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不好当》 前言 宁太子敏纯,讳慕,小字唤作明月奴,因着幼时被宁帝任皇后抱在膝上当庭赏月,愍帝见他面目皎皎洒落清辉,仿若有光,又加生在中秋,便呼之明月,宫中朝中引为美谈,及至后来立为太子,坊间也戏称明月太子,以称其风姿容貌。 不过一国太子以外貌为人讽传,却也不是件甚为有脸的事,宁国皇室被北雍军队作为俘虏举族押至盛京时,北雍皇帝赵免还未见其人,便以明月太子之名相讥,嘲笑宁皇室男子为妾妇之流,行步观止之伦,对镜弄影之辈,有这样的皇帝太子,不亡国简直才是怪事。 当时明月太子年止十三岁,跪地伏身,听闻此言,不曾出声,不见稍有反抗之色,倒叫人诧异,捉摸不透,赵免便冷笑命其抬头,这一抬头,果然不愧其名。 赵免便给这一眼看迷了眼,战事平定处置宁国宗族时,丞相王耽建议皇帝斩草除根,免留后患,赵免却存了那么点私心,又图着一个青史上宽厚仁德的贤名,硬是驳了王耽的议论,将谢氏封了官,赐了地方。 而任皇后所生明月太子,明姬公主,一个十三岁,一个九岁,却给他纳入了后宫。 朝堂哗然,王耽力谏,多次上疏,赵免皆不从,后更是将王丞相的奏章全部留中不发,堵了耳朵不听了,王耽不能直指皇帝好色,罔顾人伦纳谢氏兄妹入宫,只痛心疾首呼道: “陛下图慕虚名,纵虎归山,天将亡我大雍!” 又说是夜观天象,见彗星当空,经月不散,乃是宁国将复,灭亡大雍之兆,以此逼迫皇帝将谢氏赶尽杀绝,丞相不识好歹,硬要跟皇帝对着来,惹得赵免大怒,当堂斥责妖言惑众扰乱圣听,这罪名有些严重,王耽挥了一把老泪,忍气吞声,关门闭府,再不声言。 盛京有儿童歌曰:三五之夜,明月将出。 受伤 我持了灯烛到榻前,昏弱灯光照着谢慕一脸血污。 血已透干,颜色深红发黑,像层黏壳粘在如羊脂玉般凝白的脸上,因着他眉目眼睫漆黑,浓秀迫人,看着有些极不正常的诡异美感,不知是谢慕美的不正常还是我眼神不正常。 谢慕闭目躺着,身上盖着那件沾血的白袍,袍子上绣着鲜艳的红梅,丝质衣料隐隐透光。 我蹲下,推着他手他叫他:“谢慕。” 我不大会说话,声音总有些干涩,原本就不大会说,以前在宁国我很爱跟宫女太监生气,然而不知是我脑子太灵还是嘴巴太笨,后者总是要慢个两三拍,使得我来气的时候不能如愿的发作,如此便着急,着急便上火,久而久之为了扬长避短,我便闭紧了嘴不开口。 想来说话这种事或许也是一门技艺,若干年不练,也大概容易忘却,我原本就不擅动嘴,在昌平宫又难得开口,时间久了就不大习惯,只能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 我说话实在艰难,叫了一声,谢慕不动,我便不叫了。 谢慕刚给阿西这么背回来,他额头上破了个洞,血已经凝固,不知道是给别人打的还是他自己撞的。阿西去了,昌平宫没有下人,原先有,后来被撤去,我叫不醒谢慕,便去端了水来,替他清洗脸上的血。 谢慕那张脸擦出白皙的原色来,血污洗净,便能看见右边脸颊四道乌青的指痕,还有额头上鸡蛋大的一块破皮,幸而伤口不深,血也已经止住。 我揭了谢慕身上的白袍替他擦身,他的底下是寸缕不遮,光溜溜如刚出的娘胎,身上也有血,若不是没有人能怀的住这么大号的婴儿,我倒真会怀疑他刚给谁生出来,我看不出谢慕他伤在哪里,只好从脖子到脚跟一点一点给他擦拭。 水有些冷,昌平宫没有热水,谢慕难受的哼了几声,不过还是没醒。 谢慕下身很脏,黏糊糊的全是血。 他虽然瘦,但长得非常之高,他身体沉的我搬不动他,我花了足足半日的工夫给他清洗干净,又将脏掉的衾被换下,天已经全黑,阿西没有送饭来。 我饿的不堪,而谢慕发起烧来。 我打开那面院门,将头探出去,我很想去找阿西,虽然他不是个好奴才。 但我始终不敢,谢慕不准我迈出这与院门一步,他说,发现我出去,就打断我的腿。 谢慕的话从来不是说来吓唬我的,他说会打断我的腿,就真的会,我曾经跑出去过一回,给他撞上,他将我拖了回来,差点拿刀子挑了我的脚。 现在谢慕虽然没有本事挑了我的脚,但他醒来能打的我哭爹喊娘。 只要谢慕还没断气,我便不敢挑战他的权威。 我将那兽头铜环的门扣几乎拍散,没有招来阿西或者任何活物,只惊飞了几只夜鸦,而我已经看不到亮光,于是我又回去,昌平宫种了几株孤零零梅树,正孤零零开花,我折了两支疏落落梅花,搁在枕畔。 我将案桌上的烛台点亮,移到榻前,红光照着谢慕的脸,一半边肿着。 我又试着叫:“谢慕?” 谢慕浅眠,我做梦的呓语都能吵醒他,但现在叫都叫不醒。 我便无奈了,我爬上床去抱住他,没有饭吃,只好睡觉,我钻到谢慕怀里去。 其实在昪京的时候我不常和谢慕一块睡觉,他七岁就做了太子,住在自己的东宫,而我住在母后的宫里,谢慕他每日过来跟母后请安,会顺便抱起我抚摸几下,我有五个兄弟,谢慕是我最小的五哥,也是唯一跟我同母所生的哥哥,所以我跟他最亲近。 我七岁的时候母后去世,谢慕便将我弄到东宫去,谢慕虽然是太子,东宫臣僚从属数不清,又在朝中任大司马,但他只不过才十一岁。 我在东宫和谢慕睡了两年,到了盛京昌平宫又接着睡了五年,所以我跟谢慕一共睡了七年,七年的枕头伴,简直比许多的夫妻还长久。 我和谢慕是在宁真定十三年的时候到的盛京,真定十三年也成了宁国最后一个年历。 宁国真定十一年的时候我的九皇叔在河阳起兵造反,这场持续了两年的造反引发了宁国的动乱,九皇叔后,三皇叔,四皇叔,十一皇叔,各个皇叔也都扛了旗起兵,你来我往彼此混战,结果就是,北周大军趁机南下,将他们一下子扫荡了个干净,最后十万大军攻入昪京。 我父皇在乾宁宫放了一把火,那把火借着冬日的西北风,不止烧了皇城,甚至将整个皇都都化作了一片焦土。烧了皇都绝对是偶然,大概是我父皇一辈子就放过那一回火,就那一回,就把自己烧死了,也没法练习,实在缺乏干这等事情的经验,那火从皇都为中心烧到了城北门,烧了北军营,赵免的军队本来还考虑着我父皇若不投降是不是要强攻,结果这下好了,那把火直接烧塌了半座皇城,自然也包括皇城的城墙。 赵免的军队不用攻城,直接就从焦土尸骸上踏过去。 这样的结果说来滑稽,若被这样灭掉的不是宁国,而是别的国家,我大概会笑,笑那皇帝蠢蛋,可是那是宁国,那蠢蛋是我的父皇,我便笑不出来。 那时候我在东宫,火势也波及了东宫,谢慕骑马带着我逆风而逃,只有几个亲随跟从,因为北周大军杀来时整个昪都已经乱成一锅烧开的粥,街道上也全是乱军和燃烧的房屋,所有人都簇拥着往南门而去,谢慕的车被绝望求救的百姓围住,他只好弃了车,带着我上马孤身逃命,风声火声人声交织成一片,我缩在谢慕怀中,他的头发被火燃烧升腾的热风撩起。 十三岁少年的身量单薄,简直构不成依靠,但我只有他。 从宁国破灭的那日,我和谢慕的生命便被绑在一处,这或者是命里注定,谢幕是我唯一的亲哥哥,虽然不是同胞,但我和他长得太像,仿佛是街上卖糖人儿,一对一对的,摆在一起分外和谐,拆开了就看着不那么有趣。 以往在宁国的时候我母后便爱将我和谢慕摆放在一起,还爱给我和谢幕穿一样的衣裳,打扮成一对俊俏娃娃,父皇见了便会忍俊不禁。 所以当初到了盛京,赵免看到我和谢慕一对,也是忍俊不禁,直说有趣。 我父皇当初也和赵免一个表情,笑的满脸开花:“有趣有趣。” 如果我和谢慕不这么有趣,大概就都给五年前赵免砍了脑袋,所以这是我和谢慕生来注定要同生共死,少了一个便不成双。 我是能活着就不愿死的,所以我十分担心谢慕的安危,十分不愿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睡一会便起来摸摸他,叫他几声。 谢慕浑身都在发烫,现在腊月,不用暖炉,谢慕就是。 谢慕脸上浮起一层薄红,他长得是真好看,色泽秾丽,黑的是眉眼,白的是脸,唇色是红艳艳,我饿的睡不着,又烫的睡不着,便借着烛台看他的脸。 他长得像母后,尤其是那道长眉还有那双眼睛,眼窝很深,眼珠漆黑,叫人看了便挪不开眼,我也像母亲,但只是形似,我看着总有些木,没有母亲的生动灵气。 我这么看着谢慕的时候,他突然问我:“饿不饿?” 他没有睁眼,我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他在说话,我高兴又诧异,连忙点头说饿。 谢慕没说什么,疲惫的扭过头去,我等了许久等他回答,那个许久后我发现他是睡着了。 我想着要怎么替谢慕退烧,要不要学书里去庭中将我自己冻成冰块再来抱着他让他冷下 来,这个念头在脑中转了几转我还是觉得代价太大,我还是决定用水给他擦一下。 实则这个代价也不小,水结成了冰,我的手几乎要冻成烂肉从骨头上掉下来。 而且效果不大,水干后谢慕又热了起来。 谢慕发了一夜烧,我一夜没睡着,不住给他用冷水擦身,后来实在累得趴下,我才躺下一会。 我醒来到了第二日快正午的时候,案上空空,阿西仍没有过来。 受伤2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来,往常是他在宫里伺候我和谢慕,也说不上是伺候,他做的事情主要是每日给我们送饭,打点换洗衣物,有时候带来那位他们北雍皇帝的旨意,领谢慕去觐见,觐见完后又将谢慕送回来,仅此而已。 他见了我总爱大惊小怪,仿佛我是个什么可怕的怪物,高兴的时候还会叫我傻子,拿什么糕点果子的小玩意逗我,说:“你过来,给我摸一把,这个就给你。” 谢慕说,他不过是个卑贱的奴才,没种的太监,哪里来的胆量敢逗我,当真该死。 谢慕有回见了他拿一支宫纱的假花头簪,不知是哪个宫女那里偷来的,哄我去给他摸一下,谢慕给了他一脚,踹了他裤裆,然而他是太监,是没有那玩意的,谢慕不解气,又给了他一耳光,活生生打掉了他半边的牙,导致他的脸连续肿了一个月。 然而阿西怕谢慕,被打了也不敢出声。 因为我和谢慕再怎么样,也都是主子,在宁国是主子,就是到了北雍的地方成了奴才,那也只是北雍皇帝的奴才,而阿西他不管在哪里都是奴才。 我跟谢慕一样看不起阿西,然而我并不讨厌看到他,因为我和谢慕都需要他伺候。 我饿的不行了,下榻的时候手脚发软,栽了一跟头,栽到谢慕的身上,可能将他压疼了,谢慕出了声,我听到他声音便睁大眼看他,然而他只是表情痛苦的哼了一下。 我想谢慕不会就这样一直不醒的就给饿死了吧,那可真是很冤枉。 我下榻去,到处翻找,像只耗子那样四处搜寻,然而并没有寻到任何可以吃的东西,我喝了一大碗冷水,谢慕大概也渴了,我将水端到榻前,那水喝下肚,凉意便从头灌到脚,我觉得谢慕大概承受不住,便将那只碗水举着放在烛台上烧。 我其实是无聊,这么烧水烧了大半个时辰,摸着碗有些热,我扶起谢慕,将水喂给他。 我没有叫醒谢慕,那水中的烟气却将他呛醒了,可见谢慕是个娇贵的骨头,谢慕将水吐出,说道:“你给我弄的什么恶心东西。” 我告诉他,热水来的不容易,谢慕却不肯喝,我只好又去重新弄了冷水来,我将碗捂到怀中,对谢慕说:“我捂热了再给你喝。” 谢慕并不怜惜我拿身体去温暖一碗冰水,因为谢慕觉得,他的身体比我重要,他受不得冷水,如果他病不好,那我也没有好日子过,而我顶多是冷一下,不碍事,我又没受伤。 而且谢慕知道我是不肯让自己吃亏的人,他并不担心我犯傻。 这个当儿我们便面面相觑,我对谢慕身上不时会有的伤并没有多问的兴趣,因为我已经能习惯,而且问他他也不会说,我只问谢慕:“阿西怎么不来?” 谢慕说:“不来便不来。” 我不肯答应,对谢慕说道:“不成,会饿死人的。” 谢慕道:“你怕死?” 我点头称是,说我怕死,谢慕说:“怕死的人最后都死了。” 我赶紧改口:“我不怕死,我怕饿。” 谢慕往他腰上摸,我知道他是要摸自己的匕首,他身上是光光的,当然没有,我告诉他: “在枕头底下,我给你藏着。” 谢慕便从枕头底下抽出匕首来,丢给我,说:“这里就你我两个活物,你要吃的话,看是拿刀杀了我才是切你自己的肉吃。” 我拿谢慕没有办法。 谢慕见我老实,便又靠回枕上,可能是抻着腰,他脸上有些忍痛的神色,我拿了匕首出去,见了东西就扎,扎死了四只蛐蛐一只癞蛤蟆,可惜,不能吃。 要是有个耗子也好,昌平宫不缺耗子,可惜它们都比我跑的快,我愁的想去挖耗子洞。 我想死了阿西,有些后悔平日没有给他好脸色。 我寂寞又饥饿的玩了半日匕首,期间真的去挖了耗子洞,只是掏了一堆土没掏出耗子,期间我又两次进屋去看谢慕,他却是睡着,生病的人不怕饿,所以他就使劲睡。 谢慕睡的很舒服,我却不能忍受。 我蹑手蹑脚的走到那面门去,将插栓扒开,咔哒一声,刚要迈步,就听到碗摔碎的声音,我吓得要尿裤子,然而又没再见动静,也没有谢慕在说话,我想刚才大概是意外,于是小心又要出去,这下又是一声,我便确定是谢慕在摔碗,我踏步回去,将匕首掷到谢慕脸上。 谢慕却向我虚弱的伸了手道:“琰儿,过来。” 他白色面皮上虚浮着一层薄红,是个有些严重的病态,我便不能冲他发脾气,走到他跟前去,谢慕抓住我的手,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能揣摩着他在拖拽我上榻。 我肚子饿,不想睡觉,然而我拗不过谢慕,由他拉到了榻上,他抱住我那样紧紧塞到怀中,声音虚软的说:“别出去,这样有什么不好。” 谢慕可能真的给打傻了或者给发烧烧糊了。 我觉得谢慕可能是做了错事,惹得皇帝不高兴,所以皇帝大发雷霆,不给我们饭吃,也不给谢慕治病,而谢慕不肯低头,干脆就想弄死自己。 谢慕要死,我就得陪着,尽管我不愿死,我喜欢活着,但谢慕如果死,我没有办法,仍旧会陪他,想明白了这个问题,我饿的两泪长流,伸手搂着谢慕的腰。 谢慕到晚上发烧发的更厉害,我饿的昏昏沉沉,连寻找食物的力气都没有了,跟他一样死死的睡,到天亮的时候谢慕的脸上起了一层干干的浮皮,我却是再叫不醒他。 谢慕抱着我丝毫不松手,我也没有力气挣脱他。 我想,我要跟谢慕一起饿死在这昌平宫。 我已经感觉不出饥饿,而且浑身无力再动,这样下去,我跟谢慕就会这样死了。 我怕死,然而想到这里我却突然发现并不是十分不能忍受。 我跟谢慕早在五年前,就该随着宁国覆灭,随着我们的父皇一起给阎罗王请安才对。 而我们挣扎着老鼠一样活了这么久,竟然还是死了,死的还这样凄惨,早知如此,不如当初就随着乾宁宫那场大火烧成灰才好,那样我还可以跟阎罗王说我死的英勇壮烈,让他来生替我寻户好人家,投个好胎。 我搂着谢慕又睡着了。 连起来喝水的精神也没有。 直到我突然醒来,发现谢慕的脸色已经完全变白,脸上干的在裂口子,呼吸也微弱的没有热度,没有发烧,身上是温温软软又十分干燥的触感,我怎么唤也唤不得他一丝反应。 我整个神智一瞬间便突然炸开,谢慕脑子坏了要发疯找死,我不能,谢慕如果知道自己一时头脑发昏弄死了自己,他一定会悔恨的不想投胎。 我将谢慕搂着我的手扯开,连滚带爬的下了榻。 赵免 五年来,我从来没有踏出过昌平宫一步。 那些宫女太监见了我却都跟没看到一样,既无人来喝斥,也无人来询问,我很摸不着头脑,然而我必然是好奇要多看他们一眼的,在我碰上了六个宫女七个太监都没人理会我之后,我突然惊恐的想起一件事。 我也许是饿死了,我也许现在正是一只鬼魂! 难怪他们都不看我! 我突然想到这里我惊叫了起来,就是这时候,我遇到了睿王赵倾。 这会我还不知道他叫赵倾,我只躲在一丛竹子背后看见不远处亭子里有个人正在大嚼花生米,嚼的嘎嘣脆,怀里捂着一团火红的毛皮,那只空闲的手就在毛皮上不断的抚摸。 是躺在一张简榻上,有个太监就站在他脸侧,给他捧着花生米,还有个太监给他捶腿,有个太监在煽火烧茶,他还张头四望,不时跟捶腿小太监说话,我听到那个小太监叫他睿王。 我看到赵倾的时候,没有注意他的长相,只想的是,这人一定很暖和,也不饿。 睿王的动作告诉我我不是鬼魂,他捡了一颗花生米举着,我以为他要吃,结果他手顿了顿,那颗花生米朝我弹过来。 我给睿王丢来的一颗花生米打在嘴里。 甜的,我抿了抿味道,喉咙一痒,嚼了两下,我吃了。 睿王回过头来,想看有没有打着,正好看我鼓动着两腮在嚼,他哈哈大笑了起来,指挥太监,片刻将我带了过去,压着跪下。 睿王支起身,我才看到他手中抱的不是一团毛皮,是一只真正的活的小狐狸,我想,这只小狐狸这么肥,如果是在昌平宫,也够我跟谢慕杀来吃两顿,说不定还能多撑几日。 小狐狸不知道我在算计他,小狐狸抬头看了睿王一眼,舔了舔他的手,又伏下睡,睿王看我盯着小狐狸盯的要流出口水来,将小狐狸塞到怀里去盖住,说:“你张嘴给我看看。” 他的太监便捏着我的下颌让我张嘴,我说:“没有了,我吃了,是你丢的,不是我要的。” 他笑的更开怀,索性站起身来,从太监手中端了小碟,走到我面前,说:“再张嘴。” 这回不用太监帮忙,我自己便张嘴,他拈起一颗花生米丢到我嘴里,他盯着我嘴看,我不知道他在看个什么,我嚼了花生米,他又丢了一颗。 他将碟子里的花生米一颗颗往我嘴里丢,直到发现碟子空了,他意犹未尽,问道: “你还要不要吃?” 我点头,说要吃,他又拿了一迭栗子糕来掰碎了一块块喂给我。 吃了两块栗子糕,我嗓子眼有点堵,有些喘不过气,我看着睿王,喉头一哽。 我不肯再吃,睿王问我,我说不出话,太监说道:“王爷,是噎住了。” 于是太监拿了水来对我一通灌,又前胸后背捶了几拳,我便能说话了,眼睛有些酸,我感觉被欺负了,便想回去找谢慕,我说:“我不吃了。” 睿王扳着我脸左右看了看,笑眯眯问:“这么小,你几岁了?” 我说:“十四。” 睿王看旁边太监,询问道:“十四怎么样?是有些小,不过我觉得也还成。” 太监说:“王爷英明。” 睿王赞赏似的一笑,点头道:“好奴才。” 他将身上的毛绒绒长裘解下,披到我肩上,又问我:“你是哪个宫里的?叫什么?” 我说:“昌平宫。” “叫什么?” 我说:“谢琰。” 他微有诧异,随后抚着额头笑了,松开捏着我下颌的手。 睿王殿下慢悠悠直了身,脸上还带着笑,行动却是过去对着刚才说王爷英明的太监踢了一脚,作色骂道:“英明?蠢货!滚一边去。” 我说:“我要回去。” 睿王已经躺回了榻上,脾气很好的说:“去吧。” 我不动,看着案上那份栗子糕,睿王注意到我的看哪里,无可奈何的笑,说:“拿去吧。” 我将栗子糕全装到怀里,看睿王,他扭头逗小狐狸,对我已经完全没有了兴趣,他没有围着厚厚的裘皮,里面只穿着淡金色的长袍,就不显得那么温暖舒适,不过他不说,我也舍不得将衣服还他,我飞快的跑出了亭子。 他的太监没有拦我,我抱着栗子糕跑回了昌平宫,爬上榻,叫谢慕。 谢慕发不出声,我喝了一口水,在口中含的暖了,这才扶着谢慕的头,对着嘴将水喂给他,这样喂了十多次,谢慕手动了动,能说话了,声音沙哑叫我:“琰儿。” 我又喂他喝了半碗水,将栗子糕在口中嚼的碎软,再哺给他。 这样一口栗子糕一口水,我抱着他头的手发酸,枕着他身的腿发麻,才很不容易的让他吃了点东西,谢慕冷的身体轻颤,我用睿王的裘披将他包裹。 也将我自己包裹进去,我跟谢慕搂的紧紧的。 谢慕的手摸着我肩膀,没有睁眼,然而我知道他醒了,我说:“谢慕,你不要打我,我们不能死,我们还要替父皇母后报仇,总有一天要杀了赵免。” 我不傻,我知道我和谢慕活着,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杀了赵免。 谢慕说:“陈将军死了。” 我才知道谢慕身上这把火是由陈将军引来的,大概是他交结外臣,被皇帝发现,我说:“死了便死了吧,没有陈将军,还有李将军张将军,只要我们活着就好。” 谢慕笑,嘴唇干裂,渗了一点血,我替他舔去,又告诉他:“我碰见了睿王。” 谢慕说:“赵倾啊。” 我问:“他叫赵倾吗?” 谢慕说:“他是个不多事的人,不必管他。” 我搂着谢慕又睡了一觉。 醒来后我喂谢慕将剩下的栗子糕吃完,仍然很饿,我问谢慕,我们可不可以出去。 谢慕想了想,没有回答,而是摸着我的肩膀,说:“你想出去吗?” 我说:“我不想死。” 谢慕这会清醒了,点头,说:“是,这么死了太亏了。” 我无法去找人,便只能让人来找我,我准备放一把火,我下了榻,走到案前去端起烛台,回头看谢慕,谢慕和我,不用说话也能明白对方的意思,谢慕说:“去吧。” 谢慕含笑看我,我将烛台凑近帘幕,火苗很快在横过当室的那张帷幕上窜起,渐渐在屋中燃起一道火墙,随风狂舞,呼呼作响。 我到榻前去,谢慕掀了衾被,我替他穿好了衣服,抓着他两只手,将他背到背上,谢慕搂着我肩膀,我不能背动他,只好勉强往外面一点点蹭。 等我将谢慕背的出了那间房,在院中不会被火势波及的安全地方瘫软的坐下时,已经能看到红光夹杂着热气透门透窗而出,谢慕坐在我腿上,靠在我胸前,我问他:“热不热?” 谢慕说:“还好。” 我抱着谢慕,看那火势越来越大,最后整个宫殿都熊熊燃烧起来,在北风的吹拂下将火焰腾高到半空之中,烧的噼里啪啦轰轰隆隆浩浩烈烈,我和谢慕都被烤的浑身疼痛。 仿佛将这昌平宫的五年一并烧了干净,我不怕疼痛只觉快意, 烧吧,如果能将这整个大雍宫都烧掉才好,我不怕给它陪葬。 就算这整个世界都着火,我也只会觉得快意。 我和谢慕被火烤的晕头晕脑,火声极大,我也听不清人声嘈杂,只在杂乱呼喝声脚步声中隐约闻得一两声尖利的高叫,是在呼喊走水救火。 我意识开始模糊,合眼之前我握住了谢慕的手。 我和谢慕一把火烧了昌平宫之后,我第一次见到了皇帝赵免。 北雍皇帝赵免现年不过三十五六,面貌看着还要年轻些,像是三十刚过,纵然我讨厌,也不得不承认他长得极是俊美,跟不久前见到的赵倾有五六分的相似,然而眉锋如刀,眼廓深刻,纵是笑着,也比赵倾多了十分深沉锐利,我看他第一眼,便猜出他是赵免。 他看着我笑,我闭上眼,对他不由自主的恐惧,我转过身去抱住一旁的谢慕。 谢慕仍然睡着,我抓着他的手,感觉到了一丝安全,背后传来赵免的声音,带着笑的:“这么大了,还要抱着兄长睡觉吗?” 我闭紧了眼,假装他不在,但我后背仍然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这让我背心发凉。 我抱着谢慕不放,不知何时背后一只手伸上来要将我拉过去,我不肯放手,那只手力道绵绵又加了劲,我猛地回手挥出一掌,却被人将手臂攥住,我定神看,却不是赵免。 那人笑容款款冲我颔首致意,说道:“小姐放开手,我才好替令兄诊治。” 原来是太医,这么年轻的太医,我还以为太医都是老头子,我放了心,说道:“好。” 这人松了手,我退开到一旁,将谢慕的手拿出来递给他。 他替谢慕把了脉,便退下,赵免竟然还在,这时出声问:“怎么样?” 那人回答说:“已经无碍,只是低烧还要持续一阵,小心调养便好,这几日就该醒了。” 他的声音极清极透,仿佛洗净尘埃,我还想听他说话,却闻得细细的脚步声渐远。 赵免2 谢慕仍睡着,赵免在吩咐宫女膳食用药,看来烧了昌平宫的那把火是有利无害,赵免不但没有因此恼怒,反而给我们换了个好地方,不冷不饿还有宫女伺候,还给谢慕治病。 早知道这样,我该早一点就放火烧宫。 赵免坐到了榻前,我闻到他身上的香气,是零陵香。 我母后生前最喜欢用零陵香,谢慕学母后,作太子的时候也最爱零陵香,那是我最亲切熟悉的味道,然而在赵免身上,我只觉得诡异。 那香气越来越近,最后赵免的手伸到我脸上。 我要开口叫谢慕,赵免对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说:“别吵醒他。” 我不由的闭了口,赵免捏着我两边肩膀将我提起,我浑身僵硬的不敢动,他将我几乎要抱到怀中,然后,赵免笑了一笑,将我在床榻外侧又放下。 他脱了衣服,上榻来,我木然看着赵免,把谢幕往里面挪一点,把我往里面挪一点,最后他在中间,在我和谢慕之间的空处,睡下了。 赵免面对着我,笑眯眯的看了我一阵,最后将我搂到怀中。 见我瞪他,赵免笑,轻声说:“抱着我睡好不好,我也会疼你。” 我仍旧瞪他。 赵免拉着我的手放在他腰上,硬要我抱着他,一手紧紧抵着我后背,一手在我头发上抚摸,柔声说:“睡吧,睡吧,别害怕,你不是喜欢抱着人睡吗?” 我只喜欢抱着谢慕睡。 赵免身上的香气熟悉温柔,正是如此,才显得诡异,我挣扎不开,被迫让他像哄孩子那样哄着睡觉,然而我丝毫睡不着,脸贴在赵免的胸膛上,赵免却很心满意足,很快睡着了。 他睡着之后手便松了,我从他手下钻了出去,到榻里面去抱住谢慕。 我熟睡中感觉被一阵大力拽起,我睁眼一看,被拽的不是我,是谢慕。 赵免将熟睡的谢慕抓着衣襟一把揪了起来,劈脸一巴掌,谢慕便醒了,谢慕还未明白状况便自然而然的迅速跪下,口中称罪,我抱在谢慕身上,也被带醒。 我很摸不着头脑的看赵免,那样子大概是有些痴傻的,赵免对上我的眼睛,气急败坏将我提到身前,厉声问道:“跑什么!我说了会疼你你跑什么!” 我吓傻了,战战兢兢的要哭,赵免道:“不许哭!” 我眼泪滚出一滴又止住:“谢慕。” 谢慕抢到我身前将我护住:“陛下,琰儿年幼不知事,只因臣教导无方,是臣的罪过。” 赵免道:“的确是你的罪过,你滚去省罪去吧。” 赵免几乎又一巴掌要将谢慕打开,谢慕就跪着躲也不躲,我见那一巴掌就要到他脸上,不管不顾的扑上去抱住赵免的腰。 赵免愣了一下,笑了起来:“你在求我?” 我已经吓的不能说话,只拼命点头,赵免很有趣似的看我,在我头发上揉了两下: “真是一对下贱坯子!谢氏的脸都给你二人丢尽了。” 我不在意他怎样羞辱,只要他别打人,我不想挨打,谢慕生了病,也不能挨打。 赵免说完这句话,转向谢慕,看到谢慕变了脸色,仿佛就是满意了,他不明意味的笑了笑,将我一把推开,我撞在玉石的枕上,如逢大赦,不敢呼痛,赵免丢开我下了榻整衣,我目光直直盯着他,生怕他再返回来吃了我。 赵免没有返过来吃人,他整衣完毕,转回头看俯首恭送的谢慕,谢慕只将头伏的更低。 赵免看我一眼,对谢慕道:“这么没有规矩,的确要好好管教。” 谢慕恭敬道:“是。” 赵免掀开帷幕出去,我抿紧了嘴,回头看谢慕,心有余悸。 谢慕伏跪着,听赵免走了才起身,他望着赵免离去的方向眉头紧锁,若有所思,然而看我整个人都吓傻了,又温柔将我搂过去,不住在我背心抚摸安慰道:“好了,好了,他去了。” 我伏在谢慕的胸前,闭眼抓着他襟口,咬紧牙关,心仍在突突跳。 我努力想我是哪里得罪了赵免,百思不得其解,我只是没有依他抱着他睡觉,他至于为这个将谢慕打一顿,对我们大发脾气? 谢慕穿着雪白颜色的中衣,头发散着,柔软的落在胸前,我埋头到谢慕怀中,嗅着他身上温暖干净的男子体香,渐渐让自己平静。 谢慕做太子的时候还爱熏香,然而到了昌平宫便不曾了,那以后我再没有在他身上嗅到过任何香料,除了偶尔去见赵免,会沾染一点赵免身上的零陵香,说来奇怪,我一直以为那是谢慕惯用了零陵香后身上的留存,没想到却是赵免的。 谢慕熏香的时候我喜欢窝到他怀中去嗅,他不熏香,我还是喜欢,因为他身上有股身体自然散发的清新安谧的味道,和零陵香一样让我沉迷。 谢慕说:“你怎么惹着他了?” 我犹豫着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他一定要让我抱着他睡觉,我不喜欢。” 谢慕仿佛见怪不怪:“他有那癖好,你依着他就是。” 谢慕这么说,我便说:“好。” 我以为赵免发了怒,然而到了晚膳时,他又过来了。 我已经睡醒,侍女服侍我沐浴更衣,这些事我一直是自己做,被人服侍的很不习惯,我讨厌下人在我身上摸,但我还是一声不吭由着她们摆弄。 谢慕醒了,坐起来靠在榻前看我,我自镜中看到他,问:“谢慕,你吃不吃饭?” 谢慕说:“有些饿。” 晚膳已经送了上来,谢慕因为身体不适,只是一份清粥,两样腌制小菜,我端着漆盘到案前,喂谢慕喝粥,我自己也有些饿,喂他的空当也自己吃,于是就在晚膳将毕的时候,赵免进来了,看看我们已经用了膳,他又很不高兴,再命宫人送了三人的饭菜过来。 于是我和谢慕被迫又和赵免一起吃,我不敢再惹怒他。 吃饭的时候赵免的眼睛一直带着笑意温柔的看我,我再一次摸不着头脑,好不容易吃完,宫人撤下了饭食,漱了口,我便要睡觉,因为谢慕在榻上,我想去挨着他,如果可以,我愿意跟谢慕合二为一,因为我一步都不想离开他。 赵免却不走,然而只是看我却又不说什么。 我只好无视他,走去榻前爬上去,谢慕生病的姿态也这么美,我要张手抱他。 我还没能抱住谢慕,就被赵免自后跟了过来一把圈在怀中,他将我座钟一样抱起又安放在榻上和他面对面,笑着问我:“这么早便要睡吗?睡了好几天,又刚用了饭,怎么能睡觉。” 我对赵免的喜怒无常有点不要命的厌烦:“我想睡。” 赵免看我,眼中流露出一股向往又羡慕的神色,随后他又像在之前那样,也脱了衣服上榻,将我抓住谢慕的手掰开,睡在我和谢慕中间,让我搂着他。 我觉得赵免简直是个疯子,是个精神病,北周的皇帝是个精神病,真是可喜可贺,然而这次我不敢再跑,顺着他的意,靠到他胸口去。 赵免很高兴,他抚摸我的腰背,低头亲我的脸,初初只是亲昵的触碰,到后来便有些不对劲,抱着我的手加大了力气,呼吸也变得急促灼热,带着极强的压迫,我吓得眼睛也不敢眨,心却要跳出喉咙,赵免亲到我的嘴,便一直努力用舌头逼我张嘴。 他手摸到我衣襟里去揉弄,我仍旧不敢动不敢发声,只用手去挡他,赵免轻而易举的将我的手制住,固定在彼此身体的夹缝里,然后用他的手抚摸我身体。 赵免将我整个压在身下,他下身坚硬的抵住我的时候终于承受不住,恶心的要发疯,强撑不乱的神智完全崩溃,低声唤道:“谢慕.....” 这个恶心的赵免! 我原来只是以为他可恨,是我和谢慕的大仇人,没想到他不止可恨,还这么恶心。 “陛下。” 一片寂静,我呼吸止住。 赵免3 赵免抓着我两只胳膊,艰难的停下了,眼神斜向后,脸色绯红气喘吁吁问道:“做什么?” 谢慕不答,赵免显然是没空再问他,俯下身又吻我,这次是发疯一样的啃咬。 我知道谢慕不会这样放任我受欺负,果然,赵免身后,谢慕再一次叫了一声陛下,谢慕跪着,双手交迭俯首深深拜下,赵免便笑了,说:“不做什么便别瞎开口,坏了我兴致。” 谢慕说:“陛下,琰儿还小。” 赵免很不耐,仰头,呻吟了一声,问:“多大了?” 这次不等谢慕回答,我说:“十四岁。” 赵免低头看我,我赶紧缩了头,赵免笑:“小东西,怕我做什么。” 又转向谢慕,促狭笑道:“是不大的年纪,不过你初承恩露也还不到十三岁。” 谢慕脸色一冷,赵免开始撕扯我的衣服,这次我惊惶的大叫了起来,赵免哈哈大笑,在我脸上捏了两把,说,可怜的小东西,吓成这样,我骂道,你这恶心的皇帝,变态,赵免笑的更欢,还很认真的回想了一下,笑问:“恶心吗,变态吗,朕怎么没觉得。” 说完却高兴的放了我,转身扑到谢慕身上,三两下扒了谢慕的衣服,在谢慕身上使劲的又亲又啃,回首,眼神疯狂又热烈的叫我:“小东西,过来!” 我很快就蹿过去了,抓住谢慕的手,叫:“谢慕,谢慕。” 谢慕甩开我手,说:“滚!” 赵免不知做了什么,谢慕痛苦的呻吟了一声,赵免说:“我是陛下还是你是陛下?我让她过来她就得过来,小东西,过来!” 我还没回过神,谢慕突然砸到我身上,将我砸的直咳嗽,却是赵免将他推了过来,谢慕手撑着要起,赵免按住他肩膀将他按趴下,紧紧压着我,谢慕身体直颤,我连忙将谢慕抱住,抚他后背,赵免爬到谢慕背上,我被谢慕整个盖住,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谢慕突然凄厉的大叫了一声,拼命的挣扎起来,赵免激动的眼睛发亮,说:“小东西,这样恶心不恶心?” 我搂着谢慕的肩背,下了死力想要推开他身上的赵免,然而赵免仿佛是黏在谢慕背上,怎么也推不开,赵免一下下的往下顶压,谢慕已经没了声。 我开始窒息,因为我的整个头都被捂在谢慕的怀中,又被紧紧压住,完全不能出气,赵免不知什么时候放开了谢慕,等我恢复了呼吸时,赵免的脸诡异的在我上方: “我让你看好戏,你怎么反倒晕了。” 谢慕原来还趴在我身上,这时候他声音沙哑的说: “她是个傻子,傻子能懂什么,陛下白费力气了。” 我抱住谢慕,亲他的脸,谢慕身上冰凉凉的,身体一动不动,赵免仿佛看的很有意思,他躺到我和谢慕身边,侧着头看我,说:“有趣有趣,你再亲他。” 我贴着谢慕的脸,赵免捏着谢慕的后颈,将我和谢慕的嘴对上,我舔了舔谢慕的嘴唇,谢慕的嘴唇清凉又软,我贴着不想离开。 赵免又是痴痴迷迷,羡慕不已,我不能理解他的表情,赵免说:“你再摸他。” 我不愿听赵免的话,然而他拉着我的手在谢慕身上游走,甚至到了谢慕的腿间,我没有任何想法,我对谢慕的身体熟悉的很,不惊讶也不奇怪,不知道赵免想做什么。 赵免没有做什么,他高兴的看着我和谢慕,然后笑容满面的闭眼睡了。 我不知道赵免哪里来那么热的劲头,每日三巡的来眼前晃悠,我听着外面平稳又沉缓的脚步声,便知道是赵免前来,这时候我便走到谢慕跟前去,片刻便见到赵免一身暗红织锦云纹龙袍,黑色短靴掀过珠帘进来,掀帘时先寻着我和谢慕的位置,一笑,口中叫小东西,一面由内侍宽衣的一面进来。 走到榻前便抱住我在我耳边亲昵的一嗅,然后轻捏着我的耳朵用他的鼻子碰我的,说:“小东西,想我没有?有没有听话?” 我眨眼看他,赵免便抱着我坐到他腿上,搂着我的肩膀从头到脚的爱抚一遍,并同时询问我做了什么吃了什么,问了我,又回头去看谢慕,问谢慕的病,有没有醒来。 我原来还纳闷他是不是太闲的发慌,过了几天我问翠女,才知道我和谢慕住的这地方是赵免的寝宫,他自然是日日都要过来的。 赵免竟然让我和谢慕住在他的寝宫,这真是不一般的宠爱。 