻颤,连带着桌案都阵阵颤动,溅起共振的嗡鸣。 陈书墨闭嘴。 他的乖巧堪堪维持了数息,就忍不住再次开口:“师兄······” “你不说,他怎知我会来?”周衍望向窗外,郦城的繁华喧闹尽入他眼底。 周衍的内功实在强悍,心神略动,内力便可炼化成真气,如灵蛇般在他的五指间游走。 他的手指摩挲着杯沿的花纹,那杯身震颤不止,容器内的液体彼此碰撞,激起一层细密的水雾。 “大师兄,你救了宁夫人和她的女儿,陆门主多次派人传信,说是想邀你去千机门作客,以尽地主之谊。”陈书墨苦笑,“这次你下山之事,他们一早就得了消息,如今你人都入了郦城,千机门的人怎么会没有所闻。你这时闭门不出,不是扫尽了千机门的颜面?” 陈书墨的一番话可谓是字字肺腑,周衍的反应依旧淡淡。 在他看来,救人之举并非有意为之。那日陆光尘与宁婉千恩万谢,并以厚礼相赠,这欠下的种种恩情债,早已一笔勾销。 许是入庙堂的时间久了,千机门的处事风格沾染了不少伪善做作的气息。 陆光尘那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哄得皇族和武林各派都以为自家占了上风。他百般示好,其下隐藏的深意让人不得不谨慎提防。 周衍无心掺和他们的明争暗斗。 他的武功停滞不前已有多时,剑术境界始终没有新的突破。这是自他习武以来从未有过的怪事。周衍隐隐有种预感,现今的武功已是他此生能达到的顶峰,若是想再有新的精进,除非天赐良机,否则一生都将止步于此。 世人皆道这剑阁大弟子是百年一遇的剑术奇才。周衍自忖年轻一辈里能与他相较的不过一手之数,这些人里几乎无人同他一般专攻剑术。 就算是和他们切磋一百次,也破不了此刻他于剑法上的困顿。 不过,倘若是三年前的那个人······ 月黑风高的深秋寒夜,纤细的身影,凌厉狠辣的攻势,贯穿血肉的剑伤······ 周衍的腰侧有一道暗红色的陈年旧伤。 这伤其实并不深,只要按时上药,调养得当,月余就可愈合如初。但他有意放任它,任其自行修复,最后落成一道有些凹凸不平的疮疤。 按理说,这种程度的伤痕,没有伤到筋脉骨骼,即使落了疤,日后它也不应再有什么疼痛反复。 可无数个寒冷的夜晚,他自梦中惊醒,梦境的最后总是那少女挥出的惊天动地的一剑。她的面容被一张平滑冰冷的面具遮得严密,看不见半点真容。 她是周衍生平所见剑术最为精湛的一人。 挥、劈、刺、斩,这些是最基本的剑法招式。这些死板的招式在少女的手中好似重新生动起来,变得分外诡谲,周衍需提起全部的精力应对。 少女的剑术强悍,可她的内力远不及周衍深厚。 这是极为古怪的。 高强剑法的施展需得内功支撑。如果一个人的内力薄弱,他的剑术练得再出色,使出的效果和寻常屠夫别无二致。反观内力高深的人,即使剑术稍有逊色,在内功驱动下,他的剑术也会使出不错的效果。 他依然被刺伤了。 甚至,如果不是少女的内力单薄,他腰上留下的就不会是一道血痕这样简单,他的半个身子都可能会被劈开。 绘着诡异花纹的白瓷面具,这是合欢宗剑侍的标志。 合欢宗奉行双修采补之术,宗内弟子以内功深厚见长。合欢宗人是最不可能内力单薄的,而能成为剑侍的人,更是宗内佼佼者。 这种自相矛盾、绝不可能发生的事,却在那夜突然降临在他眼前。 除了合欢宗宗主和他的嫡徒,无人知晓剑侍的面容如何。戴上面具,他们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魔门杀手;揭下面具,他们一个个如常人般隐没在人群中,无从辨别。 这道剑伤总是在梦醒时分开始刺痛,清晰地提醒着他,那惊心动魄的一夜。 ———————————————— 已补更!锵锵锵锵——剑修男主登场!周衍一开始就是被元淮的高强剑术吸引的!他的本质就是慕强哈哈哈哈哈。 第九章故人 “大师兄,您就露个面,走个过场。剩下的事情都交给我。”陈书墨快要崩溃了,他一路上软磨硬泡,什么好听的都说了个遍,可惜周衍的心肠最是冷硬,再动听婉转的话语也勾不起他的怜悯。 陈书墨想死,他现在就想回他们剑阁的后山,在山顶一头跳下去。 临行前,师父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将周衍带到千机门。 言语攻势无用,而武力胁迫······他哪里是大师兄的对手! 他要是敢对周衍用剑,剑还未近身,周衍反手就能打断他全身的骨头。 “求求你,大——”陈书墨哭丧着脸,他伸手想去拉周衍的衣袖,周衍不耐烦地后仰,避开他拉拉扯扯的小动作。 突然,他二人都不动了,仿佛全身被定住一般。 习武之人五感极佳,门外是熙熙攘攘的嘈杂,只是这嘈杂中,有一道轻缓的脚步声,不急不慢地向他们这里靠近。 足音不是什么稀罕物,他们也没有捕捉到丝毫内力的波动和杀意。但这人带来的,是一种奇异的压迫感。 这压迫感若有若无,似缠绕在颈间的白绫,轻柔的抚弄着脖颈的皮肤,你永远不知它在何时会毫无征兆的收紧。 那串脚步声越来越近,陈书墨只觉胸口的心脏砰砰震动,他的喉咙无声的吞咽一下,右手下意识地按在佩剑上。 周衍皱眉,他的目光落在房门。 有清风倏尔拂过,重重纱幔漫天飞舞,帘尾扫到了陈书墨的眼睛,他唔了一声,用力的眨眨眼,好一会儿视线才重回清明。 周衍被纱幔笼个满怀,他定定地注视着琉璃窗,有一道高挑的身影慢慢出现在窗前。隔着纱幔,那人的身形影影绰绰,周身仿佛融于熹光,翩然前行。 周衍无端忆起那个冰冷的寒夜。寒雾中,那少女的身形也是看不真切,似幽魂鬼魅,每每出手,俱是杀气四溢。 他忽觉喉中焦渴,四肢百骸热潮涌动,心如擂鼓。 如若能再次碰到那女孩······ 紧靠窗边的一道纱帘飞扬,掀开一角,正露出窗外那人的面容。 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 她没有穿繁复的衣饰,乌黑的长发以一条丝带高束脑后,五官精巧,唇色淡红,她似有所觉,略微偏头向屋内投去一眼。 她看到了周衍,只瞧了瞧,神色没有任何变幻,脚步不停,径直离开了。 周衍久久未能回神。 刚才的姑娘,从衣着到周身气息,与当年那女孩无一丝相似。可直觉告诉他,这个姑娘一定与那女孩,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她一靠近,他就觉得,若能执剑,这姑娘起手出招的身姿,必定能和那个女孩的身法重合。 周衍轻轻勾起唇角,眸光炽热。 他霍然起身,吓了陈书墨一跳。 抬手拂开碍事的纱幔,周衍一推门,大步朝外走去。 “诶?”陈书墨怔了半晌,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等等!大师兄!大师兄!你要去哪啊,陆门主那边还——” 他连滚带爬地追出去,可等他跑到回廊,周衍早没了影子。 陈书墨惊呆了。 他脸色煞白,他把周衍弄丢了! 老天啊,快派个人一刀杀了他吧。他已经想到师父收到消息时暴怒的神情了。 陈书墨精神恍惚,他不晓得自己是怎么结了账,迎着伙计惊惧的目光走出酒楼的。 他只盼着大师兄是一时心血来潮,很快就会主动回来找他。 不然······ 他打了个寒颤。 · 元淮离了姜昭,寻了城中顶尖豪奢的酒楼,享用了一顿珍馐美味,好不快活。 只是在最后遇上了一段小插曲。 天下何其辽阔,她竟是能在郦城撞见一位‘故人’——剑阁大弟子周衍。 周衍是极少的能在她剑下生还之人。昔年他二人为争夺一株灵草大打出手,弄了个两败俱伤,处于种种原因,她在周衍手下落败,失了草药。这是梗在她心中的一根刺。 这些年,她的武功精进颇多,周衍也是剑术奇才,他亦不可能原地踏步。 不知如今他们二人在全盛状态下切磋一番,又会鹿死谁手? 她忆起周衍那张冰冷俊美的脸庞,心念微动。 他的脸倒是很好看,放在合欢宗内,也是顶好的,倒是极佳的双修对象。 那样冷酷淡漠的人,欢好时,又是怎样的模样呢? 元淮轻笑。她抚过佩剑,剑身冰冷,亦如她此时的心境。 打败他,压制他,待双修过后,就······ 那株灵草!如果不是失了那株灵草,兄长的伤也不会······ 那夜之事······也不可能发生! 元淮好似依然能闻到湿漉漉的水汽和浓烈的腥香,筋脉里残留着诡异的酥麻快感。她脸色难看,身体竟然开始微微颤抖。 她咬紧牙关,强行将那些疯狂淫靡的画面挥去。 现下并不是和周衍起冲突的好时机。她还需先解决种下‘蝶引’之人,问出灵药下落,将药带回宗门,压制住身上的蛊毒。 元淮再次催动蛊虫,那只蛊虫的回应更强了。 她在人潮中穿梭,顺着蛊虫的指引,来到了一座极宽广的府邸前。 门前的牌匾上,是铁画银钩的三个大字:千机门。 元淮轻轻地咦了声,这是在她意料之外的。 千机门与朝堂牵扯极深,她原以为那人只是哪个不入流门派的小角色,那群人里也只有他一人的武功还算看得过去。 如果是这样,她处理掉这人是极为容易的。 但牵扯到千机门······ 这就不是只凭一腔蛮力能办到的了。 ———————————————— power!哇咔咔咔第一次做到了连更!这章真的是卡死我了,一下午才憋出一章······ 哈哈哈哈哈不过周衍死也想不到,元淮对他的第一印象居然是想把他做成炉鼎(这大概是元淮的一瞬间产生的恶趣味?) 第十章璞玉浑金陆光尘 元淮并不熟悉千机门。 以往合欢宗内与千机门接触频繁的是宗主的大弟子——灵华。 合欢宗大师姐精于权术,极擅察言观色,与陆光尘颇为相似。他二人俱是笑面虎,只言片语就能从旁人口中套出想要的的讯息,而他们的言辞婉转迂回,往往需要转无数个弯儿方能领会个中深意。 但即便如此,元淮也不讨厌她。 或许是同为女子,女子立于世间本就艰辛,能走到她们这个位子的少之又少,彼此间倒有几分惺惺相惜。尽管她们的立场势如水火,元淮也未曾收到过半点肮脏下流的暗算。 千机门防守森严,地处繁华的交通要道,消息的传递极为便利。元淮要是想在这里肆无忌惮地除掉一个人,难如登天。 怎样才能顺利进入千机门呢? 以合欢宗的名义是最名正言顺的方式,但这势必会吸引全门上下无数人的眼光,一举一动都被严格监视,行动严重受限。 她歪了歪头,方才在扶夕楼时,楼下的那群人叽叽喳喳地议论个不停,她想不听个仔细都不成。不日便是千机门门主陆光尘的生辰,各大门派都派了人前来庆贺。陆光尘的夫人宁婉是雍朝世家的女儿,身份贵重,朝廷亦差人送来了厚礼。 陆光尘的口碑在民间极佳。他乐善好施,郦城常年设有千机门主持的养济院。盛安十七年隋江洪水泛滥,沿岸的城镇灾情严峻,死伤者数万,他率千机门众人前去支援,修缮河堤,疏导田间积蓄的江水,凡事皆亲力亲为。