翠女是每日贴身服侍我起居的婢女,另还有一位小太监叫碧奴,我无事的时候便让他们陪我掷樗蒲,谢慕自那日赵免发疯后稍好的身体又转虚弱,每日昏睡不醒,我玩的时候便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 因为谢慕病的又严重,我时不时又见到了那位年轻好看的太医,他时常着浅青色衣衫,丝绢质地的衣料裁剪的层层迭迭,无风自动,抬手转身间衣袂飘飘,他是我见过的谢慕之外第二好看的人,这日他替谢慕看了诊后我便问他:“好看的人,你叫什么?” 他正要走,闻言回头笑说:“臣姓辛,单一个羑字,小姐直接称名便是。” 这人动作声音都轻柔的像水,笑起来也模糊朦胧的仿佛罩在一层月光中,面孔极白,白的没有人色,虽不像个死人,但也不像个活人,我看着他衣带如云的出去了。 赵免不发疯的时候是个幼稚,爱笑,又黏腻的人,像是个时时准备拱到奶娘怀里撒娇讨奶的孩子,他见我掷樗蒲,便也要玩,然而输了却又耍赖,堂堂一个皇帝,年纪比我大了一轮不止,这让我心里很瞧不起他。 赵免说:“坊间玩物,算不得什么好,你喜欢玩,我教你下棋可好?” 我说:“我笨,学不会。” 赵免怜爱的笑说:“谁说你笨,明月奴?他说的话都不能信。” 明月奴是谢慕的小字,不过现在只有赵免这么叫他。 而我,我原本叫谢慕皇兄,可是到了盛京,不能再叫皇兄,我只好叫他的名字。 我对赵免说:“那不一样,你是皇帝,谢慕的话不能信,但谢慕是我兄长,他骗你,不会骗我,我当然能信他。” 赵免哈哈笑,真是不知道哪里好笑,他将我头两侧端住,说: “他骗我不骗你,那他说过的,你能不能对我说实话。” 我说:“你不生气就能。” 赵免很满意,拈了一块杏仁酥喂我,看我吃下去,替我抹掉碎屑。 我还时时关心阿西,那个小太监,不知他跑了哪里去,我问赵免:“陛下知道阿西吗?” 赵免问:“哪个阿西?” 我说不出,赵免转头问,他身旁的老总管邓公公上前一步问道:“是那个昌平宫伺候的?” 我说:“就是他,他不给我和谢慕送饭吃,还总是想欺负我。” 赵免便侧头垂了眼吩咐邓公公说:“听琰儿说的,将人带过来,随她怎么处置。” 不给我和谢慕吃饭的人是赵免,阿西是没有那个胆量,但我还是很生气,他是我和谢慕的奴才,竟然还想饿死我们。 赵免每晚不变的要挤到我和谢慕之间去睡,这让我很不舒服,而且他到了晚上便容易发疯,谢慕身体稍好了一点,赵免便爬到他背上去了。 我在旁边愣愣看着,每晚睡前必有这一场,我已经不再恐惧,而且觉得厌烦,赵免乐此不疲的将谢慕剥了衣服,招手叫我过去,将谢慕抵在我身上,然后他再像山崩一样压下来。 我回回给谢慕死死捂在怀中,窒息到失去意识,我总觉得谢慕有一天会捂死我。 这日赵免心情很好,没有将谢慕往我身上压,让两个男人将我压成一张饼,他捏着谢慕的下颌,从碧奴所呈的托盘中取了一粒红色丸药塞到谢慕口中。 谢慕咬紧了牙不肯吃,赵免笑说:“这是好东西,你不肯吃,那我给她吃可好?” 谢慕过了许久,痛苦的合了眼,张嘴,赵免将药塞进去,又拈着他舌头看他是否真的咽下,确定是没有藏着,赵免拍了拍谢慕面颊,说:“这样才乖。” 谢慕趴在衾被上,赵免抱到他背上去,谢慕便低低的呻吟了一声,仿佛是哭,赵免听着他的哭,又将他翻过身来,谢慕黑发散在脑后,闭目隐忍,眉目越发的浓,眼睫湿润浸在水意中,唇色鲜红,面颊雪白似玉,看起来就有些不辨男女的凄艳。 谢慕一向是长的好看的,他十三岁便是天下闻名的宁国第一的美男子。 他像极了母妃,因说是男生女相,所以易招邪衅。 谢慕低声的哭一般的呻吟,赵免行到一半,见他不肯出声,又塞了一颗药到他口中。 我看到谢慕迷茫带泪的脸,他眼神空洞洞的,已经认不出我,脸上则是说不清,眉眼极黑,容色极艳,遍布了汗水,他拉长了脖子仰着头,张着口,喉咙中断断续续的呜咽不绝,我完全看不到在他身下动作的赵免,只能盯着谢慕那张脸。 我竟然只能想到:谢慕这般好看。 完全注意不到这里还有一个赵免。 疯了,全都疯了。 赵免嘿嘿笑了,我猛然醒转,赵免已经从谢慕身上撤了下去。 谢慕仍然是身体不动,面色绯红,仰头呜咽,赵免极有兴趣的看着他这般,嘲弄又不无欢喜赞叹的说道:“果然是淫贱。” 我愣然跪着,看着谢慕没有表情。 赵免推了我一把,说:“他难受成那样,还不快去帮他一把。” 我给赵免推着,身体自然向前,跪到谢慕身旁,然而我不敢碰他,他浑身惊人的在发红发热,而且一声接一声的在哽气,我咽了一口长气,定了定神,一把将他抱起搂到怀中,抚着谢慕一头热汗,我唤他名字。 我以为谢慕已经没了意识,因为他整个脸看着空茫又迷乱。 然而谢慕很清醒,他靠在我身上很安静,除了偶尔的带着气音的哽咽,也没有任何声音,甚至他手蜷在我怀中,也连指头都没有展一下。 赵免上前来,就着我怀中谢慕的身体抚摸,谢慕随着他动作细细的颤抖,我激动的蹬了赵免一脚,怒目而视:“不许你碰他!” 我那一脚蹬在赵免的腰上,直将皇帝踹下了榻,赵免爬起来不急不怒,抓住我赤脚抵在自己心口,旋磨着笑眯眯说: “小东西,你真厉害,真有劲儿!再来!” 我又踹他,赵免迎着我的脚而上,扑在我身上,狗一样将我左拱右拱又搓又揉又亲又啃了一通,痴迷迷笑:“真不错,这么有劲儿。” 谢慕直到五更的时候才退了热浅浅睡下。 赵免日日不肯停歇,他怪用那些奇奇怪怪的药丸往谢慕嘴里塞,谢慕夜里便不能睡觉,我对赵免无能为力,只能抱着谢慕陪他忍耐,总是熬到四更五更谢慕才能热度消退,到白日便不能起,在榻上混度。 那个叫做辛羑的太医每日晚膳前会来,这时候我同谢慕正好能醒来。 这人总是挂着疏疏淡淡的柔和笑意,他给谢慕拿脉,我在背后抱着谢慕,下巴支着谢慕的肩膀,眼睛不眨的看他,看了一会我叫他辛太医,他便对我颔首。 其实我也不想叫他做什么,只是看着他笑的模样就想跟他说话,但我不知道说什么,他见我叫了又不说,又低下头不问,然后我又叫他,如此几番,我怎么叫他都不抬头理我了,我以为他是不耐烦,爬过去趴下了瞧他,却见他垂眼低笑。 我高兴的又叫:“辛太医。” 他说:“小姐要做什么?” 我说:“不做什么。” 我满意了,重又回去抱住谢慕。 谢慕的病直到深冬才有了些好转,已经是一个月后,谢慕到了赵免的寝宫第一次穿衣下榻,赵免爱好红色,谢慕穿的便是鲜艳的红色水缎重丝宽袖长袍,玉带束腰,因着丝料轻薄,故里外迭了三层,式样极简,无任何纹绣,然而裁剪颇见工巧,袖间衣摆舒卷如云,穿出一身的飘逸妖冶之气。 赵免4 我替谢慕梳头,用一根墨绿玉簪将他头发挽起,柔柔长长披落肩后。 我抚摸着谢慕的脸看镜中,我的衣袖垂在他脸边,映着他漆黑眉眼,雪白面容,我有些一瞬间的失神,谢慕缓缓的笑了,说:“你同母亲越来越像了。” 我倒觉得我同谢慕像一些。 镜中我和谢慕有些相似,我同他一色的红衣,同样的凛冽眉眼,五官清晰颜色浓重,气如血光刀锋,谢慕美得有些男女莫辨,而我脸上也并不太有温婉柔和,所以看起来便相似。 翠女和碧奴拿来白色的狐裘披风,给我和谢慕分别披上。 翠女看了我,又看谢慕,捂着嘴笑,我好奇道:“你笑什么?” 翠女说:“两位主子真是一模一样,就是一个大一个小。” 我和谢慕确实打扮的一模一样,连头发挽的都是差不多的。 我叫来阿西,阿西半个月前给邓总管带了过来,我责问他为何不给我送饭吃,他期期艾艾说不说个道理给我,我便让邓公公将他打了一顿,奴才就是奴才,当时打的屁股上开了血花,只过了几日他便能跑跑跳跳,我还有些后悔打的太少。 阿西跟在我背后,我说:“不许跑远,也不许离我太近。” 阿西应声,我和谢慕披着披风出了殿,赵免允许我们在宫中四处去走,他从来是允许的,只是当初谢慕将我装在昌平宫,他自己不出去,也不让我出去。 现在谢慕也不拦着我了,所以我们可以出去走走。 谢慕身体刚好,我们便去敬山的宫殿泡温泉,前几日的雪刚消停,四处还是空茫茫的一片白,碧奴在前领着,出了殿门行了不久,玉树琼林中有一人拥厚厚绒绒的白色毛皮大氅漫步行来,身后跟着太监,我先注意到他怀中抱着的一团火红。 谢慕停下。 我便也住脚,等他走近了,果然是赵倾,怀中抱着那只小狐狸。 我和谢慕站在一处,赵倾看着我们愣了愣神,不知何意狡黠的笑了,点头赞道:“果真是连璧成双,怪不得我皇兄日日挂记,值得值得。” 谢慕听他不知是赞是讽,无甚反应,并不行礼,只是微微躬身道:“睿王爷。” 赵倾笑道:“二位现下是贵人,正得圣眷,不必多礼,这是往哪里去?” 谢慕道:“敬山温泉池。” 赵倾并无惊讶的惊讶了一下,说道:“哎,那可巧,我也去那里,不如同行。” 赵倾看我,眼神有些戏谑,他是从我们正对面过来,往敬山正是在他来的方向,谢慕并不戳破,微微笑,道:“睿王殿下前请。” 于是睿王殿下又调转了头,很巧的半路相逢和我们一同去敬山。 我问睿王:“你王府里没有地方泡温泉吗?要特意到宫里来?” 赵倾对我眨眼说:“那怎么能比得陛下的温泉宫是不是?” 到了敬山进了殿,赵倾也没放下他怀中的小狐狸,我和谢慕更了衣,换上泡温泉的素纱中单,殿中温暖如春,两名侍女在池边跪奉,谢慕迈步入水,我跟上去,脚下不稳,谢慕回手拉了我一把,我便抓着他的手,挨着他靠在池边。 不一会儿赵倾竟然光着脚也进来了,白色单衣,抱着小狐狸入水,那火红的一团便在水中扑着爪子游动,游到我和谢慕身旁,小狐狸爬上了谢慕的肩,又从左肩跳到右肩,在谢慕身上打转,谢慕转脸躲开毛绒绒的狐狸尾巴,问道:“睿王殿下不知有何事?” 赵倾笑道:“难道无事便不能同二位在这里消消寒。” 他打了个呼哨,小狐狸便从谢慕的肩上下来,回到赵倾手中去 赵倾对着谢慕一笑,拨开水走了过来,将我揽到他身前,谢慕立即脸色一冷,赵倾却说道:“我听说谢翮在凉州私开铁矿,并在北边大量购买军马,安阳侯可知此事?” 安阳侯是宁国太子入了北雍的封号,谢慕面色死白,僵硬道:“我不知。” 赵倾看他形容,停了笑,道:“此事我也是前日意外探听的,我抓了一个凉州军中来的探子,从他口中得知,陛下应该还不知道,我想着,安阳侯若不知情,我该告诉一声。” 谢翮是我二哥,他这样明目张胆的造反,等于是要至我和谢慕于死地。 赵倾手有意无意的在我颈项上抚摸,我推他手,赵倾低头一看,仿佛是才反应过来,哎呀一声笑说:“对不住,失礼了,你瞧我这手,该打。” 说着还自己当真打了两下,他在这自唱自演,谢慕:“王爷告诉我此事,我也没有可以回报王爷的,不知王爷想要什么。” 赵倾收了手笑道:“好说好说,不急不急,现在没有,不表示将来也没有,我记着你欠我这份人情就是。” 谢慕道:“王爷说的是。” 谢慕是没有心思再泡温泉,离了水出去,我要跟上他,赵倾又一把拉住我,我手挨到他坚硬的胸膛上,十分不舒服,他让我想到赵免,我挥手打在他脸上,叫道:“放开!” 我力道用的不对,没有打疼他,只拍了他一脸水,赵倾果然跟赵免是兄弟,他仍湿淋淋搂着我的腰,笑眼说:“哎,急什么,咱们说会话,我又不欺负你。” 他不是赵免,我也不用对他客气,我伸脚要踢他,然而人在水中脚无法踢出,谢慕声音 在殿中冷冷传来:“王爷自重。” 赵倾叹口气放了手,貌似黯然说: “我本只想说,公主欠我一件袍子,那是极难得的雪狐皮毛,我都难舍得穿一次。” 我告诉他:“昌平宫起火,你的袍子烧掉了。” 我追上谢慕,问他:“赵倾说的可是真的?二哥他不顾我们的死活了吗?” 谢慕冷笑道:“咱们的二哥,他等不及了呢,只是时候未到,他想的太天真了些。” 谢慕并不回寝宫,大步要去玉林苑,玉林苑是宫中伶人所居处,谢慕无事时也去那里教 习琴艺,演式制曲,然而还未到玉林苑,只走到半道,便见赵免在前方。 谢慕脸色巨变,远远便附身跪下,给赵免请安,我也连忙随他跪下,赵免身后跟着邓公公, 似是悠闲逛逛过来,见了我和谢慕跪着,仍是慢悠悠的,不多远的距离,他走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终于才见到他的深红龙袍底摆和黑色丝绸短靴。 赵免在谢慕面前弯下腰,细看,作了笑问:“这是做什么?” 谢慕道:“陛下先恕臣之罪。” 赵免冷然道:“起来说话。” 谢慕仰头问道:“陛下,陛下可有收到凉州的消息?” 他仰起脸,赵免高高在上看他,大概是很满意,又听他说起凉州,赵免意味深长的笑了, 柔声问道:“凉州什么消息?” 谢慕连忙低头叩首道:“是关于家兄,臣听闻一些不好的事。” 赵免抬起他下巴,探寻的问道:“你在深宫之中,去哪里听闻不好的事?” 谢慕道:“陛下恕罪,不是听闻,臣与家兄往来,陛下是知道的,是家兄信中所知。” 赵免道:“你说来听听。” 谢慕道:“家兄在凉州招兵买马,图谋恢复,实则冥顽不灵,有负圣恩,臣有意多次劝阻,都无济于事,臣不愿随他,迫不得已,只得上达圣听,还望陛下明鉴!” 赵免笑道:“此事早晚我都会知道,你说不说都无甚干系,所以你这么着急的上来撇清,你倒是会捡现成的便宜,看你吓的这一脸的汗,还真是难为了你。” 他抬袖擦了擦谢慕的脸,什么也没说,转身往寝宫去,我同谢慕站起来,跟在赵免身后,回云阳殿的路上赵免折了一枝含苞待放的腊梅簪在谢慕的发间,看起来煞是滑稽,赵免便哈哈大笑,笑完又来牵起我的手,将一小朵花骨朵放在我的发髻中。 用晚膳的时候赵免仍然心情很好,谢慕却一言不发面色凝重,头上还簪着那枝滑稽的腊梅,赵免不说,他不能取下,赵免并不理会谢慕,只笑眯眯跟我说话,问我们去了哪里,我说去了温泉宫,还见到了睿王。 赵免便摸我脸说:“小东西真听话。” 晚膳后,沐浴洗漱上榻,我已经习惯了赵免搀和到我和谢慕的睡觉,更了衣,谢慕凝眉坐着,我挨着他,许久,赵免便也过来,谢慕这会主动便去给赵免宽衣,赵免闭着眼很享受,寻着谢慕的耳朵便咬,谢慕垂了头由他。 赵免咬到他肩膀上,突然说:“你年纪似乎大了。” 谢慕已经不再是五年前的少年身量,他长得修长端挺,身长腿长,骨骼坚硬,我抱着他的时候能感觉到他原本软软柔柔的身子骨在一天天坚硬结实。 谢慕愣了愣,答道:“是。” 赵免也是个颀长身量,但谢慕隐约要比他更高,赵免在谢慕肩上咬了一会便有些不耐烦,他仿佛终于发现谢慕是个男人了,谢慕是个男人,长得再好看也是个男人。 赵免一把将谢慕推开,转头对我道:“过来。” 我连忙摇头,赵免一把过来抱住我,我大叫着踢打他。 赵免挨了我一顿拳脚仿佛又想起了什么,重新爬到谢慕身旁将他头发提起来打量他脸,又将他衣服扒光了从头到脚的看,谢慕确实已经是个成年人的形状,宽肩窄腰长腿,人虽然白细,但怎么看都是个成年男人。 赵免盯着他腿间,看了半晌,为难的说道:“这可怎么办,朕替你净了身可好?” 谢慕这回是吓得脸色都变了。 赵免是个疯子,他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陛下….” 谢慕是从来不失态的人,任何时候都镇定自若,这回却是声音都有些战战兢兢,带了点疯狂的激切,还有可怜的恳求,他跪了起来,抓住赵免的袍子,抬头的时候他眼睛发红。 赵免给他激动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谢慕又上前抓住他,赵免便很为难的说道:“你这样子不好,朕抱着不舒服,你那玩意儿左右也用不上,切了也好。” 谢慕迅速的穿了衣服起来,下了榻噗通一声跪下,沉痛道: “陛下!还望陛下体谅臣尚无妻子,放过臣。” 我莫名所以,其实没听懂赵免的意思,之大概知道他出的应该不是好主意。 “谢慕…” 谢慕膝行跪倒赵免的腿前去,眼泪直下,这倒将我吓坏了,谢慕竟然会哭,真是天大的怪事,不过赵免看他落泪却是显然心软,伸手去扶他,拭掉他脸上泪痕,嘴里疼惜的说道:“你怕什么,又不是要你的性命。” 谢慕跪着不肯起,赵免温柔不缺,但耐心是从来不大够用的,见谢慕固执,赵免便板起了脸:“你这是做什么?这是要逼朕吗!给我起来!” 谢慕长长的伏地不起,赵免命我起扶他,我下榻去搀扶谢慕的手,求道: “谢慕,你起来吧,地上冷。” 谢慕甩开我的手,我感觉他身体在颤抖,我也随着他跪下。 赵免看我们跪了一双,便有些气急败坏的模样,他提脚对着谢慕胸口踹了一脚。 谢慕稳着没有被他踹倒,我连忙张手扑上去,抱住谢慕的身体挡在他身前。 我等着赵免的下一脚,然而我许久没感觉到赵免的动静,那一脚迟迟不来,倒叫我心慌,怀中谢慕绷紧的的身体渐渐松弛,靠在我肩上,我偷偷回过头去看,赵免已经不见了。 邓公公进来道:“两位主子安歇吧,陛下今晚去毓清宫。” 我将谢慕扶起上榻,谢慕睁眼躺着,看着头顶桃红的纱帐。 我盘腿坐在他身旁看他,对着他脸正出神,谢慕猛然坐了起来,撩开袍子看自己身下,埋伏在草丛中的小鸟,我也好奇的探头去看,没发现什么异常。 谢慕就盯着自己的下身看,还用手去拨弄了一下,有些嫌恶的表情,因为赵免走了,我有些劫后余生的快感,被他这个动作搞的笑出声来:“你嫌弃它做什么?” 谢慕冷笑道:“赵免打算阉了我做太监,像个女人那样给他享乐。” 我大惊:“那你就不能生孩子,不能留胡子,以后还得蹲着尿?” 谢慕眸光暗了下来,他脸上意味有些不明,除了鄙夷和恨意,还有些讥诮的嘲讽。 我抱住谢慕说:“你不要怕,我不会让他那么对你的,你还要给我生孩子呢。” 因为在昌平宫的时候我很无聊,想找人陪我玩耍,便每日求谢慕给我生个孩子,谢慕说他没地方找女人给我生孩子,宫里的女人都是赵免的,只有赵免有权利生孩子。 我听了不高兴,谢慕说,以后出了宫给你生。 所以谢慕还要给我生孩子,他不能当太监。 谢慕听我说生孩子,摸我头发,僵硬的笑。 我和谢慕相抱着睡觉,然而到后半夜我被一只大手提了起来,我还在睡梦中,给人像捉乌龟那样拎着壳拎起来,就在那只手下张牙舞爪,赵免一巴掌拍醒了我,我尖叫着连忙缩到帐子深处去,赵免鬼气森森的轻笑了一下,手脚大张的又躺上了床榻。 我缩在那惊恐的看他许久,直到听到他沉重又规律的呼吸声,确定他睡着,才近前去,看到赵免脸色惨白,脸颊上有一道血痕。 谢慕也醒了,坐起来,他也看到赵免的脸上,谢慕几不可闻的嗤笑,看起来赵免受了罪,他心情很好,谢慕照着赵免的脸轻拍了两下,赵免没醒,谢慕凑到他口鼻间嗅了嗅,得出结论说:“他吃药了。” 辛羑 说着谢慕对赵免的脸狠狠打了两记耳光,赵免的药看来吃的不少,神志不清,也没觉得疼痛,只是低低的呻吟了两声,谢慕是打上了瘾,对着赵免又踹了两脚,随后下榻,不一会儿用铜盆捧着一盆水来,拿着雪白的布巾,为赵免擦去脸上的血。 又给他嘴里灌了冷水,消减药力,不久赵免便醒了,醒的时候谢慕正拿冷热布巾交替着轻柔的给他敷面,因为赵免的脸给谢慕打的有点肿。 赵免看谢慕的眼光难得的温柔,甚至探手去摸谢慕的脸。 谢慕还是温柔轻声应道:“陛下。” 赵免握住谢慕的手微笑着闭了眼,第二日他的手给赵免握出了五道淤痕,赵免明显心情不好,早膳因为不合胃口,对着邓公公一通斥责,又将侍膳的太监东山杖责了二十,因为他没有服侍好皇帝用膳,害得赵免给一口汤呛的差点咽气。 不过他没对我和谢慕发火,他爱打谁骂谁我都跟我没关系,为了免受池鱼之殃,我和谢慕没有起来用早膳,在榻上装睡,听他骂人,而后赵免脸上还有些肿,就那么上朝去了。 我和谢慕吃了饭出去,往玉林苑去的路上,听阿西说才知道,昨夜赵免跑去毓清宫,毓清宫的刘夫人因为月事不能伺候他,赵免便抓了毓清宫的一小宫女打发,不过那小宫女实在胆子小,没见过世面,平日听了赵免不少吓人的掌故,更加畏惧,对赵免视如猛虎,伺候的赵免很不爽快,而赵免吃了药龙精虎猛正待大干一场,结果是赵免将那小宫女给弄死在床上了,要死的时候挣扎,还抓伤了赵免的脸。 刘夫人已经手脚迅速的让太监将人运出宫去埋了,并且不敢告诉赵免,赵免只知道不爽快,对着那宫女发了一通狠,然而还没意识到他把人给弄死了。 阿西说的眼睛发亮滋滋有味,谢慕听得蹙起了眉,我回手给了阿西一记耳光。 “你男人都不算,这等事哪里就让你这么来劲?” 我没有将阿西打的怎么样,自己的手却红肿了,阿西最近习惯了我打他,刚开始还跪地求饶,涕泗横流,后来发现我除了打他并不会将他怎么样,而就打人来说我也不擅长,他脸皮厚,还挨得住我动辄几个巴掌,只要我不将他交给邓公公教训,他便开开心心由我打。 我痛得手直抖,阿西连忙捧起我的手吹。 他最近挨的打多,可是越打阿西他越殷勤,因为他原本只是个昌平宫的杂役太监,在宫里最没地位,谁都能在他头上吆五喝六,现在却在赵免的寝宫跟着我和谢慕贴身服侍,我除了谢慕只亲近他。 虽然挨打不好,但现在赵免宠我,能跟在我身边被我打,那也是别人想也想不来的。 更何况,哪个奴才不挨打。 阿西跟个哈巴狗似的每天跟着我,谢慕总是看他不大爽快,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留着这么个人伺候,按谢慕的说法,这种奴才,教训一顿,出了气,就可打发了,但我教训了却仍不肯放,要将他留着,时时看着碍自己眼。 我也说不清留着他做什么,阿西他又懒又贪吃,还下贱,只是我不习惯别人服侍,宫里我跟阿西认识的最久,在昌平宫的时候他还给我洗过头发,每天给我送饭,我讨厌他,但不管怎么看,他都比赵免亲切,也比赵免宫中的其他奴才亲切。 我当他为什么要去,原来玉林苑有个美人,是个叫青妩的琴师,谢慕便是找她去的,我听了谢慕要去找女人不大乐意,不过到了玉林苑我们却是皆大欢喜,谢慕见到了青妩,而我见到了那个谢慕之外天下第二美的辛太医。 辛太医正抱着一把七弦琴在调弦,我好像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到了他身前蹲下,抬头看他,因为他低着头玩琴玩的太专注,没有注意到我,我小声开口叫他:“辛太医?” 辛羑飞快的一抬眼,对我缓缓绽开一丝笑,并未说话,白皙修长的手指拨动琴弦,我情不自禁要拿我自己的手跟他比较,因为他手太白,我想比一下我们谁更白,结果是我要比他红一些,他的皮肤简直让人感觉不到血液流动。 我捡了只白色的羽毛扇,垫在屁股下,盘着腿在他脚边坐了下来,听他弹琴,我很想听他弹琴,但我控制不住不打瞌睡,我美滋滋的仰头笑看辛羑,实际上脑子里的东西却越来越沉,眼皮也耷拉下来,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我睡靠在辛太医的腿上,而他还在弹琴。 我终于忍不住了跟他搭话:“你也会弹琴吗?” 辛羑见我醒了,一笑。 “学过一些。” 我恭维他:“你弹得真好。” 辛羑显然不肯受我恭维,我看他不大信我,我跟他说:“谢慕也会弹琴,我听得懂的,只是不爱听,飘飘悠悠的怪无聊,我以前也学过的。” 辛羑道:“不学无术便无所寄托,无所寄托便会活的痛苦,小姐可以学一学。” “我不痛苦。”我问他:“你是太医还是琴师?” 辛羑愣了一下,无奈摇摇头,笑道:“在下只是一江湖游士。” 我问:“你游了哪里?” 辛羑说:“东到东海,南到南越,西到蜀川,北到大漠,最后又回到了盛京。” 他说的地方我一样都没去过,甚至听也没听过,我问道:“我听说海上有一种树唤作扶桑,是日出的地方,你可见过?” 辛羑笑:“我只见过南岭有一种花叫做扶桑,又叫木槿,花开三色,红似火,白似玉,黄如雏鸭嫩羽,四季不歇,至于日出的地方,那岂是凡人能到的。” 他说完仿佛好笑,我盯着他的脸看的有些痴,他转了头,低垂了眼睫抚琴,不再和我相对,我想了想,从衣袖中掏出一颗血红的玛瑙珠,拉过辛羑的手塞到他掌中,辛羑侧头看我表示疑问,我说:“这个是陛下赏给我的,是贵重的宝贝,我送给你。” 辛羑道:“小姐是何意?” 我说:“就是送给你,我对你这样好,你要记得。” 辛羑愕然,随即缓缓笑开,像一朵花在渐渐绽放,他合了手道:“在下会记得。” 他收了我的玛瑙,又记住我,我满足了,站起来去找谢慕,谢慕正在外边水榭回廊下,里面在弹琴,他们外面也在弹琴,里面弹琴的是个男美人,外面弹琴的是个女美人,谢慕手中持着一杯酒,闭目仰头背靠栏杆。 他搭在栏杆上的手将酒杯拿的那样稳,想必是没有睡着,那个弹琴的美人拨动一下琴弦便抬眼看谢慕一眼,她穿着一身素色,生着一张清淡的脸,五官则抽象又朦胧,因此竟然带了飘渺的仙气,果真是个货真价实的美人! 谢慕听到我的脚步声,睁了眼,伸手相招,我看这个叫青妩的女美人竟然跟谢慕十分的般配,心里大不是滋味,因为我总以为没人能配的起谢慕的。 谢慕似乎已经等了我许久,我走过去,他便站了起来,那边琴声乍止,谢慕脚步顿住,我回头一看,却见青妩抱着琴站了起来,口角上有一丝血,白色的衣服上也沾了不少,看着好生吓人,而她双唇开阖间口中无声念着两个字:“殿下。” 谢慕看到她嘴角的血,脸色有点冷:“你的琴音对我无用,不必再试探我。” 我只当青妩是谢慕的私人,这么听着,又不大像那回事,然而我不能问谢慕,因为他说这是男人的事,不需要我过问,知道了对我没好处,这就让我更纳闷,青妩怎么会是男人呢? 谢慕不让我问的事情,我便不问,谢慕睡觉的时候我去了玉林苑。 因为我对那个叫青妩的女人好奇,这世上竟然有人配得上谢慕,我从来没想到。 我见到青妩时她还是在水榭,她穿着白衣,看起来很美,美得不知是仙是鬼,我看她脸色更白了些,心想她是不是吐血吐的太多的关系。 我听着她弹了一会琴,没什么意思,正要睡着,听到有人说:“出来。” 我不知这是在叫谁,但很快感觉到有一道目光落在我身上,我便知道这声音是在叫我,我从竹从后钻了出来,朝着青妩走过去,问道:“你叫我吗?” 她侧头瞧我,问道:“你来听琴?” 我说:“我不听琴。” 她笑的婉转,说道:“我只会弹琴,别的不会。” 我说:“没意思。” 青妩道:“这世上的事大多都没意思,但若因为没意思便不做,那不是更没意思?没意思中找意思,未尝不是有意思。” 她说着拨弦,铿然一声在我脑中响起,我刚给她一连串有意思没意思绕的头晕,就被这突如其来的琴音震的心神俱动,头脑一嗡。 我有听谢慕说,江湖上有人能用琴音杀人,我估摸着青妩便是那江湖高人,只是江湖高人竟然是个不仙不鬼的美人,这让我不禁怀疑江湖十分的离奇美丽,在这以前,我都以为江湖是肌肉虬结的大汉加长髯白发的老头组成,背景则是擂台加刀剑的聚会。 只是青妩杀我做什么,我又没得罪了她。 我没想明白这个问题,琴音又猝然一个高起。 仿佛刀刃在我脑中撕扯切割,我疼的抱住了头,眼前开始发黑,摇摇摆摆的倒了下去,倒在了青妩的琴案前,我脑中只有她奏起的音符在回旋,混沌中听到她的声音在问我: “你是明姬?” 我只能顺着她的问回答:“是。” 明姬是我在宁国的封号,不过这里是北雍。 “你是傻子?” 我怎么会是傻子,谢慕让我当傻子,但我本来不是傻子,混混沌沌中我竟然还能有一些气愤,我还能意识模糊的生气说:“不是,你才是傻子。” 我听到青妩的声音笑了出来,她停了琴,问:“公主知道我是谁?” 我头不痛了,刚才仿佛是幻觉,我说:“美人。” 青妩道:“我是殿下的人。” 她说的殿下应该是谢慕。 我大惊:“你是我嫂嫂?谢慕没有说过你,他说宫里的女人都是赵免的,没有他的。” 青妩有一刹那的失神,随即又恢复了笑,她那张脸明明很清淡,但表情总是奇怪的不清淡,连笑的都有些深刻的慑人,青妩道:“你是一国的公主,谢氏的大业,也当有你承担,他却将你弄得痴痴傻傻,以为这样就能护你平安?护的了一时护不了一世,他自己都自身难保,竟然还这般天真!谢氏的公主,若不能为国殉身,就必当担天降大任。” 她瞟了我一眼:“如你现在这样,倒不如死了让人痛快。” 她十分激动,我倒纳闷,几乎要怀疑青妩其实是我父皇在哪里弄出来沧海遗珠一颗,说不定她是实实在在的谢氏族人,不然怎么会这般激切,不过我左思右想,没听说我父皇有这么一个皇女的存在,我说:“我不想死,活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死。” 青妩却转了话头,直声问道:“殿下将书符玉玺放在哪里?” 她问这话,我就懂了,青妩是二哥的人,我二哥似乎要起兵造反,造反需要人响应,但是没有我父皇留下的书符印信,他便不能联络谢氏的旧部。 但若给了他,让他成功造了反,那我和谢慕可就没命了,而且他拿了符玺,那谢慕这个太子要往哪里放?宁国虽然亡了国,皇室内部争斗却没有亡。 二哥他一面要利用谢慕在宫中取悦赵免,保全谢氏一族上百口的姓名,一面还要想方设法的取代谢慕的太子之位,他也当真很不容易。 这个青妩,应该是二哥和谢慕的线人。 我说:“不知道。” 青妩道:“连你也不知道,那就真没人知道了,公主是知道的吧?” 我说:“不知道。” 她认真的打量了我的表情,笑了:“你知道,只是你不说,看来你不傻。” 我何时说过我傻了?我从来也没承认过自己傻,怎么人人都这么说。 我仍旧道:“我不知道,你去问谢慕,他知道。” 青妩道:“我若能问他,又何必同你多话。” 说着见她抬手,又是铿然一声琴音,这次比方才的更烈,仿佛要将我的心震出口,我心跳的没了法子,完全随着她的琴音上下,意识模糊中青妩的声音又问: “殿下将书符玉玺放在哪里?” 我觉得喉咙中有了一丝腥甜,有什么东西在拼命往上涌。 我张不了口,只能摇头,我不知道,不知道。 青妩继续问道:“在哪里?” 她的声音在我脑中连绵不绝,我觉得口中已经包不住什么东西要涌出来,我还是不能开口。 我现在相信青妩能用她的琴杀人了,因为我感觉我有些窒息要死的征兆。 我感觉要死的时候仿佛听见有人在吹笛,那笛声悠扬美妙的让我想起了辛羑。 我当是错觉,结果不是,确实有一道细细的笛音渐渐插了进来,起初好像是在梦里响起,渐渐又从梦中透出,响在真境,并且越来越清晰,最终盖过了琴音,我听得一声琴弦绷断的声音,随着叮的一声,我骤然回了神,目光一定,正见着青妩一口血又喷在琴案上。 不知高人是不是都很爱吐血,我只见过青妩这么一个高人,但两次见她她两次吐血。 吐了这么多血,她还有力气说话,看着我,擦着嘴角的血冷声道:“你倒是很会怜香惜玉。” 我愕然,自指了鼻子:“你说我吗?” 我一说话才发现我自己满嘴也是血,顺着口角落到了衣服上,衣服是红色,倒是看不大明显,没有青妩白衣染血那般让人惊艳。 不过看到自己的血,我还是吓的腿软,顿时头晕目眩的站不住。 有一双手将我抱起,我嗅到一股清凉的木叶香气,是辛羑的气味,仿佛万尺冰封在一眼间消融,河岸十里春花初绽,顿时熏的我沉沉欲醉,腿更加软。 辛羑的声音也带了笑意:“公主送了在下一颗玛瑙珠,让我记得她的好意,往后要知恩图报,在下寻思着拿人手短,总没有受了礼不做事的说法。” 青妩显然是没心情同他说话了,冷淡嘲弄道:“原来月引楼也缺这一颗玛瑙珠。” 辛羑道:“宝贝总不能嫌多。” 青妩大概是受了重创,再没吭出一句话,我在辛羑花怀中摇摇晃晃,不知他将我带去哪里,我闭上眼又睁开时,便到了室内,身下是冰凉竹垫,风透过竹榻旁的小窗吹来,我顺窗望去,见者竹影婆娑,我叫道:“辛羑。” 辛羑的身影从白木兰图屏风后出来。 他问:“醒了?” 我问道:“这是你住的地方吗?” 辛羑道:“舍下简陋,小姐不嫌弃就好。” 赵免5 我四下打量,竹榻,屏风,琴案,香炉,棋盘,竹枝净瓶,设置极简洁,简洁的几乎寒素,但样样又都不是凡品,那面白木兰屏风图,所镶的画我曾经见过,是江南叶青藤的名作,原来在宁国端王谢闵的府上,琴案棋盘是名贵的乌木,那把琴也似乎是传世有名的凤尾弦。 辛羑的身份并不简单。 我问:“你也是陪赵免睡觉的?” 我只能想出这么一个解释。 辛羑憋不住笑了:“在下只是一介江湖游士,蒙陛下青眼,在宫中教习而已。” 我问道:“教什么?” 辛羑道:“教习皇子剑术,偶尔陪陛下下棋解闷。” 我还以为他是太医,后来以为他是琴师,结果他说他是武师,还是赵免的陪臣。 辛羑是个爱笑的人,笑起来一看就很有深度,什么是深度,你看阿西也笑,但他笑的就很蠢很没有深度,我以为这是素质的问题,不过后来我知道这不关乎素质只关乎长相,不是辛羑他笑的有深度,是他人长的就很含蓄蕴藉非同凡类。 我坐在竹榻上跟辛羑说起话来,谈话的内容大致很简单,我问他是哪里人,做什么官,家里有无爹娘,年纪几何可有婚娶可有生孩子,辛羑答的也很简单,南方人,双十年纪,不做官,游食宫廷,爹死了死于比武娘死了死于偷男人,没娶亲没儿子也没有私生子。 我顿时挺直了腰板。 辛羑竟然将他娘偷男人而死这种事都告诉我,可见他对我多么的推心置腹! 这让我对辛羑更生亲近,同时还暗想,这真是一个好青年,有才有貌没爹没妈还未婚,该有多少年轻姑娘想给他生孩子啊! 辛羑见我盯着他的脸发呆,又很有深度的笑了,这一笑再次将我晃的五迷三道,不过我还没有忘了那个重要的问题:“你有未婚妻吗?” 多少姑娘就是因为少问了这么一个问题而铸下了终身大错啊。 不过事实上,我没有忘记问这个问题也还是铸下了终身大错,所以说姑娘家的终身不犯错真不是多长个心眼就成的,月老他自有主张。 辛羑看我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眼巴巴的问他个人大事,仍旧只笑:“还未定亲。” 我满意了,寻思着这回找个什么东西送给他,我出来的匆忙,身上没有带东西,我站起来在身上摸了一阵,见腰上挂着串小小的白玉如意环,我便解下来,放到辛羑手中去,说: “给你。” 辛羑笑道:“这个又是什么宝贝?” 我说:“这个不是宝贝,你喜欢宝贝的话我去跟赵免要,让他弄来给你。” 辛羑不置可否,将那串白玉如意环放入了袖中,我又不放心的问:“你有喜欢的姑娘吗?” 辛羑道:“那倒是似乎可能大概有。” 我有些失落,忐忑问:“是宫里的吗?” 辛羑道:“八成是。” 