加之千机门是雍朝皇族的使臣,千机门这一举措极大的提高了皇族在民间的威望。 遥遥望去,千机门的府邸前门庭若市。佩刀剑的,便是江湖人士,也有衣着华贵之人,乘车而来,一看便是地方豪族。 元淮目力极佳,乌泱泱的人群里,竟还有‘衣衫褴褛’的人在滥竽充数。 其实也不是说这些人真的衣不蔽体,只是夹在那群衣冠楚楚、气宇轩昂的人之间,他们明显局促不安许多,衣着也只能算是整洁。 门前的那贵客被前来接引的侍从带离了大半,很快就轮到了那几人。 元淮半眯起眼,依她之见,这些人一看便是偷奸耍滑无所事事之辈,混在这些人里,厚着脸皮借着陆光尘生辰之喜讨点金银。 只是千机门的便宜是这么好占的? 她嗤笑,等着那几人如落水狗般被门前的侍卫打出去。 可出乎意料的事发生了,管家的笑容不变,那些人先是脸色涨红,结结巴巴地说了几句,抬头小心地观察管家的神色,见他没有丝毫厌恶之情,很是亲切,就有了底气。 他们又说了什么,朝管家拱了拱手,似是道贺,管家点点头,竟然放了他们进去! “······” 元淮震惊。 她环顾四周,随手拽了一个路人,问:“这位兄台,咱们千机门是来者不拒吗?” 那人好好地走着,突然被拉了一把,正是惊怒交加,他转头欲怒斥,却看到这人是个貌美的少女,认真专注地盯着自己,他顿时心软了,火气也消了下去。 “姑娘,你是第一次来郦城吧?我们陆门主最是慷慨了,每逢千机门喜宴,陆门主都会广邀天下英杰。只要是上门道贺之人,千机门皆是来者不拒,人人都可赴宴,与君同庆。” “······原来如此,多谢。”元淮颔首。 那人摆摆手,直道她客气了。元淮与他作别后,她低头检视自己的行头,是武林中人很常见的装扮,简单清爽。她佩剑上的血迹早已清洗干净,她的年纪也轻,看起来就像是初入江湖历炼的少女。 元淮对自己的打扮很满意,她在心中打好腹稿,面带微笑地走向了千机门的府邸。 管家打起十二分精神接待各路贵客,生怕得罪了人给千机门招来麻烦。他陪笑脸陪得身心俱疲,脸上的笑容都僵硬了。他闭眼,长吸一口气,再睁眼,那副热情洋溢的面具又完好地挂上了脸。 “在下陈越,听闻陆门主生辰在即,特来庆贺。”元淮抱拳一礼,客气道。 管家瞧清元淮面容,惊艳道:“陈姑娘免礼,敢问姑娘你师从何门?” “家父在时曾指点过我几招。”元淮笑道,“家父生前受过陆门主大恩,如今我南下游历,途经郦城,恰逢陆门主生辰将至,便想借此向门主庆贺致谢。” 管家听完,就明白了这女孩说得冠冕堂皇,说是庆贺道喜却空手而来,出身也非世家名门,与之前那些蹭吃蹭喝的人一样,都是寻个由头来千机门挖油水。 他对此鄙夷不耻,但又不能表露地明显,只能热情地奉承:“哈哈,多谢姑娘,快请,快请!” 身后立刻有机灵地侍女将元淮引进府邸。 元淮跟着侍女,一路上悄悄地四下打探。她惊讶地发现千机门内的防守设置远不如她设想的严备,侍卫的武功只能算是三流水平。放在合欢宗内,哪怕是刚入门的弟子,修炼过一点心法,也能打败他们。 陆光尘是养了一群饭桶?她在暗自诽谤。 这座府邸极为宽广,侍女领着元淮足足穿行了一刻钟,才把她带至客房。 直到来了这里,元淮才算明白,陆光尘不是什么无脑纯善之人。 她所处的这片区域被一片广阔的湖泊分割。她这边人声鼎沸,吵得人心烦。偌大的庭院里是长长的流水席,可容纳数百人共同用餐。她看到了先前那几人,他们围着桌边吃得不亦乐乎。菜肴倒是色香味俱全,只是谈不上什么精致,不过对于大多数报以揩油心理的人,这已是他们难得一见的珍馐美食。 然而千机门不愧为一方巨擎,分给元淮的客房虽小,但也是典雅玲珑。阖上门,外界的吵闹顿时小了许多。 —————————————————— 作为死敌,灵华当然设计过元淮。但灵华的算计从来不是雌竞,她永远不会设下诸如让元淮被凌辱轮X或者挖肾挖肝毁容等等的阴谋诡计,过去没有,未来更不会。灵华对这种行径是深恶痛绝的。 第十一章将计就计 千机门的每间客房都是独立的。即使是元淮分到的这间小屋,它与其他的房间也有修剪地清秀雅致的草木隔开。 窗棂外,一棵枫树矗立,火红的霜叶挂满了枝梢。青草尚未完全枯萎,丝丝缕缕的淡绿融于一地艳红,灿烈的阳光映照而上,景色绚丽,令人目眩神迷。 元淮伫立窗边,静默地欣赏着眼前的优美景致。她思虑重重。自她进了千机门的府邸,蛊虫的回应就变得诡异起来。 它在躁动。 元淮没有召唤它,它却自己呼应个不停,呼应的频率与强度都愈加激烈。 难道是宿主的身体出了问题? 窗外人声仍然喧嚣。琉璃窗的隔音效果虽好,但奈何元淮的内功实在强悍,她的耳力胜过常人数倍。这声音就像是有人紧紧贴着她的耳边说话,嘈杂无比,扰得她心烦意乱。 “唔——” 没有任何征兆,尖锐的剧痛刹那间刺穿她脑中的神经。元淮身子猛地一抖,她的视线都暗了一瞬,好一段时间她才扶着窗楹慢慢直起身。 这是······宿主死亡后,蛊虫被强行剥离,对种蛊之人进行的反噬! 好在这蛊不是具有强大杀伤力的蛊虫,它的反噬带来的负面作用不算严重。 “该死·······”元淮暗骂道,蛊虫离体的最后一刻,它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回响,元淮这次清晰地锁定了它的位置。 她极目远眺,对岸的楼阁错落有致,极尽豪奢—— 那是千机门真正的待客之地。 · 现下分明是晴空高照的晌午,千机门的地牢里还是阴冷潮湿如旧。 地牢内有一处静室。它明显比其他囚室整洁,石板干燥坚硬,并无审讯后体液迸溅的肮脏和腥臭。 墙壁四周悬挂着烛灯,烛火幽幽。粗重的锁链从墙体里延伸出来,紧紧地铐住男人的四肢。 男人的身体算得上高大健壮。他身上没有被残酷凌虐过的伤口,衣服也十分完整,只是谈不上干净,连夜的奔波让他看起来疲倦又狼狈。 但这样一个人,他跪在地上,全身抖如筛糠。极度的恐惧笼罩着他,他把头深埋胸前,极力与身下的阴影融为一体。 他的面前是一扇朦胧的幔帘,帘尾垂落,把贵人的身形遮得严密,只露出一双精致的绣鞋。 那位贵人身边侍奉的人不多,有两位持刀的侍卫分守两侧,她自己身边则是身着干练劲装的年轻女子,手持一把纤细的短剑,目光不善,紧盯着男人。 “主·······主子,是属下失职,让他逃走了。”男人的十指蜷缩,指尖深深插入石板的缝隙里,他的手指颤抖得厉害,指甲硬是被撬开了,鲜血淋漓,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求您,求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砰——’他的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再抬起时,浮现起一大片淤青。 那道雍容华贵的身影微微一动,身边的女子便领会了她的意思。 她动用了轻功,快步上前。帘子一晃,她已来到了男人的面前。 短剑于她掌间轻灵翻转,倏尔朝前突刺,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挑进男人锁骨下方的皮肉。 ‘啊——’男人爆发出惨烈至极的哀叫,他像只被剥了皮的猫,在地上来回打滚儿,锁链被他扯得哗啦啦的作响。 他肩头的伤口不大,细细窄窄的一小条。可他叫得那般凄惨,盖因那一剑戳穿了他前胸和腋下的经脉。他的左边臂膀连同手掌都失去知觉。 “混账东西!你可知那人对主上何其重要!”她厉声道,“一个身受重伤,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都抓不住,还留你们作甚!” “不,不是的。”男人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他的眼球上翻,嘴唇哆嗦着,“有人······有个人,她的武功实在太厉害了,我们······她······一下子就杀光了我们所有人!” “杀了所有人?”女人颦眉,她下意识地用余光瞥了自己的主子一眼,见主人不置可否,她收手拔出短剑,“你把那夜发生的事情细细说来。若有隐瞒,便挑断你全身的经脉,喂了蛊虫!” “是,是。”男人颤声道,“十日前,我们奉命追查身中‘蝶引’之人的下落。那天,我······” 他仿佛难以启齿,嚅嗫半天,直到身上凝聚的目光沉沉,犹如实质,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才说:“我······我去了妓馆,见了一个小娘,和她喝了几杯,时候就有些晚了。王三他们等不及,先去了我们约定好的位置。我路过一家客栈,里面有个女孩,年纪轻轻,漂亮的像画一样。我,我鬼迷心窍,就悄悄地跟了上去······” “谁知她居然也是奔着那人去的。”男人的声线忽地拔高,“那人一身毒血,哪怕沾上一星半点的,皮肉也会溃烂,身体很快就化成一滩血泥!猴子着了道,他死状凄惨。女孩趁乱杀了其他人。她,她早就察觉到了我在跟踪她!” 幔帘后那道雍容的人影慢慢坐直了身体,她轻声唤道:“银兰。” 银兰恭敬地躬身。 “砍断他的手脚。” “是。”银兰起身,她握紧短剑,一瞬间杀气四溢。 男人傻了眼,雪白的剑刃离他的距离越来越近,他突然回过神,连滚带爬地扑向幔帘,“不要,不要,请您,求您·······” “啊——” 鲜血从断肢处狂喷,他像没了骨节的蠕虫,疯狂扭动着,哭嚎着。帘子被染得血红,帘后的人衣服一尘不染,她呼了一口气,似感叹又似讥讽,“他们都死了,你却活着。留下你一个活口,倒是方便了她来追查我们。你看看,你带了什么东西回来。” 男人身下的血泊里,三三两两的黑红物体在翻涌,它们有规律地整齐地朝着一个方向游动,汇聚成一只半个拇指大的虫子。 它在血水里晃了几圈,然后很快就不动了。 “这!主子······”银兰大惊,急忙躬身请罪,“银兰监察不力,请主子责罚!” 她的主人抬了抬右手,侍卫上前取下一盏烛灯,半蹲在男人的身旁,男人此时已是气若游丝,他揭开灯罩,点燃了男人的身体。 男人的身体反射性的一抖,火舌飞快的爬满他的全身,迸溅的火星点燃了那只虫子。那人影注视着眼前的熊熊燃烧的烈焰,确定它们都被烧成灰烬后,她起身朝身后的暗门走去。 银兰低声吩咐侍卫收拾好残局,她快步跟上她的主子,拐过几道蜿蜒的转弯,天光刹那倾泻。 她轻声询问主子的意思,“主子,是否需要排查近期登门的客人?” 那人低低应了一声。她整个人站在光影的分界处,明亮的日光下,半张面庞柔和秀美,半张隐没于阴影,淡漠无情。 她便是千机门门主陆光尘的结发妻子——宁婉。 “查的时候仔细些,不要打草惊蛇。查到了,将她带来见我。” “是。”银兰应道,她想起进地牢前侍女急急忙忙传来的消息,“主子,方才管家派人传信,说是剑阁大弟子周衍前来道贺。” ———————————— 补完啦! 第十二章温言软语 “剑阁周衍?”宁婉猛一回身,责备道,“这种要紧事,你怎么不早说?” “石峰此番归来,身上疑点重重,属下不敢耽搁,还需您的决断。”银兰单膝跪地,“是属下自作主张,还请主子责罚。” 宁婉定了定神。方才她被周衍登门拜访的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周衍和陈书墨刚入城,千机门下的探子就将消息迅速地禀报给了他们。只是她万万没有预料到,不待她和陆光尘商议借此良机如何邀周衍登门,周衍竟是亲自上了门来给陆光尘庆贺。 周衍一直以来对他们夫妻二人甚是冷淡,任他二人耗费口舌,他自岿然不动。这突如其来的,近乎示好的举动,让宁婉惊异万分。她重新思索权衡一番,只觉仍应以处理石峰为先,而周衍······ 他既入了千机门,万事便容易许多。 宁婉放缓了声音,“你起来吧,是我心急了。” 她朝前走了几步,整个人完全走出了阴影,温暖的阳光落在她华丽的长裙上,她身上沾染上的那缕淡淡的血腥气被彻底地驱散干净。 “门主如今身在何处?” “前院那边也派了人通传门主。门主在临芳阁,应是比咱们稍快些,门主或许已快到素春堂了。” 宁婉淡声道:“那咱们也动身吧,让贵客久等,实在有违礼数。” 说罢,她走入穿花游廊。这条路虽然离素春堂不远,但它与陆光尘的路线全然相悖,也就是说,宁婉并不想与陆光尘同行。周衍身份贵重,又是第一次拜访千机门,他们夫妻在这个时候怄气不和,是让外人看他们千机门的笑话。 只是主子与门主的私事,银兰不敢多言。她小心地跟在宁婉身后,盼着宁婉能回心转意。 这条路与素春堂之间隔着镜湖。镜湖明显比前院那处湖泊更精致,它的颜色绚烂,并非是生满水藻蜉蝣的单一翠绿。湖水澄澈,通体呈蓝,靠近岸边的地方颜色浅淡,湖心至深处,蓝色加深,如西域进贡的墨色晶石。水面上灰紫的睡莲亭亭玉立,深秋早已不是睡莲的花期,可千机门硬是寻到了延缓花期的方法,织出一池梦幻。 湖上曲廊九转,湖心有一水榭廊亭,一道修长的身影不知站在那里等了多久。 宁婉眉梢轻挑,她沉默地步入廊道。银兰硬着头皮向前走,她不敢抬头去看那越来越近的身影。就在还有几步距离时,宁婉停下步子。 “银兰,你下去吧。”是一贯温柔的声音,银兰却咬住下唇,没有立刻行动,她询问似地望向宁婉,见宁婉轻轻颔首,她才福身一礼,缓缓退去。 陆光尘将她们主仆二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他没有出声喝斥,待银兰走远了,温声道,“夫人还是在生我的气?” 宁婉神色冷然,嘴唇紧紧抿在一起,她用一种冰冷的,怨毒的目光紧盯着陆光尘。 “那件事是我做错了。”陆光尘认错态度极好,“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动心思。” “你不是一直都盼着能将周衍引入千机门么?他自己送上门来,倒是省去你我许多麻烦。” 他亲热地握住宁婉的手腕,宁婉眉头皱得更深了,她像是沾上了脏东西般,唯恐避之不及,用力甩掉了他的手。 陆光尘也不强求,他将手收回背后,负手而立,语气和善,“阿婉,现下不是你我置气的时候。周衍入了千机门,正是天赐良机,你我还需齐心协力,才能达成目的。” 宁婉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龟裂,她狞笑,“陆光尘,你这狗东西,少摆出一副惺惺作态的面孔,当年若不是你将凤······唔!” 陆光尘抬头捂住宁婉的口鼻,他们夫妻二人都不通武功,因而在体力方面陆光尘依然更胜一筹。他的另一只手锁住宁婉的两只手腕,宁婉呼吸不得,脸颊渐渐涨红。 她用力的挣扎扑腾,发间珠钗散落,宁婉的眼中留下痛苦的泪水,她的意识渐渐模糊了,就在这时,覆在她面上的那只手松了下来。 “咳·····咳咳······”她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涌入她的心肺,好一会儿,她的视线才重回清明,宁婉咬紧牙,死死地注视着陆光尘。 “我那么做,你那时不也是应允了?”陆光尘伸手抚过她的发髻,温和而又爱怜地帮她一一整理好凌乱的衣裙。 “我冒了那样大的风险,遂了你的愿,如今出了差池,你却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让我去当恶人。”他分外温柔地笑道,“阿婉,你好狠的心啊。” 宁婉的脸色霎时惨白,她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不过没关系。”陆光尘轻叹一声,“事已至此,很快就可以结束了。” “走吧,不要让我们的贵客等急了。” ——————————————————— 陆光尘:千机门PUA大师 第十三章赴鸿门 素春堂内,周衍落座。他执杯,轻抿一口。杯中茶叶是御用的顶尖货君山银针,入口甘醇,清香扑面。 出了扶夕楼,他一路谨慎地追着女孩的行迹,不敢有分毫逾越。如若她真是那位合欢宗剑侍,以她的天赋,三年间她的武功定是脱胎换骨般地精进,洞察力倍增。 压制住功法的运转,屏气凝神,他在人潮中躲避隐藏,幸而未被识破。他远远看见女孩在千机门前徘徊犹豫一阵,才上前交谈,最后被管家满面笑容地迎了进去。 因着真气运转受阻,周衍无法调动内力,他的听力与常人无异,不能探知他们的谈话内容。他依稀记得,陈书墨前几日在他耳边嘀咕,说是陆光尘的生辰将至,朝堂江湖各派,三教九流,皆是携厚礼拜上。与此同时,郦城内各人不拘身份,只要是上门道贺,千机门都会奉为宾客细心款待。 女孩没有戴面具,那便不是以合欢宗身份名正言顺的拜访,至于究竟所为何事,周衍并不在意。他寻人寻了这么多年,极尽疯魔,那萦绕了无数个深夜的梦魇,午夜梦回的悸动,终于有了破解之道。 他只想立刻冲到千机门宅邸内,将女孩揪出来,酣畅淋漓地切磋一场,逼她重新使出那一剑。 若是能参破那道剑法的玄妙,他的境界必将有极大的提升。 入了千机门,陆光尘与宁婉定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他二人的目的暂且未知,但他们的殷勤热情却让周衍觉得十分古怪,他们迫切地想要让他进入千机门的地界。然而周衍先前与千机门并无深交。 这种过分的亲热,是从半年前,他无意救下宁婉和她的女儿陆渺渺开始的。 人人都道陆光尘与夫人宁婉青梅竹马,伉俪情深。他二人膝下唯有一女陆渺渺,自小体弱多病,养在千机门府邸深处,极少外出走动。 周衍和她仅有一面之缘。 在周衍的印象里,她是个安安静静的性子。他斩杀贼人时,鲜血四溅,满地断肢残臂,马车里的女眷都哀泣不止,只有她一个人安然坐在原位,不哭不闹。 贼人的刀尖就快劈上她额头,她也波澜不惊,周衍出剑格挡,迅猛的气流划破了她的面纱,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瞳和苍白的肌肤。 那双眼睛极为瘆人,没有眼白,眼眶里一片乌黑,直勾勾地盯着他。周衍的心无端一紧,一种诡异的不适感爬上脊背,他偏头,不去看她,手中攻势不停,转瞬间又是斩杀了几人。 背对陆渺渺,那道冰冷的视线始终黏在他身上,他忍无可忍,正想出声喝斥,马车的帘子陡然被人掀开。周衍手中长剑反手刺去,却见那人周身狼狈,但身上的衣料是一顶一的的金贵一看便知是位贵人。 周衍反应极快,收了力,剑锋擦着女人的鼻尖划过。女人被眼前的剑光吓了一跳,惊叫出声,似乎被这声音吸引,周衍敏锐地察觉到背上的目光游离,那股诡异的压迫感骤然消失。 很久之后,周衍才知道自己救下的是陆光尘的夫人和女儿。 再然后,便是陆光尘与宁婉频频相邀他共聚千机门。 茶水氤氲起丝丝水雾,他垂眸,掩去眼底的情绪。 陆渺渺······ 她的身上,莫非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而这个秘密,恰巧被他无意中发现了。 ‘叮——’堂前的帘笼被侍女掀起,撞响了檐角的风铃,铃声清越悠长,有两道身影,一高一矮,缓缓走进素春堂。 周衍放下茶盏,站起身,朝那两道身影抱拳躬身,“剑阁周衍,见过陆门主,宁夫人。” 陆光尘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起周衍,“周公子无须多礼。那日内子和小女路遇贼匪,多亏公子出手相救,她二人才能侥幸逃生。此番恩情,陆某没齿难忘。” 宁婉屈膝,盈盈一礼。 “周公子是小女的救命恩人,于情于理,渺渺都应出来拜见。”宁婉柔声道,她神色有些为难,“只是渺渺日前受了凉,染了风寒,正卧床静养,失礼之处,还望公子见谅。” 周衍答道:“您言重了。” 他的语调平平,礼貌又疏离。 他们三人重新入座,侍女为他们斟满茶水。随后陆光尘抬手,屏退了周围众人。 “离别那日仓促,还未与公子好好道谢。而今恰逢此良辰,只盼公子能在我千机门小住几日,让陆某尽地主之谊,邀公子一同赏玩郦城。”陆光尘言辞颇为客气,他的余光轻轻扫过宁婉。 宁婉正襟端坐,仪态万方,她温柔的注视着周衍,目光恳切。 周衍的食指微蜷,正如他所料,陆光尘和宁婉再次发出了留宿千机门的邀约。他的视线略过他们的面容,夫妻二人皆是臻臻至至,不过这盛筵······ 只怕又名鸿门宴。 他垂眸,而后眼睫轻抬,平视二人。迎着他们的期待,他微微颔首,“周某恭敬不如从命。” 陆光尘顿时大喜,“好,好!我这就吩咐下去······” “咿呀——” 一声嘶哑尖锐的嚎叫如平地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这叫声十分可怖,似婴儿的啼哭,又像某种鸟类喑哑的哀鸣,凄厉瘆人。 宁婉的脸色登时变得极为难看,她下意识地想朝着某个方位冲去,可她仿佛想到了什么,硬生生地按住脚步。 陆光尘面若沉水。他望向周衍,沉声解释道:“门中炼器坊出了问题,烦请公子稍作休息,待我处理妥帖后,再同公子叙旧。” 话音未落,他便匆匆走出厅堂,朝西南角赶去。 宁婉俯首作礼,而后也紧随陆光尘离去。 刚刚热闹起来的厅堂重归安静。 周衍的指尖轻轻敲击桌案,他漫不经心地向声音传来的方位瞥去。 ————————————————— 我的剧情为什么越写越长······车大概要推到20章左右了。 第十四章腥香 元淮所处的这片区域与内院间隔的湖泊宽阔无垠,两边通行仅凭几道廊桥和行舟摆渡。两岸的距离极远,寻常习武之人都无法运转轻功跃过,更遑论这些乌合之众。因而此处戒备松懈。 这倒是给了元淮可趁之机。 她步法诡谲,似穿花蝴蝶,轻易地绕开了堂前乌泱泱的人群。 元淮擦着廊桥的边沿,以墙体为掩,足下施展轻功,脚尖轻点水面,中途再无借力,身法灵动地穿行。 如若此时有人行过,得见这一幕,定会震撼不已。如内功修炼到顶峰,摘叶飞花,伤人立死。这是轻功炼化至极的标志。 元淮飞掠至对岸,她脚步依旧不停。千机门栽种的各式花木,成了她最好的掩护,纤长的身形也使得行动如鱼得水。她的步伐轻盈,无一丝足音泄露。 行至某处庭院时,她听见了有几人窃窃私语,其中有细微之词传进了耳中,她有些意外,步子一错,驻足回身,伏上屋檐,认真地听了起来。 庭院里有两个侍女洒扫,她们看起来年龄尚小,一脸稚气,关系也是不错的样子。现下管事的嬷嬷不在,无人拘着她们,她们性子活泼了许多,一面做着手头的差事,一面三言两语地闲聊起来。 她们起初只是说着自己遇到的烦心事,而后越说越兴起,聊起了千机门中的诸多八卦传言,最后竟大胆地议起了主人家的家事。 元淮悄悄探头,以她的角度,两个女孩根本无法察觉到有人在窥探,她们兴冲冲地交谈着。 “小莲,你说小姐的病到底什么时候能好呀?她房里的熏香味道好重,每次路过我都恨不得掩着鼻子走。”青色衣裙的女孩嘟囔道。 “唉,小姐的身子总不见好,夫人都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要急死了。府里谁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啊!”小莲低着头,手中卖力的挥着扫帚清扫地面的落叶。 “没了药王谷的草药,小姐的身子就一蹶不振。”女孩叹气,她的眼睛又大又圆,眼珠子滴溜溜地一骨碌,“小莲小莲,你说,云阁的熏香是不是为了遮着小姐身上的血气?我总是感觉云阁那股香气好奇怪,像是腐······” “行了行了,你少说两句!”小莲赶忙出声制止,“夫人和门主最忌讳有人说这个了。” 她小心翼翼地四下环顾,发现周围并无他人时,才略松了口气,她板起脸,教训道,“你不要命啦?上次有人在小姐面前失仪,她是什么下场你难道忘了?” 青衣女孩回想起当时的惨状,她脸一白,双手紧紧捂住嘴,头摇得像拨浪鼓。 小莲低低地哼了一声,她拿起扫帚,快步向前走。 青衣女孩怔了证,拔起小腿,连忙追了上去。 云阁?生了重病的小姐?元淮没想到,这趟探寻有了意外的收获。她竟然得知了千机门千方百计隐藏的一份秘辛。 看来药王谷的覆灭,对于整个江湖来说,都是一场巨大的震荡。听她们的意思,离了药王谷的草药,那位小姐的病情急剧恶化,恐怕时日无多。陆光尘只有一独女,如果女儿病殁,那千机门的传承······ 陆光尘的女儿年纪与她相仿,她的生命很快就会走到尽头,她一生短暂的时光都是在千机门的一方小小天地度过。元淮心生怜意,她生得那样好,金尊玉贵,本该有更广阔的天地任她驰骋,她却终年缠绵病榻,受病痛折磨了一辈子。 她轻叹,慢慢站直了身子。压下心中的万千感慨,朝既定的方向行去。元淮始终将潜入千机门的宗旨牢记于心,种下‘蝶引’之人是悬在脖颈的利刃,她必须尽快地除去那人。 飞阁流丹,雕栏画栋,千机门的庭院富丽堂皇至极,纵然元淮出身于以奢靡见长的合欢宗,也不禁为千机门的靡丽惊叹,这简直是泼天的富贵。千机门与皇族关系深厚,行事自然受皇族约束,可奢靡到这种程度,难道不是一种逾越? 她的身子掠过六角亭的宝顶,右足先一步落在一处分外华丽的庭院廊檐上。 足尖与廊檐相触的刹那,她的身形忽地一颤,一种古怪的感觉爬上她肩头。 不······不对!这是什么东西······要,离开,快······快离开这里! 她全身僵硬,这种感觉······ 仿佛是重回了当年她作为剑侍备选,第一次见到血池里的森森白骨和那团······那团东西时,产生的,那种黏稠冰冷的恐惧与恶心。 她忍不住弯腰,生理性的干呕。 与此同时,她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浓重的熏香,香味浓烈刺鼻。一般人家点着香炉,多是选择清淡的味道。可这院中的香味之浓,让人觉得它是为了特意掩盖住什么更刺鼻的味道。 这应该就是刚才两个侍女口中,千机门大小姐修养的院落。 元淮强忍反胃,她细细辨认—— 腥气,是血腥气,还有······果实腐败后的污浊腥甜! 可在这种强烈的不适背后,她居然觉得周身的血液流速在逐渐加快。一种从未有过的渴望叫嚣着,鼓动着,催促她向前跨出第一步。 这座华丽阴沉的庭院,像是表面开满艳丽花朵的陷阱,无声地引诱着人堕入。 她喉咙微动,艰难地吞咽了一下。 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时机。 要,去那里探查么? 去看看,这千机门内,到底藏着怎样的一个秘密? 只是看一眼,看一看里面的人究竟如何,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元淮翻身跃下房檐,她快速地打量了一圈,这座小楼有二层,窗棂紧闭,只在一楼零零散散地开了两扇。其中一扇,正对着院中的花木,是个藏身隐蔽的好去处。 右手握住一根粗壮的树枝,她整个人以一种悬空的状态,吊在树上,此处视野开阔,屋内的景象正好尽收她眼底。 明明是白日,这处屋室所处的位子光线黯淡,加之门窗紧锁,屋子里更是黑漆漆的一片。只有些许微光从敞开的窗中倾泻,离这些光线最远的地方,有一道雪白的身影安静跪坐。 她的面前摆着一面水银镜,桌案上点着几盏烛灯。 ———————————————————— 陆渺渺非常可怜。但请放心食用,本文的刀子不会是雌竞情节。 第十五章断舌 寻常人家哪有白日点灯的习惯。 忽有清风拂过,树枝被吹得摇晃。元淮换了个姿势,稳住身形。这阵风不偏不倚,恰好送进了屋室内。 燃烧的烛焰疯狂跳动,烛光笼罩的范围不时偏移,周遭的昏暗角落被映得清楚。 这间房内的烛灯远不止案上亮起的那几盏。以身影为中心,她的四周都摆满了高高低低的蜡烛,有的燃烧过半,剩了短短一截,有的则是刚点燃不久,烛身还有很长。它们似乎是以某种阵法排列,完整地将人围在里面,只是她身边的这些,已经都熄灭了。只剩面前的几支散发着幽幽的光亮。 元淮借机瞧见了那面水银镜中映出的面容。 唇红齿白。这是对女子貌美的形容。但镜中的那张容颜,只让人觉得邪异。她的唇色鲜红,颜色极艳,肤色极白,与满头白发似能融于一体,眼瞳全黑低垂,全然一副妖邪的面貌,散发着浓重的不祥气息。 她一动不动,就连眼睛也不眨,不知看向何处。 那道森冷的目光却如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又是这种感觉······像是被盯上的心仪猎物,饥渴,贪婪,蠢蠢欲动······ 只是镜面的反射,竟还能有如此强烈的影响! 元淮的手无意识地一松,瞬间的失重和下坠感猛地将她唤醒。她的指尖堪堪擦过树枝边缘,反射性地回勾,借巧劲重新翻身而上。可是这一番动作到底是闹出了一点动静,被拉扯的树枝轻轻地摇动起来,发出沙沙的声响。 ‘咔嗒咔嗒——’仿佛是机件开始摩擦运作,陆渺渺以一种僵硬的姿势缓缓抬起头,她左右活动了两下,保持一个向右偏头的动作,然后不动了。 元淮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这些年,她行迹遍布大江南北,见过无数匪夷所思的奇闻诡事,唯独从未有如今日这般,一个活人,却像一只提线木偶,一举一动都透着沉沉死气。 陆渺渺突然又动了起来,她的脑袋快速地左右摆动,电光火石间,她猛地向后转去——那是人类根本无法做到的动作,整颗头颅调转一周,身子还是正对着镜面,而她的脑袋却朝向了窗外,与元淮正视, 那双漆黑的眼瞳平静无波,她死死盯着元淮,元淮不得不垂眸,避开面前的灼灼目光。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糟了! 元淮大惊,她赶紧抬头,屋内的陆渺渺不知何时居然没了踪影! 元淮惊疑不定,她彻底松了手,从树上跳下来。这棵树离窗子很近,几步之遥。她犹豫着上前,现在屋内的视野比先前更开阔,元淮警惕地朝里打量,屋子里空荡荡的。 ‘唰——’她眼前骤然一花,浓烈的腥香扑面而来。陆渺渺整个人倒挂着,倒垂在她面前。她的鼻尖贴着元淮的,触感冰冷。 元淮的瞳孔登时紧缩,她反手一掌拍在陆渺渺的胸口,力道失控,陆渺渺被击飞出去。 她结结实实地砸在桌案上,冲击力将那面镜子震得粉碎,高速流转的气流吹灭了仅剩的几支燃烧的烛灯。 房间陷入一片昏沉,不安,恐惧······这些负面情绪霎时几何倍增长。元淮后退,余光扫到那些熄灭的残烛,她猛然醒悟,这些蜡烛、不知名的熏香以及这间庭院古怪的方位,它们组合成了一套玄妙的阵法,最终目的便是困住陆渺渺。 蜡烛熄灭,这阵法算是破了大半,那,陆渺渺······ 一地狼藉中,一只惨白的手臂猛地破出,纤细伶仃地手臂上是无数被镜片擦到的细小伤口。她奋力挣动,从杂物里抽身暴起。 她的站姿颇为诡异,胸骨深深凹陷,手臂后曲,是元淮把她打得骨头错了位。 陆渺渺用那只完好的手一把掰正脱臼的胳膊,她僵直地做了一个向后舒展的动作,凹陷的胸骨被强行拉伸归位。这一凶悍的过程看得元淮背后发凉。 陆渺渺,她是个什么东西? 刚才那记掌风足用了她七成内力,全被她使在了陆渺渺胸前。尽管有骨骼的一层阻挡,但这样近的距离,根本无济于事,她的内脏都应被搅成一滩血泥。 可眼前的陆渺渺活蹦乱跳的,哪有一点七窍流血脏器破裂的惨象? 陆渺渺歪头看她,嘴巴忽而一张,放声尖叫—— ‘咿呀!’ 这声音的威力堪比广陵门下弟子的音律攻击,元淮不得不调动内力护在双耳,她的眉头突地一跳,她瞧见了陆渺渺的嘴里,似乎少了半截舌头。 舌间的断口整齐,一看便是被利器割断的伤口。 普天之下,有谁敢对千机门大小姐动用这样的极刑! 但任由她这般吵闹下去,很快就会招来旁人。虽然现在出手制止也是有些晚了。 元淮切变攻势,她二指并拢,真气灌涌,朝前一划,她想借此逼退陆渺渺。