听他答案我又不失落了,宫里的女人轮不到谢慕自然也轮不到他,我笑了起来:“宫里的可以,宫外的就不成了,你不要出宫去,也不要去逛堂子。” 辛羑笑说:“小姐说的有理。” 全程我将青妩忘的一干二净。 我同辛羑谈了两个时辰有关他家庭背景婚姻大事的问题,到阿西找来,我才恍然大悟我耽搁的太久,谢慕大概在找我,我胸口沾染了自己吐的血,我怕回去给谢慕看见,让阿西悄悄拿了衣服来给我换过,这才准备回去。 临走时辛羑已经在抚琴了,我跟他告辞,他只微微颔首致意。 我站立了许久,他兀自抚琴没有说话,我这时候想起大事:“你的笛子是怎么吹的?” 辛羑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空中停住,他眼睫还低垂着,并未抬头看我,只浅浅勾了唇道: “小姐要学吗?” 不,我不学,我不理解辛羑怎么这么热衷于教我搞音乐,去了琴又来了笛子,我不爱音乐。 我说:“你的笛子跟青妩的琴一样,可以杀人吗?” 辛羑道:“琴不能杀人,笛子也不能杀人,人才能杀人。” 我寻思了一下,这话说得有理,譬如给我一把琴或者一只笛子,我大概能用他们来打老鼠,费点力气,杀老鼠大概是可以的。 所以能杀人是青妩和辛羑。 青妩是个高人,辛羑能用笛声破了她的琴音,辛羑应该是高人中的高人。 我一日内连连长了两次见识,怎么高人都这么美人? 我说:“我不爱吹笛子,不过我可以学杀人。” 辛羑道:“我只教吹笛子,不教杀人。” 他说着眯起了眼,将琴从琴案取下抱到膝上,同时回转头来看我:“你想学杀人?” 这个时候有一阵风带着竹子的气息吹进来,吹动了辛羑的头发和衣袖,给他这个姿势增加了非凡的魅力,听说高人要摆造型的时候风雷雨电都会前来给他们助力。 我点头:“想学。” 辛羑道:“那可不好。” 我以为他是看我年纪小,又是姑娘,所以不肯答应,哪知辛羑说:“无武而动刀兵,杀不了人,反而枉送了性命,小姐应当明白。” 我不明白,但辛羑一幅很有深度的样子,做着高人的谈话,我也不愿显得太蠢,故而我配合他,沉吟许久之后大彻大悟一般说道: “多谢提点。” 辛羑道:“不过我可以教小姐吹笛。” 我说:“好!” 我跟辛羑学了吹笛,还说了好多的话。 辛羑不知给我吃了什么,虽然吐了血,但我醒来头不再昏困,走路也不腿软。 我暗暗将回去的路记住,只是这路错综复杂我记不住,不过我想到阿西知道路,也就不着急,阿西话很多,一路啰啰嗦嗦,大致是叙述他找我找的多么辛苦,谢慕骂他没有好好跟着我之类的,很招人烦,不知道是不是男人切了那玩意就变成女人的关系。 我回了赵免寝宫见到谢慕正倚靠在窗前看书,他身边还有个侍奉的美人。 又是美人,最近太多美人,我已经有些眼睛倦怠。 她穿着浅绿色薄纱长裙,上身墨绿窄袖的短襦,发上插着一根墨玉簪子,整个人绿的仿佛一棵嫩葱,她抬眼来看我,眉眼深浓的,极其的貌美。 谢慕头发披散在脑后,用发簪半挽,穿着宽松的白袍,大概是刚沐浴过,他头发还有些湿,听见我进门,也不抬头,只问:“去哪里了?” 谢慕要是知道我去找了青妩,一定会生气,我撒谎说:“在花园里走。” 谢慕道:“又不认路还要乱走,以后出去带着人。” 我点头,看向那棵美丽的嫩葱问道:“她是谁?” 嫩葱柔柔福身,并未说话,我愕然问道:“是个哑巴?” 谢慕点头,嫩葱款款一笑,又回到谢慕身后,有些羞涩的模样,我问:“叫什么?” 谢慕道:“绿衣。” 不知她是因为这名字才穿这身衣服来配衬,还是她穿这身衣服故而有了这个名字。 我听这个名字便对她没了兴趣,只有奴才和艺人才这样取名,穿红衣服的叫桃红,穿绿衣服的叫柳绿,弹琴的叫琵琶吹箫的叫弄玉,人同于物,听着就是给人取乐的东西。 我爬上榻,在谢慕腿边去坐着,谢慕将我头顶上不知哪里沾上的一片枯叶摘下,将怀中的暖炉递给我抱着,摸了摸我后脖子,口中问道:“冷不冷?” 我缩到谢慕怀中去:“不冷。” 我问谢慕:“你记得那个辛太医吗?” 谢慕放下书,摸着我的头发,沉吟了许久,道:“这个人来历有些不明。” 我抱在谢慕身上,仰脸等他说话,谢慕却反而问道:“你见到他了?” 我说:“见到。” 谢慕道:“我那日同他说过话,不过这人言语间滴水不漏,探不出虚实。” 谢慕也觉得辛羑是高人。 我肚子有点饿,翠女拿了点心给我,我喂谢慕吃,谢慕不吃,我便自己盘腿坐着大嚼,吃到一半,赵免回了寝宫,赵免看我在吃东西,笑眯眯的也跑过来,张嘴将我捏着就要往口里送的莲心酥咬了吃。 我给赵免突然凑上来的一口吓愣了,低头看手上的莲心酥已经给咬了个缺。 “陛,陛下.......” 赵免挤上榻将我抱住,啊的张嘴,我不由自主的将莲心酥往他嘴里塞,赵免高兴的吃了,继续啊,我便一手拿着点心碟子,坐在他怀中一手给他喂。 将一碟子的点心全喂给了赵免,赵免仍然不放我,仍然张口说啊,我求助的看谢慕,谢慕看他的书,头都不转一下。 我只好说:“陛下,没有了。” 赵免只盯着我的脸笑,说道:“好。” 我说:“陛下还没更衣。” 赵免从外边进来,身上还带着寒意,我开口说,他也觉察到了,连忙放开我,翠女过来替赵免除了朝服,谢慕看他要换衣服,便放了书起身,从翠女手中接过赵免的袍子,替他披上。 谢慕低头替赵免系着衣带,赵免这才注意到绿衣,他眼睛微微的亮了一下,摸着谢慕的脸笑问道:“这个是你弄来的?” 谢慕低声道:“是玉林苑的人,臣叫来陪着臣弹琴的。” 赵免问道:“叫什么?” 绿衣听问,便上前拜下,指着自己的口对赵免摇头,然后温柔沉默的看着赵免,等着吩咐。 赵免也发现她是个哑巴,很觉得新奇似的:“抬头我看看。” 绿衣抬起头,赵免低身握着她下巴左右瞧了瞧,对谢慕笑道:“这个有点意思。” 赵免穿好了衣服,太监上来传膳,他一双眼便痴迷迷盯着绿衣看,因为绿衣在我和谢慕的背后,因而他眼神一半算是正对着我,而且还是不是从绿衣脸上落下,落到我和谢慕脸上,仿佛是对比打量。 我被他打量的毛骨悚然,忍不住回头去要瞧,看看这个绿衣是哪里引起了赵免的兴趣。 我也学了赵免打量绿衣又打量谢慕。 这么打量我终于发现了大事。 绿衣和谢慕长得有些像,和我也有些像。 难怪我看她第一眼总觉得哪里不舒服,让我很不喜欢。 我脸色便不高兴,赵免似乎猜出了我的心思,他给我拈了一箸青笋,笑说道:“别伤心。” 我大概能猜到绿衣是谢慕弄来应付赵免的,谢慕这几日往玉林苑去,一面是为了二哥的事,要探听消息,一面也是为了找个人来替他应付赵免,因为谢慕年纪大了,赵免对他渐渐有些不满意,整日头脑发热打算着要把他变太监。 赵免果然对绿衣很有兴趣,用过晚膳,赵免终于将谢慕忘到一边,换绿衣来伺候。 这是幸事,不幸的是我和谢慕被迫在一旁观看。 谢慕将我捂到怀里,但是耳朵仍然能听见声音,绿衣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只能咿咿呀呀的哭,赵免跟吃了药似的,事实上他的确也吃了药,我满耳朵都是他的喘气声。 我埋在谢慕怀中不敢动,谢慕靠坐在枕上,我悄悄抬头,见到谢慕眼神冰冷又木然的,对着赵免的方向,我小声叫道:“谢慕。” 谢慕重又将我的头按了下去,我伏在他胸前,听着谢慕的心跳声,不去注意赵免。 我其实有点想辛羑,他的地方有股清凉的香气,不像赵免的寝宫,总是这么让人胸闷恶心。 赵免最后汗涔涔的从绿衣身上下来,软了骨头似的靠过来,我感觉到他的气味,顿时恶心的让了开去,赵免没注意我,他摸了谢慕脸说: “你果然对朕很忠心,朕要奖赏你。” 谢慕便很忠心的说道:“臣不要奖赏,只要陛下体谅臣的心意。” 赵免反对:“不,一定要赏!” 谢慕脸色微变,不知这次赵免要耍什么花样。 赵免总能从谢慕的狼狈中得到乐趣,看谢慕脸色不好他便很得意。 赵免提着谢慕的后颈,将他推搡到绿衣身上去,谢慕发觉赵免要做什么,手脚开始僵硬,抓着枕头不放,赵免硬生生将他抱过去,谢慕捏紧了手要挣开,赵免压着他脸按到绿衣胸前。 谢慕被绿衣的皮肉堵住了嘴,他囫囵叫道:“陛下!” 赵免贴上他耳畔笑道:“你还没有碰过女人吧,光在下面有什么趣,你估计也不爽,活了一场,也该试试做男人的滋味。” 谢慕给赵免死死按着头,赵免扒他衣服,谢慕又弯曲了手臂勉力拉回去,赵免坚持不懈继续扒,谢慕没他力气大动作快,很快也狼狈的散了衣服,要落不落的挂在肩上,我爬过去抱着赵免的胳膊咬了一口,撕扯他放开谢慕,赵免一只手抓谢慕一只手捏住我,他药力还没散,眼睛奇异的发亮,神经质的笑说:“小东西,别乱动。” 我脖子被锁住,无法回答他,只能绝望的用眼角一点余光去寻找谢慕。 谢慕从绿衣胸前挣扎了出来,他已经头发散乱,脸已经被挤压的扭曲,赵免又使了劲将他按下去,谢慕吐出挣扎中嘴里不小心衔入的头发,咬了牙侧头几乎愤怒大叫道: “陛下!” 赵免叹口气道:“朕说了赏你,你不用怕,好好享受就是。” 绿衣给赵免弄的已经像个死人,只会哀哀的叫唤,她手摸到谢慕背上时谢慕惊怒之下将她甩了几巴掌,又将她打的几乎晕了过去。 赵免便不乐意,对着谢慕耳朵说道: “朕留着你那玩意,总要有点用处才行,不然白留着摆设做什么?” 谢慕挣扎了几下,动不开,眼角又是泪:“陛下放过臣。” 赵免将我丢开,看谢慕眼泪就恼了,趴着在他脸上拍了一掌: “别给朕装,朕见不得你这样。” 谢慕垂头,带着泪又笑了出来,转过头双眼通红对着赵免,狠声说道:“肮脏的东西!” 赵免喜欢他这股狠劲,越是有狠劲折腾起来越让人痛快,赵免笑:“那你选一个,是要用这肮脏的东西,还是朕替你一刀了断?” 谢慕说:“你可以杀了我!” 赵免无奈道:“怎么这么倔,那能有什么趣?” 绿衣 赵免捏着谢慕的嘴往他口中喂药,试图用药让谢慕乖乖听话,不过赵免没有成功,因为在他将谢慕剥光了推到绿衣身上的时候,谢慕头一个前倾,惊天动地的吐了起来。 连滚带爬的栽下了榻,抠着嗓子眼吐了一地的秽物,还连着赵免之前喂到他口中去的药。 赵免给谢慕突然的动作带的也翻了个跟头,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简直是憋不住,指着呕吐的谢慕哈哈大笑了起来。 我其实脑子有点混乱,就像之前青妩对我弹琴时候那样,昏昏绰绰。 我耳朵里又是青妩的声音,重新响起,她在一遍遍问我,在哪里,在哪里,问的我头痛欲裂,双眼痴呆,我眼看又要倒,赵免的笑声渐渐将我唤醒。 我朦胧中神智醒来,定睛一看,顿时发疯的大叫起来! 我仿佛置身在地狱中,周围全是妖魔鬼怪,赵免在捶着床榻大笑,绿衣在奄奄一息的,谢慕在衣衫不整的呕吐,我捶着床榻嘶声叫道:“阿西!阿西!” 谢慕爬上榻,将已经完全神智错乱,不住口中叫阿西的我搂住,他还在停不住的干呕,但我神志不清,只能不断叫阿西,我想跑出去,但是谢慕在这里,所以我没有动,只是发疯似的喊阿西。 我没能叫来阿西,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翠女带了两个侍女进来,收拾了谢慕呕吐的秽物,谢慕呕吐中抬了头命翠女将绿衣带下去灌水,沐浴休息。 赵免没有拦阻,只是奚落道:“瞧你那点出息。” 谢慕并不睁眼,将我压制住,他也在艰难的喘气。 室内静了下来,隐隐有灯花响声。 赵免竟然也安静了下来,他动作极慢的穿上了衣服,下了榻,我听到一阵珠帘的响动。 赵免出去了。 我对着赵免离去的背影颤抖,阿西不知从哪里鬼鬼祟祟的冒出来,我目光离开摇动轻响的珠帘,直眼凶狠的瞪向阿西:“我刚才叫你,你怎么不来!” 阿西战战兢兢不敢抬头看我:“奴才,奴才,没听到.......” 我气得咬牙切齿,挣脱谢慕的手倾身过去给了他一巴掌,又踹了他一脚。 “你现在听到了?” 阿西顺着我的脚就跪下了,抱住我的腿:“公主饶命!奴才不敢!” 我听了这话再也忍不住,这个贱人奴才,我拔了壁上赵免的剑就想要砍死阿西,阿西吓的跳了起来,连忙往后躲,我刺了几下没有刺中他,谢慕将我抓住夺了我的剑:“别闹!” 阿西见状连忙去跪在谢慕的脚前痛哭流涕:“公子饶命!奴才什么也不知道,公子饶命!” 他的眼泪口水沾到了谢慕袍子上,谢慕嫌弃道:“滚出去。” 我叫道:“不许去,在这里跪着!” 阿西连忙爬开去跪着,室内是甜腻又恶心的熏香气息,我大口吸气,几乎要死,谢慕系好衣服,将我搂到怀中去,他声音疲惫:“别闹了啊?听话。” 我说:“谢慕,我活不成了,我喘不了气。” 辛羑给我送了药来。 我这次连爬起来看他一眼的力气都没有,辛羑道:“你给青妩的摄魂术所伤,精神还要修养,切记不可动怒,年纪还小,别损了根本。” 我问他:“我会死吗?” 辛羑道:“死倒是不至于,不过疯倒是可能的。” 我眼巴巴看辛羑,辛羑道:“放心吧,公主先休养。” 谢慕听我和辛羑的话,眉头越皱越紧:“你去了玉林苑?” 我没力气回答他,又见他生气,只好装死不说话,辛羑将药盒交给谢慕,笑道:“我在玉林苑碰到令妹,刚好瞧见,原来公子不知道,是在下多嘴,。” 谢慕收敛了颜色,勉强应道:“言重了,是我疏忽。” 辛羑施礼罢离去,谢慕坐下,又不忍心责备我:“你一个人去那里做什么?” 我说:“就想看看。” 又说:“青妩问我书符印玺,我没有告诉她。” 谢慕一阵不语,许久叹口气道:“以后要做什么,先同我说一声。” “恩。” 我点头答应,谢慕道:“头还疼不疼?” 我说:“疼,我饿了。” 绿衣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谢慕的背后,侧了头看我,她昨天还跟死人一样,这会就又神采熠熠,倒是恢复的快。 她黑幽幽的眼睛里是好奇不解和关切,我跟她又不认识,不知道她在好奇不解和关切什么,她又是个哑巴不能开口,我看到她就想起赵免,很不舒服:“你出去。” 绿衣听到我说话,收回了眼光,询问的看谢慕,谢慕侧头吩咐道: “出去吧,吩咐厨房弄些甜汤来。” 绿衣听了谢慕的话,展颜笑,转身出去,赵免的寝宫是深重的黑红二色,绿衣姑娘她一身的绿衣实在是扎眼,我心想她怎么也不换个颜色穿,老穿那个烦不烦。 我寻思叫谢慕告诉她换身衣服,但转念又想,她要是改穿红的,就换个名字叫红衣,穿紫的,就改个名字叫紫衣,那不是既麻烦又同样无趣。 我便懒得提意见。 绿衣勺了汤要喂我,我不要她,要谢慕,但谢慕在外面吩咐晚膳,又不知道同谁说话,久久没进来,绿衣对我摇头,她耳朵上两颗凝绿的珠子随着她动作轻轻晃动。 我又要阿西,阿西正跪在塌下,歪着脑袋瞌睡,他已经跪了一夜,这会正困,不过我看到他瞌睡还是很生气,伸手在他脑袋上猛的拍了一下,将他拍醒。 “公主。” “我要吃东西。” 阿西知道我平时不要别人伺候,连忙爬起来要服侍我喝汤,他擦了擦嘴,我看着他满嘴涎水又恶心的不行,不许他靠近我。 我只好勉强由绿衣伺候。 绿衣比阿西温柔多,我发现她还是有些好处的,喝了一半汤我又挺感激她。 加上好奇,我便问:“你是天生的哑巴?” 绿衣摇头,仍旧带的耳朵上珠子摇晃:“那你怎么哑巴的?” 绿衣羞涩的笑,我简直搞不懂她在羞涩什么,这时候谢慕进来了,我问谢慕: “绿衣是怎么哑巴的?” 谢慕扭头看了绿衣一眼,绿衣垂了头去,谢慕道:“青妩说是给吓的。” “吓也能吓成哑巴?” 谢慕没兴趣关心这个,将我的疑问塞了回去:“她要能开口你可以问她,我来喂你。” 绿衣让开位置,谢慕坐过来,绿衣将碗递给他,谢慕没有吩咐,她便站到一边去。 我生病的时候,赵免便时时在我面前来。 赵免不疯的时候是个温柔的人,但是因为我见过他发疯,所以无论他如何温柔我都只觉得诡异,他进殿门必然先到榻前望我一眼,问我饿不饿,好些了没,将我摸一通揉一通,在赵免的惊吓加摧残下,我觉得我的病不但没好,还有点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赵免见到谢慕给我喂汤必然要亲手接过来,学着谢慕的动作将我搂到他怀中靠着,我不吃也得吃,赵免笑眯眯的神情中带了让人必须服从的压迫,他将一碗汤喂完,便笑着问我: “朕疼不疼你?朕好还是你阿兄好?” 我说,谢慕好,赵免便板起了脸,我怕他打我,连忙改口:“陛下好。” 赵免便高兴的在我脸上亲一口,我觉得他的口水都是恶心的,就要用手擦,赵免看见又不高兴了,我吓得手举到一半又放了回去。 我跟辛羑说:“我病其实已经好了,可是每晚陛下过来惊吓一番,它又会加重,这是心病,药石难理的,辛太医你有没有什么法子可解?” 辛羑笑,说:“这个不好解。” 辛羑说起赵免语调很平淡,我说:“你怎么不怕他?” 辛羑道:“陛下是圣明君主,不是虎狼,自然不可怕。” 我讶然于辛羑这样的结论,在我看来赵免正好就是虎狼,我便不说话了,辛羑大概看出我不痛快,也并未介怀,只笑道:“我给公主吹曲子吧。” 我说:“吹。” 辛羑坐在了我榻前,他手里拿着一管小小竹笛,给我吹了一支曲子。 他的笛声仿佛能安魂,很快将我的心情平抚,我觉得心境无比熨帖,身体也没那么沉重难受,人轻了起来,这是极不正常的。 我问辛羑:“你吹的不是普通的曲子,你在给我施术是不是?” 辛羑没有空闲回答,不过他没有否认,我便认同是这么回事。 我很舒服,但我听不懂辛羑在吹什么,不过我可以看,我的目光落在辛羑的脸上不曾稍有转开,辛羑只将侧脸对着我。 一曲吹罢辛羑道:“公主听曲子是用眼睛的吗?” 我说:“我不会听曲,只会看人。” 辛羑道:“公主前日不是说要学吹笛子?要学,当然是要先听。” 我说:“你肯教我?” 辛羑道:“我教你弹琴,你心智受了琴音损伤,也只有琴音才能修补。” 我对弹琴没兴趣,但对杀人有兴趣,我说:“那你教我。” 辛羑道:“公主先等身上的病养好。” 我观察辛羑的表情,确认他是说认真,我笑了起来。 我身上搭着薄被,蹭过去挨辛羑近了一些,他的气息便幽幽的钻进我鼻子里,我不自禁的用我的袖子挨着辛羑的,并且似乎感觉到他袖中的胳膊,我有些奇异的兴奋和心跳。 我听辛羑吹着曲子,神魂皆定,然而离他太近,我的兴奋和心跳却不能停止。 同时脖子发热,过了半个时辰,我开始痴然开口:“辛太医,我有点发烧。” 辛羑将笛子放在唇上轻轻吹,这时候停了一下,并未转头看我,只笑说:“是吗。” 我补充说:“头也有点晕。” 辛羑道:“累了?” 辛羑收了笛子放入袖中,转过头来。 我对上辛羑的笑,又一次神魂颠倒,我不知想到了哪里,似乎是江南姑娘唱的什么调子,我突然说:“我怜你。” 辛羑笑的抑制不住,不过他再抑制不住为人还是很有风度,我不懂他笑什么,只是眼巴巴期许的瞧着他:“你笑什么?” 辛羑却答非所问道:“公主有出过宫吗?” 我摇头说:“没有,你笑什么?。” 辛羑道:“我只是想起了一首南方的民歌。” 我问:“什么民歌?” 辛羑道:“西洲曲。” 我说:“没听过。” 辛羑说:“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你可知莲子是什么意思?” 我摇头:“不知道。” 辛羑没说什么,三两句就把我的话通过西洲曲引到了南方姑娘采莲身上,又从南方姑娘采莲说到哪里的莲花最美最盛,又从哪里的莲花最美最盛说到了游船灯会。 我便津津有味的听他说起了热闹的游船灯会,我盯着他的脸盯着他说话的嘴,看她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笑,当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在“看”。 我痴痴迷迷间竟然抓住了辛羑的衣袖,又顺藤摸瓜的抓住了他的手。 但我因为只看着他的脸,并未意识到自己做出了这样的动作,只是本能的想离他近一点。 辛羑的手十分的冰凉,我摸他手的时候他停了说话,我自然没有自觉,仍痴迷迷的看着他脸,辛羑停了一下便又接上,我对着他侧脸,看到他眼睫抬了一下又微笑的垂下。 我和辛羑一个微笑说话一个痴迷看,绿衣掀开帘子进来,手里捧着汤药,看我们这样,便没动,在一旁腼腆的低低笑。 我看到绿衣,想起她的哑疾,刚好辛羑也停了看来人,我便问辛羑: “你看绿衣的哑病可以治好吗?” 我实在受不了哑巴,我不止受不了哑巴,瞎子聋子瘸子我都受不了,因为他们是不正常的东西,一切不正常的东西都容易让我厌烦,但是我又不能把绿衣撵走,因为谢慕留着她有用。 所以我只能想办法让她正常。 辛羑听我说,便认真叫过绿衣,绿衣将漆盘放在案上,辛羑问我:“怎么哑巴的?” 我说:“不知道,谢慕说是吓的。你问她自己。” 辛羑便问绿衣:“一点也不能出声吗?” 这个我知道,我说:“那不是,她还能嗯嗯啊啊叫。” 辛羑问:“怎么吓着的?” 绿衣摇头,小步出去拿了纸和笔来,写了几个字递给辛羑,她字写得极工整秀美。 绿衣写她不记得。 谢慕在隔了道屏风的竹榻上看书,我知道他没有看书,而是做着看书的姿势在听我们说话,只是没有插言,这时候他起身合了卷过来,低声吩咐绿衣道:“你下去。” 绿衣对着谢慕福身,退步出去,谢慕看了我一眼,抿了抿嘴,是个要说什么又收回去,又换了另一句开口的样子:“她是江州刺史叶青的女儿,小名南柯,三年前叶青因为谋反被诛杀,她被充入官伎,至于怎么哑的不很清楚,大概也是三年前,我知道的大概是这样。” 辛羑道:“她似乎没有记忆?” 谢慕笑:“辛太医,这个得问青妩。” 辛羑道:“本也与我无关,只是好奇一句,如此便罢了。” 辛羑说他不能治绿衣的病,因为绿衣是吓傻的,舌头还在,身体也没缺什么部件,不影响发声,所以他也不能用药,我有些不肯放弃,问他,既然这样,那干脆再吓她一下,能不能把她又吓到正常,辛羑便笑,说:“公主或许能试一试。” 说完绿衣的事,辛羑向我告辞,我不舍得他离去,还抓着他衣袖:“你明日还来看我?” 谢慕在一旁沉默,辛羑不动声色的将他的袖子抽了回去,看了一眼谢慕,对我笑道: “公主要在下来,在下自然不能有违。” 我手上滑溜溜,他已经离开了身,我将被衾拉到脖子上,靠着枕头躺了下去,对他说:“好。” 辛羑对谢慕一颔首,衣幅飘动间已经迈步,我已经收回了头,思量晚膳想吃什么,谢慕仍对着辛羑离去的方向,没什么表情,我拽谢慕的手:“我想吃汤包。” 谢慕道:“不下榻来吗?今日天气不冷,老窝在那身上都长疮了。” 我其实也觉得无聊,我想到辛羑,心里突然有些惆怅,感觉我过的日子实在没有意义,整日吃饭,睡觉,再没有别的事情好做,谢慕也跟我一样,几乎足不出户,因为他行动总有人在后头跟着,我突然不知道这种日子要到什么时候。 我有时候也会怀疑,我要一辈子都和谢慕这样呆在赵免的宫里,一面无所事事,一面提心吊胆,提心吊胆又安然无恙的活下去,直到死。 谢慕坐下道:“想什么?” 我听到谢慕的话,突然激动蹭上去抱了谢慕手臂,问道:“咱们会一直在这里吗?” 谢慕道:“我年纪大了,是不能总留在宫里的。” 我觉得谢慕的话有了别的意思:“那我呢?” 谢慕迟疑,我头一回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来,发现它很严重:“我不能跟你走吗?” 谢慕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说道:“我听说昨日又有人给陛下奏疏,说我年纪渐长,呆在宫里于礼不合,要陛下决断。” 谢慕是男人,呆在宫里不合适,他是不能不出去的,谢慕他也一直在等着那一天。 而我似乎没有理由。 我心情全然又沉了下去。 谢慕抚摸我头发,他笑的有些僵硬:“我不会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这时候并没有觉出谢慕笑容中的无奈又坚决,甚至有些说不清的狠厉,我只因为他的保证而稍有安定,并没有揣摩出谢慕真实的意思。 他不会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里,他的意思是说,我的活人他带不走,尸体总是可以的。 我那时想着我会和谢慕一起离开,这么过一辈子,我不能想象没有他的日子要怎么过,我的头脑中,我和谢慕是不能分开的,我给自己做了打算,等我们离开,要让谢慕给我生个孩子,随便找谁生都行,只要长得过关,谢慕生的孩子应该也会是十分好看的,然后我有了谢慕又有了孩子,就人生圆满,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圆满的事。 我捧着谢慕的脸,说:“生个儿子!” 谢慕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也没听懂我的意思,问道:“生什么儿子?” 他好看的眉头抬高了些,我难得见谢慕这样茫然不解的表情,十分朦胧可爱,我抱上去和他脸贴脸,我嘴巴碰了一下谢慕的,兴致勃勃说:“你出了宫,就可以有女人给你生儿子,然后家里就不会那么冷清,热热闹闹的,还可以多生几个,大家打过来打过去,滚成一团。” 以前在昪京的时候,我和谢慕小的时候,也经常和兄弟姐妹们打过来打过去,到处乱滚。 谢慕知道我对生儿子的执着,他埋头在我肩上笑,声音却有些哽咽: “好,你说怎样便怎样。” 我说:“你喜欢什么女人?” 谢慕笑:“能生儿子就成,温婉贤淑,待人好,心地善良,长得不吓人。” 我说:“不行,你长得这么好看,那要给你生儿子她也要好看,不然你就吃亏。” 谢慕道:“你只爱好看,好看有什么用,一无是处,年纪大了不都一样,吹了灯也不都一样,怎么比得过人知心会意,彼此衷情,不管是老是死都能相依相伴,这才是最难得,你看这凡世有几人能有这样的情意。” 我以为长得好看的人必然要风流多情,谁叫他长得好看呢,如果有一张谢慕这样的脸,不去到处勾搭女人,实在是浪费,只勾搭一个女人,实在是委屈,如果像谢慕这样好看,又有钱有地位,比如谢慕当年做太子,他若不养上百八十个如花似玉的美人轮番伺候,那实在就是天下奇冤,白亏了老天给他这个机会。 毕竟你不要,还有那么多人等着想要呢,你却白白浪费。 遗憾的是谢慕他堂堂一国太子,对女人的追求却如此的浅薄。 赵免6 我觉得他这说的应该是大街上卖烧饼的黑脸短腿汉子的心里话,一个男人,什么身份对应什么女人,谢慕应该对应一个或者多个或者许多个风华绝代的美人。 我说:“你完全可以找一个能生儿子,温婉贤淑,待人好,心地善良的美人呀!” 谢慕道:“再美也不如看着顺眼。” 听谢慕的意思,原来这世上还有人美的不顺眼。 我问道:“青妩怎么样?她顺不顺你眼?” 谢慕道:“还行。” 青妩那般勾人的美人谢慕他说还行,我有些情不自禁的怀疑谢慕的眼神。 我问:“绿衣呢?她也是美人,她顺不顺你眼?” 谢慕道:“一般。” 绿衣那么好看,谢慕他说一般,我伸长了脖子问道他脸上:“那谁好看?” 谢慕笑,在我脸颊上轻拍了两下:“你最好看行不行?怎么这么多话。” 我说:“你其实是夸你自己对不对?” 谢慕佯怒道:“还瞎说。” 绿衣脚步声又响起,她动作轻柔,声音细碎像落雪,很好辨认,我听到她来,连忙招手叫她:“我看你长得好看,你愿不愿意给谢慕生儿子?” 绿衣困惑不解,我指着谢慕:“就是谢慕,你愿不愿意给谢慕生儿子?” 绿衣求助的看向谢慕,谢慕无奈发笑,转开话题问道:“手里拿的什么?” 绿衣将银盖子揭开,手上捧的是一碟热腾腾的汤包,我刚说要吃,还没吩咐下去她就已经送了过来,味道很香,谢慕问道:“哪里来的?” 翠女在外边听着问话,跟了进来,笑道:“是毓清宫刘夫人叫她的身边奴婢送来的,说给公主尝尝,刘夫人自己下的厨房,公主试试她手艺。” 我问:“是上次她宫里死了人的那个刘夫人?” 翠女好笑道:“公主别这么说,给人听见可不好。” 赵免似乎有个皇后,只不过早些年便死了,这个刘夫人在皇后没死的时候便比较得赵免的宠爱,生了一个皇子,两个公主,只是似乎她家族出身贫贱,所以在宫里虽然得宠,风头也盛,地位却微妙。 赵免除了皇后和刘夫人,似乎便没有其他的妃嫔,子女也只有皇后所生的赵纶,十九岁,已经册封了太子,还有刘夫人所生二皇子赵轸,十四岁,此外便是那两位公主,安平安康,都还年幼,我都没有见过,只是听谢慕说起。 我连刘夫人见也没见过,不过她倒是有几次命人送吃的来,外加探病,我尝了尝绿衣递上来的汤包,鲜香不腻,似乎有青笋和冬菇的味道,我喂给谢慕吃: “你尝一个,没想到刘夫人还会做汤包。” 谢慕咬了一口,道:“少吃些,晚上还要吃饭的。” 我将一碟汤包吃的只剩下两下,实在撑不下,赵免回来,我便让绿衣将剩下的两个汤包热了一下,给赵免拿去,绿衣有些为难,我板起脸: “让你去你就去,就说是我特意给他留的,他肯定高兴。” 绿衣仍不敢,谢慕笑:“你听她的。” 绿衣只好勉强去了,不一会赵免更了衣进来,我将绿衣热过的的汤包端给赵免: “陛下你吃。” 赵免其实并不爱吃这个东西,不过他仍然很高兴,坐下笑眼问我:“哪里来的?” 我说:“毓清宫的刘夫人,我吃了三个,特意给陛下留了两个,很好吃。” 赵免便要我喂他,他很喜欢让别人喂他吃东西,其实我剪了脚趾甲还没洗手,就直接拈起一只汤包递到赵免口边,赵免吃了,还舔了舔我的指头,我问:“陛下,好不好吃?” 赵免笑:“好吃。” 我说:“那我晚上可不可以跟谢慕睡觉?” 赵免道:“你不是每天都在跟他睡觉?” 我本来想说我跟谢慕睡觉,陛下你不要来,但赵免这么一问,我又不敢说了,想起另一件事情,我又问赵免:“陛下,你是不是要让谢慕出宫?” 赵免皱了眉,侧眼叫谢慕:“明月奴?” 谢慕手中还拿着书卷就过来,赵免看他手里的书:“读的什么?” 谢慕道:“南华经。” 赵免道:“庄老之学,废言千篇,学那来做什么。” 谢慕道:“臣别无所能,唯有求一心外所寄。” 赵免并无心跟谢慕探讨哲学,随口问了两句便回到正题:“你想出宫?” 出宫的话,谢慕不能自己开口说,那样赵免会生气,所以需要我来引头,让赵免问。 赵免面色冷肃,谢慕却终于寻着机会开口,也不顾说完后赵免会有什么反应,迎头直上,谢慕将书放到案上,捋了衣袖,俯身双手交迭在眼前缓缓跪下,行了个重礼。 “臣年纪已长,留在宫中多有不便,若为有心人以此为借口寻事,或有市井传言,有损陛下圣德,若真有此,臣万死难赎其罪!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不论是否身在宫中,都甘为陛下所使,只是耳目所至,但见园林,两袖所及,不出宫墙,以此心中实愧,陛下明鉴!” 谢慕同赵免正经说话时候便是这样颇多奉承,而且奉承的一点也不高明,不是谢慕他高明不来,而是赵免就吃这套,赵免不蠢,知道谢慕满嘴鬼话,嘴上一套心里一套,但赵免就是喜欢,看着堂堂燕国太子在他脚下委曲求全摇尾乞怜,明明心里恨得要死,面上却装得乖巧顺从,赵免就十分得乐。 这一点谢慕跟赵免算是心照不宣,都不戳破,赵免要快感,谢慕要达到目的,各取所需。 至于我,当个傻子,负责给他们搭桥就是。 谢慕保持着跪拜的姿势,他垂着眼,眼睫黑如鸦羽,墨色长发垂在颈后,赵免盯了他一会,突然道:“你进宫有五年了。” 谢慕道:“是。” 赵免道:“昨日睿王也跟我提起这事,言辞闪烁,暗示我不该将你留在宫里,他说的有理。” 睿王是赵倾,又听到这个名字,他跟赵免说了这事? 谢慕攥紧了手,脊背僵硬的挺直,我也屏住了呼吸,等着赵免下一句话。 赵免过了许久,倾身伸手抬了谢慕的脸,静静打量。 谢慕脸给他捏的有些变形:“陛下。” 赵免笑了笑:“朕挺舍不得你,再说罢,让朕想想。” 谢慕表情几变,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黑,赵免大乐,笑毕阴森森说道:“朕当你是养的一条狗,高兴了赏你一根骨头,你捡着就好,看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别自作聪明,异想天开来揣摩朕的心思,是条狗就要认清作狗的本分,知不知道?” 谢慕僵硬了好一阵,最终还是低头:“臣谨奉陛下圣喻。” 赵免道:“朕要休息。” 说着站起身来,赵免已经沐浴过,身上穿着一件似鹅黄又近浅白颜色的丝袍,松松系着腰带,赵免睡觉要脱个干净,他展了手臂,谢慕近前替他解衣服。 赵免侧头看到我,笑着叫:“琰儿过来。” 挥手让谢慕去,谢慕便站开到一边,我木然走过去,赵免道:“给我脱衣服。” 谢慕已经给赵免衣带解开,我只将他衣服取下,赵免人高而瘦,但身体十分结实,肌肉硬邦邦的,似乎有习武,然而养尊处优,皮肤也十分白皙光洁,那只手倒比我的还白净细腻。 我对赵免的裸体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新奇,赵免但凡上了榻就是这副德行,什么丑态都现出来,我见怪不怪。 赵免突然拉起我的手,在我手心摸了摸,我手心有些细茧,那是在昌平宫的时候打水干活时磨的,赵免白皙修长的手指和我一对比,他的手更像个女人的。 赵免道:“明月奴还让你干活?” 谢慕确实不怎么干活,他一回昌平宫便躺榻上去作死,连吃饭这种事都要我不断的催他劝他他才不耐烦的起来,更别说干活,洗脸都要我伺候他,这种生活琐事上,他还是当初的太子习气。 我说:“是陛下不给我们太监使唤。” 赵免笑道:“不是我不给,明月奴他跟朕要强,自己不要的,怪不得我。” 赵免说着上了榻,绿衣不知什么时候从谢慕背后冒了出来,赵免看她几眼,琢磨了一会,最后挥手道:“不用你伺候,你下去。” 绿衣看了看谢慕,谢慕没有表情,她便退下,赵免又叫谢慕:“明月奴过来。” 谢慕同赵免方才一番对话,已经疲惫失望已及,脸上是装也装得勉强,赵免将着谢慕拉到跟前,手摸到谢慕脖子上:“不高兴?” 