可这一势挥出的真气即刻就会擦上陆渺渺的衣裙了,陆渺渺依然不躲不避,她好像一下子又变成了起初那个安静迟缓的木偶。 “啧。”元淮皱眉,如今想再转变攻势为时已晚,好在她这次出手收了力,挨在身上顶多是道皮肉伤。 此刻真气已划破了陆渺渺胸前的衣襟,余力撕裂了她胸口的肌肤。那伤口并不深,皮肉略微有些翻卷。 可是没有血迹。她细看陆渺渺被割伤的手臂,细碎的伤口也只是有些肿胀,并无血液渗出。 血液······元淮有了不好的联想,姜昭的一身毒血诡异莫测,而陆渺渺,一个活人,身体里怎么可能没有流动的鲜血? 不待她再思索,极为骇人的一幕发生了:陆渺渺胸前伤处皮下蠕动,有细小的触手探出。那道伤口被不断钻出的藤蔓分别向两侧拉扯,霎时变得异常狰狞。 藤条越涌越多,陆渺渺清瘦的身体被大团藤条拉扯得东倒西歪,即便如此,她的眼神也一直没有偏移,直勾勾地盯着元淮,她无声地开口—— 那团不断扭动的藤蔓,疯狂地向元淮袭去。 —————————————————— 画面突然克系! 大家猜猜看,对陆渺渺动用割舌极刑的,是谁呢? 第十六章啃食 第十七章亲昵 第十八章父与女 第十九章有情 第二十章等你 第二十一章迷梦 第二十二章潮热 第二十三章爱欲(修) 第二十四章觊觎 第二十五章入局 第二十六章臣服 第二十八章侍奉 第二十九章窥伺 第三十章心怀鬼胎 第三十一章渡化 第三十二章夜话 第三十三章杀 第三十四章高热 第三十五章噩梦 元淮的精神和肉体都十分疲惫。窗外雷声渐弱,雨势不减,起初她觉得落雨嘈杂烦扰,但不知不觉,仿佛适应了这般,她的眼皮越来越沉,昏昏沉沉地坠入了梦境。 这一觉她睡得并不安稳。 身上到处都是情事留下的淤痕,她不知觉地挣动,破皮红肿的肌肤擦过绒被,又痛又痒,仿佛又置身于傀寂的亵玩中。元淮无数次在恐惧惊醒,在痛苦中睡去,她把脑袋埋进枕头与被褥的缝隙,小脸煞白,眉头紧缩。 困倦到了极点,她终于结束了这种半梦半醒的状态,彻底地陷在噩梦泥沼中。 无尽的血色淹没她,元淮惊愕地发觉自己浸没在一处广袤无际的血海【1】,黏稠温暖的鲜血包裹着她的全身。血海无边无垠,深不见底,她费力地扑腾划行,也只能勉强保证口鼻露出水面。血海并非水波不兴,它像是真正的海水,受某种神秘力量的指引,簇拥着元淮朝一个方向缓缓涌去。 水面不断地涨落,元淮的口鼻时而浮于水上,时而沉于水下,暗红的血糊了一脸。浓重的血腥气熏得她反胃作呕,那些血液似乎灌进了鼻腔与咽喉,她想把血沫咳出去,却让血液涌入得更多。 元淮拼命地挣扎,向前奋力地游动。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指尖触到了一块湿软坚实的东西—— 是水岸! 五指深深插进湿土,她借力一跃而起,挣脱了缠绕在全身的鲜血镣铐。单手撑地,吐出嘴里的血沫,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干净的空气。 黏腻的血浆顺着她下颌和打湿的头发滴滴答答地落在黑红的土地上,元淮擂鼓似的心跳渐渐慢下来,她又吸了一大口气,正要抬头打探眼前情形时,忽然捕捉到一阵奇怪的声响。 粗重的,呼吸······这绝不是人类能发出的。那声音盘旋在她的头顶,近在咫尺,极为难听瘆人,像是一条吐信的蛇,‘咝咝嗬嗬’地示威叫着。 元淮一窒,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那一小块湿土,透明的涎水一滴一滴地浸透着那块土地。她维持着撑地的动作,眼球僵硬地一寸寸向上转动。 她的瞳孔瞬间紧缩。 陆渺渺倒吊在她头顶三寸之上,睁着那双诡异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看。她的嘴巴张得很大,那半截断舌在口腔里微微颤动,嘴角上扬—— 那是猎物上钩的喜悦。 一根又一根墨绿的藤蔓从她的喉咙争先恐后地探出,断舌被淹没在藤条里,那些藤蔓疯狂地朝元淮袭去。 这距离实在太近,元淮根本无暇应对,她下意识地低头,等待剧痛的来临。 ‘扑哧——’ 是利器穿透血肉的闷响。 元淮的眼睛睁开一条缝,那团藤蔓就定在眼前不过一寸处。陆渺渺的五官神色也凝滞了,元淮迅速地向上察看,目光落在她小腹的一把长剑上。 长剑从她的背后刺入,穿透血肉,剑身却是一片干净,没有沾染丝毫血迹。 那柄长剑颤了颤,而后,猛地下切。 陆渺渺的胸腹陡然被剖开,里面的内脏软软地流了一地。 不,流出的不是内脏—— 而是在一大摊黑红粘液里,扭曲舞动的滑腻藤枝。 长剑锋利异常,削铁如泥。它被主人倾斜地向左带起,陆渺渺的肋骨与锁骨在剑刃下脆弱如卵壳,轻易就被削开。 她的上身断成两截,脑袋也被砍掉,剑身上的气劲将头颅高高抛起,元淮在她一分为二的尸块间,窥见了持剑之人的形貌。 傀寂! 元淮从未看见傀寂如此邪肆诡异的模样,眼眸腥红,肌肤下······ 她还没有完全看清,左脚忽地被人用力向下一拽—— 鲜血吞没视线前,元淮依稀瞧见,傀寂高大的身形后,仿佛是一面巨大宽阔的······墙? 她整个人向后栽去,坠入了腥臭的血海。 这一次,元淮结结实实地被血浆浸个遍。她的嘴里也被迫吞了好几口,想要吐出来,却又在不经意间咽进去了更多。 溺在血水里,元淮呼吸不得,心肺爆炸似的剧痛。她尝试睁眼,可那血液立刻顺着缝隙流进眼中,满目腥红。 她快被呛死了。 有一只手捞住她的腰,用力将她带离血海漩涡。 那人把元淮拖出水面,拍打她的脊背,帮助她咳出堵在喉管的秽物。好一会儿,元淮的气息才捋顺,她握住那人的手臂,此时她才惊觉,自己与那人皆是全身赤裸。 他们的身体紧密相贴,元淮的脊背靠着那人宽阔结实的胸膛,环着她腰肢的手贴着她的腰腹缓缓上滑。 男人握住了她圆润挺翘的胸乳。黏腻的鲜血做了他手掌与元淮胸乳间的润滑,他的挑逗带来的快意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元淮的身体在颤抖。 耳廓传来温热湿润的呼吸,元淮僵硬地动弹不得。那人低低地笑起来,他亲了亲元淮的耳尖,对上她错愕的眼神—— 他诱哄道:“小妹······” 元淮猛然惊醒,她的喉咙含糊不清地滚落几个字节,原以为只是细微的声响,没想到很快她的床帐便被人掀起。 屋子里没有点灯,窗外依旧阴雨连绵,不过比之睡前还是多了几丝光亮。 元淮茫然地望着帷幔,她的思绪好似仍旧沉浸在刚刚的梦魇中,良久方才回神。 她是睡了多久?如今是什么时辰? “姑娘,你醒了?” 元淮这才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 又有人进入了她的房间。 —————————————————— 【1】血海的灵感来源为电影《黑暗侵袭》1里,女主掉入的洞穴内的血池。 惊觉本文开始走恐怖灵异路线了?!我感觉我在写一种很新的东西······(望天.jpg) 第三十六章怜惜 元淮偏头望向她。只见她床边站着一个年轻女子,雪白的衣袍纤尘不染。元淮眯着眼睛上下打量她,见她一身干练的劲装,长发也只以一根银簪挽起,再无多余配饰,便知这人不是千机门内寻常侍女。 目光越过她,元淮朝室内打探,她轻轻皱眉。这间屋子乍一看,在室内陈设上,似乎和她歇下前的没有分别。但······ 元淮的眼神有一瞬游移,片刻后,她重新正视女子的眼睛,开口道:“我······” 她被自己喑哑的声音惊到了,喉咙里刀割似的剧痛。她费力地咽了一口唾沫,艰难地恳求:“我想喝点水。” 银兰把她面前的帘子拉到一边,用丝带系好。提起桌案上的茶壶,为她倒了一杯热茶。 元淮扶着床沿,想要坐起来。可这一动,她仿佛又陷进了噩梦中翻涌的黏腻血海,整个人头重脚轻,严重的眩晕感拉扯着神经,她捂住嘴,干呕了几下。 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肩膀,银兰不由分说地将她按回去,“你病得很重,不要再乱来了。” 说着,把手中的茶盏递到她唇边,示意她喝下。 元淮沉默地接过,她先是轻轻抿了一点,发觉温度适宜,才小口小口的饮下。茶叶的清香冲淡了口中的苦涩,温热的茶汤润泽了干燥的喉咙。她把空空的茶盏还给银兰,在银兰转身收拾茶具时,再一次仔细地观察起面前之人。 雨天多是泥泞之地,白衣最易染上脏污,但她的衣袍却十分洁净。 这人武功必定不低。 元淮清了清嗓子,尽量让声音清晰一点:“多谢,我还不知该如何称呼您。” 银兰收拾好东西,便在桌前坐下。她与元淮间隔数尺,这个距离不远不近,既不会给彼此太大压迫感,也不会过于冷淡疏离。 “在下银兰。”她拱手道,“陈姑娘是我千机门的贵客,千机门本应看顾好宅邸众人,却不想出了这等纰漏,我等实在惭愧。” “夫人差了医师为您诊治。她本想亲自登门探望,但您的伤势太重了,一直高烧不退。她 忧心得紧,却也不得不作罢。” “劳您费心了。”元淮客气道,她慢慢地问:“我睡了多久?” 银兰听着元淮的客套话,微微皱眉,放在膝上的手指勾了勾,但她还是答道,“两天。” 元淮轻声道:“两天?那九华阁陆门主的生辰宴······” “······”银兰顿住,她的语气隐隐有些焦躁,“郦城的这场暴雨势头太大,门主推迟了九华阁的筵席。附近有些庄子和栈道被上涨的河水冲垮了,千机门宅邸也有几处破损渗漏。” 元淮注视着坐在她身前的银兰,她的腰间别着一把纤细短剑。元淮的眼神在银兰左手打转,习武之人惯用手掌摩挲武器,尤其是在其心境波动时。 银兰左手的指尖正贴着剑身轻轻剐蹭,她的小动作是无意识的。元淮扫了过她的眉眼,银兰的容貌并不突出,面上也没有太多的表情,但她的眼神略向下瞥,不愿与元淮再对视。 元淮察言观色的本事修炼得炉火纯青。她这是······在生气? 可这股怒意在元淮看来来得实属莫名其妙,她不知道自己讲的哪句话得罪了她。元淮便不再出声,她思索着,该如何引出新的话头,打探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因而她也没有瞧见银兰阴沉的脸色和几次想要说什么,却又无从开口的纠结。银兰憋着一口气,她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她的语气恢复如常,只是细听之下仍然能发现其中隐藏的恼意,“门中医师不便为你宽衣解带,清理伤口。是我代他,冒犯了陈姑娘,还请您见谅。” 伤口?元淮有点懵,她在被子里略略活动了四肢,筋骨酸胀抽痛,胸前不用多想,定也是一片淤青。在她的印象里,视线所及之处,应是没有破皮流血的外伤。至于这些淤青,着实算不上什么伤口。 但无论如何,自己受了人家的照顾不假,元淮真情实意地道谢,“多谢。° 银兰哽住了,搁在膝头的手指一下子攥紧外袍。她本不是能言善办之人,她是宁婉最称心的一把刀。主人手中的刀剑不需要拥有自己的意志,只要足够锋利就好。可银兰想起给女孩清理身体时看到的,莹白肌肤上密密麻麻的青红印记,腿间那些违背意愿下被弄出的细小裂伤,一看便知是受了非人的折磨与痛苦。 帐中女孩病恹恹地蜷在被褥里,面无血色,眼睛红肿。银兰记得那天深夜,这双漂亮眼睛和柔软红唇里溢出的深深的无助悲戚,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明明是与陆渺渺相仿的年纪,陆渺渺是千机门众星捧月的大小姐,无人敢这般折辱她,但这个女孩······ 她到底放软了声音,“······还疼吗?” 这话便有些逾越了界线,元淮摸不准她的心思,她想了想,谨慎道:“头还有点晕。” 元淮还在与她兜圈子,银兰皱起眉,她放弃了迂回话术,单刀直入:“我是说,你的······腿·······里”她提到那处,还是忍不住打了个磕绊,“有一些裂伤,还有喉咙,还疼得厉害么?” 元淮怔了怔,她这才明白过来银兰那幅拧巴的模样是为何,她张了张口,“······疼。” 银兰欲言又止:“傀寂······”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仿佛无从谈起,也无法开口,之前分明有那么多话想说,但真的讲出来时,只开了一个头,后面就再无法说下去了。 元淮反应极快,她翻身,侧卧在床,正视她:“那夜窗外的人是你?” 银兰惊愕:“你是······” 元淮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傀寂说的。” 银兰咬住下唇,她移开目光,轻声道:“我很抱歉。” —————————————— 美强惨的女鹅引得立场对立的人也不免心生爱怜。 第三十七章肉身蛊 元淮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垂下眼帘。 门窗紧闭着,飘逸轻盈的帐幔一动不动,斜风细雨吹不进这间小屋。床上的女孩不声不响,她的睫羽浓密卷翘,眼睛被笼在投下的一小片阴影里,仿佛是睡着了。 屋子里没有烧地龙,银兰的嗓子却好似被一团热气堵得不上不下,燥得喉咙涩痛。她与那个女孩离得不远,可银兰总觉得她的身上有一种诡异的沉郁感。明明是花朵般娇嫩的年纪,但她整个人好像疲惫到了极点,那副漂亮的皮囊,只是一具精致的,死气沉沉的空壳。 她的心似有千斤重,“我没有想到傀寂在千机门内行事竟也如此放肆。我只是想······带你见夫人。” 夫人?元淮心神一凛,她思考着个中关窍,没有立刻回应。直至银兰坐立不安,才慢慢回道,“宁夫人为何想要见我?” 见她到底是有了回应,银兰稍稍安心了些,她没有直接作答,反而提起了另一件事:“不久前,我千机门遗失了一件宝物。” 元淮淡淡道:“真是可惜了······” “是啊,还是件极珍贵的宝贝。说来也巧,门中侍卫护送回城时,途径渚县,这宝物突然不翼而飞。”银兰感慨,“听闻陈姑娘也是从渚县赶来,夫人便想向姑娘打听下是否有关于此物下落的线索?” 谁家打听下落是要下迷药的?元淮忍不住想笑出声,银兰的话错漏百出,好笑之余,她不免有了更深的顾虑。渚县是她寻到姜昭的地方。既然自己的那场戏并未迷惑到宁婉,甚至在她昏睡时,宁婉或许已经顺藤摸瓜得知了姜昭的存在,那宁婉为什么没有直接杀掉她? 元淮笑道:“我在渚县是住了几夜,对那里的风土人情也算有些耳闻。那种穷乡僻壤怎会有什么珍贵的宝物?” 似是早想到了她不会轻易承认,银兰婉言劝道:“药王谷为我千机门炼制了一具肉身蛊。此物阴邪非常,一身毒血沾之即死,流落在外,后果不堪设想。姑娘若是见过,烦请如实告知我等。” “没有。在你这番话之前,我甚至从未听过这东西。” 银兰话音略顿:“姑娘今日进城时,曾携一身穿斗笠的男子住进了一家客栈。店家说那人的身上有一股腥气和药气。敢问陈姑娘,你这随行的同伴是何家子弟?” 元淮的声线平稳,无一丝慌乱:“他呀······是我买来的小奴。” “毁了容,病恹恹的,手脚也不麻利,卖出去也不值几个钱,人牙子对他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她迟疑了一下,“不过我看他人倒是生得高大,等调理一段时间,身体恢复了,不看那张脸,放在身边做点粗活,应该也没什么。” 人牙子虐待手里的奴仆,不是稀罕事。银兰有一丝动摇,实际上,她们未曾见过肉身蛊的真容。她们只知这肉身蛊似乎有很重的皮肉伤,药王谷亦只提醒过要提防肉身蛊的血。 是巧合?还是······ 医师在为元淮诊治时,发现她体内经脉破损严重,内力单薄溃散。但这种情况在逐渐好转,她的经脉被一股精纯的内力修补,修补的速度不快不慢,想来这与傀寂脱不开干系。 武功极为强悍,却在短短数日内身受重伤,内力尽失,任由他人凌辱践踏。银兰想不通,她隐隐觉得有什么关键的地方被忽视了,“······是么?” 她站起来,又倒了一杯茶,走到元淮身前,“我知道了。再喝点水吧,润润喉咙,应该会好一点。” 茶水比先前凉了些,元淮一饮而尽,她是真的有些口渴,喉咙里火辣辣的。银兰接过空空的茶盏,她解开了床帐上的丝带,那扇被她掀起的帐幔落了下来,光线随之一暗,眼前的景象也再度模糊。 床帐外,银兰的身影一点一点地远去,“这里很安全,你安心养伤便是。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可以唤我。” “不要怕,夫人会庇护你。” ———————————————— 首发:ρ○①⑧.space「Рo1⒏news」 第三十八章药 银兰离开了。她行动利落,寒气与水雾未侵入分毫。 元淮揪着床面的绸布,整个人向下蹭了蹭,舒舒服服地缩进被子。温暖的被褥罩着她的脑袋,被褥的另一角则被她抱在怀里,她把鼻子也贴到被子上,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望着墙壁发呆。 银兰说得好听,什么宁婉的庇护,安心的修养,不过是种变相的软禁罢了。 那场戏如今细想来也是牵强,怎可能轻易地瞒过傀寂和宁婉这种人精?好在她的曲意逢迎取悦了傀寂,他的凌辱只至肉体的亵玩。合欢宗内,严禁弟子私斗。出了宗门,如何行事便再无约束。剑侍的身份不能暴露,因而纵使傀寂当时对她用刑,如挑断她的筋脉,砍断她的手脚,她也是有苦说不出。 手指抚过冰冷的墙壁,她的体温没有完全降下来,身子还很烫,指尖的凉意格外分明。元淮踢开被角,朝前纵扑,滚烫的脸颊贴在潮凉的墙壁上。墙壁与她柔嫩的脸颊仅隔了层薄薄的软绸,墙体的寒气丝毫不减,她满足地长叹一声,脑中的昏沉闷痛仿佛都减轻了许多。 元淮自嘲一笑,她还得感激傀寂的慈悲。 但事情也没有她预料中的那般糟。 那场戏,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倒是引来了一份意外的怜惜。观那人的言行举止,应是宁婉身边地位不低的侍从。而这份怜意,又能为她博得何种惊喜? · 连日的暴雨导致郦城水患颇重,陆光尘紧急调度人手前去修缮,忙得不可开交。千机门一早便差人通知了内院众人,九华阁的筵席推迟了。 左右不过多留几日,千机门堆金积玉,断不会在吃住上怠慢了他们。众人心中倒没什么怨气,权当作这次是在千机门赏玩的时间久些。 雨势照比几日前弱了不少,千机门的沟渠排水效果上佳,内院没有太多的积水。 庭院中,周衍正在练剑。 细雨打湿了他的衣袍,湿漉漉地粘在身上,勾勒出劲瘦的身形,俊美的面容上是一贯的冷淡。他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右手挥使的长剑上。 剑风刚猛,攻势凌厉,破空声不绝于耳。雪亮的剑身击碎了周遭的雨珠,带起一阵又一阵飘渺的水雾。 他只有二十二岁。可于剑术上的造诣,足以令人望尘莫及。 枝梢上,一片残叶在雨滴的连绵敲打下,终于摇摇坠落。 它坠落的方位,刚好在周衍剑锋扫荡的范围内。 他提剑而起,攻速极快,水雾似游龙裹挟,朝它猛然刺去。 ‘啪——’ 正中靶心。沾了雨水的叶片十分柔韧,这般凶猛的攻势也没有将它直接劈得四分五裂,仅仅是刺穿了,它还挂在周衍的剑尖。 他深呼一口气,收回剑锋。长剑横于胸前,周衍拈起剑尖的残叶,随手扔进地上的水坑。 携着一身的水汽,他步入屋内。 周衍不喜香料靡丽浓郁的气味,他房间内的香炉内空落落的,没有袅袅青烟,白日里无需点灯,便也没有摇曳烛火。陈书墨还未到,庭院里惟有潇潇雨幕为伴。旁人眼中的寂寥落寞,周衍却很是惬意受用。 他解开外袍,挂在墙上。又取出一块软布,仔细擦拭剑身上的水痕。 剑身雪亮,映出他淡漠的眉眼。周衍的动作顿了顿,他回想起早前那位侍女的说辞。 那日,他撞破傀寂欲色狰狞的丑态,见被他欺压身下之人竟是在扶夕楼有一面之缘的女孩。面对此等暴行,她也不反抗,中了邪术似的,呆呆地任由傀寂索取。 他出手拦下了傀寂。与此同时,周衍也探到了女孩虚无的气海。 周衍肯定,在扶夕楼时,女孩的武功尚在。短短数个时辰之内,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莫非是他认错了人? 为了抚平心中的疑虑,他特意寻了侍女,欲问出女孩的住处,前去一探究竟。 那侍女却说,女孩染了风寒,正发着高热,不便见客云云,婉言推拒了他探视的请求。 作为顶尖的武功高手,他们的身体素质极为强悍,远超常人。寒气与暑气难以入体,高热更是不可能出现的病状。 剑身的水痕被擦得一干二净,周衍的手指抵着剑身与剑柄的交接处,轻轻摩挲。 “元淮······”这个名字,他早已默念了无数遍,唇舌仿佛都磨出了老茧。 元淮,是合欢宗这一代的三位剑侍中,唯一的女性。她侍奉的‘主人’与傀寂势同水火。 传闻合欢宗弟子皆是心狠手辣肆意妄为之辈,同门相残亦是寻常,脱离了宗门禁令的制约······ 周衍把长剑收入剑鞘,轻轻放在桌案上。他背对着窗,深邃的眉骨眼窝都融于昏暗,无端显出一丝阴沉。 他阖眸,周身真气涌动,汇聚丹田。 神志抽离,周遭纷扰恍如镜花水月,他置身于浩瀚气海,冷眼俯瞰世间万物。 私语、落雨、疾行、咒骂······只要他想,心念一动便能探得清楚。 