谢慕道:“臣不敢。” 赵免拉着谢慕的手,又握住我的,将谢慕脸上亲了一下,谢慕由他亲,赵免又过来亲我,我后退躲,赵免手压着我后腰硬将我搂了回去,在我脸上亲了一下,我恶心的要死,赵免却开怀笑道:“你两个放在一块怎么看怎么有趣,朕真舍不得把明月奴放出去。” 我说:“陛下就算舍不得,早晚也要舍得。” 赵免仍旧笑道:“朕是天子,朕要得东西,谁能夺去?” 我说:“陛下你这样老,我才十四岁,你比我大二十岁,比谢慕大十六岁,等你死了,我和谢慕还能活很久,等你死了,你早晚都要舍得。” 赵免脸色一瞬间难看。 谢慕原本情绪低落,听了我的话,看赵免脸色,嘴角动了动,垂了眼。 谢慕这个动作别人不知道,我看惯了,便懂得他在憋笑,以前在东宫,他和府中的属官说话,我坐在他身旁在桌案下偷偷抠他手心,他怕痒,当着属官们不敢笑,便是这个表情。 赵免忍着气,最后似乎忍不住要发作,我连忙抢在他暴怒之前说道: “陛下若是真不舍得,可以拿我和谢慕垫棺材,只有这个法子。” 我可没兴趣给赵免垫棺材,我只要在他老死之前杀了他,就可以让他给我垫棺材。 赵免脸色更难看,却发作不出,这一晚便萎了,没能像往常那样一展雄风,他抱着谢慕摸了两把,力不从心,气恼的吃了一堆药,仍旧力不从心,谢慕给赵免抱住,赵免热气腾腾像是个刚出炉的烤地瓜,只散发热气却不会动。 谢慕试探的推了一下,叫道:“陛下?” 赵免便给惹怒了,爬起来将谢慕一把推开,不耐烦道:“滚!” 谢慕老老实实退下,赵免仰面闭目,手脚大张占了大半的床,谢慕瞧了赵免两眼,因为赵免闭着眼睛,所以谢慕无声的冷笑了两下。 赵免没有睁眼睛,却开了口:“你只管得意,看朕能不能要了你的命根子。” 赵免闭着眼睛也知道谢慕的表情。 谢慕仍旧冷笑:“臣不敢。” 还是心照不宣,彼此明白,虱子多了不痒,赵免只要没动手,那几句恐吓确实不算什么。 谢慕远远躲开赵免,到床角边上。 我看赵免彻底焉了,大喜过望,连忙爬起来往谢慕跟前去。 谢慕手指比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放慢了动作,小心往前爬,爬近了谢慕伸手,露出笑,将我搂在怀中去,我捏住谢慕胸前衣襟搓了两下,脸挨住他脖子,他脖子十分暖和。 谢慕肩颈处锁骨上有一点小小的艳艳的红痣,我睡觉前必然要搓两下,我用拇指去揉,谢慕攥住我的手指,脸上笑意轻柔,小声道:“不摸了,睡觉。” 我到了赵免寝宫头一回能和谢慕这样睡觉,有些过于激动,满脑子嘟嘟冒泡,我在谢慕脖子上使劲亲两下,搂住他腰。 谢慕掰我手,哄道:“别这么紧,没法睡。” 我不肯放,硬扒着他。 我正抱着谢慕高兴,床猛然一震,我吓得回头,却是赵免起来了,赵免两眼通红,将着玉枕正朝我脸丢来,我尖叫一声,抱头就往谢慕怀里躲。 谢慕一手护住我头,一手急忙将那玉枕挡开,身后传来赵免的喝骂。 “不要脸的贱种,给朕老实点!” 我心跳如雷,简直要吓疯,床又一震,是赵免重重倒了回去。 谢慕痛苦的皱着眉,我才注意他手,谢慕挡那一下,手给玉枕砸到,乌青一片,已经不能动,我摸着谢慕的手要给他吹,谢慕小心道:“不用,睡觉。” 辛羑3 赵免见不得我和谢慕得意,我刚受了教训,不敢再吭声。 我怀疑赵免没有睡着,虽然他没有一丝声息,但是睡着的人和没睡着的人气息不一样,说不出来,但能感觉到,他没有睡,只是闭着眼睛。 我听谢慕说,才知道赵免有严重的失眠症,每晚不床上运动一番就不能睡觉,不对,不是一番,是好几番,正常男人精力一番两番就差不多,不过赵免还不够,一番两番他还是睡不着,非得吃药,吃了药猛干,累到精疲力尽就直挺挺躺过去。 所以这次赵免没能运动,必然是睡不着,他不快活,自然也见不得我和谢慕快活。 在赵免面前过活是件实在辛苦的事,指不定他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暴怒,将人吓出心病,夹着尾巴做人不行,因为赵免讨厌,那动作太像狗,赵免不喜欢狗,是看到狗就要踹几脚,但是不夹着尾巴也不行,赵免还是讨厌。 本来就是个狗,一只狗你不夹着尾巴你还想做什么? 所以就不该身为一只狗。 但是狗命不能改,所以我只能揣摩怎么做一只能灵活自如控制尾巴的狗,免得还是只狗崽子便惹到了赵免,给他杀了吃肉,这是个难题,正在摸索中。 赵免没有运动不能安枕,谢慕手给枕头砸的几乎废掉,而我到夜里开始肚子疼。 三更的时候疼的醒过来,我不敢惊扰谢慕,只咬牙忍着,但忍了几刻钟,忍不下去,腹中疼的直抽,我终于开始摇谢慕,叫他。 我脸上已经湿的全是汗,谢慕连忙扶着我肩膀:“怎么了?” 我说:“肚子疼。” 谢慕将我脸摸了摸,有些犹豫,我再次憋不住,哭道:“谢慕,肚子疼,疼死了。” 我疼的满床打滚,谢慕踟蹰了一会儿,突然醒过来一样,连忙爬过去叫赵免,知道赵免并没有睡,谢慕磕了头恳求道:“陛下,琰儿肚痛,陛下。” 赵免一直没动,谢慕磕了两个头,赵免终于不耐烦的翻身起来,瞪了谢慕一眼,而后转过来看我,谢慕连忙过来将我搂住,拖到赵免跟前。 我攒了一丝力气抬头,向赵免证明我是真肚痛:“陛下。” 赵免将我从谢慕手中接了过去,赵免没有穿衣服,谢慕拿了他的衣服过来给披上,赵免挪出一只手穿上袖子,又换另一只,如此将衣服穿好,侧头对谢慕道:“去叫太医。” 谢慕应声便穿了衣服出去,我疼的要到处扭,赵免已经散了气,一只手将我抱紧,摸我额头上,拿他衣袖替我擦着汗,神情关切道:“怎么肚痛?吃什么了?” 谢慕刚出去,绿衣跟翠女也匆匆进来,翠女捧着碗绿豆汤,跪到榻前给我喂,她手颤颤抖抖拿着勺子往我嘴里塞,我呛得不住咳嗽,赵免看的生气,伸手:“拿来。” 翠女将碗放到赵免手上,如释重负敛手退下,赵免将我脑袋拨正,靠在他肩上,一手扶着我后脑,一手端着碗将绿豆汤往我口中喂。 赵免的手稳当有力,一碗汤给我灌了,赵免将碗递回给翠女,问我:“怎么样?好些没?” 我给赵免抱在怀中,仍旧疼的说不出话,赵免面有忧色问翠女:“她吃什么了?” 翠女拿了湿布巾替我擦着脸上的汗,战战兢兢回道: “公主晚上就吃了一碟汤包,刘夫人送来的。” 赵免怒道:“朕吃了都没事,她怎么就肚痛?” 翠女捏了布巾噗通跪下,绿衣也随着跪下,谢慕又掀帘子进来。 我听到他脚步,抬不起头,只埋头哭道:“谢慕。” 赵免抱着我,谢慕便不靠近,隔了几尺站着。 过了片刻,阿西领着太医过来,不是辛羑。 只是个普通的一脸褶子的老头子,赵免捋了我袖子,将我手挪过去给太医拿脉,这太医摸索了许久,斟酌道:“公主这个,吃了什么东西不能克化,有些积食。” 赵免问道:“积食怎么会肚痛?” 太医也答不出,含含糊糊,大概说我有些异常,只是什么异常他也闹不清楚,不过似乎要不了命,忍忍就过去,如此这般绕了一通,垂眉低眼的退到一边立着了。 太医也闹不清楚,勉强结论是我消化不良。 我心里很觉得这个是庸医,怀疑自己要被他害死,我急切的想见辛羑。 我疼的晕过去了,醒来的时候还在赵免怀中。 不过赵免穿着黑色朝服,我睁眼看到他袖上的日月云纹,估摸着是散了朝才回来。 赵免摸我小腹:“还痛不痛?” 我仿佛在做梦,感觉了一下,浑身虚软,有些麻木,但是确实不痛,我说:“不了。” 赵免道:“怎么会吃坏肚子,昨日是吃了多少。” 我有些觉得冤屈,就算我吃的多,但以往也没有肚痛过。赵免端了一小碗粥给我喂,我不知道赵免怎么这么爱抱着我,他明知道我恶心他,但总是不知又不懂的模样,前一刻发疯,后一刻又马上笑盈盈的,反复无常,记性奇差。 疲惫的偎依在赵免怀中,赵免喂我喝了粥,放下碗,又两手将我搂住,我闭着眼要睡,但我感觉到赵免在看我,十分专注的一动不动那样看。 我又睁开眼,正和赵免眼神对上,赵免一双眼睛深邃透亮,笑的时候显得开朗,不笑的时候显得阴沉,脸廓明晰,线条细致,神气英朗。 单看脸一点也看不出他是个疯子。 赵免不疯的时候,甚至有些极致的温柔,目光缱绻,他在看我,但仿佛看的又不是我,我觉得赵免似乎在透过我看着另一个人,这感觉让我毛骨悚然如有鬼物。 因为没有力气,我头一回给赵免抱在怀中没有试图挣扎,也是头一回跟赵免能不打起来的贴在一块,于是我勉为其难的体会了一把赵免的温柔。 赵免爱怜的顺着我的后脑摸到背上,难得的动作和缓,没有那般迫人的欲望气息,手没有乱摸,也没有狗一样扑上来在我脸上一阵舔一阵亲,弄的到处是口水,而只是轻轻抚摸着我的背,让我脸靠在他胸前。 赵免似乎将着这个姿势十分沉醉,我听到他的心有规律的在跳,呼吸悠长,大概很享受,但是我脖子开始酸,手一直不动,压的没了知觉。 我怕继续下去脖子会断掉,小声道:“陛下......” 我刚叫了他还没开口,赵免打断我:“别说话,乖。” 我只好继续老实窝着,呆滞了一会儿,终于注意到赵免身侧还有个女人。 她应该早就在那里,但我现在才看到,看来我不仅脑袋嘴巴有些迟钝,眼力也开始不好,我有些忧虑,这似乎是少年早衰的症状,而我这少年也太少年,衰的也太早。 看她模样约摸三十来岁,衣饰华贵,姿态容整,并不年轻,然而仍看的出昔年韶华,敛着神色,面上涂了太多粉,一个老女人涂粉按理说容易招人恶心,但奇怪的是在她脸上很和谐,弥补了岁月,增添了风仪,显得很有贵气。唯一的不好就是掩藏了表情,让人见到人却猜不出心思,她身后还垂头静立着两个宫人。 我大略的猜了一下,这人应该是赵免的刘夫人,我昨日刚吃了她的汤包。 我听说刘夫人出身寒门,而且还会做汤包,本以为是个贤惠小娘,没想到意外的却有大家风范,看这气度,很是非同凡响。 她在看我,我不得不说那香粉是个好东西,涂在脸上偌厚一层,真如盔甲面具,我怎么琢磨都琢磨不透这位刘夫人看我的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 我怀疑刘夫人看了我应该很有一阵。 她在赵免背后,而我脸在赵免肩头,于是正好和她对上,她看着我不说话,我也看她,这么对她表情研究许久,我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是不耐烦。 类似于看一只讨嫌的狗,但又碍于身份,不能上去踢一脚,只是端肃了神色,勉强忍耐。 我想着我吃人嘴软,我昨日吃了她的汤包,总不能算有仇,尽管她看我像看只讨嫌的狗,我也还是可以理解,毕竟赵免目前这个动作深情的连我都有些恶心,也不怪旁人看了反胃。 刘夫人之前挨了赵免一通教训,赵免说她不会做吃的就不要做,实在要做就自个吃,不要拿去送人,还说要是吃死了人怎么办,没事找事。 刘夫人别的本事没有,厨艺是相当不错的,赵免往常还经常夸赞,爱吃她做的糕点,刘夫人也以此自诩,给赵免训了一通后,赵免又忘了叫她退下,于是她就只好站在赵免背后,看着赵免扒在我身上情意绵绵。 我对这个刘夫人实在没有恶感,心想这女人很不错,和赵免正般配,赵免并不是风流放纵的皇帝,这么多年,三十来岁年纪,宫里的女人除了皇后也就只有个刘夫人,正常情况下刘夫人就该是独得圣眷,有希望成为一代祸国妖孽。 哪知赵免神经有异,不同于一般帝王,刘夫人这个独得圣眷很有水分。 我不经意肚子咕咕叫了几声,赵免便笑,手又往我肚皮揉:“刚吃过,又饿了?” 我说:“不是,拉肚子。” 肠中百转千回,亟需茅房解决。 赵免笑着拍我屁股,又叫翠女:“带她去。” 一回头看到刘夫人,赵免纳闷道:“你怎么还在这杵着?” 刘夫人明显强压了怒气,不客气道:“陛下不发话,臣妾哪敢动脚。” 赵免摆手道:“行了。” 我跟翠女去净房,刘夫人临走又侧头看我一眼,突然停下:“公主可一定告诉陛下,至于吃坏肚子,可不是臣妾的过错,陛下不知情,还以为臣妾别有用心,那可就冤枉了好人,公主爱吃汤包,臣妾还可再做。” 我腹中难受,再缓一步就得出事,没敢跟她多说,跟着翠女就去净房。 我连着拉了好几日的肚子,吃什么拉什么,一日数十遍的往净房跑,我估摸着刘夫人给我在汤包里弄了什么巴豆之类的东西。 自然不至于是为了让我拉个肚子,这般无聊的事大概她也不会干,看她的样子,八成就是试试我,而今试下来,至少可以证明两点,第一是我确实是个没脑筋的呆子,第二是我不光是个没脑筋的呆子,还是个不知是非的傻子。 这样就算我身份敏感,于她于赵免也都没什么危险,赵免就算疼我,也不至于惹出祸事。 而她这么干,赵免显然是知情也默许的,那一通训不过是做做样子来安慰我。 刘夫人跟赵免一条心,那二十年夫妻也不是白做的。 我能想明白的问题,谢慕自然更想的明白,按谢慕的话说,我本来就是个傻子,如假包换,有什么值得试的,试一百遍都是个傻。 我拉了四五日的肚子,拉到屁股疼,辛羑每日来看我,我将这事悄悄告诉辛羑。 辛羑抚了额笑,我本来不知道他低头掩着脸在做什么,我去拿开他挡在面上的手,才看到他笑的整个脸都活了,我看到我的苦罪能给辛羑带来乐趣,十分高兴,顿时觉得受点罪也未尝不可,能让辛羑笑是件美事。 我立马就乐滋滋了,辛羑坐在我榻前,我再一次高兴的抓住他手,这是我第二次摸到他手,辛羑这次没有任何反应,我抓着辛羑的手,到他正面去,仰脸和他对着,又说: “辛太医,辛师父,辛先生。” 辛羑道:“公主请讲。” 我看着辛羑就觉得满心欢喜,但我不知道怎么跟他表达,只能默默看着辛羑的脸笑。 看了一会我问:“辛师父,我可以抱你吗?” 我很喜欢他,不知道怎么办,就想跟谢慕那样抱他。 辛羑眼风不动,道:“臣不敢冒犯。” 我听懂他是拒绝的意思,辛羑又不是我皇兄,没理由答应给我抱。 我有些失落,不再追问,却并不放开辛羑的手,仍旧默默看他。 辛羑突然道:“这颜色不适合公主,公主该换一样衣服穿。” 辛羑的目光落在我的衣服上。 我低头看,我身上穿的是领边袖口绣着金线的红色的薄绢重衫,我也不喜欢这个颜色,但是赵免喜欢,所以翠女给我和谢慕准备的衣服都是这样的红色,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但谢慕穿着看起来很妖异,我大概和谢慕相似。 我和谢慕就像赵免关在笼子里的两只鸟,是用来取乐的,所以要任由赵免的心意打扮,我不愿去想这样的问题,但心里是知道的,辛羑一说,我突然有了些羞耻。 我头一回有了羞耻,因为辛羑这句话。 我不肯在辛羑面前承认自己的窘迫,嘴硬道:“我就喜欢这样穿,谢慕说好看。” 我不知哪里来了怒火,突然对辛羑很生气,我丢开他手,爬回榻里边去。 我一直以为辛羑是个不相干的好看的人,跟着宫里的其他人都不同,总是轻言笑语,仿佛是个别处的人,跟这长宁宫没有任何关联,所以情不自禁喜欢他。 他却说这样的话。 我有种被扒光了的羞耻。 辛羑在身后叫道:“公主。” 我像个跟情郎赌气的小姑娘那样,等着辛羑给我赔不是,但我搞错了对象,辛羑不是情郎,我转回身,瞪大眼睛等着他认错,同时想着等他说了,我要直接原谅他还是再气一会。 然而辛羑看着我莫名一笑,我木然道:“有什么好笑。” 辛羑摇头道:“没什么,臣失言,这就告退。” 我原本是很生气,听他要走,顿时大怒,两个眉毛都竖起来,然而我笨嘴呆舌。只能做出个生气的表情,说不出一句话来表达我的反对意见。 辛羑仿佛给我吓到,愕然了一下,失笑道:“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说翻脸就翻脸。” 说完却又停了一下。 “也是,本来就是个小姑娘。” 我等着他要说出什么好话,结果他只说了这一句,施了个礼,脚步轻轻便转身。 我听到辛羑的脚步声离开,突然烦躁的很厉害,重新坐起来,一把扯了身上的腰带,衣服,一丢丢到榻下去。 翠女听到动静进来,见我脱了外衫,正在扯腰上裙子,又看地上扔了一地,连忙捡起: “公主这是做什么,快穿上。” 翠女要给我穿衣服,我不穿,我仍不解气的将头发也解掉,我的发髻也是半挽半披的,女人不像女人男人不像男人,这也是赵免的爱好,我拔了簪子扔掉。 簪子扔出去正打在谢慕身上。 辛羑在的时候谢慕就在一旁坐着看书,辛羑离开,他便收了书进来瞧我,见我发疯,谢慕给翠女示意道:“你下去。” 翠女左右看两眼,放了衣服恭身退下。 谢慕缓步过来,捡起榻上的衣服给我穿。 我坚决不穿,还要去扒谢慕的衣服,我看他身上的红色也十分碍眼。 我跟个狗似的直往谢慕身上拱,谢慕被我掀了个踉跄,按住我扯他腰带的手,蹙了眉,显然的不高兴,出声低喝道: “别胡闹,衣服穿上,成什么样子。” 我顿时安静,搂住谢慕手臂说:“不穿,抱一下。” 谢慕摸我后脑勺道:“你喜欢那小白脸做什么?” 谢慕自己就是个小白脸,他却说辛羑是小白脸,真是一点也没有自知之明。 依恋 不过这话我是不敢说的,谢慕听了得打死我。 我说:“他好看。” 谢慕说:“天底下好看的男人多了去了。” 我说:“可我现在就认得他。” 谢慕道:“你还没看出来?人家没将你放在心上,你傻愣愣的倒往上贴。” 我其实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跟辛羑认识的时间不长,我疑惑道:“真的?” 谢慕道:“我骗你做什么。” 谢慕说的确实也对,我说:“我喜欢他就行。” 谢慕笑,大概觉得我在这样的皇宫里还能不神经失常,还能像个正常的姑娘一样兴致勃勃去喜欢一个男人,还能有如此健康积极的对待男人的态度,怎么样都算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我脸贴着谢慕的脸,见他笑,便吻他一下。 “我喜欢辛太医,但最喜欢谢慕。” 谢慕笑道:“是吗?” 我说:“我喜欢跟辛太医在一起,但不跟他在一起也没什么,我喜欢跟谢慕在一起,却是一天见不到谢慕我就活不得,就要死了。” 谢慕道:“这话我爱听。” 我抱住谢慕,在他唇上又吻了一下,贴着不动。 谢慕回手搂我,摸到我背上却又拍了拍:“衣服穿上,让下人看笑话。”我说:“不穿。” 我将谢慕按住,骑在他腰上,要将谢慕身上的衣服也脱下来。 我气势汹汹,谢慕拦阻间蹭散了头发,形容狼狈,连喝道:“住手住手!还不够丢人!” 谢慕给我两手死死缠住盘剥,不知是我力气太大,还是那衣服料子太差,我手一抓就刺拉一下撕掉谢慕半幅前襟,谢慕忍无可忍,回手敲我。 我心里怒火升腾,要大闹一番,然而刚开了个头,谢慕一手敲在我腰肋上,立马将我拍的骨头要断,半身瘫了。 我又疼又气,谢慕一把将我掀开,我跪坐着委屈看他,谢慕推开我立直身,一边将被我扯散的衣服拉回肩上,一边气的扭头叫道:“绿衣!” 绿衣突然就冒了出来,仿佛早有准备,我已经习惯了绿衣在谢慕方圆数尺之内埋伏,随时听着谢慕招呼便冒出人形。 谢慕指我:“给她衣服穿上。” 绿衣听了谢慕吩咐就过来要给我穿衣服,我对绿衣说:“把你的衣服脱下来给我穿。” 绿衣连连摇头。 我不管她答应不答应,抓住她就剥。 赵免进来时宫里已经闹得鸡飞狗跳,我抓了绿衣剥衣服,绿衣死活不让,我说:“你又不是没脱过,给陛下脱衣服来的可快了,怕什么!” 绿衣涨红了脸,仍旧直摇头,又哀求的直看谢慕,不过谢慕已经懒得搭理我,眼睛也不瞟一下,我本来还不是一定要穿绿衣的衣服,但是她越不答应,我就越要坚持。 赵免随走随笑,过来两手将我一把就抱起,从绿衣身上提开:“朕不在,你又作怪” 绿衣惊慌失措的掩了胸口溜下榻,只剩下我和赵免,我说:“我不过是要她的衣服,她小气的跟什么一样。” 我身上只穿着白色的中衣短衫,素丝长裙,赵免说:“怎么把衣服给脱了。” 我说:“我烦了,想换个颜色穿。” 赵免说:“原来那多好看。” 我不说缘由,赵免却没逼我穿,而是将着现在这样,将我抱坐在腿上,自从我吃坏肚子后赵免很爱摸我肚皮,他手又开始在我肚皮上抚摸。 赵免随摸随叫道:“明月奴。” 谢慕大概是不高兴,胆大包天,赵免叫了一声他竟然不应。 赵免道:“明月奴,你耳朵聋了,朕可以请太医给你治一治。” 谢慕到底不敢胆大包天,赵免这一句出,他立马过来了,在赵免脚前跪下。 赵免从袖中掏出一迭东西,是几份折子,赵免就着那东西在谢慕脸上拍:“你最近这是跟朕耍起脾气来了?” 谢慕道:“臣不敢。” 赵免道:“你有什么不敢的,认定了朕要不了你的狗命,就往死里作罢。” 谢慕由赵免讥讽,不回嘴。 赵免将那一迭折子丢到谢慕怀中:“你看看。” 折子掉到地上,谢慕一份份捡起来翻阅,共有三份,谢慕看毕,还是什么也不说。 赵免道:“一份是检举凉州刺史谢翮私开铜矿,私铸钱币,以及买卖军马,一份是弹劾兵部王鼎结交外臣,一份是弹劾你,罪名也是结交外臣,意图不轨。” 谢慕道:“陛下怎么想?” 赵免道:“谢翮之事我早已知道,他和王鼎勾结也不是一日两日,只是王鼎这老狗胆小如鼠,见钱眼开,收了贿赂,却不干事,你那二哥气不过,黑了他一把,否则王鼎在朝中的势力,谁敢冒头弹劾他。” “谢翮的事不新鲜,王鼎也不是他能扳倒的,明月奴,这支箭可是对着你来的。” 谢慕道:“臣在深宫,哪有机会去结交外臣,图谋不轨。” 赵免道:“你做不做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有人上奏折告上来了,而且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时候,管他罪名真假,总归是安在你头上,这些年在朝中你树敌不少,明月奴,火烧眉毛,你当心准备罢,这还是个开头,有人想要你性命,今天只这一折,算是投石问路,等王鼎的风头过去,这正戏才开场。” 谢慕道:“臣的性命只在陛下一言之间。” 赵免道:“朕若要你的性命,也不用这等阴损的法子,若朝臣都来施压,朕也顶不住,这事只看你自己造化。” 谢慕声音不带任何情绪:“陛下未免太绝情了些。” 赵免道:“朕为了保你一命可是费了大劲,朕待你也算不薄。” 我拿过谢慕手中的奏章看,捡了有关谢慕的那一封,这折子是个叫阮悉的人写的。 赵免笑摸了谢慕的脸:“机会不多了,万一你哪天死了,朕恐怕要日思夜想,趁你现在还在,得玩个够本是不是?” 谢慕眼神冷了冷:“陛下说的是。” 赵免道:“过来。” 谢慕跪的近些,赵免将他脑袋搂在腰上:“你别怪朕,朕也舍不得你。” 我给赵免那语气恶心的浑身鸡皮疙瘩。 谢慕道:“臣之微命,仅凭陛下决断。” 赵免柔声道:“乖。” 赵免说了这事,又转而抱着我亲了几下,笑道:“用饭去,饿不饿?” 我懒得回答他。 赵免心情很好,我和谢慕却心情不好,好在用了晚膳,赵免便去了刘夫人处。 谢慕握着书卷,靠在榻上翻。 我问谢慕:“赵免说的,你不担心?” 谢慕道:“我等的就是这一出,正好。” 我说:“你当心引火烧身,那咱们可就都死了。” 谢慕道:“陛下舍不得我死,我便死不了。” 我说:“万一他舍得呢?” 谢慕放下书,认真想了想,道:“他既然将那折子拿给我看,便是舍不得我死。” 谢慕那脑子太好使,我反正是跟不上,我问:“上折子的是阮悉?” 谢慕道:“他是吏部刘濛的学生,刘濛跟刘大元是宗亲,在朝中属于二皇子一党。” 按谢慕的说法,赵免的两个儿子,太子赵纶是先孝仁皇后所生,孝仁皇后年未二十,生了赵纶便早夭,赵免不喜欢这个儿子,不过不知为何仍旧封了他做太子。 赵纶三岁被封,入住东宫,赵免三年五载也难得见这太子一回,赵纶平日要进宫见他父皇,都还得贿赂宫人,或者去找那位睿王皇叔引路,才能勉强得见天颜。 因着赵免这态度,这太子在朝中的地位颇为尴尬,孝仁皇后出身是江南贵族,历代为官,皆是清贵显要的职位,然而士林名望甚高,却并无实权。 近年来刘大元在兵部担当要职,刘氏一族渐渐兴盛,朝中势力便分了两党,太子一党,背后是睿王赵倾,还有太傅顾和所领的一众文官,刘氏一党,拥护的则是十四岁的二皇子赵軫。 谢慕道:“这次恐怕是他赵家的家事,拿我当引子罢了。” 我问:“是太子,还是二皇子?” 谢慕道:“还不知,再看。” 谢慕他凡事自有主意,不需要我多问,我也就听他话不问。 第二日一早赵免没过来,我和谢慕单独用了饭,初春将至,风气清朗,出了寝殿,一面赏梅,一面漫步往玉林苑去。 青妩坐在琴案前,见谢慕起身:“公子来了。” 谢慕颔首,侧头打量青妩一眼:“怎么瘦了?” 青妩莞尔一笑,但摇头不语,坐下,要拨弦,又停住,先询问道:“公子听什么?” 谢慕道:“阳关。” 青妩弹了阳关,又弹了有所思,碧玉箫,谢慕只倚案靠着,仿佛听得很认真,实则他也并没有听,而是眼睛望着槛外红梅出神。 我对青妩没什么好脸色,只坐在谢慕身边抱着盘子拿竹签扎糖莲子吃,也给谢慕喂。 青妩弹了几曲,我和谢慕两个都心在别处,她的琴音突然停了。 “公子来此不为听琴,想是有别的事?” 谢慕道:“我在听,你这里很清静。” 青妩道:“公子心中有事。” 谢慕不再看梅花,而是扭回头:“二哥无信?” 青妩道:“他去了袁州。” 谢慕笑:“让他别费神,那东西不在杜丰那里,就是在,他也拿不到。” 青妩道:“我跟他说过,他不信。” 谢慕道:“你若能见着他,不如再告诉他一回,他对我无情,我不能对他无义,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我给他提个醒,他要的书符玉玺,不是我吝啬不肯给,若他真能成事,就给他也无妨,只要是姓谢的,交给谁也没什么不同。” “只是那东西对他只是祸害,他的那些动作,赵免早就看在眼里,二哥他还以为咱们这位皇帝陛下真是收拾不了他?他也太狂妄了些,赵免早就对谢氏心存忌惮,只是苦于有言在先,正愁找不着借口动手,他倒好,自己将把柄送上门来,我看他是嫌活的太长。” 青妩道:“那公子是何意思?” 谢慕道:“我能有何意,我是好言奉劝他,要找死,可别连累自家兄弟。” 青妩道:“这话公子当自己告诉他,二公子他谁的话也不听的。” 谢慕道:“说了他又当我别有心思,我何必去惹那一身腥。” 青妩笑道:“公子也不必太过担心,二公子他既然如此做,必然知道后果,不会没有应对。” 谢慕道:“他若真有这脑子,我倒要替他庆贺。” 青妩笑:“他这些年,受了不少苦,长了许多教训。” 二哥在凉州的日子不见得比我和谢慕好过,听说当初一路逃难似的过去,路上得了伤寒,差点要了性命,凉州满地风沙,出了军营,百里不见人烟,连口干净水都喝不到,还要时时受人监视,连个宣旨的太监都能对他大呼小喝。 他在凉州还瘸了一条腿,受了冻伤,没有治好,只得锯掉。 谢慕沉默了许久,道:“他身体还好不好。” 青妩道:“二夫人和小公子找到了。” 我们谢家几个兄妹,我大哥早死,燕国灭亡后,三姐姐四姐姐被许了人,这一辈谢家的男儿,就只有二哥和谢慕。 二哥娶了几房夫人,只生了一个孩子,叫图宝,燕京乱时还在二嫂腹中,二哥送二嫂出城,半途却被人劫杀,后不知所踪,我们都以为死了,二哥之后也再没有子嗣,谢慕一直担心谢氏人丁不继。 谢慕问道:“在哪里?” 青妩道:“在青州乡下,二夫人她,嫁了人。” 二嫂她一介女流,这五年,若不是嫁人,想必活不下去的。 谢慕道:“二哥派人去接了吗?” 青妩道:“正在路上。” 谢慕有些喜色,点头,又对青妩道:“我得想法子出宫去了,盛京不能呆了。” 青妩低头抚琴:“但愿公子早日得偿所愿。” 谢慕道:“我若出宫去,你准备去哪里?” 青妩道:“青妩自然追随公子。” 谢慕道:“我若出宫,便跟陛下求一门亲事,你应命便是。” 青妩道:“奴婢自当从命。” 谢慕似乎便再没什么话说,一盏茶毕,起身回去。 我心想谢慕是什么意思,他最后那句话是在跟青妩谈婚事?谢慕是要给我娶个嫂嫂? 谢慕说的隐晦,我听不大懂,也没琢磨出个所以,便打住,不再去想。 二哥找到孩子这事让我和谢慕都十分高兴,谢慕折了一支梅花递给我,我捧在怀里,说还要,谢慕便又折,一路说笑折着花回去。 我挽着谢慕手,抱着花嗅,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清斥。 “站住。” 我还没看清说话的是谁,便给两个黑影冲上来,扑倒在地,一股畜生骚臭,一群狗吠,我吓的闭上眼睛惊天动地的叫起来,抬胳膊抱住脑袋,一脚踢出去,踢开一只狗,翻身便爬。 那畜生在我背后又追上,一口咬在我脚上,差点将我腿咬断,我骨头剧痛,立马爬不动,直乱喊救命,叫谢慕,叫父皇叫母后叫阿西叫辛羑叫陛下,想到谁叫谁,几乎要失心疯。 谢慕将咬着我脚的那只狗一脚踹开,将我从地上搂起来,我浑身是在地上扑的灰,簪子掉了,头发乱散,衣服也被狗爪撕破,我回过身,又是四只狗扑过来。 我连连直往谢慕怀里缩,手往地上摸要找石头打,但只抓到几片草叶泥土。无处可躲,地上连个石头树枝都没有,身上也没有任何防身的东西,谢慕抱着我往后退。 退了几尺那狗已经冲到面前,谢慕迅速拽下了腰带,将那狗脖子上一挂一勒,一个翻转便将那狗毙命,一甩丢出去,另一只狗咬上谢慕的左臂,谢慕打了两拳甩不掉,拔下头上的簪子往狗眼睛里猛扎,再一脚狠踹,将那畜生掀开。 我捡起我掉落地上的簪子,拖着瘸腿上去,照着缠在谢慕身上的一只狗眼睛戳。 我不是想杀狗,简直想要杀人。 我和谢慕都是衣服破碎,浑身是血,不知道是给咬的还是那畜生的,谢慕将最后一只狗拧断了颈骨,面上已经是近乎疯狂的表情,谢慕将我抱住,目光死死盯着从一株梅树下缓缓走出的少年。 刚才我听到一个少年的声音。 穿着金色滚边的鹅黄丝袍,腰上青色玉带,披着雪色的狐裘大氅,背后跟着两个垂头的侍从,侍从手里还牵着一只黄毛小犬,三人一狗缓缓前来。 他将着我和谢慕看了几圈,那狗东西也冲上来,龇着牙跃跃欲试,咬到我的裙角,谢慕一把将这畜生脖子捏住,拧断,丢开。 地上已经是五只死狗,这少年讶然瞄了一眼,对谢慕道:“看不出来你还会功夫。” 这个年纪,又在宫里,这身华贵打扮,若我猜的不错,该是赵轸。 昨日谢慕刚说起的二皇子。 刚想及此,他身后侍从便喝道:“大胆奴才,见了二皇子,还不下跪!” 谢慕捏紧了手,我给他攥的骨头都要断掉。 赵轸的脚步走近些,他只跟我差不多高,然而我和谢慕半蹲着,所以显得他很高高在上。 谢慕并未下跪,就着蹲着的姿势,声调毫无波澜:“见过二皇子。” 赵轸微弯了腰:“好大架子,你给父皇请安便是这样请的?” 谢慕道:“陛下是九五之尊,二皇子储君之位尚且不及,也敢说这样的话。” 赵轸脸色涨红,随即不屑的一哼道:“你一个卑贱幸臣,竟敢污蔑本宫。” 赵轸一甩衣袖,转身后退:“孟园,去教教他两个怎么做奴才!” 那两个侍从立即挽了袖子过来,一个伸手就往谢慕脸上挥了一巴掌,按着谢慕跪下,一个拿住我肩膀,往我屁股踢了一脚,我往前一跟头栽,也跪下。 我要挣扎,谢慕捏了捏我的手,示意不动. 这宫里,谢慕也就对赵免恭敬些,其他人,没见他将谁放在眼里,更别说个赵轸,赵免的脾气,冲撞了谁只要不是冲撞他本人,他都笑眯眯不会生气,所以赵免是这宫里的老大。 至于谁老二,赵免是不在意的,谁爱蹦跶蹿高,赵免都看着别有意趣,我以为就算我和谢慕将他儿子打一顿,赵免也大概会觉得别有意趣,然后笑眯眯息事宁人。 只是现在是多事之秋,谢幕正被推在风口浪尖上,若有顶撞二皇子之类的事传出去,必然会有人借机兴风作浪,虽然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是真授人以柄就不好了。 谢幕如此,我也老实跪下。 赵免是个变态,生的儿子也不是好鸟。 赵轸看我和谢慕又没反抗,得意之余又有些纳闷,绕着我和谢慕转了几圈。 “我父皇还真是奇怪,天底下什么美人没有,只不过这么两个贱种,他一定要当宝贝,反倒是我母亲给他做牛做马,却没落得一句好,还埃他数落。” 谢慕不耐烦,只等他说完,哪知赵轸没完没了,这位二皇子大概念的书太多,而表达能力又太差,说来说去都是重复的几句废话,骂来骂去也只会两个词一个叫贱种一个叫奴才,这两个词我从赵免那里已经听腻了,早就没了任何感觉,一点也感受不到侮辱。 我只觉得面前的那双脚很讨人烦,那是赵轸的脚,黑色丝绸的短靴,我心里默默想象着,我要是拿簪子往他脚上一扎,他肯定会跳起来,看他还有没有精神在这废话。 我腿上剧痛,已经有点眼前发晕。 赵倾侧眼望见不远处的赵轸,还有地上跪着两个人形,微微笑了,停住了脚,拉了拉身旁赵纶的衣袖:“太子看那里,咱们二殿下在发威呢。” 赵纶循着他手指望过去,有些冷笑。 赵倾道:“太子不去瞧瞧?” 赵纶道:“关我何事,闹起来正好,父皇他也该醒醒了。” 赵倾道:“你太小看了我皇兄啊,他可从来没糊涂过。” 赵纶对他父皇赵免成见不小,听这话只鄙薄不应。 赵倾道:“谢氏对太子还能有用。” 赵纶道:“谢氏野心不小,就算用的了一时,不过与虎谋皮,我可不学父皇,给自己留这祸患,搞得自己难以收拾。” 赵倾道:“陛下是固执了些。” 赵纶迈步离去,赵倾又回头望了一眼,伸手抚摸着怀中的小狐狸,低笑道: “可怜的小东西,本王就是心地太过良善啊,见不得美人儿吃苦。” 赵纶回头道:“皇叔又犯病了,赶着个女人都要献殷勤吗?” 赵倾道:“但凡是个女孩儿家,本王也不能视而不见,更何况是美人,怎能不怜惜。” 赵纶道:“皇叔怜惜太过,当心伤身。” 赵倾笑:“这是必然的,本王自当注意。” 赵倾侧头吩咐一边跟从的太监:“去乾阳殿,看陛下在不在。” 太监为难道:“王爷,奴才这要怎么说?” 赵倾骂道:“蠢货,就照实说不会?长个嘴做什么?” 太监道:“奴才就说谢小公主给狗咬了成不成。” 赵倾笑:“去罢。” 我跪的东倒西歪,半个身体靠在谢慕身上,全靠谢慕撑着,眼睛发黑,看不到东西,一只手将我后领提起来,又将我弄醒了,赵轸一只手撑着下巴,蹲在我面前,一张大脸和我对着,我看到他鼻子嘴巴眼睫毛无比明晰,吓的回了神志。 赵轸一张脸还稚气未退,长得眼睛很像赵免,双眼皮深邃,然而因为年纪小,脸上表情再刻薄,那眼睛还十分的清透纯挚,白皮肤红嘴唇,我仿佛看到一个小一号的赵免。 赵免十四岁的时候八成就是这个样子。 或者赵免这么多年白长了年纪,三十五岁的人,那股神气跟十四岁的赵轸竟然是完全一样,没有一点差。 我终于发觉赵免那一身诡异在何处。 赵免每次嬉笑,甚至跟个孩子似的爱撒娇,喜怒无常,翻脸好比翻书,前一刻喜笑颜开后一刻就大发雷霆,或者这两种状况轮换着来,我对此是毛骨悚然,浑身鸡皮疙瘩直起,认定赵免是个神经病变态,现在我却突然估摸着,赵免大概不是变态这么简单。 他大概是被他亲娘养大的过程中出了差错,导致外表是个三十岁的老男人,骨子里却幼稚跟现在的赵轸差不多。 赵轸眼皮翻了翻:“看我做什么!” 赵轸问的真奇怪,他自己一张大脸摆在我眼前,我想不看那也不成啊。 我不知如何应答,持续装哑巴。 赵轸道:“大眼狗,眼睛别睁那么大,吓死人了。” 我要睁开眼睛看赵轸确实有困难,上下眼皮仿佛是给粘在一块,大概还目光呆滞满脸空茫,就这样也不知哪里吓着他,我脑子也不够使唤,再加上浑身无力,急需个什么东西靠一靠。 我便又往谢慕身上靠,这一靠没靠住,谢慕竟然软绵绵倒过去了,我随着谢慕也歪过去。 赵轸怕我歪到他脚上,嫌弃的连忙后退,两个侍从立即过来搀扶着他站开。 我给当头一盆冷水又泼醒了,浑身发颤。 死猪不怕滚水烫,我大概也到了这个程度,所以连挣扎都没力气了。 我和谢慕都跟死狗似的趴下了,所以赵免来的时候我只看到他一双脚,他那双靴子我认得。 赵免身旁还有另一双脚,我猜测了许久,发现是辛羑。 但我已经提不起欢迎他的好心情,我脑袋都抬不起。 赵轸叫道:“父皇。” 又道:“辛师父。” 果然是辛羑。他说的教皇子剑术,说的原就是赵轸。 赵免似乎没有看我,而是惊诧道:“你哪里弄来这么多畜生在宫里?让你习武不习,整日只玩这些轻佻放荡把戏。” 赵轸道:“父皇不是把辛师父叫走了。” 听赵轸说话的语气,赵免平日里大概很宠他。 我感觉赵免目光落在我身上,随后又听到他问道:“谁让你放狗咬人的?” 赵轸道:“不是孩儿放狗,他们穿那红颜色衣服,狗见了就咬,不干孩儿的事。” 赵免走了过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赵轸道:“孩儿的狗都给他们打死了,父皇,你养的这个人比孩儿的狼狗还厉害,你当心他,万一他干坏事,对父皇不利,按孩儿的说法,就该把他们放出去。” 赵免手摸在我脑袋上,听赵轸说话,喜怒无常的毛病适时发作,一瞬间便转了口气。 “朕做什么事,谁许你指手画脚?还不快滚!带着你那狗奴才滚!” 赵轸刚见赵免态度很好,还有些心安理得,突然见赵免变脸发作,来这一句,立刻吓的跟个见了大狗的小狗崽子似的,夹着尾巴就溜。 有一阵的安静,脚步仓促,赵轸带着他的奴才匆匆走了。 赵免大概在生气,辛羑声音幽幽淡淡:“陛下息怒。” 赵免道:“这畜生,越来越无法无天。” 赵免逮着自己儿子骂畜生,也不介意自己是老畜生。 辛羑道:“伤的有些重。” 我想起谢慕说的话,谢慕辛羑并不将我放在心上,确实也是这么回事,他总是淡淡的一股态度,对我笑,但他对别人也笑,我爱主动找他说话,他只是不拒绝而已。 赵免将我抱起来,叫道:“琰儿?” 我睁不开眼睛,只回答道:“陛下,你快救我,我不想死。” 赵免笑道:“放心,你这小命硬着,死不了。” 赵免又一只手将谢慕扶起来,谢慕已经完全没有声息,赵免命太监一人一个,将我和谢慕背了回去。 我醒来时赵免拿着布巾给我擦着脸。 我叫道:“陛下。” 赵免笑:“朕不骗你,没死是不是?” 我说:“谢慕呢?” 赵免道:“他那命,死一百回都死不了。” 确实也是,谢幕给赵免折腾了这么多年也没死。 我说:“我给狗咬了,会不会得疯病。” 赵免戏谑道:“你就原来那样,疯狗也比不过你疯,咬咬没事。” 我欲哭无泪,赵免将我脸蛋揉了揉:“轸儿不喜欢你和明月奴,你不用理他就是,凡事告诉朕,朕给你做主。” 我说:“你能让我也放狗去咬他吗?” 赵免道:“这不行,朕就两个儿子。” 我说:“要是你儿子多呢?” 赵免亲我一下:“没有要是。” 我说:“那我不信你。” 赵免的脸贴在我的脸上摩挲,他的嘴唇移过来,先是在我唇上碰了碰,慢慢又开始吮,赵免的吻热烈绵软,嘴唇的感觉也跟谢慕不同,谢慕嘴唇薄而生凉,赵免则是温热厚重。 赵免8 我晃眼看到辛羑在侧,便躲开赵免,叫道:“辛太医。” 赵免笑了笑,回头对辛羑道:“子阑先退下罢,朕改日找你。” 辛羑也笑,颔首而退。 赵免抱住我跌到榻上去,整个人拥上来,我给他一阵乱啃弄的透不过气,赵免跟座山一样压在我身上,又亲又摸,我打他:“你滚开。” 赵免笑:“不滚。” 我说:“陛下你年纪这么大,都能做我爹了,你还欺负小孩子。” 赵免眉间有些喜色,捧着我脸道:“你自己认的爹,可不是我要当的,快叫爹。” 我瞪赵免:“我爹早死了,你不要脸。” 赵免催促道:“快叫,快叫。” 我蹬他一脚,我才不会叫他爹,我说:“老东西。” 赵免道:“朕还不到四十,哪里老了,不老。” 我说:“你儿子都比我大。” 赵免笑眯眯的搂住我,亲昵道:“朕虽然年纪大,但精神还健旺,还能疼你,是不是?” 赵免话说完有些兴起,手往我腰背上摸,他腿硌在我脚上,触到我的伤处,我疼的嚎叫,赵免给我那仿佛要被宰一样的高声吓住,连忙收回身,退让道: “好,好,朕不碰你,等你伤养好些,快别叫了,跟杀猪似的。” 赵免退开些,我停了叫,钻进被中去睡觉,过了一会赵免也钻进来,自身后抱住我,我又要喊,赵免轻哄道:“快睡快睡,朕抱着你睡,不碰你。” 谢幕给绿衣搀扶着过来,他胳膊上包着白纱,愣然往榻前坐下。” 背身对着我和赵免,他身影挡住了许多烛光。 谢幕回头看我,我从赵免怀中钻出头来,同时伸出一只手呼唤谢幕,谢幕只看着我,并没有回应我的动作。 赵免将我手按回去,笑了笑,知道谢幕来了,回身去拉道:“明月奴过来。” 谢幕将赵免的手打开,仍坐着不动。 赵免笑道:“别生气,是朕的不是,轸儿他是给惯坏了,你以后别乱跑别撞着他就是。” 谢幕淡淡道:“臣自然知道见着皇子大臣要绕着走,哪知一时碰巧,绕不过。” 赵免道:“朕看看你的伤。” 谢幕道:“谢陛下挂怀,臣好了。” 赵免道:“朕回头训他,以后不会有这样的事。” 谢幕扭过头,突然勾出一个笑:“臣若是死了,陛下大概也会寂寞的慌,这世上除了臣,怕是没人再懂陛下的心思,陛下嘴上说不在意,心底里还是不会让臣给人弄死了是不是?” 赵免笑了笑,将谢幕拉过来,抚着他肩道:“朕也不是铁石心肠,你陪伴朕这么久,朕是舍不得。” 又道:“给朕看看你的伤。” 谢幕解了衣,他伤在手上,还有脚上,都包扎好了,赵免拾起他手看了一下,又看脚,谢幕道:“臣说好了便好了,陛下不用看了。” 赵免促狭一笑,手摸到谢幕腿根去:“朕检查一下这里给咬坏没。” 谢慕躲也不躲,只嘴里说道:“陛下别开玩笑。” 赵免手搁在谢慕腰上,叹道:“你怎么不是女儿呢,你若是个女儿,朕也就娶了你,也能待你好些,你也不用招人非议,或是惹人怀疑,吃这许多苦,你也会老实安分点,不去折腾那些个幺蛾子,你长这模样,若是个女儿多好,朕觉得男人麻烦的很。” 谢幕道:“父母所生,哪能由臣说了算,况且,臣也不想做女人。” 赵免道:“所以朕看你不顺眼。” 谢慕道:“女人也有不安分的,陛下看琰儿她安分吗?” 赵免笑道:“这丫头外边装乖心里鬼,很不安分。” 谢幕道:“那陛下又何必指望,陛下当初既然留臣一命,就当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赵免笑笑不答。 我和谢慕给狗咬伤,赵轸却说他的狗被打死了,要赵免主持公道,赵免没让我和谢慕给赵轸他那破狗抵命,也没让赵轸纵狗伤人一事给我和谢慕一个交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事几天就过去了,赵免只训了刘夫人一顿,说她不好好管教儿子。 又将阿西翠女,宫里服侍我和谢慕的宫人罚了一通,各挨了十个板子。 但是这事传出宫去就不是这么个说法。 这事传出宫去,就不干赵轸什么事,也不干那几只狗什么事了,朝臣们沸沸扬扬议论起了宫廷的礼制问题,五年前我和谢慕进宫时的老话,沉寂了这许多年,又被提起。 说谢慕是逾礼越制,秽乱宫闱,以此拉出一连串的罪状,意思是如此罪大恶极淫邪奸恶之徒,不杀不足以平民愤,肃朝纲,正风气,有人在正东门顶上贴了数十张布告,将朝中某位官员给赵免的上疏抄录其上,言辞激烈,义愤之情如江水滔滔,呼而欲出,盛京百姓围观了三日,议论纷纷,东城门给挤的水泄不通。 三日后那布告给撕去,当然,盛京城的人也差不多全都观摩了一遍,就是不认字的,也在正东门去听了一回书了。 盛京城中传的沸沸扬扬,宫中却波澜不起,赵免将上奏的折子一概搁置,不予理会,罢了朝回来,便统统丢给谢慕,那些折子都差不多是一样的话,谢慕跪着接了,也不再打开看。 我的腿伤好的快,谢慕却久久不愈,越拖越重,天气冷时又染上了伤寒,咳嗽不止。 因为久病不愈,病人自然不能侍奉皇帝,朝臣又议论,我和谢慕搬出了赵免的寝宫。 赵免将他所住的嘉和殿旁的偏殿云阳殿命人收拾了出来,让我和谢慕搬了过去。 云阳殿除了我和谢慕,还有阿西,绿衣,另有两个伺候的小宫女。 我左右不记名字,通通以喂呼之,后来发现这两人长得很有特色,一个是大眼如牛,一个是脸上一颗红痣,于是我便一个叫大眼,一个叫红痣。 我先前嫌弃绿衣那样取名字太俗,但这时候又想,对于我这种记性不好的人来说,这样也是很节省时间和精力的,就像我只要看到绿衣的绿衣我便能想起绿衣,同样我只要看到大眼的大眼,红痣的红痣便能想起大眼和红痣。 没有了赵免时刻不停的骚扰,尽管他还是来骚扰,但毕竟没那么方便,次数要少得多了,我的病情,不管是腿伤,还是之前的神经衰弱都在极快的好转,阿西说我连打人都比以前有劲的多了,还说我长胖了。 阿西给我弄了一只猫来,白毛,一个蓝眼睛,一个灰眼睛,长得实在有点丑,这猫还是阿西弄来讨好我的,可见阿西的眼光不怎么样。 我问阿西:“它会抓老鼠吗?” 阿西道:“这是专门养来玩的猫,不会抓老鼠。” 的确也是,我看这可怜的丑崽子还没有老鼠大,真碰到老鼠,改会给老鼠一口吃了。 不过既然不会抓老鼠,又丑,那我要它做什么,不过阿西又说,它可以叫,可以放在怀里暖手,这样就不用抱暖炉。 我想想也是,便留下了这个丑猫崽子。 我那次差点拿剑杀了阿西后阿西他便有点怕我,不过他最是贱性,最后还是要贴上来奉承讨好,就像刚从昌平宫出来那回,我差点扒了他一层皮,他怕了我一个月,一个月后他又凑了到我面前,这次他只怕了我半个月就回到原状。 这个原因大概是我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阿西他很难对我会弄死他这种事长记性,也很难相信我会弄死他,尽管当初要不是谢慕拦着他早就给我一剑下去见了阎王爷。 朝臣们怎样吵,盛京城的百姓怎样闹嚷,赵免怎样焦头烂额,我和谢慕在云阳殿的日子都是十分清闲,谢慕早起便拿一本书去庭中坐着,一坐整日,绿衣在一旁给他递水送茶,换暖炉,周到伺候。 绿衣一日十二个时辰,有八个时辰不离谢慕左右,仿佛是谢慕养的猫狗。 赵免对绿衣的兴趣并没有维持多久,赵免除了偶尔要招她去侍寝,平日里对她并没有心情多看一眼,所以绿衣没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只能跟着我和谢慕当个侍婢。 好在她是个哑巴,人又温柔体贴听话,知进退,会看眼色,又很好使唤,所以也不招人讨厌,而且人长得好看,放在那里无声无息的倒也叫人赏心悦目。 谢慕大概是这么想的,所以谢慕留着她。 绿衣简直是谢慕的影子,这却让我十分厌烦,因为我总觉得她温温软软像个天生的受气包,就算本来没有气,看到她也会想踩两下出气,而且,她惊人的身体好,随便给赵免怎么折腾,她也是第二天便神采熠熠笑容浅浅又羞涩的从谢慕背后冒出头来。 这样的人大概是天生的命贱。 我对命贱的可怜人自来没有好感,厌恶不已,因为这种人总让我怀疑人生无趣人命无趣,实在打击人活下去的信念,是很不好的参照物,我喜欢看辛羑那样的人,他让我觉得人生有趣人命也有趣,人活着并不是一件注定悲哀的事。 我看绿衣命贱,便会想起,我自己和谢慕也很命贱,所以我不喜欢她。 谢慕怀抱着暖炉,拥狐裘坐着,我跟阿西依旧在矮案上玩樗蒲,一枚投子滚落到谢慕脚下,我爬过去捡,谢慕低头脚尖踢了踢我,我丢了投子,高兴抱住谢慕腿,凑到他怀里去。 谢慕道:“跟个狗似的。” 谢慕病的这段日子,瘦了很多,身上摸的都是骨头,然而他身体很温暖。 又到除夕,我和谢慕到盛京满六个年头了。 绿衣备了新酒,又从御膳房拿了糕点果品,这个除夕比往年都丰盛些。 往年都是我和谢慕单独两人,像平常一样用饭,然后天色黑了,便上床睡觉。 我偎着谢慕坐着,给谢慕倒酒,让谢慕说祝酒辞。 谢慕说:“愿平安喜乐,岁月无忧,永不分离。” 我便说:“岁月无忧,永不分离。” 说完一口饮了酒,翻了杯盏给谢慕看。 阿西站在我身后,绿衣也侍立在一旁,谢慕喝了酒,对绿衣道:“再摆一张案,都坐吧,大家热闹些,除夕有点除夕的样子。” 绿衣便置了桌案,叫来大眼红痣,还有阿西,也都坐着,不过他们都不敢吃东西,也就是听谢慕的吩咐做个样子。 两个主子四个下人坐一桌,一顿饭吃的静默,绿衣阿西他们都很不自在,不敢动筷,不过谢慕也不在意,只要这桌子上看起来热闹,围了一圈他就满意了。 谢慕和我喝酒,拈菜。 外面有爆竹声响,谢慕对我道:“你以前在昪京最喜欢这个。” 我说:“我们去看看。” 绿衣连忙起来,给谢慕拿衣服,阿西也拿了我的披风来,我和谢慕并肩携手出去,隐隐见火光华灯,也不知来自哪里,而爆竹声是从刘夫人的毓清宫那边传来的。 赵免这时候大概也在那边。 夜色并不浓重,庭间红梅在月光中透出血色团团。 我觉得有些冷,伸手去接,接了一掌轻雪,再一细看,满天都是细细雪花。 腰上一阵温暖,谢慕在后拥住了我。 谢慕的手在我腰上缓缓收紧。 爆竹声有噼噼啪啪响起,谢慕将我搂在身前,手捂住我耳朵。 我以前爱看太监燃爆竹,但又怕那个声响,谢慕便陪我看,抱着我捂住我耳朵。 爆竹断断续续响了有半刻钟,最后渐渐消淡,谢慕手仍然捂在我耳朵上没有松开。 我的耳朵渐渐有点发烫。 我回身面对谢慕,说:“皇兄。” 我五年没有叫过谢慕皇兄了,我总叫他名字。 谢慕道:“嗯。” 我说:“亲一个。” 谢慕笑低下头,我迎上去在他冰凉的唇上碰了碰。 我搂住谢慕,埋头在他颈上,谢慕在我耳畔吻了吻,手在我头发上滑动。 我说:“谢慕,我想你了。” 谢慕道:“我不是就在。” 但我总觉得不满足,就是现在这样和他呼吸相接,我仍然觉得不满足,我想和谢慕更近的相贴。甚至成为彼此。 我又叫:“皇兄。” 谢慕道:“嗯。” 我说:“我想你了,我想要你。” 灯火渐稀,我和谢慕回了宫休息。 谢慕闭眼睡觉,我睡不着,对着他的脸看了许久,凑上去亲他。 谢慕并不睁眼,只笑道:“快睡,不闹。” 我说:“我想你,想要你。” 谢慕无奈伸手将我搂紧,像塞枕头那样塞在胸前,我一激动,抱住谢慕一顿狠亲,谢慕闭眼笑着,手摸着我后脑勺由我乱蹭,我吻到谢慕唇上时,他也轻轻回吻。 谢慕启了唇齿,触碰间我感觉他口鼻间呼吸温热,摸在我后脑的手轻柔而沉稳,谢慕面色酡红,与往日有些不同,我心有些颤,问道:“谢慕,你醉了吗?” 谢慕手顿住,慢慢松了,笑道:“我醉了。” 谢慕放开我,我不高兴,又把他手拿起来,放在自己背上,倾身脸颊去贴住谢慕说: “抱着。” 谢慕手在我腰上细细摸过去:“你长大了。” 谢慕睁开眼,和我眼睛对上,我从他眼睛里看到我自己的脸,那模样有些傻。 我鬼使神差,痴迷迷道:“谢慕,你真好看。” 我很想亲他,却不知为何有些忐忑。 我低头去亲谢慕唇上。 谢慕瘦,腰身细窄,摸起来都是骨头,然而皮肤光滑细腻,覆着一层薄薄肌肉,十分结实柔韧,我自己的肉捏起来是软的,不比谢慕的坚劲,我平时就喜欢摸他那身好肉。 我正亲的有些昏昏沉沉,屁股上突然搭上一只手。 那手绝对不是谢慕,谢慕由我亲,就跟个死尸似的躺着不动的。 我预感不对,意外的第一个动作不是扭回头看,而是向前一头扎到谢慕颈窝里去。 赵免的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躲朕做什么,除夕夜,朕来看看你们。” 谢慕这回睁了眼,瞬间醒了。 酝酿了片刻,迅速起身跪下道:“陛下。” 我随着谢慕也跪住。 赵免笑意盈盈将我和谢慕来回打量少许,脱了衣服靴子爬上榻来:“朕今晚在这里睡。” 谢慕跪过去替赵免拔去发簪,解散头发,谢慕脸色红的厉害,垂着头不抬,赵免戏谑的觑他,等谢慕给他宽了衣,便一个翻身就过去将谢慕压在身下。 谢慕狼狈推阻道:“陛下,陛下,臣身体不适。” 赵免道:“朕看你刚才还玩的挺来劲,现在就不适了?” 谢慕脸色一白,随即黑了下来,顿见羞恼。 赵免道:“我要她你不答应,原来是想留着自己受用了?” 谢慕道:“陛下!” 赵免笑道:“你想自己留着用也无妨,朕不拦着,不过朕也想试试,你别小气才好,你爱什么女人,朕都送给你,把琰儿给朕可好?” 谢慕脸色越发难看,赵免回头叫我:“小东西,过来,朕教教你怎么伺候男人。” 我连忙摇头:“不学。” 赵免道:“早晚都要学,不如趁早,过来!” 赵免说完又忙着回头扒谢慕衣服,谢慕并不躲,只是拧眉仰了头,赵免手在谢慕胯下一抓,谢慕啊的一声惨叫,曲了膝盖就顶,赵免劈脸一巴掌,谢慕口角出血,立马眼神直了。 我看傻了,我怕赵免,但还没见过他这样动手,况且前一眼他还和颜悦色笑个不住。 谢慕也给这一下打懵了,刚才还跟赵免硬气对着,这一巴掌下去,立即就老实。 赵免抓着谢慕的头发将他提起来,谢慕这回浑身直抖,急促哑声求道:“陛下饶了臣!” 赵免满脸的戾气:“怕了?” 谢慕手按住头发:“陛下,臣知罪了,陛下开恩!” 谢慕是给赵免打怕了,赵免有些要发疯的趋势。 赵免一个字道:“脱。” 赵免如此说,揪着谢慕的头发却并不放手,谢慕头被提的仰起来,手在下面颤抖又忙乱的脱了裤子,又摸索着给赵免解腰带,除衣服。 谢慕光着身跪着,头发凌乱散落在脸侧,在赵免手下不动,浑身微微发抖。 赵免将谢慕嘴角的血抹了一抹,又将着谢慕的脸拍了拍,说道:“老实了吗?” 谢慕垂头:“臣知罪。” 赵免将谢慕头发撩开,吻了吻谢慕脖子。 又侧头看我,赵免说:“过来。” 我脑中一片嗡嗡声,赵免已经将谢慕往前一推,压在枕上,谢慕被抵在枕头棱上,很疼的蹙了眉,赵免在谢慕肩上咬了一口,继续对我说:“过来。” 赵免将谢慕咬出了血,狗似的在谢慕身上啃食,我手脚开始颤抖,不由自主的上前去,想抓住谢慕榻沿抖动的那只手。 我刚碰到谢慕指尖,谢慕顿时目眦发红,挣扎了起来,厉声道:“滚出去!” 一声脆响! 赵免给了谢慕一耳光,将谢慕头打的偏侧,又吻他嘴上,说:“别多嘴。” 回头叫我,作了盛怒骂道:“过来!听不懂吗!” 赵免这一巴掌并不比先前的轻,谢慕恨眼看我:“滚出去!” 我不敢上去,也不敢滚出去,赵免气笑了,连着给了谢慕三四个耳光,谢慕鼻血涌出来。 “不肯过来也好,那朕就用你,这回可记住是你自愿,不是朕在强来。” 赵免似乎是嫌弃谢慕那张给打的破相的脸,将他翻过身,揪着头发压到谢慕背上去。 我看清了赵免在做什么,顿时尖叫起来。 赵免听到我的叫声仿佛很得意,动作越发肆意,谢慕没有发出一点声,只是手脚不住的扑腾想要爬起,像只被打断腿的狗一样狼狈的不住往前蹭往前爬,又一次次给赵免按了回去。 谢慕爬到床榻顶,赵免跟过去揪住他头发,将他扯得抬起头,谢慕反手捏住赵免的手,仍要往前挣脱,赵免一个用力将他扯的倒转回来。 谢慕立刻停了挣扎,不再试图挣脱,而是反过来迅速一头撞到赵免怀里去,将赵免抱住: “陛下饶命,臣知罪了,陛下......” 赵免手上揪住谢慕头发不放,手指攥的骨骼突兀,颜色发白,隐约抖动,声音却轻轻柔柔又带了蛊惑:“乖,听话,让她过来,朕不想来硬的,免得吓到。” 谢慕哽咽道:“陛下心疼她,她还小,臣不能。” 赵免道:“朕用你这废物来教怎么心疼女人吗?” 谢慕闭上眼,眼睫晶莹湿润,面庞一片泪痕。 “就算是臣不知廉耻,也不能我们兄妹两个都做陛下的玩物。” 赵免诡异的笑道:“你也知道你是个玩物,还有你说话的份吗?” 赵免抬了谢慕腿按在身侧,又俯身压下去,这回谢慕发疯一样嘶叫了一声,又连着叫了四五声,便垂死一样不动了,眼里滚出泪来。 赵免回头看我,声音喑哑的几乎有些柔情,像是在哄弄那样说道: “你过来,过来我就放了他。” 在昌平宫,谢慕总被阿西好生生带出去,又浑身是伤的背着回来,谢慕的伤,他不让我问我就不问,当作什么都没有,时间久了看惯了,确实也就变得什么都没有,谢慕就算只剩一口气给弄回来,我也没什么反应,因为看惯了。 谢慕从来不许我出宫,不让我见任何人,让我做一个傻子,处处护着我,我在昌平宫毫发不伤的长了五年,他却无问时不刻在承受赵免的怒火和凌虐。 他是燕国最尊贵的太子,人人见了他都要俯首叩拜,却要承受这种屈辱。 其实我又怎么会不知道,燕国亡国的太子和公主,住在赵免的宫中。 只是谢慕不告诉我,也不让我看到,我也就不愿去想。 我看着赵免,缓缓挪动了脚,赵免笑了,说:“过来罢。” 我一边流泪一边挪动膝盖爬过去。 只爬了两步,便被一只花瓶砸在脸上,血连着碎片顺着脸就下来,很快落了一身。 我还未回过神,又是一只砸过来,一双花瓶都碎在我头上,谢慕吼道:“我让你滚出去!” 我终于崩溃,颤抖的哭道:“谢慕!” 赵免提着谢慕的头发往床栏上撞,我爬过去抱住他,将他从赵免手中扯过来。 “阿兄!” 谢慕额头上血流如注,我拿袖子给他捂住,衣袖也很快浸湿,我抱着谢慕大哭。 我脑中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心有灵犀 从来没有这么清醒的恨过,到盛京五年,我如谢慕想要的那样活的浑浑噩噩。 我转向赵免,赵免正目光柔柔看着我。 他不会救谢慕,我呼吸哽住,使劲才能咽下一口气,我转向帘幕那边叫道:“阿西!绿衣!” 我跪到赵免身前,给他磕头,赵免手扶住我。 “陛下......你救救我阿兄......让人来.......陛下.....谢慕要给你打死了......” 赵免抱住我,手在我腰背上激烈的抚摸,好像完全听不到我说话。 我哭道:“陛下,你先看看谢慕,他要死了......” 赵免温热的唇吻我脸上,吮去泪水,手从我单衣下摆伸进去,在我腰上按揉抚弄。 谢慕的手勾住我微弱的拉扯了一下,他睁眼坐了起来,脸上是血,木然看着赵免。 “陛下。” 赵免没反应,埋头在我脖子上。 谢慕道:“真定三年,三月,任宛回的昪京。” 赵免动作的手突然停了。 “臣记得那时候臣五岁,还是头一回见她,我父亲派了仪仗到昪京郊外去迎,当时落雪,她只穿着粗布单衣,也未装饰,不过看着是很有精神,跟当时护送她的孟将军一同骑在马上,臣当时觉得她人很美。” 任宛是我母后的名字,只是谢慕说的话,我从未听说过,我母后真定三年回燕京? 我头中空了一下,赵免却是随着谢慕不紧不慢的声音身体骤然一僵。 谢慕接着道:“琰儿生在真定三年七月,陛下可知道?” 真定三年,三月,七月,中间只有四个月,我母后回了昪京便生了我? 赵免沉默许久,呵呵笑了:“明月奴,你在跟朕说笑。” 谢慕道:“是不是说笑,陛下心里自然清楚。” 赵免猛地捏住我下巴,将我脸抬起,左右瞧了瞧。 “难不成还是她跟那个姓孟的弄出来的野种?谢祁这顶绿帽子戴的可当真好看。” 谢慕没想到赵免能这么说,脸色变了变,抿了唇不言。 赵免捏我脸道:“听到没,明月奴说你是野种,不是他谢家人。” 灯光暗了一下又明,赵免眼尾的地方一点小痣突然明显起来。 赵免突然跪起来,腿夹在我腰上,大力解我衣服,我心跳猛然又蹿出几个档,我双手乱颤的伸出去捏住赵免的胳膊,怕他发疯,然而手握到,才发现赵免的胳膊硬如铁石,并且臂上肌肉也在不住的跳动发颤。 赵免在我耳朵上舔了一下,又突然脖子上使劲咬了一口,我啊的一声惨叫,好像掉了块肉,手马上去摸,摸的湿乎乎的不知是血还是赵免的口水,我给赵免按在身下,逃脱不开,只好一边大叫一边梗了脖子直往下钻,缩成一团往赵免怀中身下,往他够不着的地方藏。 赵免将裹成一团的我从肚子下往外拽,我把住赵免的腰不放,仍旧往里缩,赵免像拔一只躲进壳里的王八龟一样捏着我的脖子往外拖,我几乎给他掐死。 赵免将我拽出来,我闭紧眼睛不敢看他,只连声乱叫,张了手乱抓,赵免将我两只手也压住,我喊出声来:“陛下陛下!要死了!” 赵免笑喝道:“别瞎叫!弄不死你!” 我给赵免摇的睁了眼,就看见他胸膛在我脸前,往上是他那张我看一眼都要做噩梦的脸,往下是他腰腹下身,我又要恶心发晕。 我感觉受不住要吐,身上却突然一轻,赵免放开了我。 赵免在我脸上亲了一下,起身坐了起来。 谢慕仍跪在一旁。 赵免侧头瞟了谢慕一眼:“明月奴。” 谢慕也没有应,赵免勾了唇:“你与其关心朕,不如关心关心你自己,别琢磨太多,也别多话,否则朕哪一天真忍不了你,你当心你那脑袋。” 谢慕做了个恭送的姿态:“是。” 赵免慢悠悠穿了衣服,正要走,又回头道:“这宫里也太冷清了些,朕本来说来陪你们热闹热闹,哪知朝宴耽搁了。” 谢慕仍旧不语。 赵免道:“你若有闲,不妨出宫一趟,你的事,朕救不得,想要你命的是纶儿,不过他要杀你,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朕心疼你,给你指条明路,去找刘大元,或者睿王,选一个罢。” 谢慕道:“臣不好出宫。” 赵免从怀中摸出一枚印符,丢给谢慕。 “内廷的手令只能用一次,完了还得交回去,你往后要出去用这个。” 谢慕拾起来,并未看,而是直接揣到袖中。 赵免穿好衣服,邓总管便打着灯笼跟出来,随着赵免外去,我连忙爬下榻叫绿衣阿西,哪知一出去,才见他们连着大眼红痣四个人都跪在庭中,邓公公手下两个太监在旁看守着。 我将炉子上的水兑了些,端进帐中,给谢慕擦脸。 我刚触碰到他脸上,谢慕从我手中拿过布巾:“我自己来。” 谢慕自己擦了脸上,他的衣服已经不能穿,我又去替谢慕找了换身的衣服来。 谢慕接了衣服,冷冰冰不看我,我跪近了握住谢慕的手,不安道:“皇兄。” 谢慕低低的应了一声。 我一把抱住谢慕胳膊,心间剧烈起伏。 谢慕一动不动由我抱着,最后终于是抚上我背上。 谢幕替我拈去头发上破碎的瓷片,我脸上很疼,似乎给割破了,但我自己看不到,谢幕用手指抹了一下我脸上被砸出的血:“自己去洗一下。” 我不理他的话,只仰头问道:“你说的母后是什么意思?” 谢幕道:“没有什么,快去洗脸。” 我不动。 谢慕声音低不可闻:“我骗他的,没有那样的事。” 我不知道该怎么想,看了谢慕一会,只好点头。 谢慕勉强作笑,要开口,喉咙却哽了一下,谢慕倾身往榻前去,在胸口拍了两下,吐出一口血,又拿水漱了口:“血呛住了,差点一口气提不上。” 谢慕回身坐好,从袖中掏出赵免扔来的印符,丹书圣赐钦免四字。 我问谢慕:“陛下是什么意思?” 谢慕道:“赵纶三岁被立为太子,这么多年,陛下虽然不大理会他,却似乎无意动储君之位,只是又将个赵轸宠上天,引得朝臣众相观望,你说他打什么主意?” 我问:“陛下为何不喜欢太子还要立他为储?” 谢慕道:“这些年刘氏渐盛,北周的兵权一半以上握在刘大元的手中,陛下疼恐怕早就不乐意,他惯爱玩的招数就是欲擒故纵,对二哥如此,对刘氏也如此,陛下恐怕想干点大事。” 我问:“那你怎么做?” 谢慕道:“陛下要做什么,我当然助他一臂之力,总不能辜负了他一番寄托。” “陛下是有意让你去找太子?” 谢慕道:“随走随看罢,二哥这一波还未起,咱们权且观望。” 谢慕脸肿的老高,我又换了水来给他敷脸,额头上的伤口包扎。 谢慕是一病未好,一病又起,说了几句话,又说喉咙哽住,要咳,胸前拍一阵,吐出一口凝住的死血来,好不容易睡下,却不住翻身,久久不能入睡。 我又去点了灯,移近来,谢慕脸色惨白,感觉到灯光他睁了眼,突然又推开我往榻前去找痰盂,这次不是吐的血块,而是鲜艳的新血。 我服侍谢慕起床穿衣。 赵免的奴才不知何时走的,绿衣阿西几个已经回来了,伺候我和谢慕梳洗。 阿西焉头搭脑的给我梳头,梳完头又给脸上上药,我脸上给瓷片划出了几道血印,额头破了皮,给谢慕打的,他真下的去手。 阿西说:“公主这脸幸好没破相。” 我说:“你跪的疼不疼?” 阿西笑:“公主关心小的,小的不敢当,不过不疼,就是冷的厉害,腿这会还麻着呢。” 我说:“我怎么看你站的很稳当,不像腿麻的样子?” 阿西说:“伺候公主不敢怠慢。” 阿西近来是越来越乖,胆子也大起来,还敢同我逗弄玩笑。 说来也奇怪,我经常动手打他,他却不大怕我,动不动还能蹬鼻子上脸,谢慕轻易不打下人,骂都不骂,离了昌平宫,阿西跟了我后,也没再挨过谢慕收拾,阿西却相反对谢慕很是畏惧,同我还嬉笑,见到谢慕,立马敛手肃立。 我想了想,说道:“我和谢慕都能受得苦,你一个奴才有什么受不得的,总不能我挨打,你还舒服自在,你替我受了委屈,我会心里有数记得你的好。” 阿西道:“奴才记住了。” 我收拾了一下,阿西送来早膳,我端着早膳去看谢慕,谢慕给绿衣扶着在净脸。 我叫谢慕:“用膳了。” 谢慕道:“这就好。” 谢慕咳出血,精神便好些了,只是嗓子有点哑,绿衣服侍他穿好衣服,阿西领了太医来,太医看过,说是伤了肺。 我打发了绿衣,陪谢慕用膳。 谢慕风寒伤了肺,又受了伤,休息了几日,每日汤水养着,才渐渐又好了些,他能再到庭中赏梅读书时,已经是出了正月,这期间赵免没有来,我也没有见到任何别的人。 阿西把白毛毛给我抱来,白毛毛是阿西给我弄来的那只猫,我把它交给阿西养,每天跟阿西一张桌子吃饭,一个床睡觉。 我抱着白毛毛摸,阿西给我梳头,我从镜子里瞅他,阿西长得细眉细眼,白脸薄嘴皮,我看了眼阿西又看白毛毛,问阿西道:“白毛毛是公的还是母的?” 阿西笑嘻嘻说:“母的。” 他笑的高兴,看来昨晚上没吃什么苦。 我说:“反正白毛毛跟你一个被窝睡,你这样的又讨不到婚事,我将白毛毛送给你当媳妇好了,你好好养它,让它给你生个小毛毛,你就有儿子了。” 阿西仍旧笑:“公主说的有是。” 阿西虽然是个男人,梳头打扮这些他却很会做,阿西给我束了发,那边谢慕突然从屏风后过来,穿着一身素丝束腰的白袍,头发也全部玉冠收起。 谢慕道:“换衣服,咱们今日出去。” 我脸上被瓷器碎片划伤,不过伤的浅,几日就落了痂。 谢慕脸上的指痕已经看不大清楚,额头的伤隐没在发间,看起来倒不大惹眼,只是脸色有些白的吓人,跟那衣服一衬,整个人仿佛从雪地行来。 绿衣给我拿了衣服来,是男人的衣服,我疑惑,谢慕道:“咱们出宫去,就这样穿上。” 我依谢慕的吩咐,将那男人衣服穿上,绿衣又过来替我重新束发,挽了个男子发髻。 我往镜中一照,笑了,连忙招呼谢慕过来看。 谢慕往我头顶拍了拍:“没什么好笑,走罢。” 我问:“带不带人?” 谢慕道:“不带,咱们自己去就是。” 我和谢慕就这副样子出了宫,到内城宫门谢慕出示了赵免的符印,守卫便放我们出去。 我没有见过盛京城,我挽着谢慕的手,左看右看,到了市坊,过了正月,刚刚开市,商铺都开们纳客,十分热闹,我瞧着新奇,见着有趣的便给谢慕指。 路人将我和谢慕纷纷侧目,我瞧瞧问谢慕:“他们在看什么?” 谢慕道:“你别拉着我,他们就不看了。” 我琢磨了许久,才发现原来是盛京城的百姓们看我和谢慕两个男人在大街上手拉手,那情状过于暧昧,因此便觉得有伤风化,是以暗地里指责。 但若我打扮成个姑娘样子这样跟谢慕出来,恐怕会更严重,那估计不是有伤风化,而是不知廉耻,所以看来谢慕让我换身衣服是对的,尽管作用有限。 谢慕迈步进了一家店门,是家古玩玉器的商铺,进去柜台前一个小伙计正扒拉算盘,抬头见客便笑:“两位客官,要看点东西?” 谢慕道:“我这有件东西,想给老板估估价。” “客官给货看看吧。” 谢慕从怀中摸了摸,摸出一枚碧绿的玉来,递到柜台上,那伙计拿在手上一看,道:“这东西小的还看不明白,客官稍候,小的去问问掌柜的。” 说着招呼我和谢慕往一边的桌前坐,命另一名伙计倒茶,自己转身入了帘后。 我在桌下踢了踢谢慕的脚:“阿兄,有人跟着咱们。” 谢慕抿了一口茶:“你都能发现跟着,想必人家也没躲,由他罢,无事。” 我喝了口水走出店门,那一路跟着我和谢慕的人正怀中抱剑,靠在一株桃树上,闭着眼安神,我走过去在他眼前伸手晃了晃,没反应。 作为一个眼线,站着都能睡着,真是奇怪。 “拿开。” 我听到一个声音,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我愕然:“什么?” 我还未回过神,手上便一痛,给什么硬物啪的打了一下。 是给这人怀中那柄剑打的,我连忙缩手,然后便见这人睁了眼。 “你打我做什么?” 这人模样性子都跟他手上那把剑一样冷硬,他并未理我。 我觉得这人并不像赵免的眼线,只是我又猜不出他来路,只知道从出了宫他便跟着我和谢慕,真是奇怪,我对他并不紧张,只是好奇这人哪里冒出来。 而且他一个给主子使唤的,竟然还这么大脾气。 我又回了古玩铺,正见圆头圆脑的掌柜的从后面出来。 掌柜的在桌前和谢慕坐下,我也过去,挨谢慕坐。 