庭院前的回廊,突然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周衍眉头微皱,他分了一缕心神放在那人身上。 “诶呀——”伴着瓷器清脆的碰撞声响,有女子惊呼。 “对不住对不住,我急着赶路,没细看周围。”那人赶忙扶住侍女摇晃的身形,“姑娘你还好吧?” 这人竟是陈书墨。也不知这几日他在哪里闲逛,推到筵席前的最后一日方才匆匆而来。 只是此时的周衍半点注意都没有再落到他身上。 陈书墨冲撞到的侍女捧着一个玉匣,匣中盛了件精美的瓷盏。盖子原是紧密地贴合杯壁,可这一撞,竟把那盖子震偏几寸,杯口露出一条细缝。 一缕腥甜的香气悄悄钻入雨幕。 周衍的身子剧烈地颤了几下,他震惊于感知到的事物,瓷盏中装的居然······ 身体早已先于大脑做出反应,他抬手握住剑柄—— ‘噌’ 利刃出鞘,剑光大盛。 黏稠的热液震荡,尽管侍女竭力平衡,但仍有小部分溅了出来。 莹润的杯壁,缓缓落下一串腥红水痕。 —————————————————— 这章突发奇想把好久没出场的周衍拿出来溜溜,果不其然又卡文了······我是真的不会写男人······ 第三十九章活物 周衍与陈书墨二人围坐在房内的桌案旁。陈书墨先是给周衍添了点茶水,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端起杯具一饮而尽。茶水是清晨沏好的,如今热气早已散尽,入口冰凉,寻常人喝了定会腹中绞痛。不过陈书墨和周衍皆是内功深厚之人,这点寒凉伤不到他们。 陈书墨一连喝了三杯,期间周衍也没有什么反应,等着他放下茶盏,开口道:“你去了哪里,为何才来千机门?” 陈书墨震撼于他师兄的神色自若,他张了张嘴,颇为无语道:“师兄,我自然是去寻你了啊。” “那日在扶夕楼,你一言不发就追着人家跑,郦城都被我翻了个遍,我哪知道师兄你竟然来了千机门?”陈书墨言辞激烈,他愤然道,“这消息若是传到了师父耳朵里······” 他喋喋不休地抱怨,周衍打断了他,“我已入了千机门,师父不会再责备你我。” “哦······”迫于周衍往日的‘淫威’,陈书墨习惯性地闭上嘴。但他很快想到这一路上听来的风言风语,那些流言蜚语太过荒诞不经,可又引人遐想。 他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道:“师兄,我······我听闻师兄与傀寂起了争端。”他小心翼翼地瞧着周衍的脸色,见他依旧淡然,揶揄道:“是因为一个漂亮姑娘?这姑娘是哪家弟子啊?居然让师兄如此回护?” 周衍抬眸瞥了他一眼,陈书墨这次倒没有立刻噤声,笑嘻嘻地凑上前:“那姑娘必定美若天仙,武功应也强悍,想来师父他老人家也会欣慰的。” 不过说笑归说笑,他拜入剑阁多年,自然比任何人都了解周衍的脾气,也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他收敛了谈笑的神色,认真道:“师兄,方才我在回廊里撞见的那个侍女很是古怪。” 周衍问道:“她捧着的瓷碗里装得是何物?” 陈书墨微微皱眉:“果然师兄也察觉到了。玉匣和瓷碗不是普通容器,我先前并未发现异样,直到那盖子被撞翻······师兄内功远胜于我,那碗中之物,师兄探得如何?” 周衍沉默片刻,他取来一只茶盏,倒了半杯水,在陈书墨疑惑的视线中淡淡道:“闭眼。” 他虽不解,但也听话照做。周衍看着他闭上了双眼,轻轻敲了一下杯壁,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他询问:“你感觉到了什么?” 陈书墨静心探查,杯壁的震动和茶水的晃荡都在他的神识笼罩下,他斟酌语句:“茶水在晃动?” 周衍将茶盏推到他面前,陈书墨也睁开了眼,澄澈的水面闪动着粼粼微光,他见周衍的目光略略偏移了些,冷峻的面容上竟有几分纠结,“我探到碗中装得是······活物。” “活物?”他一愣,“师兄你的意思是里面泡着某种蛊虫?” “不——”周衍说得很慢,这事实在匪夷所思,他在思考该如何描述才不显得过于疯狂,“与蛊虫无关。那碗中盛着的水······液体,是活的。” 屋子里一片死寂。良久,陈书墨颤声道:“活的······液体?” “当时你就在那里,你看了什么?” 陈书墨的模样其实有些狼狈。这几日恰逢暴雨连天,郦城的积水到底比千机门重了些,他又急着寻找周衍,衣袍的下摆难免溅上泥渍,行色匆匆,一时不慎,才撞到了那位侍女。 阴差阳错之下,倒让他们发现了这件秘事。 “有东西顺着外壁流下来了。那液体是腥红色,味道很奇怪,有鲜血的腥气,还有丝甜香?” 周衍沉思,他忽然问:“临行前,师父可有叮嘱过你什么?” 陈书墨摇头:“师父只说此番不可再失礼于千机门。” 周衍想起陆渺渺,那个传闻中体弱多病的女孩,还有这一碗药血。惟有药王谷和风寄楼善使如此诡异莫测的邪物。这看似平静的千机门,不知还隐藏了多少秘辛。窗外雨雾弥漫,城边栈道淤塞,一切仿佛命定般,他们被困在了这座冰冷华丽的宅邸。 “陆光尘的筵席一过,你即刻离开千机门。” “是······等等!”陈书墨反应迅猛,“为何只有我?师兄你呢?” 周衍没有回答,他把目光重新投向了桌案上的半盏凉茶。 · 白日转瞬即逝,酉时已过半。月色黯淡,细雨如织,天空呈现一种雾蒙蒙的深蓝。 银兰为宁婉披上一件厚实的锦袍,夜深露重,寒气入体,稍一不小心便会染上风寒,在这个节骨眼上,千机门的主母染病卧床,终究有失体面。 她仔细地替宁婉整理好衣衫,确保不会有丝毫疏漏,又朝她手里塞了一个小巧别致的暖炉,宁婉被她的谨慎逗笑了,“你这是做甚?那院子离我这儿也不远,瞧这架势,你我倒像是要北上三千里似的。” 她拍了拍银兰的肩,“行了,我们走吧。” 推开门,宁婉率先走了出去。银兰执伞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旁。 宁婉的心情尚佳,她的步子堪称轻快。银兰揣摩主子的心境,她将自己在城中的见闻一五一十地禀告了宁婉,自那时起,宁婉身上的阴沉气仿佛散了许多,如今陈越的伤势有所好转,她便迫不及待地前去探访。 她是宁婉的侍从,是宁婉意志的延伸。可至始至终,银兰的心里都是沉甸甸的。她盯着 宁婉的背影,四下皆是昏暗,思绪也开始飘忽。她不禁怀疑,陆光尘与秦徽乐怎会轻易善罢甘休,事情真的会照主子的计划发展么? 转过几道长廊,她们来到了一处庭院前。 院内的小屋还点着灯,房中之人还未歇息。 行至门扉,银兰收了伞,轻轻敲了敲,“陈姑娘,我家夫人听闻你的伤势有所好转,特来拜访。如有叨扰,还请您见谅。” 室内,一道虚弱的女声响起:“宁夫人,银兰姑娘,请进吧。” ———————————————— 目前出场的这几位男主里,好像没有看到哥哥股诶,有没有喜欢哥哥的宝宝呀?(小心翼翼.jpg) 第四十章小奴 银兰推开门扉,向后避让。宁婉撩起衣袍下摆,率先迈入了屋室,她这才紧跟着主子的步伐,并稍稍落后一些,随即反手关紧了房门。 屋子里仅点了一盏烛灯,这盏灯孤零零地搁在桌子上,蜡油落得到处都是。它已烧完了大半根,灯芯焦黑,烛光不复最初的明亮。女孩的后背垫了软枕,她手中捧了一卷书,靠在床头专心的读着。听到簌簌的脚步声,她把那卷书放在一旁,转头望过来。 宁婉细细端详着女孩,纵使她来意不善,也不禁在心底轻叹,这真是个漂亮的孩子。昏黄 光影中,女孩静坐榻间,朝她嫣然一笑,宁婉的眼中竟是涌起一丝酸涩。 她想起了她的女儿。 “宁夫人?”元淮见她犹疑,轻声询问道。 宁婉回神,她到底出身世家名门,又做了千机门十数年的当家主母,她眨了下眼,再抬眸时又恢复了那副娴静淡雅的模样。她款款行至桌前落座,温声道:“千机门看护不力,让姑娘遭此大难,我等实在惭愧。医师说姑娘需静养,我忧心姑娘的伤势,却也不敢贸然探访。如今听闻姑娘伤势渐好,便匆匆赶来了。” 元淮笑容清浅,她静静地听着,不予置评。 “这处院落与我住的地方不远,防守也严密些。你且安心养伤,无需再担忧那些糟心事。”宁婉双手交迭,端坐在木椅上,关切道。 元淮等着宁婉说完,才开口接道:“多谢夫人的好意。” 宁婉微笑:“姑娘体内经脉受损颇重,若不仔细调理,恐怕会落下病根,日后武功再难精进。我已着人备好疗伤圣药,服下后不出五日,内伤即可痊愈。” 元淮讶然。五日,痊愈?这世上竟有如此奇诡功效的汤药? 宁婉的笑意渐深,“陈姑娘是江湖中人,应该对凤凰木不陌生吧?” 虽说早有心理准备,宁婉此番登门绝非探望她这般简单。可她们进到屋子里不过一刻,便直切主题,显然是不打算再虚与委蛇同她客套几句。元淮顺着她的意思,道:“凤凰木威名赫赫,莫说是江湖中人,九州大地,又有何人不知。” “一片凤凰木的花瓣。”她说,“你既然知道凤凰木的奇效,那也该明白,我没有信口开河。” 银兰早已退到角落的阴影里,元淮的余光扫到了她微微佝偻的身体,在她的腰侧和袖袍转了一圈,确认她并没有暗中蓄力偷袭之意,收回了视线。 凤凰木这种稀世珍宝,哪怕只是一片枯萎的花瓣,也会引来无数人觊觎。宁婉一开口便许下如此厚礼,即使元淮和明胥在合欢宗地位尊崇,这种等级的珍宝,他们也无权享用。 “凤凰木是稀世之宝。药王谷覆灭,凤凰木不知所踪,留存下的皆是孤品。”元淮婉言谢绝,“这太贵重了,我受之有愧,还请您收回成命。” “你不必忧心。”宁婉的声音轻缓柔和,“再好的物什,倘若发挥不出它的效用,也不过是件死物。凤凰木的花瓣于我无用,况且姑娘本就因我千机门的疏忽才受了伤,姑娘伤势痊愈了, 我才能安心。” 凤凰木在千机门这位当家主母眼中竟是不中用的死物······元淮不知该做何反应,她出身于以靡丽之风见长的合欢宗,合欢宗底蕴深厚,纵横江湖数百年。但即便是合欢宗宗主,也不敢出此妄言。她反复揣摩宁婉话中的玄机,只觉得她别有深意。 凤凰木无用,那她需要的······ 能容忍杀死亲信的凶手潜入宅邸,甚至发觉后也没有即刻处死她,元淮百思不得其解。她道:“凤凰木对夫人而言轻于鸿毛,但对我实在太过贵重。我亦身无长物,无法回赠您。” 元淮的话留了半截,她竖起耳朵,认真地等着回应。她很好奇宁婉在她身上究竟要索取什么。 宁婉活动了一下手腕,将桌上的烛灯推远了些,秀美的面容变得模糊。她的神色晦暗,唇角微勾,缓缓道:“姑娘并非孤身一人前往郦城吧?” 她的语调平平,虽然是句询问,却硬是被说成了笃定的架势。 元淮道:“我还有一侍从,他住在郦城的客栈里。” “侍从?”宁婉问,“哪里来的侍从?” 