谢慕先问我:“打发了?” 我说:“没有,那人看不出名堂,不像赵免的人,像江湖人。” 谢慕道:“没用。” 掌柜的笑看我问谢慕:“两位是?” 谢慕道:“这是家弟。” 掌柜很有见识,打量我几眼,显然是不信,不过夜并未说什么,只笑脸迎客道:“公子这块玉要怎么个价码?” 谢慕眼皮不抬:“十万两。” 那掌柜笑的尴尬:“公子说笑,这玉是宝贝不假,可怎么也值不得这个价钱。” 谢慕道:“我就要十万,你替我寻个买主就是。” 又笑道:“老板尽管放心,只管放出价码,一个月之内,必然有人来买,到时候老板自然有好处,就按我说的要价吧。” 掌柜的拿来契书笔墨,签字摁了手印,谢慕将手上的油墨在手绢上擦净。 “老板怎么称呼?” “敝人姓陈。” 谢慕站起身,又往店内仰头环视了一圈:“陈老板是京城本地人?” 陈掌柜道:“小人祖上是陇西人士,十年前来的盛京。” 谢慕道:“家眷也都在吗?” 陈掌柜笑道:“内人早些年过世,仅有一子,才刚入学。” 谢慕道:“在下失言,掌柜的勿怪。” 这掌柜的笑眯眯的如同弥勒佛,但道无妨,谢慕道:“在下穆归,是江南人士,父母亲过世,我变卖了家中田产,攒了些现银,来京城寻亲,只是我那亲戚门第高贵,我只听父母亲说起,又从未见过,怕是连他府门也摸不着,因此先寻个地方落脚,我手上有些钱,想做点生意,掌柜的在京城这么久,可能替我出个主意?” 陈掌柜道:“这京里的生意可不好做,公子想做什么?” 谢慕道:“掌柜的你的生意如何?” 陈掌柜笑道:“公子又不是不知道这世道,这档子生意,也就勉强混口饭吃。” 谢慕道:“说的也是。” 谢慕同这陈掌柜的拉了半天家常,又听陈掌柜抱怨了半天生意,这才出门。 一阵冷风卷雪袭来,不知何时又在下雪,街上行人渐稀。 那黑衣人仍旧不近不远在我和谢慕背后跟着,到得一处茶楼下,雪大,谢慕便要去茶楼坐,临进门谢慕回头对那人道:“这位兄台,雪大天寒,不如进门共饮如何?” 那人原本踟蹰,无意进门,听谢慕说,提了剑便上来。 我正要进去,有个什么东西突然轻轻打在头上,我仰头一看,正见着赵倾一张笑脸。 我仰头张嘴,来不及闭合,又是一粒东西落下来,不偏不倚,正砸在我嘴里。 我呆了,不由自主舌头顶了顶,还是花生米,赵倾的花生米。 这次我没有饿,便知道了羞恼,一口吐了出来。 赵倾依靠着茶楼二楼的木栏,冲我眨眼勾手,他身旁是一个年轻男子,神情冷峻,赵倾身着浅金色长袍,他身旁那人穿的是黑色,这两人衣着打扮都是一身贵气。 谢慕也抬头,赵倾转向谢慕,笑道:“穆公子,真巧。” 这个赵倾,谢慕随口诹一个名字竟然都能给他一口说中。 谢慕也回道:“巧。” 跨步进门,直接也上了二楼雅座,赵倾回过身来,跟他一道的那个年轻公子已经在桌旁坐下,正一言不发,悠悠喝茶,有人来也不抬头。 赵倾手指扣了扣桌案:“这里坐。” 跟从我和谢慕进来那带剑的豪客便直接落座,也不跟人招呼,放下剑,店小二来询问,他便说要一壶茶。 赵倾道:“这位是谁?”谢慕道:“不认识。” 赵倾点头哦了一声:“那看来不止是巧。” 店家给我和谢慕一人各上了一壶热茶,又送来点心,赵倾不知什么时候蹭到我身边来,眼睛直勾勾看我,笑道:“小公子数月不见,我都要认不出了。” 我给赵倾那眼神看的浑身发毛,直咽口水。 我没看到赵倾的小狐狸,下意识去找,赵倾手往脚下一伸,提了团红红的绒毛出来,丢到我怀里,我啊啊啊大叫,两手搂起来那一团就丢出去。 那小东西被我一把丢到地上,受了惊蹿进赵倾怀中,赵倾连忙顺毛,责备我:“你吓着它。” 我说:“我胆子小,谁知道它咬人不咬人。” 赵倾笑道:“这畜生但凡美人都只会亲,不会咬。” 我问:“它真不是你生的?” 赵倾道:“我养的行不行?” 我心想赵倾养的这个是狐狸还是狐狸精,按赵倾的爱好,这八成应该是只狐狸精,母的,白天给他搂在怀里,晚上就钻进被窝变成个女人陪他睡觉。 我这么想,一边将糕点往嘴里塞。 我眼睛木然放空,没看桌上,只拿手去拈,吃着吃着有些不对,低头一看,赵倾的手捏着一块糕点正在眼前,我拿的时候是他在递。 我又愕然,对上赵倾的脸。 我口中还嚼着,赵倾笑的鬼:“你吃的是我刚我抿过的。” ........ “刚才的花生米,也是我咬过的。” ........ 我瞪了眼,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赵倾道:“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我问:“你过了世的夫人?” 赵倾又笑个不住:“你说话怎么不磕巴了?我记得你说话慢的跟个龟一样。” 我十分不解他的乐趣所在,哪里好笑? 我说:“我嘴巴不好用,说话快了就说不出来。” 赵倾道:“这是为什么?有什么疾症吗?” 我说:“不是,当初父亲他也怀疑我有疾症,不过后来有个老和尚给我瞧,说不是病,是我性子太急才会说不出话,他还让我去庙里清修,说这样让我修身养性,就不会急性了。” 可能我连着说了一长串话,赵倾乐不可支: “现在说的倒不慢,正常了。” 我也觉得自己这会说话顺溜了很多。 赵倾收敛了笑,回忆道:“庆末年间,那时我还跟陛下在南阳,正值侯坊之乱,南阳郡守被杀,陛下收了兵马,又招募流民,准备起兵,讨伐侯芳,陛下那时年少,只十七岁,我刚不过十岁,赵氏在庆朝时世代皆出名臣,在慜帝时候渐渐衰落,不过虽然没了权势,名望却不小的,陛下他起兵,众人都举旗相应。” “当时攻侯坊时曾俘虏了一个南人,大概是兵乱中给士兵们错抓了,是个姑娘,大概是逃难在外,是以做了男人打扮,后来在俘虏营中又试图逃跑,逃跑了三次,三次被抓了回来。” 我问道:“女的?” 赵倾道:“还真看不出来,我反正是没看出来,那些俘虏,都是衣衫蔽履,又黑又丑的,谁认得出。” “她最后跑了吗?” “跑了。” “俘虏逃跑,不给处死吗?” 赵倾笑道:“她命好罢。” “她给陛下做了夫人?” 赵倾道:“笑话,她来历不明,又身份低贱,陛下哪里会娶她。” 赵倾笑:“你说书本子看多了吧?” 我说:“我瞎猜。” 赵倾道:“你跟她长得很像。” 我问:“叫什么?” 赵倾道:“一个女子,我哪知道叫什么,当时军营里逗乐拿来说笑的趣事而已。” 谢慕突然转回头:“没有名字?” 我和赵倾说话的当,谢慕跟另外两人却只喝茶看雪,并无一句交谈,这时候突然开口问,赵倾点头笑道:“可能有吧,我不知道。” 我看了一眼跟赵倾一道的那个贵气的黑袍公子,悄悄凑到赵倾耳边问道:“那人是谁?” 赵倾抬眼瞧了一下,低笑回道:“怎么?看上了?” 我说:“没有,他看着架子很大。” “看上了也没用,人家瞧不上你,不过我的话,倒是可以考虑。” 赵倾说话呼吸搔在我耳边,我耳朵痒的挠了一下。 “我不喜欢你。” “哦?”赵倾来了兴趣:“哪里不喜欢?” 在姓赵的人当中,赵倾算是唯一不讨厌的而已,这人时刻笑语盈盈风流翩翩,虽然滑稽了些,但并没干什么了不得的坏事,说不上不喜欢,但也说不上喜欢。 赵倾问我道:“头一回出来,你还没有逛过盛京城吧?” 我说:“没有。” 赵倾道:“你若想玩,我带你去逛,你喜欢什么?” 我没出过宫,对盛京城的好处没有了解,也就没有向往,我说:“我什么都不喜欢。” 赵倾叹道:“年纪小小,怎么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赵倾握住我的手:“我送你个东西。” 我展开手一看,是个小小的透明的琉璃瓶,木塞封口,里面一团模糊红色,看不清楚是什么,我诧异:“什么东西?” 赵倾笑道:“这个叫心有灵犀。你将它握在手掌中许愿,愿望便能成真,你信不信?” 我看他是故意逗我。 在茶楼坐了半日,雪渐渐停了,谢慕告辞。 谢慕说:“刚才那人,是太子。” 我说:“那个穿黑衣服的?” 谢慕说:“是。” 我问:“他和赵倾在一起做什么?” 谢慕说:“不知道。” 谢慕转头问我:“刚才赵倾给了你什么?” 我把赵倾给我的瓶子给谢慕看,谢慕拿过去,要拔开瓶塞,身后那黑衣剑客冷冷道:“别动它。” 谢慕回过头,那人抱着剑,已经和我和谢慕走在同一程。 “这位少侠认得这是什么?” 那人道:“江湖的一点小玩意,瓶中装的乃是一种虫子,叫影虫,这虫子嗜香,用特殊的香料养大,嗅觉异常灵敏。它可以寄生在人体内,以宿主的鲜血为食,与人心意相通。” 赵倾给我这东西做什么。 而且这给我东西,却不告诉我用处,说不定我看无趣回头就丢了。 这剑客伸手:“给我。” 是在要那琉璃瓶,谢慕给他。 又要我伸手,我犹豫过,还是伸了手去。 这剑客打开那琉璃瓶,从中拈出一只红红的透亮的珠子。 细看不是珠子,而是这虫子头太小,身体滚圆,故而像珠子。 他将那透亮红珠子放在我手心,示意我握住。 我将信将疑捏了手,手心突然细小尖锐的一疼,这虫子在咬我。 而且那痛由手心经由胳膊血脉倏的传到心上,那一疼好像是咬在心尖。 “断魂香幼虫用香料,长成了要靠主人的血来喂养,跟主人血脉相融,而且这虫子彼此间能互相感知,它用你的血喂,便能通你的心意。” 可这有什么用? “自然有用。它与宿主同生同死,你若是有心上人,将它种到对方体内,而你手中有香饵,那人就会情不自禁地靠向你。所以它又叫情人蛊,女子用它来控制自己的情郎。传说用了它,可以让任何人爱上你。” 谢慕不信有这种东西:“不过是些欺人的戏法。若真是这样,世上就不会有爱而不得的男女了。” 那剑客笑:“信则有,不信则无吧。” 我将那虫子装回瓶中。 谢慕问:“敢问阁下尊名?” 那人道:“秦重。” 回了宫,身体疲惫,阿西给我送了水来,伺候我沐浴,我洗了一下,出来仍然觉得不舒服,谢慕刚好也换了衣服在那坐着喝茶,绿衣在给他按着肩膀,我便叫谢慕: “谢慕,咱们去敬山去不去?” 谢慕道:“好,正好也乏了。” 放下茶盏,示意绿衣拿衣服,又要出去,阿西说:“公主明日再去吧,晚膳送过来了。” 绿衣也点头。 谢慕道:“放着吧。” 实则因为在宫外去转了一圈,一回云阳殿便觉得饿浑身不舒服,而且一会赵免还得来,不定又要怎么闹,索性出去玩一玩,免得陪赵免折腾。 阿西苦着脸几乎要哭:“公主,奴才几个受了罚也不敢吭一声,公主还是听听劝,呆会陛下来了又发火,我们几个小命都不够丢的。” 谢慕刚迈步,听这话又顿住,回头冷声道:“不敢吭就别吭,闭上嘴,知道了?” 阿西缩回头,不敢再说,绿衣一副犹豫踟蹰的样子,谢慕道:“陛下来了好好伺候。” 绿衣又诚恳点头,阿西瞪了她一眼,我对阿西道:“绿衣是哑巴,你不许欺负她。” 阿西赔笑。 我和谢慕一边散步一边往敬山去,天色暗了下来,雪又开始下,到了敬山有侍从过来服侍,我和谢慕入了水池,我找来个婢女给我洗头发。 谢慕靠在水池边缘,手里拿着一只酒盏慢抿。 谢慕抿酒的动作看起来十分矜贵优雅,我走过去,对谢慕说:“也要喝一口。” 谢慕递了酒盏给我面前,我凑上嘴吮了一口。 ....... “是水,不是酒。” 寄托 我一直以为谢慕喝的是酒。 谢慕道:“无事不饮酒,酒醉误事啊,用水来代也不错。” 谢慕放下酒盏,脱了衣裸了上身趴到台子上,叫来婢女给他按揉肩背。 他肩背上有些淤痕,大概是前几日撞的。 谢慕闭目趴着,那婢女手沾了药酒在他腰上淤处涂抹按揉,谢慕隔了一会回转过头去,瞪那婢女一眼,那婢女吓的面色一惊,不敢再动,谢慕又重回去趴着。 但没过一会儿谢慕便坐了起来,那婢女的手缩了手垂头跪住。 谢慕道:“我又不吃了你,你手抖什么?” 那婢女忙伏地,惊恐道:“奴婢蠢笨,公子恕罪。” 谢慕道:“东西留着,退下去。” 那侍女忙不迭退下,我拿了药酒瓶子给谢慕抹。 谢慕后腰上有一块指甲大小的红色胎记,颜色艳艳的仿佛桃花花瓣。 我手触摸上去,灼热仿佛火烧。 不是谢慕的关系,是那药酒太刺激,揉开后手指也一同发烫,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我拿高了看了看,又在鼻端嗅了嗅,气味辛辣,尝了一口却没什么味道。 谢慕侧头看我这动作,笑了一笑:“别喝。” 我已经喝了,我问:“是什么?” 谢慕带笑低哼了一声:“你试了就知道,我可是劝了你别喝的。” 谢慕神情有些戏谑,又趴回去。 我在谢慕腰上揉着,揉了会突然有些不舒服,那口酒热力在胃中直蹿,烧的我想脱衣服,我忍了一会儿,鼻子有些痒,什么东西吧嗒落了下来,滴在谢慕背上,是血。 鼻子中痒意不断,血滴滴直掉,不行了,我连忙捂着鼻子,仰起头要让血倒流回去,然而血倒流进了口中。 谢慕又回头,含笑看我:“感觉可好?” 我说:“可能中毒了。” 谢慕道:“没事,等一会就好了。” 果然等了一会血不流了。 不过还是热,心烧。 我叫道:“谢慕.......” 我蹭近了去抱他,谢慕一手撑住我不让我靠近,一手迅速穿好衣服,系了腰带,我迷迷糊糊跌到谢慕怀里去,抱住他腰,顿时觉得心头一松,没了力气,软了。 我连抱住谢慕的力气也没有,手脚皆软成烂泥做的一般。 谢慕系了衣服,急忙回手接住我。 我脸贴着谢慕脖子,觉得皮肉相贴的地方有些发烫,同时眼前模糊看不到东西。 谢慕伸手搂住我,低头瞧我脸:“不行了?” 我点头:“撑不住了。” 我手在谢慕腰上揉摸,他肌肤温凉舒适,细腻光滑,我顺着中衣底摆探进去摸。 谢慕忍耐的哼了一下,道:“轻些,我伤还没好。” 我手在谢慕身上不知方向的乱摸,谢慕只手掌护着我的头在他怀中,下颌抵在我头顶上。 我摸了一会,将谢慕从下摸到上从前摸到后,但是确实没什么好摸,我又不是没摸过他,并不特别稀罕,谢慕像个没有反应的死人木桩,我很快厌倦,觉得不够,抬头求道: “谢慕,抱我一下。” 谢慕道:“行了,起来。” 我恍惚中觉得谢慕声音严肃,很有威严,不敢再求了,又将头埋回去。 我手用力攥住谢慕的衣襟想要拉扯,然而手僵硬无力,牙关也打颤,谢慕无奈只得带我回宫,我头昏眼花看不到路,腿软脚软,谢慕一手提着我胳膊免得我跌倒在地,但我实在不争气,几乎是拖地在走,谢慕拽着我走了一阵,终于忍不住了发笑。 “你丢不丢人了,不就是一口酒,搞成这样子。” 我恼羞成怒,我走不了路,谢慕他也不背我,将我拽死狗一样拽,还取笑我。 我挣脱谢慕手,歪在地上干脆不走了,就地倒。 谢慕轻踢了我一脚:“真不走了?” 我说:“不走了。” 谢慕说:“你不走我走了。” 我眼睛睁不开,听到这句却千难万难睁开眼试图瞪他。 谢慕道:“我走了。” 他当真要迈步,我一把抱住谢慕腿:“你怎么欺负我!” 谢慕挪脚带动我身体晃了两晃,叹说:“起来罢,别跟个狗似的满地打滚,起来我抱你。” 我扒着谢慕的腿费力站起来,谢慕说: “我真是腰坏了,抱不动,不是欺负你。” 谢慕将我打横抱起,往云阳殿去,幸而赵免不在,到了殿中将我放到榻上,我扒着谢慕身体不放,谢慕倒在那也累的没了动弹的力气,给我死死压着,绿衣过来示意询问,谢慕道: “没事,吃错药了她,睡一觉就好了,退下罢,我累了,晚些再送点吃的来。” 绿衣点头退下,谢慕衣服系带已经被我拉开,凌乱敞着前襟,谢慕将我贴在他脖子上的脸拨开:“真赖上我了?” 我张不了口说话,只将脸在谢慕胸前蹭。 大概我那个动作很像发了情抱着主人腿蹭要求欢的小狗,谢慕将我下巴托起来看我脸,我耷拉着脑袋,谢慕问:“真赖上我了?” 我点头,说:“嗯。” 谢慕眼中有些柔光,松开手,没说什么。 我在谢慕脖子上亲着,谢慕随着我的亲吻喉咙中哽咽,我手摸到身前去解他腰间衣带,抚摸上他温热的脊背,谢慕他腰长腿长,抱在手上很充实。 我亲到谢慕脸上去,寻着他唇去吻。 谢慕扭过脸去,我追他唇吻而去,谢慕躲不开我,索性闭了嘴不动,也不反应不说话,我将他嘴唇舔了舔,舌尖去顶开他牙齿。 “谢慕,亲一下。” 谢慕没反应,我又说了一遍:“谢慕,亲一下。” 谢慕等了一会,终于松了口,回应我,张嘴含吮,他的嘴唇薄而温凉,唇齿间有股淡淡的馨香,口鼻间呼吸微热,气息缭绕,胸前有规律的起伏着,我胸怀间感觉到他心跳。 十分新奇美妙,我还是头一回这么具体的感知到人的呼吸。 我一面吻,一面牵着谢慕手放到自己腰上去,示意他摸我。 谢慕手只搭着,却不动,我急了求道:“谢慕,你摸摸我,我想你。” 谢慕跟个蛐蛐儿一样,拨一下动一下,好半天才展了手,手掌温柔在我腰上摩挲。 谢慕动作轻缓,柔和缱绻,他一摩挲我就腰身发软,瘫在那了,停了亲吻,专心抱着谢慕任他抚摸,从脚心到骨髓到脑袋里都是痒酥酥的。 他手摸到哪里我哪里就软,我舒服的直哼哼。 我刚哼了两句,谢慕顿了一下,捏了手指不动了。 我催促说:“不要停下来,摸摸摸摸。” 谢慕又一边亲吻我一边抚摸。 谢慕时停时动,他一动我就要哼哼,一停下我就忍不住催促,谢慕几次骤然顿住,如此三四番,谢慕就着手在我腰上拍了两巴掌,放开手道:“我累了,不伺候了。” “嗯?” 我不满足,昏昏沉沉抬起头:“怎么了?” 谢慕却不答反道:“那药酒性燥,得自然发散,强压了内热伤身,你忍着罢。” 我犹蹭在谢慕胸前不肯,谢慕却不理我,闭了眼睡。 我叫道:“谢慕,别睡。” 又摇晃他:“谢慕,谢慕。” 装睡的人叫不醒,我揪了他两下,谢慕仍然装死。 我揪他下身,掐了一把。 谢慕说:“啊!” 谢慕张了口痛呼,脸上有些哭笑不得:“疼啊。” 他只喊疼却不睁眼,我又揪了一把。 谢慕又说:“啊!” 我说:“你别睡。” 谢慕说:“我不睡,我睡不着,行了吗?” 我说:“抱我一下吧,摸我一下吧,求你了。” 谢慕说:“受不了你了。” 我说:“受的了受的了,摸一下吧。” 谢慕宁死不肯,我掐他十下他也只“啊!”的喊十声,人却就是不动。 我嚎了几嗓子,又捶枕头,谢慕心如铁石,无动于衷,我跟个猴子似的折腾了一通,最后只好认输,躺回去,钻进谢慕摸他,他不肯摸我只好我反过去摸他了。 我将谢慕由前胸到后背到屁股的摸了一通,摸到他下腹我突然喜笑,莫名有些激切亢奋,我脑袋拱了拱谢慕胸膛:“我摸到你的毛毛。” 谢慕还是装死。 谢慕他下身软的一团儿,温暖柔软像是刚破壳的雏鸟,我揉了揉,觉得那东西柔嫩嫩软滑滑缩在细细毛发中,毛绒绒的十分可爱。 谢慕这回憋不住,挪开我手,笑道:“别瞎摸。” 我仿佛探到什么隐秘,但确实我跟谢慕之间又没有什么隐秘,我亢奋过头,收回手,笑的缩到谢慕怀里去直拱,谢慕手将我头压紧,说:“睡觉,不闹。” 我做了个两岸春江灿灿桃花梦,醒来精神很好,阿西伺候我洗脸,我问谢慕,阿西说公子在庭院,我穿好了衣服出去,谢慕正在庭中摆了几案,穿了件鹅黄丝质的宽松长袍,看着很是清凉,我到了庭院,果然也感觉到春日阳光温暖,确实可以减衣了。 谢慕见我,侧头一笑,招手道:“过来。” 我过去挨他坐下,谢慕端详我脸,道:“好了?” 我见到谢慕,眼睛一亮,抱住腰要亲。 谢慕一抬手挡开我:“好好坐着,羞不羞。” 我昨晚的亢奋并没有因为睡一觉就过去,不放弃的要凑上去,谢慕板了脸呵斥:“坐好!” 谢慕面无表情的,我看了他一会,老实坐回去。 我不时偷偷侧眼看谢慕,我本来很高兴,可是被他训斥了一下,心里便有些忐忑。 不过谢慕始终是个面无表情,跟往常没什么不同。 我呆呆出了一会神,想不明白自己在忐忑什么,反正就是有些失落,又找不出原因。 谢慕看我又呆痴,说道:“饿了吗?” 我想不明白便不想了,说:“饿了。” 谢慕便吩咐早膳。 谢慕等着我,也还没用膳,正好一道。 我叫阿西:“把你媳妇带来。” 阿西应声,回了屋去抱白毛毛,我喂白毛毛了几块糕饼,不过它不吃。 阿西笑说:“公主,这猫不吃甜的东西,公主不用喂它,回头奴才喂就行。” 我问:“它吃什么?” 阿西道:“这畜生只肯吃肉,吃肉要吃嫩牛肉,吃鱼还得挑了刺,别的一概不吃。” 我说:“饿它几顿它就吃了。” 我看阿西喂猫,用根牙签挑着切好的生肉一粒粒给白毛毛吃,这猫还懒洋洋的一舔一舔,果然是没挨过饿,那吃东西的速度堪比赵免,赵免吃饭也是慢悠悠,几粒米要嚼半个时辰,等的人尿都急了,还自得其乐。 阿西果然把这猫伺候的跟自己媳妇一样,顿顿吃好肉,每天定时洗澡,猫上没有一点灰尘,香喷喷比我还干净。 用完早膳我让谢慕带我出去,谢慕说他身体不舒服,让我自己去。 我不说话了,有些生闷气,他一早上就跟我过不去。 谢慕不当回事,专心致志看起了他的书。 我盯了他许久他不看我一眼。 谢慕看书,我闲着无聊,又拿出赵贞那天送给我的小瓶,观察里面的红色小虫。秦重说,这东西要用血喂养。 我将它放在手中,它果然,又咬了我一口。这回,我只感觉痒痒的,却并不疼。我想起赵倾的话,把它放在掌中,默默地许愿。等我睁开眼,却发现它消失了,钻进了我的肉中。 我吓坏了,赶紧拍打自己的手,却无济于事。 我心里忐忑不安。要是谢慕知道,准会骂我,我不敢告诉谢慕这件事。 幸好,谢慕什么也没发现,他并没注意我,而我也没有什么不舒服。过一会,我就忘了这件事。 我让阿西拿上鱼线,抱着猫,跟我上御花园钓金鱼去。 御花园池子里养的金鱼十分蠢,用根棉线拴块肉它们就咬,一咬不松口,直接就能拉出水来,鱼饵一下就是一只,钓起来很是爽快。 阿西问:“最近怎么不见辛羑太医来看公主?” 我是很久没见到辛羑了,自从那回他说了我衣服不好,就再没来看过我,上次遇到赵轸的时候见到过一次,他跟赵免在一道,不过冷冰冰的没搭理我。 我说:“他不是要教皇子剑术?还要陪陛下下棋,说话,议事,肯定没工夫看我了。” 何况我最近身体很好,也没生病。 我这会倒没心情想辛羑,我问阿西,忧心忡忡:“谢慕今天是不是不对劲?” 他对我有些冷淡,但我也只是感觉,并不确定,用早膳的时候我喝水呛住,谢慕他还拍着我的背,替我擦衣服上溅上的污渍,跟平时一样照顾我。 但我总觉得他有些冷淡。 阿西吃惊道:“公主才知道?公子他昨夜四更天的时候起来在院里弹琴,弹了一夜,到辰时才收了琴洗漱,一夜没睡呢。” 我吃惊:“我昨晚在跟谢慕睡啊?他什么时候起来的?” 阿西笑说:“公主睡死了。” 我觉得哪里有些不舒服。 阿西道:“估计用了早膳公子他困了就回头去睡了,公主别担心。” 我脑中混沌,理不出个头绪,只糊里糊涂道:“好。” 我心不在焉的想着谢慕,不知道哪里不对,不过很快我就转移了注意力。 因为我看到了赵轸。 我跟阿西去我们常去的那湖心小岛,刚到桥上还未走近,远远便看见亭子里有人。 赵轸带着两个太监在水边,钓金鱼。 辛羑是给赵轸当师傅的,我实在想不明白,辛羑那般温良稳重的人,怎么会教出赵轸这样的学生,不学无术,没有点斯文劲,养狗,咬人,给他皇帝爹找茬,现在这大白日的,不读书,就跟着太监在这钓金鱼。 阿西看赵轸,犹豫道:“公主,是二皇子,咱们还是去别处玩吧。” 我狠狠瞪阿西一眼:“你是我的奴才才是他的奴才?” 阿西给我一句话骂闭了嘴。 “把我弹弓拿来。” 阿西连忙一只手搂住猫,一只手从怀里摸出我的弹弓。 这东西是赵免让人弄来给我玩的,大概是什么动物的筋做的,十分坚硬,弹力很好,不但能用来打鸟,浅水的地方就连打鱼都成。 我绕到一丛竹子后头蹲住,探出头瞄了瞄赵轸,位置正好,赵轸就算回头也看不到我,只能看到他那群瞎忙的奴才,我对阿西伸手道:“丸子。” 阿西看我要干什么,忙捂住胸口:“公主这不行!” 我说:“给我,不就几颗丸子,反正我要打出去,打不出去我就让你吃了它。” 阿西哭丧了脸道:“公主你打鸟吧,或者打奴才我也行,别去招惹二殿下,要出事的!” 我白了阿西一眼:“你个太监有什么鸟?” 阿西捂着胸怀不撒手,我踢了他一脚,他才放开,不情不愿的将装丸子的竹筒摸出来。 “公主.......” 我取了一颗弹子比上,拉开皮绳,瞄准了赵轸背后那太监腿弯打。 那太监腿一软,往前一跪一扑,脑袋撞在赵轸屁股上,赵轸惨叫一声,栽进池子里了。 我大惊,这结果真是出乎意料,我本来准备等那太监被打后转回头来看的时候再打他眼睛,哪知那一弹子准的神乎其神,大概是打在腿筋上了,这好死不死的奴才竟然一头顶着二二殿下屁股将二殿下顶下了水。 赵轸大概不会游泳,水有些深,直接没了头,好半天扑腾出半个身来喊了句救命没喊完,又沉了下去。 几个太监宫女顿时炸开了锅,宫女尖叫,两个太监揪着将二殿下顶下水的太监揍,又有人忙扑通扑通下饺子一样往水里跳,去捞赵轸。 我倒愕然了,怀疑我这手上有神借力,不然怎会有如此的准头。 阿西傻眼了,侧头看我,愣了两下,随即连忙拽住我手就拖着后撤,我不肯走,要再看看,阿西眼泪都出来了:“公主,要掉脑袋了!快跑啊!” 我拼不过阿西力气大,给他死拖着跑路,一路气喘吁吁的出了御花园。 我拼不过阿西力气大,给他死拖着跑路,一路气喘吁吁的出了御花园,我刚要放慢脚步喘口气,突然腰眼上给什么咬了一下,脊椎一麻,立刻扑地。 阿西也被我带的栽了跟头,我脊背发麻,半天动不了,阿西给我当了人肉垫子,费了大劲才爬起来,刚要开骂他又立刻噗通跪下了。 我趴在那想揉腰,哪知手也抬不动,疼的要哭,我彻底不想跑了,准备等阿西背我。 我趴着啊啊啊叫了几声,觉得不对劲,阿西在下跪,背后有人。 脚步声渐近,我嗅到一股熟悉的竹木清气。 有些久违,我突然心跳了一下,试探道:“辛师父?” 果然是辛羑。 辛羑走到我面前,我抬头看他,月余不见,不知是不是经过了一冬的关系,他脸色更洁白剔透了些,几乎有些晃眼,我高兴的笑,叫他。 “辛师父。” 辛羑对阿西说:“起来罢。” 他声音听起来有些远,但确实人就在这里。 阿西站了起来,后退几步,我伸手道:“辛师父,我动不了了,拉我一下。” 辛羑扶着我手将我搀起来,我顾不得衣服上的灰:“刚才是你在背后打我吗?” 辛羑笑了笑:“是我。” 我说:“你以后要轻一点,打的太疼了。” “臣下次记得。” 我看着辛羑的笑,不知道说什么,又开始愣然,我确实很久没见到他了。 我有些失而复得的惊喜,我还以为他再也不来看我。 我叫道:“辛师父......” 辛羑突然抬手,指上捏着一只金色的弹子。 我话没说出,脸顿时红了,那是我的丸子,刚才打赵轸的太监用的就是这个东西,我忙抢着抓过来,藏在袖中去,辛羑并没同我争,只是松了手给我。 “公主的弹子这宫里人都认得,还敢拿这东西去闹事。” 我赶紧抢着说:“你别让人知道。” 辛羑看了我许久,自嘲般的低笑了一下。 “怕别人知道还是生怕别人不知道?” 我有些尴尬了,只好老实道:“陛下不会为这个罚我的。” 他若真去给赵免告状,正好看看,他那皇帝老爹虽然疼他,不过也就那样而已,赵免又不是傻蛋,怎么会放着个精明睿智的赵纶不要,真把一个草包捧到天上去。 我不等辛羑回答,岔开话题:“辛师父,你要去哪里?” 辛羑道:“把你的断魂香给我。”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昨日赵倾才给我的断魂香,辛羑怎么会知道。 辛羑道:“断魂香给我,不要留着那个东西,不好。” 我摇头拒绝。 “我没有那个东西。” 我转身就要溜,辛羑赶上来抓住我胳膊。 我回手打他:“你放开!” 辛羑反手握住我手腕,将我拽了一把,他的脸突然出现在我上方,那张脸一面好看的让我几乎想伸手去摸,一面又让我有些惊吓而来的陌生,同时他身体还有手的温度清晰的传过来,还有他身上那股清气,混着身体的热度,变得温暖柔软起来。 我心跳不稳,顿时口舌打结:“你干什么!” 辛羑将我手翻转过来,看我手腕,我连忙直往后缩往后拽:“我看一看。” “放开!” 我使劲把手藏回去,一面挣扎一面叫阿西救我,但我比不过辛羑力气大,阿西是傻愣着看我,我没了主意,挥手往辛羑脸上打,怒叫道:“你放肆!我要跟陛下告你对我无礼,让陛下治你的罪,放开!” 辛羑挟持着我,到了他住的地方。 还是我当初去的时候那座小院,跟上回的景致有些不同,这回是桃花开的正盛,满院的粉红,我当初见到的窗前那丛碧绿翠竹现在被桃花掩映,倒不那么显眼了。 “我不欺负你,看一下你手上。” 手腕上突然一热,辛羑拿住我手,我往回抽。 “我不欺负你,看一下你手上。” 他声音沉静,明明很温柔,却带了点不容拒绝的意思。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辛羑将我袖子抹上去一点,将我手掌平展,他手握住我手由指尖往手腕捋过,手上的血被压挤上行,手心顿时惨白,惨白中在手掌靠近手腕的上方有一点血红。 我大惊。 “这是什么?” 平时看不到,手心的血被推开,就明显看见了,那一点血红很是剔透发亮。 辛羑道:“断魂香的幼虫寄生在这里。” 幼虫,寄生,我头皮发麻。 辛羑道:“会疼,你忍一下。” 我捏了拳头:“你要做什么?” 辛羑道:“放心,我给你取出来。” 辛羑手上转出一支匕首,在那红色发亮的地方横着一划,一小团红色像颗红豆混着血从伤口挤出,我看着这玩意从我肉里出来几乎恶心的没吐,辛羑用手帕将那东西裹起,放到一边,又另拿了药粉给我伤口撒上,另用根手帕系好。 我惊讶道:“这是什么?” 辛羑道:“一滴血而已,我也说不清,血里长的一种虫子,融入血脉,同宿主血脉相融,能迷惑人的心智,有些类似苗疆的巫蛊术,原本是男女间用来确保彼此心意的,这虫子不分雌雄,找到宿主便会新生幼虫,母虫和幼虫能彼此感应,种在两个人身上,以便彼此牵系,此生神交魂与,是为断魂。” 我问:“有什么害处?” 辛羑道:“没有什么害处,只是欺心误人而已。” 我点头,心里寻思着赵倾给我这个,不知是何缘故。 辛羑道:“以后别碰这些邪门的东西。” 我问:“秦重是谁?” 辛羑道:“别问了,他是谁不打紧。” 我隐约感觉辛羑和秦重应该认识,不但认识,他们应该还很相熟。 辛羑将那红色的小虫,装进瓶中。 我问他要:“你把它还给我。” 辛羑诧异道:“你还想要回去?” 我说:“这是我的。” 辛羑道:“你留着这东西做什么?这东西没什么好处。” 我说:“我就要留着,我喜欢。” 辛羑垂了眼睫,安静半晌,最后低声道:“好吧,你要留就留着吧,只是别乱碰。” 辛羑站了起来:“我送公主回去吧。” 我抓住辛羑的手:“辛师父,你怎么都不来看我了。” 辛羑不动声色抽回手:“臣有事,出宫去了一趟,前日才回来。” 我大喜,原来他是真有事出去了,辛羑看我脸上表情一瞬间就活了起来,不由发笑,他手摸在我耳边头发上,轻轻触碰了一下。 我侧过头看他手在我脸旁。 辛羑却捏了五指收回手:“公主多心了。” 我说:“不是我多心,我当你生气再不理我了,我也不想理你,谁让你说那种话。” 辛羑笑:“臣哪里敢跟公主生气。” 我高兴说:“我现在不住陛下的嘉和殿,我和阿兄在云阳殿,你可以来找我。” 辛羑道:“我知道。” 我问:“你还教我弹琴吗?” 辛羑点头道:“近来无事,我教你。” 只是我没有跟谢慕说,不敢在这里多呆,辛羑说送我回去,阿西在外面等着,辛羑看到他手里的猫,笑问我:“你喜欢这个?” 我说:“阿西喜欢,我不喜欢。” 我和辛羑走在前,阿西从后面跟上,辛羑问:“那你喜欢什么?” 我摇头说:“不喜欢什么。” 辛羑道:“弹琴画画,养猫养狗,不见得就不好,不论说喜欢什么,只要但凡有个喜欢的,便能算是心有所寄,心有所寄活着才不寂寞。” “你看咱们二殿下,虽说不学无术,惹人笑话,可是这宫里没人比他活的开心,不然你当陛下为何喜欢他。” 可我确实没有喜欢的,谢慕爱弹琴,爱看书,我这两样都不爱,我也不喜欢猫狗,钓鱼养虫子也不是我的爱好,那是实在闲的受不了了谢慕又不理我我才去干这个。 我想了很久,说:“我喜欢谢慕算不算?” 辛羑道:“人会变,比不过物持久专一,怎么能把自己的心寄托在人上面呢?” 辛羑说,将心寄托在人上面而非物,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 你若喜欢上一把琴,那琴就是你的,不能飞了也不能跑了,可你若喜欢上一个人,那人长了腿是会跑的,人长了心是会变的,等他跑了变了,伤心的就是自己了。 而且就算喜欢的琴没了,也还是能换一把的,或者再找个别的东西寄托,总之是物,悲哀有限,可若是人的话,人与人是不同的,不像东西那样能替换,没了便就是真没了。 女人 辛羑送我到一半,说改日便来教我弹琴,便回去了。 我和阿西回了院子,谢慕不在,我问绿衣,绿衣给我比划:“公子给陛下派人来叫去了。” 我顿觉得不妙,这会赵免应该在勤政殿忙于政事,叫谢慕去干什么? 我踟蹰了一下,叫上阿西,让他跟我去勤政殿,阿西又劝道:“公主,陛下没有传召......” 我说:“我很久没见陛下了,说不准他想我了,你跟不跟我去?” 阿西很为难,还是跟在我后面,我不认识路,阿西又给我引路往勤政殿去。 还未进殿撞上赵免的贴身太监邓总管,因为赵免的关系,这老太监平时对我很慈祥,像个老婆婆,我问:“我阿兄在不在?” 邓公公笑道:“在,在伺候呢,我带公主进去。” 赵免在勤政殿却并没有勤政,殿内轻悄悄的,只在门口有宫人侍立,御案上香炉轻烟袅袅,十分安谧,香炉旁边摆着一丛新折的桃花,还带着露水未干,赵免手撑着额头,久久没动,似乎是睡着了还是在养神。 谢慕在一旁站立着,微微侧头看赵免铺在案上的奏章,同时按着砚磨墨。 邓公公估计没料到赵免在打瞌睡,一时也不好通报,便让我候着,自己又出去了。 赵免只把谢慕叫来伺候他批阅奏章来了? 因为上次的事,我对赵免还有些心有余悸,但眼下赵免和谢慕这情状,我又看不出哪里不好来,看来赵免最近病又好了。 我跪到御案前去,赵免醒了,一抬头,看到我在案下,顿时笑了:“琰儿来了。” 我给赵免磕头请安,赵免伸手招呼道:“过来,到朕身边来。” 我站起来绕过桌案过去,赵免将我搂到腿上坐着,手摸了摸腰背,笑说:“胖了些。” 赵免在我脖颈间嗅了嗅,又说:“还长高了些。” 我说:“是吃的好。” 赵免听我说吃,突然想起了:“啊对,宫里前阵贡了点南边的水产,不过厨子不会料理,就进了几个南边的新厨子,很会做你们家乡的口味,回头我让送过去。” 又给谢慕说:“明月奴留着使唤吧。” 谢慕道:“谢陛下。” 赵免搂着我继续看折子,看了一会,赵免突然笑了,将手上一封丢给谢慕。 “明月奴看看,王鼎请致仕。” 谢慕道:“他这是请第三回了吧,前两次陛下没准。” 前一阵因为有人上了弹劾王鼎的折子,便有朝臣群起而攻,从勾结外臣收受贿赂的大罪一直扯到人家儿子又多娶了个小老婆,大大小小鸡毛蒜皮的罪状一块拉出来,骂的热火朝天,王鼎刚开始还老神在在不当回事,不过后来那个王耽回了朝也跟他过不去,在朝堂上一张利嘴将他洗刷了个里里外外,王耽名望不小,这位一开口,问题就有点严重。 王鼎丢了脸面,想不出法子,便以退为进,义愤填膺跟赵免说要卸职回老家种地去,上了两次疏,皆给赵免好言相劝劝了回去。 赵免道:“这老狗跟朕耍脾气也不拿捏着分寸,还三请,他不嫌丢人朕都替他害臊。” 谢慕道:“陛下准吗?” 赵免道:“他原本就不清白,还端架子,想拿这个来要挟朕,这老东西活的不耐烦了,当真以为朕离不了他?这天底下什么都缺,唯独不缺想升官的。” 谢慕道:“陛下不想真赶他走吧,若没了王鼎,兵部可就没人能跟刘氏相抗了。” 赵免沉吟了一下,最终将那封奏章在手边搁置。 又翻了几封,赵免似乎心不在焉。 “你以为太子怎样?” 赵免合上奏章。 谢慕道:“臣不敢妄议。” 赵免道:“朕就是要问你。” 谢慕道:“太子甚贤。” 赵免叹道:“他不容易啊,朕也不容易。” 正说到此,邓公公又进来,在赵免耳边嘀咕,说起二皇子钓鱼落水的事情。 赵免好笑道:“这不省心的东西,他又干什么了?” 邓公公道:“倒是没出事,只是受了惊,这会正在宫里打人呢。” 赵免道:“朕正忙着,晚些去看看他去。” 赵免摸着我的头发,柔声道:“朕这会忙,待会还要去看轸儿,你先自己玩,晚上朕过来陪你用晚膳,朕最近怪想你的。” 我点头。 赵免打发我和谢慕退下,回云阳殿去,谢慕问我: “又不是三岁孩子,怎么会落水,你不是也钓鱼去了,你干什么了? 我连连摇头:“不干我的事。” 谢慕嗤笑了一声:“反应这么快,肯定是干你的事了。” 我抱住谢慕胳膊:“我就只用个弹子打了他的太监,真没把他怎样,我哪敢啊。” 谢慕没说什么,我问他:“你昨夜没睡觉吗?困不困?” 谢慕扭过头,像看什么怪物一样的看我,我给他这久久一眼看的十分心虚,手心有些冒汗,正要抖着舌头问他看看看什么,谢慕手已经摸到我额头。 “发烧了吧?” “没......” “哦,我当你发烧了,脸这么红。” 我张口结舌,谢慕笑了笑,握上我手:“别愣了,回去了。” 我拿出断魂香来,认真的看了许久。 我给谢慕说:“我今天碰到辛羑。” 谢慕看我手上绑着手帕,问我:“他?你这手怎么了?是他给弄的?” “他是为了帮我取那个虫子。” 我将谢慕的手拿过来在腿上放平,从瓶子里取出断魂香,放到谢慕掌心去。 “什么虫子?”谢慕问,“做什么?”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断魂香?” 谢慕摇头:“怎么了?” 我将辛羑的话说给谢慕:“断魂香是苗疆女子用来绑住男人的。” 我将虫子比给谢慕看:“我用它咬你一下,再咬我自己一下,咱们两个就给绑在一块了,我满心眼里只有你,你也满心眼里只有我,阎王爷都分不开。” 我抬头看谢慕一眼:“我让它咬你一下好不好?” 谢慕连连皱眉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鬼怪,别玩这个,听着就邪门。” 我说:“这个叫心有灵犀,不是乱七八糟的鬼怪。” 谢慕说:“你怎么喜欢玩这种东西。” 谢慕将断魂香夺了过去,举在眼前看了看,思索许久,装进瓶子里,说:“先在我这放着,等我认真瞧瞧这东西。” 我伸手抢:“是我的!” 谢慕将瓶子揣进袖子里,拿住我手严肃说:“你不许碰,我替你收着。” 我扑到谢慕腿上,抱了个满怀,谢慕手掐着我腰往下一按,我膝盖夹着谢慕腰坐在他腿上,谢慕手托着我屁股,我手搭着谢慕肩膀,和谢慕对视了片刻,我倾身大力抱住他。 谢慕笑:“放开放开,大白天的羞不羞。” 我说:“不羞。” 入了夜赵免过来了,身后跟着太监,很快在桌上摆好了晚膳。 其实到盛京这么久,我已经差不多忘了南边口味,御膳房新来的厨子并不怎样,菜式太清淡了些,对我来说有些没滋没味。 赵免给我拈菜,看着我吃。 我被他目光注视着艰难的吃了一顿饭,险些要消化不良,吃完饭赵免照例来摸我肚皮,摸着我肚皮圆滚滚他才满意:“多吃些,长胖些。” 赵免留宿云阳殿,谢慕照旧伺候他沐浴更衣。 赵免上了榻,谢慕道:“臣让绿衣来伺候。” 赵免道:“你病还没好?” 谢慕道:“嗯。” 赵免摆手道:“罢了,朕今日奇怪不想看到她。” 赵免唤我过去,将我搂到怀里,笑眯眯盯着我脸,手在我背后从腰到屁股的来回摸,谢慕在一旁看了两眼,没什么表示,背过身去睡了。 我给赵免摸的心绪不宁,不住悄悄回头望谢慕。 赵免亲了我一下,说:“真乖。” 我十分反感赵免粘腻的亲吻和爱抚,像胶泥一样粘在人身上,那股要命的腻味让人憋得反胃,赵免的手很快从我小衣里钻进去,往上在我背上抚摸了一下,又往下摸到我屁股上去,在我屁股上揉捏。 赵免的声音有些低低的沙哑,他将我搂紧了些:“琰儿.......” 我缩着肩膀,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小团,由着赵免摸来摸去,却不敢吭声。 赵免又语调迷醉唤道:“明月奴,过来。” 谢慕应声转过来,将我从赵免怀抱中一把扯出,我惊魂未定,连忙借势躲到谢慕胸前去,谢慕将我被赵免解散的衣服拢上,一只胳膊搂着我,木着脸一言不发看着赵免。 赵免笑:“瞪我做什么,难道我碰不得她?” 谢慕瞪着赵免许久,赵免只一副轻轻笑的模样。 谢慕将我搂在身前,将赵免挡在身后,搂着我说:“睡。” 赵免扑过来,按在谢慕侧着的肩上,探头瞧我探手摸我,谢慕手肘给了赵免一击,突然高声愤怒道:“你是畜生吗!” 赵免却没生气:“你急什么,朕又没没么样她。” “再说,这宫里的都是朕的人,难道朕不能碰?” 谢慕气得浑身直颤:“陛下提醒的是,琰儿是臣亲妹,从今往后,跟任何人都再无关系。” 赵免道:“别拿这些大话来糊弄朕,朕再糊涂,也不会连自己在哪里留了种都搞不清楚,她是谁搞出来的的朕可不知道,左右不是朕就是了。” “你可给谢祁留点脸面,绿帽子戴戴没关系,人尽皆知就不好了。” 谢慕呼吸急促,搂着我的胳膊僵硬,却愣是没说出一句话。 赵免拽谢慕的手抚摸:“别这么大火气。” 谢慕狠狠甩开赵免,赵免又搂上来:“朕睡不着。” 谢慕不理,赵免将手在后面搂着,又亲又摸,赵免一只手在谢慕胸膛揉摸,身体也贴过来,他挤谢慕,谢慕挤我,我又给压在下面要喘不过气。 赵免绕过谢慕的头和我眼睛对上,他露出一个迷迷瞪瞪的笑:“真小可怜样。” 我给谢慕压在身下,谢慕想退开,赵免按着他腰又按回去。 谢慕撞在我身上,我哼了一声呼痛。 赵免掌着谢慕的脑袋,将谢慕的脸往我脸上,脖颈,胸前的凑,他鼻子嘴的贴在我肉上,连着炽热急促的呼吸,亲的我有些浑身发痒,我低声又想哼哼。 于是我就哼哼出来了,伸出手臂搂住住谢慕的脖子。 谢慕挣脱不开赵免,索性不再挣扎,一动不动埋头在我胸前,手捏着我手臂。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闭着眼睛感觉了一下,说:“谢慕,你下面顶着我了。” 赵免顿时笑:“不知羞的小东西。” 我不知道他在骂谁,谢慕手脸脖子,露在外边的皮肤瞬间烧起来一样涨红。 赵免扳过谢慕的脸瞧了瞧,笑道:“舒不舒服?喜欢的很是不是?” 谢慕使劲扭开脸,赵免又扳回来:“你自己说,朕是畜生还是你是畜生?” 谢慕闭紧了嘴。 “朕可没碰她一根指头,倒是你,日日夜夜起的什么龌龊心思?” 谢慕脸越发红的滴血,赵免手伸到我和谢慕身体相贴的缝隙中来,勾动手指解了谢慕的裤上系带,将谢慕裤子扯了下去,褪到膝盖,握住谢慕下身,声音低哑道: “你还没试过吧?朕教你。” 我感觉到有陌生的手在往我下边摸,扯我裤子,迷糊间顿时又醒了,是赵免的手,我吓出一身冷汗,连忙朝下翻过身去,躲开赵免。 我刚挤着背过身去,谢慕突然往下一跌,手按在我肩上,将我按的一趴,扑腾不起,他两只胳膊硬生生的抱住我,我头陷进被里去。 我屁股给谢慕那东西顶住,还有些滑腻腻的,我急忙努力挣扎回转身,眼睛一眼瞥到谢慕他下身大异平常,不是我见过的粉嫩柔软的小玩意,而是红通通的一根翘起来。 跟赵免脱了裤子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了,赵免就是这个样子的,经常吓的我要疯。 不过我是头一回发现谢慕也这个样子。 我愣了一瞬,随即啊啊啊叫起来。 谢慕狼狈的搂裤子,那红通通东西随他楼裤子的动作就一跳一跳,我尿都快要吓出来了,谢慕尴尬的手直抖,一个裤子久久系不上,我死死闭上眼睛,捏紧了拳头乱喊。 赵免扑在谢慕背上,一手按着谢慕胸口,一手在谢慕下身,两处揉摸,不许谢慕系裤子,谢慕摸索了许久,没系好一个裤腰,谢慕一个人大动作转身过去,将赵免掀翻。 谢慕抓着赵免肩膀将赵免一推,按在枕上,咬牙切齿,那表情仿佛要将赵免生吃,赵免愣了一下,随即发笑,搂到谢慕腰上摸,说:“来。” 谢慕扼住赵免的脖子,赵免却浑不在意,搂着谢慕的腰,道:“伺候朕一回。” 谢慕横了手在赵免脖子处一敲。 “别叫了!” 谢慕摇晃着我的肩膀,他手碰到我,我叫的更大声,谢慕甩了我一巴掌,怒道: “别叫了!” 我给谢慕这一巴掌打的叫不出,我惊恐的睁了眼,谢慕脸上表情很是可怕,紧紧握了我的手,我的骨头几乎要给他捏断。 “谢慕......” 我往下看,谢慕已经穿好了裤子,没有异常。 我伸手一把抱住他。 谢慕被我突然一搂,往下扑在我肩膀上。 我战战兢兢伸手去摸谢慕下边,软乎乎,只是有些隐微的湿滑。 谢慕打开我手,翻身仰面一躺,闭上了眼睛。 我并了膝盖跪过去,握住谢慕手,谢慕仍旧甩开我。 “谢慕......” 我看看赵免,赵免安静睡着,竟然就这么睡了,又看谢慕,谢慕没睡,他脸上的红色并没有消褪,一直延伸到胸膛肌肤都是红的。 我情不自禁的眼睛又悄悄去打量他下边,有些怀疑我之前是不是幻觉。 我有些难受。 “谢慕,我错了。” 我偎到谢慕身边去揽住他:“我没有怕你。” 我没有怕谢慕,只是给他能硬起来那根玩意吓疯了。 谢慕声音没有丝毫情绪:“你可以叫的再大声点,看谁不知道你是个疯子。” 我给谢慕一句堵的哑口无言,低声嘀咕道:“我不是疯子。” 谢慕不许我碰他,我想摸他一下,给他挥手打开,我想抱着他睡觉,谢慕背过了身去,不理会我,我盯着他的后脑,看着他黑漆漆的头发,鼻子里嗅着他身上淡淡香气,心里有些茫然。 我在背后抱着谢慕睡了,谢慕推我,我不放,他便没再动。 我醒来赵免已经早朝回来了,谢慕不在,赵免搂着我起身,手还拍着我屁股,笑盈盈说: “快起来陪朕用膳。” 赵免心情竟然很好,看来昨天敲的他那一下没让他生气,反而让他睡的十分惬意,是以这会笑容满面,面色红润嘴皮都红润,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我同赵免用膳,完毕赵免又走了,说晚上再来看我。 谢慕独自出去了,没带我,也没同我说。 我坐在榻上发呆,阿西给我剥松子吃,绿衣在叮叮咚咚的拨琴,我给她吵得心烦意乱,却又懒得开口制止,直坐了一上午,阿西剥了松子剥杏仁,我嚼的舌头发木,到午膳时,谢慕仍然没有回来,我说舌头疼,不想吃东西,阿西要了粥来一口一口给我喂粥喝。 我百无聊赖,下午又开始听绿衣弹琴,我烦了。 “你手不疼吗?弹得累不累?” 绿衣站起来,有些局促,捏着手。 她这一言不发的神气让我心情更加不好,我想找个人说话,但谢慕不在,跟绿衣搭话,她又不会回答我,我虽然知道绿衣是个哑巴,她不回答我实在不是她的过错,但是我看着她这一声不吭模样很觉得心烦。 我叫绿衣道:“你过来。” 绿衣怯怯的看我,小心过来。 我按住绿衣扒她衣服,绿衣满面通红的挣扎起来,我没她力气大,按不住她,便叫阿西来帮忙,替我压住她的腿,我决定一定要把绿衣的衣服扒下来,赵免每回扒了她衣服骑在她身上去她都会嗯嗯啊啊的叫唤,又哭又叫的,我就想试试我能不能让她也出点声,不要一副死样。 绿衣胸前软乎乎,我手不小心抓上去,十分意外,我扒了她领口看,又低头扒开一点缝看我自己,总觉得有些不同。 嗯,她的胸前有肉比较软,摸着还滑,我没她软也没她肉。 我正纳闷着,绿衣已经吓的左右乱扭,我差点给她一顶掀翻,我心想绿衣胆子真大,仗着谢慕宠她都能跟我对着干,我很不高兴。 我正跟阿西抓着绿衣,一个按手一个按脚的脱衣服,谢慕回来了。 绿衣伸手跟谢慕呼救,我顺着她手望回去,才看谢慕在屋子正中立着,似乎已经立了好一会,我手停住了,惊讶的张了口合不上,痴痴道:“谢慕。” 我松了手,绿衣迅速从我身下蹭下榻蹿了开去,阿西一看谢慕也立刻开溜,我盘腿坐下,手搭着小腿,低声说:“我没事干,你又不陪我。” 谢慕道:“我有事,你还在睡,便没叫你。” 以往谢慕也不会丢着我一个人到哪里去,跟我有没有在睡压根没关系。 不过我还是仿佛得到了安慰,谢慕脱了外袍,我连忙给他拿来更换的衣服。 下午的时候谢慕在院里看书,我坐在他脚边发了一下午呆,谢慕不理我,到用晚膳的时候谢慕还是不理我,我给他拈菜,他头也不抬,用了膳,因为赵免说了要来,我和谢慕还不能睡觉,就坐在桌旁候着,谢慕看书,我拿着个银挑子拨灯芯,陪着谢慕静坐。 到很晚不见赵免过来,赵免派来的小太监传旨说陛下今晚来不了,谢慕听太监说完,便收了书,吩咐绿衣让杂役太监送水来沐浴。 我坐在榻上,久久不见谢慕过来,等的不耐烦,便踩上木屐,掀开帘子出去,绕过屏风,谢慕正仰头闭目靠在浴桶边沿上。 我过去在谢慕背后蹲住,谢慕道:“给我按按肩,乏的很。” 我伸手搭到肩上给他捏,谢慕舒服的呻吟了一声,我听的笑起来。 我正捏的起劲,因为我捏一下谢慕哼一下,我便觉得十分有趣,所以加大了力气,可能过重,捏的疼了,谢慕突然抓住左手我搭在他右肩的手往前一拽。 我要跌倒,赶紧用空着的那只手扒着桶沿稳住,谢慕拉着我另一只手将我拽到他肩头,脸便转了过来,那手换了个位置按到我后脑上,急促的吻过来。 他一上来便舌尖顶开我牙齿,我愣住,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只是讷讷张了口。 这个吻跟我所曾有过的都不同,谢慕平日里,我有时候亲他,他要么不理没反应,要么实在高兴了轻轻回应我一下,我琢磨一下,他从来没有主动亲过我。 而且这样凶狠的亲法,我嘴皮发麻舌头僵硬喘不过气,脑袋也开始晕乎乎。 谢慕并未睁眼,一面亲一面手还往我胸前摸,我云里雾里,晕乎了很久才明白过来,他是拿我当伺候的丫头了,绿衣或者谁。 谢慕这是年纪大了,需要女人了。 我僵在那由着谢慕又亲又摸,嘴巴有点酸。 谢慕松了口气,从我嘴皮上移开,手还是掌着我头不放,只是在我脸旁低头垂眼平息着呼吸,他唇色艳红,颜色雪白,眉睫漆黑,面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水汽。 我舔了舔麻木的嘴唇,同时擦掉我自己流到嘴旁的口水。 静了许久谢慕放开手,睁眼,瞧我。 我有些心虚:“谢慕......” 谢慕眼神平静,并无一丝惊异,一贯的神情冷峻,转开了眼,重新在浴桶上靠着,嘴里命令说:“出去。” 我心虚的紧,赶紧出去,只是刚绕过屏风便见绿衣过来,手里捧着谢慕的衣服,我看见绿衣又不舒服了,绿衣长得挺好看,整天跟在谢慕背后,经过刚才的事,我忍不住要怀疑她跟谢慕有什么不正当关系。 我伸手将绿衣拦住:“站着。” 绿衣看到我,又是一副躲闪恐惧的眼神,我将她几个打量。 是长得挺好看,谢慕要是跟她那什么也能理解的通。 我莫名有些不爽快,谢慕竟然背着我跟别人好。 我想过让绿衣给谢慕生儿子,但是这会想到她跟谢慕背地里搞什么,我还是很不爽快。 我看绿衣很不顺眼了,我手去拨她脸,我没有她高,这个动作有些费力。 我说:“跪下。” 绿衣赶紧跪下,这下我比她高了,我问:“谢慕睡过你没有?” 绿衣脸色顿红,连连摇头。 我又问:“谢慕摸过你没有?” 绿衣摇头。 我再问:“谢慕亲过你没有?” 绿衣摇头。 我很欣慰:“别给他睡,别给他摸,别给他亲知不知道?我看见了不高兴,要打你的。” 绿衣点头,我从她手里拿了谢慕的衣服:“你出去,他不要你。” 绿衣起身,我不满道:“你生这么好看干什么,狐狸精一样,看着就讨厌。” 我打发了绿衣,拿了衣服重又返身进去。 谢慕回头看我,道:“绿衣呢?” 我说:“我伺候你,不要她。” 谢慕从浴桶出来,我抖开衣裳给他穿,我问谢慕:“你喜欢绿衣吗?” 谢慕道:“瞎说什么。” 谢慕自己动手掩上衣襟,系好衣带,走在前出去,吩咐叫人收拾,便转去榻前,我在后头跟上,谢慕上了榻,我也爬上榻,正要爬过去抱他,谢慕抬脚在我胸前一顶:“老实点。” 喜欢2 我给谢慕一脚顶了个趔趄,一屁股坐在他脚前。 我颓丧道:“你还在生气啊。” 谢慕道:“没工夫跟你生气,别来闹我,睡觉。” 我问:“你为什么不理我。” 谢慕翻身过去趴着,我跟到他身旁去,小心的抚摸他后背,唤道:“谢慕,谢慕。” 谢慕没有反应,我趴到他背上抱住他。 “谢慕,你在想什么?” “你白天去哪了?” 我连着问了几句,谢慕都不开口,我就有些暴躁,开始捶他,揪他颈子肉。 谢慕回身,一个大力将我推了一把。 我以为他要打我,心突的跳了一下,我昨天刚给他抽了一巴掌。 我很久没挨过谢慕打了,差不多要忘记那滋味,不过谢慕打人的话也下手够狠,有一次抽的我牙齿落了一颗,当然那时候我在换牙,但他手劲还是很大。 我心里没底惊惊惶惶以为谢慕火了,要收拾我,我连忙叫伸手制止他。 “你你你不准动手!” 谢慕蹿了过来,我连忙翻身就跑,连滚带爬的往榻下滚,跟个乌龟一样,谢慕抓着我后退一扯,我脚筋都要给他拧了,立刻嗷嗷大叫,谢慕撵上来将我扳的翻过身来,抓着我两手按住,我连忙大叫:“不许打我!我疼!” 我抱住头往谢慕怀里躲,因为谢慕他可恨打人专打脸,一巴掌下去人就得嗷嗷叫。 我直往谢慕怀里拱,谢慕抓着着我肩膀将我扯出来:“喊什么!我还没动手呢!” 我睁大眼,瞪着谢慕,谢慕居高临下按着我肩膀,我背硌在枕上,舌头打结。 “轻轻轻点疼。” 谢慕的衣襟空落落垂悬,透过领口露出光裸的上身,他空出一只手拾了垂到脸侧挡住视线的头发丢到到脑后去,又回来拍了拍我脸颊。 我抿了抿嘴,有些发懵,直咽口水。 谢慕奇异的笑了笑,其实是诡异,非常诡异,笑的诡异,配着他那张艳色浓重的脸,更让人心跳不稳,精神紧张。 我看他那笑,十分想尿。 谢慕说:“我弄死你信不信?” 我更懵,嘴巴动了动,摇头,老实回答说:“不信。” 谢慕道:“你先信着吧,哪天我就要弄死你。” 我说:“那你现在还生不生气?” 谢慕不耐烦道:“我气什么?我想睡觉?你滚远些,别来烦我就成,再来我真收拾你。” “你睡,我不摸你了,也不叫你。” 谢慕皱了眉道:“我真是纳闷,你脑子整天在想什么东西?真想你脑袋敲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玩意儿。” 我给谢慕恐吓老实了,一晚上没敢挨他。 其实我觉得谢慕在装,谁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还老说我脑子里有东西,说我是疯子,说不定他自己脑子里才有东西。 但这种话我还是不敢说出来的,心里想想。 最近赵免每日下了早朝要过来转一圈,或者让我陪他用早膳,或者让我陪他说话。 他让我陪他吃饭我就吃,但他让我陪他说话我就不知道说什么了,他讲朝廷大事可以去跟他那班大臣讲,拉家长里短可以去跟他那位老夫老妻的刘夫人讲,个个都比我知情识趣。 于是赵免爱好是将我抱坐在膝盖上,看我发呆,我觉得赵免肯定是老了,年纪大了,没抱过孩子,估计他当初生儿子的时候自己还是个半大小子,也没体会过当爹的乐趣,故而现在抱着我过干瘾来了。 我和赵免每日要大眼瞪小眼一番。 赵免问起我在昌平宫的旧事。 我在昌平宫的旧事,除了每天蹲在地上画圈圈貌似没有什么新鲜的好说。 谢慕时而不在,在的时候也有时不高兴,有时生病,没有不高兴没有生病他也没话说,难得听他开一句口,我寂寞无聊的狠了去招惹他他还揍我,总之就是他那人麻烦的很。 一点也不好伺候。 谢慕是看着脾气好,话不多,实则跟他凑一块才知道他难搞,什么话也不说,不小心就惹到他,惹到他了他就直接欺负人。 他又不许我出去,我每天唯一能见到的除了他就是阿西,但阿西也不是好东西,动不动骂我傻子,趁谢慕不在欺负我。 不过除了谢慕也就阿西他和我说话。 人若无聊到一定程度,有个人来欺负你那也比没有好,所以我每次见到阿西的心情就是一面想弄死他,一面想他第二天再来,我看阿西不顺眼,但不讨厌他出现。 赵免温柔的摸着我头发道:“朕听你说,看来是真吃了不少苦,朕也好生心疼。” 赵免心疼的表示便是将我脸上亲一通,抱着腰揉呼噜两下,再吩咐膳房给我做好吃的来。 赵免说我太瘦了,摸着都是骨头,抱着不舒服,热切的鼓动我多吃肉,多长肉,似乎要将我从狗尾巴草养成一朵牡丹,帮我不忍告诉他这个愿望怕是此生不能达成。 因为我从离开昌平宫有了每日吃肉的条件,便不肯放弃这个每日吃肉的机会,这几个月来已经吃的一肚子油水,但可能是之前缺的太狠了,最后经过消化攒下来的也就二两。 再加上我在长个子抽条,所以这多了二两肉对于手感的舒适没什么显着效果。 赵免喜欢有肉的,说女人胖胖的才好,看着就喜气。 但我看赵免宫里的人也没有胖的,刘夫人是个高大纤细的骨架,绿衣骨细肉软,不过也还是轻飘飘一抹,也没见赵免有什么反对意见,或者另外招一堆胖美人进宫来,所以说赵免爱的大概不是胖,而是养胖,换句话说,赵免爱好养猪。 他估计也是闲的寂寞。 谢慕最近很忙,不知道在忙什么,整日见不到人影,不过他倒是时常在勤政殿赵免那里,给赵免侍奉笔墨,赵免旁边原有个典笔的太监,伺候了赵免二十多年,已经八十多岁了,不过因为身板很好,赵免又恩待他,没撵他出宫。 这个恩遇,似乎是因为这老太监本不是个太监,只是个赵免原来的家奴,后来打仗中受了一点伤,断了子孙根,没本事娶媳妇生儿育女,于是便进了宫。 一大把年纪了在宫里养老享清福,收了一帮太监儿孙,赵免待他很是敬重,听说私下里的时候直接称呼他老爹爹,这位老爹爹茹素多年,前一阵突然想吃小羊羔肉丸,说是想起了当年跟陛下在南阳时共吃一碗小羊羔肉丸汤的日子。 赵免听后也似乎想起旧日,抚今追昔,大为感慨,特特赏赐了老爹爹一碗小羊羔肉丸汤,结果这碗汤下肚,老爹爹便伤了胃,回去睡了一觉,没缓过来,咽气了。 赵免大是遗憾伤心,于是最近谢慕都在勤政殿伺候他。 另有一事说,当初的王鼎致仕那折子,上了两封,赵免皆不许,到第三封时,赵免大笔一挥,批了字准了,于是王鼎傻了眼,赶紧屁颠屁颠进宫,到赵免的御案前痛哭流涕,哭诉自己的清白,道有小人陷害,倾陛下明察。 赵免半是训斥半是安抚的跟王大人交流了一通,于是致仕一说不了了之,王大人不再赖病,又回去任上干活了。 谢慕将这事讲来,说起王大人,颇为赞赏他的厚颜无耻,据说王大人脸皮之厚,与能耐之大,是成正相关,乃是历经两朝屹立不倒的一颗长青老树。 谢慕说:“是个妙人。” 三月里我和谢慕怄了几场气,但都无故来又无故去了,我和谢慕又恢复了和乐融融的状态,谢慕起初不许我和他睡觉,不许我挨他,但半月后又恢复了过往。 我发了场烧,低烧,原因不明,因为我吃的好睡的好,也没有着凉,所以我自己也闹不明白怎么会发烧,太医来看了说,公主思虑过重,是心病。 这让我十分无奈,我每天思虑的不过早上吃了中午吃什么,中午吃了晚上吃什么,因为这个导致思虑过重甚至发烧,看来活着果然是一件艰难的事。 谢慕他每日往勤政殿伺候赵免,或者没有伺候赵免,也大概有别的事,总之白日里我难得见到他,我一日三件事,吃饭,发呆,睡觉,每日要睡足七八个时辰,养的越发懒怠。 因为睡的太久,并没有困倦,所以我就算睡着也是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很容易就被惊醒,这日我正趴在谢慕平日喜欢的挨窗的小榻上午睡,被背后轻微的痒意惹醒,我回头看时,谢慕正将我睡着时蹭落的衾被拾起替我盖到身上。 我缓慢的眨了两下眼睛,谢慕抚了抚我脑后的头发说:“还睡不睡?” 谢慕白日时常不在,所以我有些意外。 我酝酿了一下,似乎没有困意,便说:“不睡了。” 谢慕道:“身上怎么这么烫,不要再风口上睡觉。” 我对谢慕突如其来的关切受宠若惊,因为他近日都不大理我,前天我逮着绿衣说了几句话,给他听见了,又呵斥我一顿。 我倒没觉得热,只是风吹来时有些觉得背心发凉,我问谢慕:“你不出去吗?” 谢慕道:“这会不出去了。” “去里面睡。”谢慕道。 我说:“这里睡,能听见鸟叫,还有听见风吹,里面太闷了。” 谢慕说也是,但因为有风,天气还是有些凉,便让绿衣关上窗,也坐上榻来,道:“你不睡,我也要睡一下。” 谢慕背过身侧卧,我自背后去揽住他,谢慕并未回身,手往下摸住我手。 “手怎么这么凉?病了?” 我都发了几日烧,他现在才察觉,我说:“没有。” 谢慕过了一会,转过身来,将我搂住,道:“对不住,阿兄忘了你了。” 谢慕一温柔起来,我就没办法跟他生气了,我将自己身上的薄被揭去,钻进谢慕的里面去,和他共拥一张,十分暖和馨香,我快活的就想使劲亲他。 我想不明白怎么会对谢慕的身体如此迷恋,但我懂事起便是在他怀中长大,要摸着他身体,嗅着他味道才能睡的安稳。 谢慕握着我手挨在胸前轻轻揉搓。 “我看你整天都在睡觉,都睡傻了,本来就傻,再睡没救了,多出去转转,我没空陪你,你自己找阿西玩,下个月东郊有牡丹花会,我带你出宫去看。” 我问:“什么时候?” 谢慕道:“四月十四,十五,十六,连着三天,听说很热闹,咱们去瞧一瞧。” 我大是惊喜,高兴道:“好。” 谢慕笑了笑,我看谢慕心情很好,便问起他一件我近来一直挂心的事。 “谢慕,你喜欢绿衣吗?” 谢慕道:“想什么呢。” 我说:“你年纪大了,肯定要喜欢女人的,当初二哥他十六岁都能生娃娃了。” 谢慕的呼吸到我眼窝,又游移往下,到了唇边,却只在嘴角处一晃而过,最后又回到上面眼睛的地方,谢慕吻了吻我我眼睫,道:“我是该娶妻了,免得成日被你缠着。” 我问道:“你娶妻我就不缠你了吗?” 谢慕道:“还得把你嫁出去才成。” 我说:“我不想嫁出去,我想跟你在一起,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谢慕笑:“怎么这么蠢呢你,我当初该教你读书认字,学些道理的。” 我说:“我会认字。” 谢慕道:“你也只会认字。” 我第二次听谢慕说要娶妻,头一回似乎是隐隐约约跟青妩讲。 我想了一会,觉得十分混乱,理不出头绪,我想让谢慕找个女人生个儿子,然后每天陪我玩耍,问题是我想要他生个儿子,但不想他弄个女人。我觉得我一个,谢慕一个,加上个儿子,三个人顶顶够了,我完全不想他多弄一个女人出来。 我跟谢慕才是最亲近的人,我不愿他娶个女人来多事。 我说:“你不娶妻也能生儿子啊!” 谢慕不吭声。 沉吟了一下,几度要开口,几度张嘴没憋出一个字,最后终于说:“你太不讲道理了,跟你没法沟通了,正常的脑袋都能给你带沟里去。” “我哪里不讲道理了。” 谢慕道:“琰儿,我想娶妻,我想过点正常的日子,夫妻相睦,琴瑟调和,那才是正常的日子,你懂吗。” 我认真想了一下嫁人的问题。 我喜欢那个辛师父,但凡见到他,便会心花怒放的想,这真是个好人,要能嫁给他,跟他做两口子,光想想就是件让人头晕目眩手脚发软的事啊。 反正我见到他的时候就经常想嫁给他,使劲往他身上贴。 我问辛羑:“你要娶妻吗?” 辛羑正替我拿着脉,听我问,他愣了一下,收回手给我盖好被,笑道:“臣是出家人。” 我头一回听说这个说法,我大是讶异说:“你有头发的啊,难不成你是和尚?和尚都是光头,你哄我。” 辛羑道:“跟这有什么相干,道士也有头发。” 我问:“你是道士?” 辛羑含笑摇头:“臣幼年时寄养在寺庙中,带发修行,算是半个出家人,少年时游走江湖,一来因受戒,而来也颇觉一人浪荡自在,此生也未打算婚娶。” 我说:“你可以还俗,当和尚有什么好,还不如回来娶媳妇生儿子呢。” 辛羑道:“臣觉得这样挺不错。” 我问道:“你以前也没说你是和尚啊。” 辛羑说:“公主也没问。” 也是,我只问过他有没有娶妻,有没有未婚妻或者儿子,他说没有,我只当就是没有,没想到他说他是个不娶媳妇的半和尚。 “你为什么要在寺庙里长大?” 辛羑道:“臣生下来身体不好,有看命的先生说有不足之症,怕是不能长久,因而自小便皈依了佛门,平日也少在家中。” 辛羑是个武人,功夫那般好,竟然有不足之症,我坐起来拉近他看,想从他脸上看出点名堂来,但他实在不像个病秧子,只是脸色比常人白一些,看起来缺点血气。 我不由担心,关切道:“你病好了吗?” 辛羑道:“臣也不知道。” 我说:“下个月我可以跟谢慕出宫去,我可以上庙里给你上柱香,让菩萨保佑你。” 我只是有些低烧,并无大病,能吃能睡,辛羑也不是来替我看病的,我就是让阿西找他来陪我说话,辛羑替我拿了脉,说我没病,可能是臆症。 辛羑问:“公主是有什么心事?” 我说:“有些事,我想不明白。” 辛羑道:“臣也许能替公主开解。” 我攀住辛羑的手,说:“谢慕他说想娶妻。” 辛羑道:“陛下应该会允,这是好事。” 我连忙摇头:“他娶了妻就不要我了,不好。” 辛羑问:“那公主怎么想?” 我说:“我是要跟他过一辈子的,他不能跟别人好,只能跟我好,他不能不要我。” 辛羑道:“男女婚姻,阴阳和合,本是天道,自然之理,公主应当明白,公主现在年纪还小,将来便会明白了。” 我问:“怎么个阴阳和合?” 我听辛羑讲了阴阳和合。 大致意思就是一男的一女的结婚生孩子就叫阴阳和合,我跟谢慕虽然也是一男一女,但谢慕是我阿兄,所以我不许他结婚,一定要他跟我好,那就叫阴阳不合。 我问,要阴阳不合会怎么样,辛羑说,阴阳不合会憋死人啊,就像人要吃喝拉撒,你硬是不让吃喝拉撒,那必然会憋死人。 我又问,怎么合,辛羑说,被窝里合,想怎么合怎么合,不用人教,自然就会。 我说我不会啊,辛羑说,男人会就成了。 我后来很久才明白一件事就是辛羑实在不是个好和尚,出家人的脸面都给他丢尽了,温文尔雅言笑款款但嘴里出来的没一句老实话,正经的表情说的其实是很不正经的东西。 但他自己还并不羞耻,说起来连个磕巴都不打。 我知道后,实在不能理解,他在寺庙里多年都干了什么。 我准备找谢慕研究一下阴阳和合。 谢慕说:“你都整天听谁讲这些的?” 我说:“辛师父讲的。” 谢慕道:“那你就听他讲吧,我反正没本事教你。” 我摇了摇谢慕手:“你别娶妻了,真的,我不许的,没人比我喜欢你的,你跟我好吧,我也跟你一个被窝睡觉,我不要你跟别人生孩子了,等我长大了我给你生。” 谢慕温柔的摸摸我头笑了:“说什么傻话。” 我说:“你等我长大。” 谢慕声音懒懒,漫不经心道:“那得等到猴年马月,你怕你活到一百岁都长不大。” 我说:“我懂的,阿兄,你不要以为我不懂。” 谢慕奇道:“你懂什么?” 我搂住谢慕脖子上说:“我不想你娶妻,我也不想嫁人,我想跟你过。” 谢慕道:“你不是喜欢那位辛师父吗,见到人家就发癫。” 我说:“那不一样,我只是喜欢他。” 但我对谢慕不只是喜欢,谢慕如同这世上的我自己,他活着,我才能活着,他的命就是我的命,他的呼吸就是我的呼吸,我是不能没有他的。 谢慕道:“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你喜不喜欢都没用,哪有得你选,老老实实呆着吧。” 谢慕并不和我谈论这个问题,三言两语转到别处,说起下个月的牡丹花会。 辛羑又开始来看我,他是二皇子赵轸的师父,但看起来他跟赵轸并不亲密,也没听他说起过任何二皇子的事,倒是时常提起赵免,看来他名义是是教赵轸的,实际上是赵免的人。 我病好了些,能出门无碍。 谢慕不在的时候,我并不在云阳殿呆,而是带着阿西去辛羑的小院,辛羑身边并没有太监,只有两个小童子端茶倒水,负责扫洒,应该是他从宫外带进来的人。 辛羑热衷于教我读书,学点东西,弹琴,画画,写字,什么都行。 他貌似很看不上我现在这样的状态,吃了睡睡了吃,试图让我干点正事。 辛羑教我弹琴。 谢慕也擅琴,但辛羑跟谢慕的琴声是很不同的。 谢慕的琴声很静,十分平和幽寂,听的人想上山出家,而辛羑的琴声也平和,平和中隐现锐利,锐利却并不突兀,急而不乱,繁而不杂,忽高忽低,引得人心随神往,不能自主,一曲终了,骤然落下,魂魄大震。 我问:“这曲子叫什么?” 辛羑道:“落花流水。” 辛羑教我弹这支曲子,我其实会弹琴,跟着谢慕在一块,时常看他弄,不至于全然不会。 只是辛羑的气息就在身后,我背上感觉到他胸膛的温度,还有那股淡淡带了温度的竹木清气,总让我有些心猿意马。 我时不时回头望辛羑,想看看哪里不对劲,辛羑却已经直起了身,收回手。 “自己来。” 我迷糊了一下,回过神来,说:“哦。” 我问:“青妩弹得那个是什么曲子?” 