元淮面不改色:“是我买来的小奴。” “小奴······”宁婉轻轻念了念这两个字,她半垂眼睫,意味不明地笑道,“陈姑娘若不介意,能否将这小奴赠予我?” “您······”元淮话音稍顿,“我这小奴形貌粗鄙丑陋,恐怕不能······” 宁婉的面容微怔,她的眼睛因惊讶而圆睁,随后‘噗嗤’地笑出声来。她抬袖掩住嘴角,鬓间的珠钗晃个不停。 好一会儿,她才止住了笑,宁婉抬起胳膊,支在桌面,她睨着元淮,“陈姑娘,你心里清楚我在说什么,不必与我在这里装傻充愣。你这买来的小奴,你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么?” 这是直接撕破脸了,宁婉连装都不愿再装。元淮与她对视片刻,朝银兰又瞥了一眼。 宁婉眉头一挑,她微微侧首,吩咐道:“你下去吧。在外面守好门。” 银兰惊道:“主子!” “下去。” “······是。”银兰万般无奈,但也无法违抗命令,她退到门边,正要推门离开时,忍不住又转身看向她们。 “内院重地,无人胆敢恣意行事。”宁婉稳坐木椅上,她头也不回,幽幽道。 这话似乎是说给她二人共同听的。银兰闻言躬身,不再磨蹭,径自退了出去。而元淮,她从被子里抽出一只手,把额前垂下的一缕碎发别在耳后,淡笑道:“烦请夫人明示。” 宁婉直言不讳:“我在他身上下了蝶引。” 天地间忽然静了一瞬,元淮神情凝固,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觉得方才定是听错了。 她死死地盯着宁婉,阴影中,那张秀雅的脸上缓缓绽放出冰冷讥嘲的笑意。 “可如今不过半月,母蛊爆体而亡。” 红唇轻轻开阖,宁婉一字一顿道: “你猜,它是怎么失效的呢?” 第四十一章饵 种蛊之人是宁婉! 而蝶引竟然失效了! 蝶引是追踪效用最强的蛊虫,因而极为珍贵。元淮未曾见过它的全貌,江湖中流传的解蛊之术,也没有蝶引详细确切的解法。宁婉直言蝶引是蛊虫,而那日山洞内,那些人却说蝶引是一味香,显然他们对此也不甚了解。换言之,洞中围攻姜昭的那群人,乃至石峰,都不是宁婉真正的亲信。 他们话中惨死的‘老七’,或许才是宁婉的心腹。 天下浩大,奇诡稀罕的蛊虫不知几何,破解之法亦是多如牛毛,但有一则可解百蛊—— 即杀死蛊主。 可这蛊主如今好端端地坐在她面前,并且亲口告诉她蝶引已经失效······ 宁婉对姜昭执念深重,姜昭还没有抓到手,她必然不会提前解开蛊虫。 所以,问题是出在······姜昭身上? “是······姜昭么?”元淮看向宁婉,缓缓问道。 宁婉的收敛了讥诮的神色。她生了一副温柔眉眼,灯影流转间,全然没了方才剑拔弩张咄咄逼人之态,“姜昭?他说自己的名字是姜昭?” 她笑了笑:“陈姑娘,你捡到这个人的时候,就没有发现他身上的异象么?还是说荒山野岭,随便一个人重伤的陌生人,都能勾起你的恻隐之心呢?” “他的血······”元淮的眼神有些躲闪,插在枕头下面的手指慢慢揪住了被角,“他说自己是药王谷的弟子。””弟子?“宁婉先是一怔,随后嘲道:“他真长了张能言善辩的巧嘴。我的侍卫死得不明不白,现在看来,应也是被这人蒙骗了,你可不要步了他的后尘。” 元淮沉默不语,用一种迟疑的目光望着宁婉,见她神情犹豫不决,宁婉决计再下一剂猛药,她半真半假道:“他是药王谷炼制的一具肉身蛊,现在应该算不上是人了吧。” 肉身蛊?元淮第一次接触这个陌生称谓,可她一点恐惧也没有,相反她的心跳越来越快。一直以来想要探寻的真相就这样赤裸裸的,以一种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呈现在眼前,元淮几乎想笑出声。奈何宁婉还虎视眈眈地紧盯着她,她再三努力,方压下跳动的嘴角。 得知了讯息不假,但宁婉的说辞不可尽信,必须要仔细辨清她言语中的虚实。掺了假话的真言最难分辨,然而哪怕只是混了一成,也会在某一刻被触发,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 “肉身蛊,万蛊之主,蛊毒集大成者。任何蛊虫在他体内都存活不了太久,很快会被他自行吞噬。蝶引便是如此。” 蝶引被姜昭吞噬消融······元淮忽然捕捉到极为关键的一点,既然蝶引注定在姜昭身上留不长久,那他只需逃得越远越好。待期限一过,蛊虫自会失效,宁婉再也寻不到他的踪迹。 但为何姜昭选择了沉默,放任她追寻蛊主的方位,日夜兼程赶来千机门?这无疑是羊入虎口,自取灭亡。 元淮的眉在不经意间锁紧了。宁婉站起身,步履闲适,缓缓走到她的床边。 她慢慢俯身,温暖的掌心覆上元淮冰凉的手指,细细观察元淮的面容,“他也欺骗了你。” “渚县到郦城,几百里的旅程中,他从未和你坦白过,或是······”宁婉收紧了手掌,她握住元淮的手,温柔道:“提醒过你。他把你带入了一个必死的杀局。” “他想要你的命。” 她二人挨得极近,元淮闻到了她衣袖间熏染的淡淡花香。她沉思片刻,歪了歪头,唇角微弯,“我也杀了夫人的暗卫,您难道不想处死我?” “是他蛊惑了你。”宁婉轻声细语,“如今你还要执意把他留在身边么?我知道你的武功很厉害,但你孤身一人,必定无法与那些在暗处窥伺的力量抗衡。” 姜昭想要杀她,元淮并不意外。可偏偏选了最凶险的一处地点——蛊主的巢穴千机门。 铤而走险,也要入驻郦城,入驻······ 千机门! 元淮骤然抬眸。 她明白了! 她是姜昭放入千机门的—— 饵! 第四十二章会面 屋子里潮湿又阴冷。琉璃窗上布满水珠,细小的水珠划落,在不断的滚动融合中汇集壮大,最后‘啪嗒’地坠落在地面。 宁婉的手散发着源源不断的暖意。长久的沉寂后,元淮的手指轻颤,她收拢指尖,回握住宁婉,“您需要我做什么呢?” “把肉身蛊交给我。” 元淮偏过脸,她望着桌案上即将燃尽的烛灯,笑了一下,“宁夫人,我如今受制于您,这肉身蛊的归属,无非是您一句话的事。” 她的眼睛澄明,烛光在瞳中跃动,宁婉侧目瞥了一眼那盏烛灯,垂首微微一笑,“各家势力齐聚郦城,值此紧要关头,我不便出手。陈姑娘与他相处多日,想来也很熟悉这人蛊的脾性,他对你的戒心最低,由你亲自动手,这对我们双方,都是最好的选择。” 她的声音忽而压低,“何况他这般设计你,你就不想报复他么?” 元淮的喉咙一动,她轻轻呼了口气,气音幽微,似乎低低应了一声。 宁婉另一只手抚上元淮的指尖,她一点点拉开了元淮合拢的手掌,端详起她的指腹和掌纹。 元淮重伤未愈,掌心一片苍白,她是用剑的顶尖高手,食指指腹、拇指外侧以及虎口处都覆有一层薄茧。她的剑术早已臻至化境,顶尖的剑法大家,即便手上生有茧子,也并非如普通武功高手那般粗厚。宁婉显然也是明白其中的关窍,“方才是我没有说清楚。剥骨抽筋也好,砍断四肢也罢,你如何泄愤,这些我都不在乎。只要他还活着,哪怕只有一口气,将他交给我,凤凰木的花就是陈姑娘你的了。” 真是件极诱人的报酬,元淮想不到自己有什么理由拒绝。若是当年她便持有这凤凰木的花瓣,明胥的伤就不会······更不会走火入魔。 “宁夫人,正如您所说,郦城现今鱼龙混杂,各方势力耳目遍布四处。我纵然有通天之能,也无法在这些人的眼皮底下消隐踪迹,堂而皇之地带着一个大活人迈进千机门。”元淮说得很慢,她直白地表明了顾虑。 “到时候会有人在客栈接应你,这点你无需担忧。但他们无法直接接近肉身蛊,制服肉身蛊,还需靠你自己。” 元淮撑着床板,坐直了身子,她藏在被子里的手伸了出来,虚虚握住宁婉的手腕。她的身体前倾,凑到宁婉的面前,正视她的双眼,“宁夫人。” 宁婉面色如常,她笑道:“陈姑娘还有什么疑虑么?” ‘啪’ 灯花爆裂,零星的火花迸溅,烛灯熄灭了。 刹那间,室内暗了下去。光线消失得太快,蓦然升起的黑暗晃得人眼睛生疼。宁婉短暂地失去了视力,她眨了下酸疼的眼睛。黑暗中,女孩声音渺渺:“您留我一命,耗费如此精贵的药材助我疗伤,仅仅是为了那具人蛊么?” 接连数日卧床休养,元淮的伤比先前好上一些。宁婉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自然无法在黑暗中如常视物,而她根基深厚,虽然内伤尚未痊愈,但二人相隔不远,她倒是极快的适应了黑暗,静静地凝视宁婉的面庞。 她一面观察着宁婉,一面留心驻守门外的银兰。屋子里霎时暗下来,银兰也是察觉到了。元淮的余光里,琉璃窗上映出的模糊人影微微移动,应是银兰转身朝室内望去,人影摇晃再叁,见没有别的异样发生,又立了回去。 “呵。” 这笑声模糊短促,像是含在喉咙里。宁婉索性在她床边坐下,她温声道:“我确有一事需姑娘助我一臂之力。” “夫人请讲。” 宁婉俯身,她贴着元淮的肩,轻轻耳语,“帮我杀了······” 最后的叁个字,她咬字极轻,声带不再震动,细微气音好似需得屏息方能辨别,待听清那叁字,元淮的眉梢一挑,她惊疑不定:“夫人·······?” “不要怕······“宁婉挺直上半身,坐回原位,”陈姑娘,你的武功放眼千机门,亦无人可出其左右。” “······此等大事,夫人手下难道没有合适的······”好半天,元淮才憋出这一句来,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是好。 “千机门不可擅自豢养武功高手。”宁婉道,她渐渐适应了屋子里的暗淡的光线,面前女孩惊愕犹疑的神色落在了她眼里,“事成后,我千机门诸多秘宝,任由姑娘择选,如何?” 元淮的唇张了阖,阖了又张,宁婉也不催促,她安静地等着她的答复。终于,元淮下定决心, “我······” · 郦城数百里外,一辆豪奢的马车飞速前行。 暴雨连下了数日,路上的坑洼处灌满了泥浆,寻常马车根本无法通行。这座马车的轮子经过特殊工艺改造,使得它在极端恶劣的天气下,也能照常行驶。 它的前后还跟随了数位侍从,他们胯下都是千金难求的汗血宝马,簇拥着马车朝目的地飞驰。 马车的四周铺设了御寒防风的厚毯,车厢内落座的,正是那位出城治理水患的千机门门主陆光尘。 只是这马车行驶的方向早已偏离了水患重地,马车内的陈设一应俱全,烛灯明亮,桌案上搁着一封拆开的信。 信纸有些皱了,但上面盖着的印章却清新可见。 陆光尘缓缓摩挲那枚暗红的私印,他认得这印章的主人—— 永安侯,秦徽乐。 ———————————— 是下周二的更新挪到了今天!这章最近可能要小修一下,一些片段阖氛围写得不是很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