我曾经被青妩的琴音所摄,但至今不明白其中的关窍,不知道是她弹的曲调的诡异还是她的琴有什么机关。 辛羑道:“她的琴叫灵引,那支曲子叫入骰,只有灵引,没有入骰的曲谱不行,有入骰的曲谱,没有灵引也不成,你别指望了,我听说那琴和琴谱当初被灵引氏所焚毁,没想到却还在世间。” 辛羑说的该是江湖上的事,我听的并不明白,不过辛羑又道: “你知道为何她的琴音对你阿兄无用?” 我摇头说不知,辛羑笑道:“他比你心正,心不动,不过一点幻术,能奈人何?” 我既没杀人放火,也没投毒下药,不知怎么就给他得出个心不正的结论。 我发现辛羑果然是个难得一见的全才加奇才,能搞音乐,什么乐器都能来,尤其擅琴,箫管,书画皆绝,习剑术,棋艺,医药,兵法谋略,甚而出身佛门,颇谙言意有无之辩。 这么个人,难怪他不将赵轸放在眼里,平日赵免都敬他三分,平日里以字相称。 辛羑的字唤作子阑,那口气颇为亲切。 我是到辛羑书房里,看到满架堆得比我人还高的一室书感到了震撼,随手去翻捡,十本书有有九本我都看不懂,但我又不想显得很没素养,便假装翻来翻去。 辛羑在一旁瞧见,笑着过来:“你可以看点别的,这是医书,看起来枯燥的。” 我问:“别的有什么?” 我边翻书边问辛羑,他便耐心同我讲解,大致是一些奇谈杂着,虽然我对他讲的书不感兴趣,但我对同他说话很有兴趣,所以我也听得津津有味,同时不知所云。 我翻到一本杂疫经,想起之前辛羑说的话,问:“你学医,是因为你自己有病吗?” 辛羑道:“嗯,师父擅长医术,我是因病才寄居寺中,因而对医书注意多些。” 我问辛羑到底是什么病,他也说不知道,我严重怀疑他是给那位算命的老师傅坑了,我这么跟辛羑说,辛羑笑:“也没什么不好,我家里人多,少我一个也不少,离开了反而自在。” 辛羑要找一份曲谱,忘了放在何处,我认不得那东西,帮不上忙,就在书架间四处晃悠,随便瞅着什么东西翻看,于是最后我翻着了一本图册。 画上一男一女,花前月下,轻解罗衫,赤身裸体,鸳鸯相抱,一幕幕演示过来,那情境我也分明熟悉,在赵免跟前看了不少。 我再翻找了一下,没了,就这一册,其余的有几幅小小的山水花鸟图册。 我叫道:“辛师父。” 辛羑手里握着一卷泛黄的纸,边低腰排查书架,边往我这边过来,走近了,见我呆愣这,他侧头瞧了一眼我手上的册子,顿时笑了,道:“放着吧,没什么意思的东西。” 我问:“这就是你说的阴阳和合?一个男的,一个女的。” 辛羑道:“还是有些不同的,我说的是广义,这画的是狭义,不过实质也差不多。” 我说:“我懂了,皇帝陛下每天都在阴阳和合。” 辛羑顿住了笑,伸了手在我脸侧似乎要摸,但又没摸,微蜷了五指又收回去。 “别说这种话,小姑娘家的。” 辛羑将我手中的画册收回去,放回架子,我追问道:“你不是不娶妻吗?” 辛羑在前,我紧跟着,他行动极快,走路的时候衣袂带起风动,有些仙气飘飘,我抓着他一只袖子,仍有些跟不上他,辛羑回头拉起我手,我问道:“你不是不娶妻吗?” 辛羑道:“以前画的,给我一个书坊做生意的朋友画的册子,印出来不错,便留了一本。” 辛羑继续翻找琴谱。 我在他旁边站了一会儿,我对辛羑那个一男一女搂一块的画并没有兴趣,反而一想到我见过的赵免,便觉得有些恶心不舒服。 我想,原来阴阳和合就是脱了衣服做那档子事,我还当是个多高深的词汇。 我说:“你不是和尚,不娶妻吗?” 辛羑道:“我不是和尚,难听,别瞎说,我并未剃度,只是寺中修行而已。” 辛羑回头看我木着脸,又笑道:“那个什么,并非是见不得人的事,情到深处,便生欲念,凡夫俗子,谁能免得了,再正常不过的。” 我说:“我懂了,可你是个和尚。” 辛羑再次强调说:“哎,我说了我不是和尚。” “那你为什么不娶妻?姑娘们该伤心了。” 辛羑笑了一笑,避而不谈,我思索了一下,还是不确定他在哄我还是说的真话。 我发觉他太聪明,而我太蠢,他哄我就跟哄孩子似的。 辛羑找到了曲谱,面露喜色,立即紧跟着去书案上取了琴来抱在膝上,据席而坐,手指熟练利落的拨了两下,琴声先是铿然,继而圆滑流转,我坐到辛羑旁边去,他只兴致盎然的对着谱子试琴,完全不看我,那投入的模样,看起来是已经忘了我的存在。 我摇辛羑的手臂,他头也不转,只道:“稍候。” 辛羑竟然是个爱琴成痴的人,一个稍候也不知道候了多久,我先是木瞪瞪看他拨琴的手指,心想他手真白指头真长,是个练武的人,却并不骨节突兀肌肉虬结,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看。 我看完手,又仰头一瞬不瞬看他脸,他眼睛奇异的亮,面孔很有光彩,整个人很有精气,神态有些说不出的,嗯,自信和傲气,我头一回发现辛羑身上有这种东西。 他平日看起来很谦逊,处事十分温和低调,这么看起来,似乎不尽然了,我估摸着,他这人并不谦逊,外面做的都是样子给人看,骨子里应该是相当的傲气。 自视甚高,不过他确实也有自视甚高的那本钱,不但自视甚高,赵免确实也高看他。 我以为这世上不会有人比谢慕好看,但辛羑他还是很好看。 谢慕人有些冷,话不多,笑起来很温柔,但他不爱笑,性子冷,人也并不好亲近,生起气来很可怕,我总怕谢慕生气,他虽然疼我,但脾气并不是很好。 但辛羑跟谢慕很不同,辛羑似乎从来没有生气,或者失意的时候,随时都温和带笑,自信满满,做起事来全情投入兴致极佳,这人真是让人羡慕。 我仰望中口水流出,伸手擦掉。 流了几次口水后,我靠着辛羑的胳膊开始打瞌睡。 他的手臂结实而有力,人看着瘦,一挨上才感觉到肌肉很坚劲,硬邦邦的,而且坐的姿势端正,绷直了身体,像块铁板,并不是个柔软的好靠来睡觉的枕头。 然而他的衣服质地细腻,触感滑润,削弱了骨肉的生硬感觉,混着身体的温度和香气,也很是温暖,让人有些沉迷。 我不知什么时候到了辛羑他腿上去,辛羑身前原本放着琴,等我醒来时,却发现换成了我,我偎在他腿上,面朝里贴着他腰,辛羑仍然是个抱琴的姿势坐着,不过并不端正,一面膝盖曲起来,枕着我头。 我我贴着辛羑的腰腹,嗅到他腰间衣上的香气,习惯性的伸手去搂住,又将头往里缩,窝在怀中。 辛羑的声音传来:“你困了吗?” 我摇头说:“不困,睡醒了。” 辛羑手落在我耳畔,轻轻拨了一下鬓发,没再移开,就在那掌着。 “辛师父,你好香啊。” 辛羑笑:“我没熏香,可能是这屋里的味道。” 我有些留恋他的手臂和怀抱。 辛羑问:“你满十五岁了吗?” “满了,我的生辰在八月初九,谢慕也是八月,不过他在十五,到八月,我就十五了。” “你在宫里没有过过生辰吧?” 我说:“谢慕陪我过,阿西还给我送过长寿面。” 辛羑又摸了摸我头发,他手指滑过我的脸颊,有些柔和的痒意。 我问:“你为什么要在宫里呢?外面多好。” “我觉得宫里很好,很自在,也清静。” 这大概就是人跟人的不同,我和谢慕觉得这大雍宫是囚牢,想尽办法想离开,辛羑他却觉得这里有自有,有清静。 辛羑的怀抱有些陌生,不同于谢慕的温暖安全,我抱着谢慕的时候,便想永远给他抱着,一直不离开,在他怀里活着,或者就在他怀里死去,但辛羑,让人有些新奇的心动。 我抱着辛羑靠了一会,他像抚弄小狗一样抚弄我头发,最后我腰疼了,便起来,天色已经不早,辛羑道:“我送公主回去吧。” 我说:“明天还来看你。” 辛羑点头:“好。” 辛羑在我身侧稍后,我突然想起一事,扭过头笑道:“辛师父,你不是说不让我抱吗?” 辛羑低头浅笑道:“公主睡熟了,自己要伸手过来,臣推都推不开。” 我跟谢慕睡惯了,确实有这个毛病。 不过我还是有些喜,辛羑他并没有像上次那样拒绝我。 不过可能是他也觉得前后两次拒绝一个姑娘实在是过意不去。 我说:“你这人真有意思。” 回了云阳殿我便问绿衣,谢慕回来了,他往常这时候还不在,我十分惊喜,连忙去看,谢慕却正趴在榻上睡着,衣服还是早上出去穿的,也未换过,我走近了去,嗅到他身上一股酒气。 谢慕很少喝酒,不知怎么醉了。 我责问绿衣怎么也不服侍谢慕沐浴更衣再睡,绿衣面有难色,我将头凑过去盯谢慕的脸,拍他背,哪知手刚触到,他就立刻喝骂道:“滚开!” 我吓的一哆嗦收回手,再看绿衣,她立刻点头。 我轻叫道:“谢慕。” 谢慕应了一声,突然翻过身来,面朝上,睁了眼看我,不过他那眼神木着,也不知道认没认出我来,我伸手在他脸前晃想试试他。 谢慕没反应,眼睛都没眨一下。 绿衣准备了醒酒汤,不过谢慕醉傻了,不肯喝,我让她将汤放在榻前小案上。 赵免过来,见谢慕在床上躺着,有些喜笑,伸手在他脸上拍了拍,谢慕也没反应。 赵免道:“不理他,咱们吃饭。” 我心里想着谢慕,没怎么吃东西,只陪着赵免看他吃,赵免用了膳,抱着我在我脸上亲了一下,说:“朕去毓清宫歇,乖乖睡觉,朕明日再来看你。” 赵免既然不在这睡,竟然没事跑来就用道晚膳,也不知他抽的什么疯。 我喝了点甜汤,沐浴了上榻去。 谢慕眼神直直的看我,人又像个死人,我给他搞得心里发毛。 我推了推谢慕的脸:“阿兄,起来脱了衣服睡。” 谢慕哼了一声算是回应,随即人晃晃悠悠坐了起来,目光茫然的空着,自顾自解衣,解了许久也没将腰上的扣带弄开,我过去替他解,谢慕便松了手。 我给他解了腰带,谢慕里面穿着白色的单衣,倒没什么酒气,我便没替他换,只给他除了外面丝锦的袍子,谢慕跟个乖巧的孩子一样,让他伸手就伸手,让他转身就转身,我给他脱了衣服,觉得十分有趣,试他道:“谢慕,你笑一个。” 谢慕定定看着我,勾动嘴角露笑,眼睛缓缓一眨,眼波不兴。 我跪在他面前,谢慕伸手过来搂了我,将我送到他怀中去。 我顺从依靠过去,抱着谢慕的腰,他身上酒气并不很重,有些熏人欲醉的淡淡味道,加上他身上原本的零陵香气,有些浓重的馥郁。 谢慕伸了一只手上来摸我脸,摸了一下,随即唇吻过来,温热的鼻息扑在我脸上,他嘴唇吻住我,温柔而有力的辗转吮吸。 谢慕的脸发烫,显见的红透,我看着他从脖子到耳朵到脸颊额头都是鲜艳欲滴。 我手摸着他背上,也是滚烫的。 谢慕摸着我手臂,又一路下滑到腰间,顺着我里衣下摆钻了进去,覆盖在皮肉上,抚摸按揉,那只手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在我的身体上亲吻,我浑身发软,呼吸哽住。 他舌头顶着我牙齿,我情不自禁的启齿回吻他,抚摸他脊背,隔着一层薄薄的衣物,谢慕的身体坚硬,肌肉坚韧,然而捋开衣服,皮肤却光滑细致,贴在手心便挪不开。 我觉得脊背上有些凉意,谢慕将我的衣服推了上去,嘴唇亲吻过我的脸颊,脖子,又往下一路轻嗅亲吻到领口,鼻子拱开衣服的阻碍,吻在我胸间。 “谢慕......” 我发声才发现自己嗓子出了点毛病,近乎哑声了,这一句叫的似乎只有我自己能听见,我心跳的要蹦出来,喘不了气,胸闷头晕,谢慕在我胸乳间触碰轻吮,我给他两只手紧紧揽住,没有一丝动弹的力气。 我从来就挣脱不开谢慕的怀抱。 脊背被风吹的凉生生,谢慕手触碰的地方却仍旧滚热,我试着张口。 “.....谢慕.....冷......” 谢慕揽着我腰放下,我软倒在枕上,谢慕随即附身压下来,我仍旧说:“谢慕,冷......” 谢慕没有反应,我抚摸着他背上,夜风中起了些些细细的疙瘩,我手摸索向一旁,攥住衾被一角,拉扯过来,覆到谢慕背上,将我和他都拥裹进去。 谢慕的单衣不知什么时候也解开了,他上身赤裸着,我将他光滑柔韧的身躯抱了满怀,谢慕,谢慕身体很沉,压着我很不好舒展,我一面喘气,一面在他身上慢慢的游走抚摸。 热乎乎的,身体热乎乎的,热乎乎的,真暖和。 谢慕停了亲吻,埋头在我脖子上,气喘吁吁的笑了:“怎么会这样。” “喜欢你。” 我亲他脸,小声说。 谢慕手抚摸在我后腰上,不住摩挲上下轻抚。 我也那么摸他,他腰身细窄,却很有力,我留恋不舍。 我感觉到谢慕他下边硬硬顶着我,硌在我腿根,我不敢再乱叫,只低声叫道:“谢慕....” 赐婚 “我知道。” 我还没说,只得闭了嘴。 谢慕亲我脸:“别怕,我不欺负你,等一会,等一会。” 我仰头想了一会,脑中还是混沌。 我长出一口气。 摒住了呼吸,小心翼翼伸手去,想摸摸那个东西。 那东西比平常大许多,生龙活虎,热气腾腾,雄赳赳气昂昂,昂扬如同活物,我头皮发麻,心肝倏忽一抖,手爪吓的一缩。 我十分纠结,谢慕怎么会有这个东西,我觉得这玩意长在他身上很不合时宜,他人那般温柔好看,我一直以为只有赵免才那么恶心,有这么个吓人的东西。 我无限纠结。 谢慕哼了一声:“轻点.....” 我慌乱中可能抓到他,谢慕呼痛,连道:“轻些,疼。” 我不敢动,谢慕又开始吻我,腰肢蹭了一下,声音有些低沉沙哑。 “没见识了吧?没见识就该多读点书,既没见识又不读书,难怪这么蠢,我又不是太监,这个,男人都会的,想那样的时候,很,正常,你想哪里去了。” 我抬眼瞪他:“你以前不这样!” 谢慕搂住我,笑道:“谁整天喊着要生儿子的?敢情是说来过嘴的?” “不是那样生。” 谢慕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凑在我耳边:“你想差了吧?你以为要怎么生?” 他声音低沉,带着低低的笑意蛊惑,我心跳的突突的,急急抢道:“我不知道!” 谢慕道:“就是那样生,要不要我教你?” 我憋得一口气要死在胸中,谢慕又笑。 “难道你以为一个被窝,两个人钻进去,隔天就三个人出来了?” 谢慕能说出这种话,肯定是醉傻了,我很想捶他。 我当真捶他,谢慕笑的抓住我手一扭,他人醉了力气奇大,我胳膊差点给他弄断,谢慕抓着我的手按在胸间:“可以摸,不能打。” 我说:“谢慕,你到底喝了多少酒?” 谢慕眼睛都比平常的要亮,亮的仿佛在酒中泡过。 谢慕说:“喝了一点,不过那个酒很厉害。” 谢慕喝醉了说话也很溜,看着跟没醉一样,但就是有点不正常。 我叫道:“谢慕。” 谢慕情意迷迷的亲我说:“嗯。” 我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怎么说,我伸手抱住谢慕,手在他脊背抚摸,声音细细说: “我喜欢你的,我愿意给你亲给你抱。” 谢慕停在我耳畔,低声道:“我有时候,会想那样,那种事,有时候会想,可是一见到女人,又不对劲了,我试过,不成,我自己心里不行。” “你找过女人?” 谢慕闷闷答了一声:“嗯。” 我无话可说,只好闭上眼睛抱住他,黑暗中抚摸他暖烘烘的身体,如同上好的锦缎一般柔韧光滑,我将他搂紧和自己相贴,觉得那坚实沉重的触感让人心里很踏实。 我喜欢他的身体。 谢慕低头在我肩上亲吻,热气熏得我浑身发软,我迷迷糊糊觉得身体有热流涌动,我头脑混沌,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昏昏沉沉叫道:“谢慕,我不舒服。” 谢慕手垫在我屁股下搂着,脸贴着我的脸,过了一会他说:“你裤子怎么湿了?” 谢慕抽出手,就着黑暗的室内模糊微光看了看:“你流血了。” 又说:“葵水吗?” 我大囧。 我推开谢慕坐起来,扒掉衾被钻出去,谢慕被我掀开,往旁边一倒,笑个不住,我给他笑的生气了,踢了他一脚,谢慕也不躲,只手搭在脸上笑。 我头一回来葵水在昌平宫,那会我也跟谢慕睡,于是一觉醒来弄脏了谢慕的衣服,他的袖子睡觉被我卷在屁股下,染的全是我的血,我吓的可劲哭,连忙抱着谢慕胳膊摇醒他,结果谢慕醒来,看到袖子上的血脸色很难看,跟吞了苍蝇一样。 谢慕黑着脸换了衣服,我还坐在床上哭,谢慕大概也很为难,昌平宫就我和他两人,姑娘家的事,他一个男人既不大懂,又很觉得尴尬,但我没有母亲或者奶娘在身边教导我这些,所以谢慕他被迫要充当我的母亲和奶娘。 我裙子给血湿了一片也不知道动,只会在那哭,谢慕在屋里来来回回转了几圈,急得也要上火,但就是找不到个人来,所以他只好将我拖到净房去,给我找来衣服让我换。 于是我是一个男人教的我怎么收拾自己每个月那几天的身体出血,谢慕对这种女人的事头痛不已,头痛到后悔养了我的地步,嫌弃的不肯和我睡觉,我哭哭啼啼要抱他,谢慕差点抓着我丢出去。 我每回来葵水谢慕便心情不好看我不顺眼,睡觉都远远躲着不许我碰他,谢慕是现在醉了才没反应,他要是醒着肯定得抽我,我下榻去净房换了衣,收拾了干净。 谢慕刚才在我屁股摸,摸了一手血,我拿了湿布来替他擦手。 谢慕睁眼笑道:“你怎么蠢的这样厉害,丢不丢人。” 我大囧,木着脸给他脸色看。 谢慕叹道:“你这样的,想嫁人不知道谁敢要。” 我给谢慕擦了手,重新上榻去睡下,挨到谢慕旁边,小腹有点坠痛。 谢慕身体靠过来,将我搂在怀中,手摸在我小腹,问道:“疼吗?” 我点头说:“疼。” 谢慕的比之前声音正常了很多,恢复了清透,我有些奇怪,问谢慕:“你是醉着吗?” “我也不知道,头晕的厉害。” 谢慕抱着我,手热乎乎在我肚皮上揉着,我满腹狐疑,小心翼翼伸手去摸他腿间那东西,这会是软软的趴着,我轻轻收回手。 谢慕表情虚迷的笑了笑,抓紧我的手按到他胸口去,将我搂到胸前亲了亲我的头发。 “我醉了,我没糊涂,可是还是有点头晕,刚回来的时候心里有点想,那样,抱你,以前也想过,但今天突然不想忍着,就抱了。” 我停了一会儿,叫道:“谢慕.....” 谢慕答应道:“嗯。” 我伸手抱住他:“我懂的,你不要以为我不懂,我都懂。” 谢慕沉默了半晌,只说出一个字:“嗯。” 我说:“我要跟你过一辈子的,你不要跟别人好,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谢慕亲吻我一下,说起了旧事,声音柔柔和缓道: “我记得你七岁的时候刚到我宫里,那会母后过世,你每天傻愣愣的跟在我屁股后头叫阿兄,晚上睡觉要阿兄抱着睡,吃饭要阿兄陪着吃,太监给你捉了只蛐蛐,你也要拿来送给阿兄玩,但凡什么有趣的都要给阿兄拿来看,我那时候就想,怎么会有这么招人疼的小姑娘。” “我最近老想起那时候,你只七八岁大,每天跟在我后边,叫着阿兄,我总想着,那样便够了,当真够了,再多的我也受不起。” 谢慕摸着我的头发:“可你怎么会长大了呢。” 醒来时我觉得浑身酸软,全身散架。 谢慕整个人趴在我身上,埋头在我脖颈处,我给他压的痛的要死。 我使劲推了谢慕一把,将他推开,揉了揉我几乎断掉的腰,扭头看谢慕仰面闭目,没有反应,他从来惊醒的,怎么会还睡着,我扑过去掐他腰肋下的细肉:“你还装睡!” 谢慕噗嗤笑了,一把掐着腰将我拥住,他上身还光着,只底下穿了裤子,宽肩窄腰,肌理细腻,那副身架十分的修长漂亮,肌肤是蜜一般的暖黄颜色,微有光泽,看着就让人想摸。 我于是便上手摸,谢慕拾了衾被往我头上一盖,两人都捂进去,躲在被中无人能见的地方,我和谢慕对视片刻后,久久的亲吻。 我抱着谢慕,捂在被子里亲他,不想起床。 “你怎么这么好?”我亲一下谢慕胸口:“喜欢的要死了。” 我说:“我一天没有你都活不下去。” 谢慕道:“那你就别活了。” 我笑起来:“你要是死了,我就不活,你去哪里我都陪你。” 谢慕也笑:“我要是会死,肯定得先弄死你。” 我不但不怕,竟然觉得十分高兴,我突然十分激动,不知道哪里来的劲,十分想大跳大叫,我抱着谢慕使劲揉使劲捏,谢慕连连说痛,笑叫道:“别来了别来了,又发什么疯!” 我激动的不肯停,总想捏他,谢慕连忙推开我一把掀开被,一个急步蹿下榻,随手捡起枕畔的衣服,往肩上一搭,伸手进了袖子拢上。 头发往背后一甩,撩过帘子,光着脚潇潇洒洒往外边去。 绿衣的身影冒出来,自谢慕身后跟上,谢慕低声说:“打水来。” 我连忙也穿了衣服去追上他,谢慕正净脸,拿布巾沾着脸上水,我自背后抱住他,谢慕笑着回转身来,手里撩了水往我脸上抹,跟弄猫一样。 “来,给你洗脸。” 我便站着,谢慕给我脸上抹水,抹完又用布擦干,说:“好了,去梳头去。” 我说:“我呆会用了饭,找辛师父去。” 谢慕说:“去吧,我有事。” 我接连几天心情很好,辛羑笑问道:“公主得了什么喜事?让我猜猜,是为安阳侯吧?” 我点头,看了看辛羑,又摇头说:“谢慕的事,我不告诉你。” 辛羑道:“那可不见得,安阳侯的事,臣可比公主知道的多。” 我问:“你知道什么?” 辛羑不答,只认真教我弹那支落花流水。 辛羑只肯教我弹琴,我曾问他教我杀人,他不肯,说他只会救人,问我愿不愿意学救人,我很疑惑我学救人来干什么,我又不当太医,更何况我连自己都救不得。 但辛羑说,学救人不是为了救人,也不是为了救自己。 学救人,是为了能用更好的方式杀人。 我脑袋自然没有辛羑好使,不大能懂他的意思,不过辛羑他一向很高明,所以我也没什么话说,我喜欢跟他呆一块,学什么都好。 我以为辛羑很忙,但似乎他又很闲,但凡我去找他,他都在院中的小竹林坐着,一张矮案,案上一把素琴,一直金鼎小香炉,此外别无他物。 我总以为他在等我,因为我到的时候,他总像是已经在那里坐了许久,我挨近了,能嗅到他身上竹叶的清气,我这么以为,便问辛羑,辛羑只笑说刚到。 辛羑似乎从来不会生气,我想象不出有什么能让他生气。 或者是他要什么有什么,什么都不缺,活的太容易,所以自然没有不满足。 辛羑送给我一把琴,我看了大惊:“这是你的凤尾弦?” 辛羑的琴我认得,因为那玩意很不普通,我虽然不懂这些,但也认得那是皇室的东西,是先朝的遗物,能到了辛羑手中,自然也绝对不是易事。 辛羑道:“凤尾琴本来有一对,一把尧生,一把云韶,云韶是我父亲赠的,尧生,我上次出宫才弄了过来。” 我听说是一对,以为必然有公有母,便问辛羑,辛羑说,尧生是那个制琴的琴师的名字,是个男人,云韶是尧生之妻,不对,那个琴师尧生没有娶妻,就做了这么一把琴跟自己作伴,假装是自己老婆,所以辛羑那把琴是尧生的老婆。 我每日便跟着辛羑学弹琴,学他那支落花流水,辛羑捉了一筐老鼠放在琴案前,这筐老鼠毛绒绒白乎乎十分温顺可爱,窝在一团睡觉,辛羑说,我得弹得这窝老鼠口吐白沫全翻了肚皮朝上,工夫就算入门了,他就可以教我真正的曲子。 于是我每日对着一窝老鼠弹琴,但它们活的很好,总不死,所以我也慢慢跟它们玩耍。 每天喂他们几颗豆子。 而我玩的时候,辛羑也并不离开,在一边摆弄他的琴,书,药,还有些奇奇怪怪我不大懂的东西,他也不许我碰。 四月十四的时候谢慕便果然带我出宫,他仍旧给我打扮成个男人。 盛京城比我上次出宫还要热闹的多,牡丹花会在城外,出城还远,所以谢慕雇了轿子,我解开轿子侧边的布帘往外看,想看看上次那个秦重他还在不在,不过没有看到。 谢慕伸手将我搂了回去,说:“别瞎张望。” 城外道旁遍植柳树,正是春日,颜色青绿,沿道搭起了长蓬,这花会也是做生意的,整个城郊聚集着不少外地商贩,还有年轻的姑娘青年,也都来瞧热闹,场面十分的拥簇,说是看花,其实不如说是看热闹。 我不断的觉得有人在摸我屁股,直往谢慕身前躲,但还是有人往我身上别的地方摸,我跟谢慕说有人摸我,谢慕拥着我肩膀将我护在怀中,往人少的地方行去。 谢慕找了个茶摊拉我坐下,老板上来茶,说:“这位公子,还有姑娘,是要点什么?” 我听他说姑娘,问道:“我不是男的吗?” 看来我的这身打扮并没有什么作用,这老板还是一眼就认出我是个女的。 老板打了个哈哈笑,连连说是,问两位公子要什么,因着这是花会,这边上的小吃食也很有意思,全是以花取食的小点心,谢慕听老板说了,便要一壶茶,一份桃花酥。 我没吃过这种桃花酥,层层酥酥的薄片,尝着有些酸甜的清香,味道很好,我一块接一块吃,谢慕不时伸手拿手帕替我抹掉嘴上的残渣。 我吃了好些时抬头,才发现周围人全在看我和谢慕这里,我轻轻推了推谢慕的手,谢慕头也不抬,说:“别管人家。” 我于是又继续吃,又吃了一块,桌上被轻轻一叩响,是一把铜鞘的剑,放在了我和谢慕对面,我嘴里还吃着桃花酥,抬眼见一人在我对面坐下,剑眉星目,一张脸锋利峭刻,十分硬朗,黑发黑衣,神情冷峻,仿佛是来讨债的。 谢慕说:“这位侠士,又有何指教。” 果真是秦重,我两次出宫两次碰到他。 秦重道:“没什么指教,江湖有缘,相同两位喝个酒,交个朋友。” 谢慕并无笑意的笑了一下,招呼老板上酒,酒是桂花酒,斟了两碗,谢慕便和这个莫名其妙的秦重一对一喝起来了。 秦重说:“这酒是好酒,也不醉人,姑娘来看花会,不尝尝这酒怎么成?” 我纳闷极了:“我明明是男人,你怎么知道我是姑娘?” 其实我觉得我打扮成男人,跟谢慕还是挺像的,很像那么回事。 秦重道:“哪个男人出门还东张西望,跟做贼似的,还往男人怀里缩。” 我无言以对,继续低头吃我自己的。 吃了一口我又想起一件事:“你为什么骗我养断魂香?” 秦重道:“小姑娘药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何时骗过你。” 我看了他两眼,最后憋住,没有继续说。 谢慕问道:“秦公子也来逛花会吗?” 秦重道:“穆公子也来逛花会?” 我一边吃桃花酥一边默默想,这两人说话真无聊,真无聊。 谢慕道:“无事,听说热闹,便来瞧一瞧。” 秦重道:“这有什么意思,穆公子不常出宫不知道,牡丹会的花会倒是其次,赛会才最热闹,多少人都是玩这个来的。” 谢慕道:“是吗?那倒要去看看。” 谢慕话是在问,那语调却闲闲淡淡,并没有惊奇或问的意思,我侧头看他一眼,想要问,谢慕拈起一块酥饼递到我嘴边,说:“吃。” 我于是再次闭嘴。 秦重在对面不明意味的打量我,他眼神锐利,不过不过这会大概心情很好,眼神并没有太强的压迫,更多的似乎是好奇,而且这好奇也并不太强烈,很隐微。 这人不知道什么来路。 谢慕跟秦重不大作声的喝酒,偶尔交谈几句,都是些无聊的闲话,一坛桂花酿喝干,已经到了正午,秦重说时间正好,于是往他说的赛会去了,我吃的太多,肚子很撑,谢慕提拎着我也跟上,我好奇问道:“赛会赛什么呀?” 谢慕笑说:“咱们看看就知道了。” 进了场子,我可算瞧明白了,这赛会玩的是斗鸡。 这满京城的公子哥老少爷们竟然爱玩这个东西,我大是惊异,秦重说,没什么奇怪的,那位定国公刘梁公子最好这个,满天下的搜罗名鸡,养着一只小威武大将军,刘梁公子自己的爵位是威武大将军,他的鸡封号小威武大将军,可见其非同一般。 小威武大将军据说是斗遍京城无敌手,身经百战,但求一败,可惜至今未果,刘梁是威武大将军,他爹是当朝定国公,也就是刘大元,他妹子是皇帝的老婆,而且差不多是唯一的独宠的老婆,国舅大人乃是京城第一流的公子,他好斗鸡,于是全京城的公子哥们纷纷效仿,引为风尚,后来加上个二皇子,跟他舅舅一同痴迷此道,于是这盛京的斗鸡还真是不得了。 我拽着谢慕的衣袖,左看右看,边走边问他:“咱们要不要也去选一只?” 谢慕侧头问:“你想玩?” 我说:“试试试试。” 谢慕笑,道:“行,你去选。” 我问秦重:“你要不要?” 秦重说:“博戏之术误人,我可不沾染。” 我看谢慕,谢慕说:“你是姑娘,随便玩,没关系。” “姑娘要东还是要庄?” 我不懂:“东?庄?” 我踟蹰不决,那人直催促,我左右看了看说东,压了筹码,我得到了两块标着号的小木牌,再顺着这人的指示往东边去,两块小木牌换了两只,鸡。 我再一次愣住,瞪圆了眼睛:“好大的鸡,鸡......” 还两只。 我茫然看着谢慕:“谢慕,好大的鸡....” 谢慕忍住笑:“拿着罢,这不是你要的。” 我不敢拿,这鸡长得太过威风凛凛,我觉得这畜生一爪子大概就能直接挠死我。 我说:“秦少侠.....” 秦重扭头不看我,直接在前走了。 我一手提着一只笼子,一只笼子里各装着一只斗鸡,跟在谢慕屁股后头。 谢慕边走边回头看我大笑,我委屈说:“谢慕,你拿着吧,它们会动呢......” 谢慕道:“我可没要这玩意儿,是你自己要的。” 谢慕说,他一个男人家,怎么能手里提着两只鸡,往后还怎么见人,人家玩鸡的公子们随身带着小厮,那才有模有样,谢慕敲了敲我脑袋:“你姑娘家,不嫌丢人,拿着吧。” 我有些后悔没把阿西带出来。 场子中央筑起了高台,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人,高声呼喝,人声嘈杂,秦重在前,谢慕在后,我手里提着鸡,想问谢慕不是要去台子那边,谢慕却自顾自跟在秦重后头上了楼。 我也只好跟上。 我上楼一眼便瞧见空旷的角落地方坐着一人,一个男人。 他两手分别在脸旁撑着下巴,手肘靠着桌上,手里还打着扇,扇骨敲着下巴,一副痴呆表情,人看着似乎就二十来岁,不过又似乎还要老一些,玉冠束发,身着镶金月白的锦袍,身旁左右各坐着两位青衣年轻男子,差不多服色打扮。 这三人单独一行,与这地方格格不入,很引人注目。 不过他似乎也看到我们了,那一脸痴呆的男人和我对上,就那么看着我,眼珠都不转一下,表情仍然是一脸痴呆,于是我也看他。 谢慕却跟着秦重径直朝他们坐的地方走了过去。 那人扬了扬头:“坐。” 秦重道:“刘公子看来兴致不佳?” 那人叹了口气:“不成啊,我的大将军还是无人能胜,我这都看厌了。” 听他这口气,我顿时反应过来,这人就是刘梁? 刘梁是刘夫人的兄长,刘夫人三十多岁,这个刘公子,这副模样,也太不像那么回事,倒像是个京城普通富贵人家年轻公子哥。 这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怀疑他是否是因为玩鸡玩多了,这日子过的太悠闲快活,是以人也跟着年轻,竟然瞧不出正经年纪。 谢慕坐下,刘梁仍旧手撑着下巴,眼睛看着谢慕,嘴巴一张一张一字一句说:“我猜猜这位,该不会是安阳侯吧,我听说谢氏人跟咱们有些不同,眼珠儿带着点墨绿,皮色也比咱们白的多,这么看还真是。” 谢慕道:“公子好眼力。” 刘梁笑,笑起来倒有些傻相:“你们刚才一上来我便瞧见,明珠耀室啊。” 刘梁说完,支起了身凑到谢慕跟前去,谢慕没什么表情由他打量,他将谢慕的脸瞧了许久,又来瞧我,我眨了眨眼,刘梁问:“哑巴?” 我摇头。 “那你怎么不说话?” 我说:“我不会说话。” 刘梁笑:“看着好蠢,不过我喜欢。” 刘梁看见我手里提着鸡,问谢慕:“我怎么没听说安阳侯也玩这个?” 谢慕道:“不玩,好奇进来瞧瞧。” 刘梁伸手拍了拍谢慕搁在桌上的手:“我跟你说,这个东西可有意思,可以试试,你别看是个小玩意,这里面的学问可大着,没走过几十百场的还真不懂。” 谢慕道:“那我倒要请教一二?” 刘梁便开始滔滔不绝,讲起了他玩鸡的心得,从选鸡养鸡到斗鸡,关于这档子游戏,他当真是十分渊博,果然不愧是行家。 我发现刘梁跟我一个毛病,就是说话慢,但我比他好些,我说话慢,便选择闭嘴不说,他说话慢,却话多如尿流,淅淅沥沥,滴滴答答,啰啰嗦嗦,一字一句,没完没了。 在座诸人皆保持了沉默,谢慕不发一言,低头抿茶。 刘梁说了半日,换了三次茶水,终于收了嘴,又恢复了两手撑下巴,表情的痴呆相,寂寞而忧愁的望着谢慕叹了口气:“哎,你还是不懂。” 谢慕道:“公子是长情的人,我自然不如。” 刘梁高兴笑道:“有道是人无癖而不可与交,谓其无长情。正是这个意思。” 笑毕又悠悠道:“能在这里碰到安阳侯,想必不是有缘吧?” 谢慕饮了口茶,放下手中的杯盏。 “我确实是特意来寻公子的,本欲往府中拜访,只是有恐不便,是以来此处相寻。” 刘梁道:“安阳侯真是聪明人,太子他左右看你不顺眼,要置你于死地,你却当着陛下的面向太子示好,然后背地里,却又来这里看人斗鸡走狗,却又这一手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用的不错,陛下知道吗?” 谢慕道:“他知不知道,怕都没有我的命在,陛下不信我,我这颗脑袋要掉不过是早晚的事,若不为此,我何必这么周折。” 刘梁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救你?我虽然跟太子不同道,但跟你,也不同道,你谢氏野心勃勃,不说陛下,就连我也看在眼里,愁在心上啊。” 谢慕道:“是友非敌,多一个又怎么不好?于我是性命攸关,于公子,不过举手之劳,一言之间,公子说是不是?” “引虎驱狼,并不是什么好计策,你容我想想。” 刘梁悠悠一笑,谢慕举了杯:“以茶代酒,先敬公子。” 刘梁并不推辞,笑应。 刘梁跟那个秦重除了刚坐下时说了一句,便再无话说,不过看起来却极为熟识,刘梁口称秦校尉,也不知道是哪门子的校尉,不当值,竟然抱着剑在街上转悠。 刘梁又打量我,问道:“小公子几岁了?” 他叫的小公子,但那口气问的确是小姑娘,我没有回答,谢慕道:“还不到十六。” 我低头将一杯茶一点点啜,听他们说话打发时间,一只手滑腻腻的摸到我脸上,刘梁四根手指抬着我下巴,在我脸上吹了吹气。 我一口水哽住,刘梁说:“果然长得很像。” 出了场子,街上人已经渐稀,谢慕道:“秦少侠若无事,时日还早,再去喝几杯可好?” 秦重道:“我知道京中的一品斋,菜色和酒都不错,不如去那里。” 谢慕道:“正好。” 于是又到了一品斋,要了座,这回要了酒要了菜,酒是好酒,菜也是好菜,谢慕跟秦重又对饮,却并没有一句多话,半个时辰出了一品斋,谢慕便告辞。 谢慕人有些翩翩然,我看他脚步虽稳,不过人却傻了,直直向前走差点撞到树上,我拽着他胳膊给他引路,不过我发现我也认不得路,顺着盛京街一直走,最后人行越来越稀少,但见绿柳桥梁,田陌农庄,我傻眼,问谢慕道:“咱们再去哪里?” 谢慕抬眼勉强看了看:“这又出城了吧。” 我说:“没有过城门。” 一阵清风吹来,谢慕揉了揉眼睛:“去云台寺。” 我看这时候着实不早了,日头已经西行,我问:“要晚了,还去吗?” 谢慕道:“去。” 谢慕醉醺醺又雇了马车,趁着城门还未闭,一路驶出城去,云台寺在云台山中,到了山下,谢慕打发了车夫,顺着小道上山,山风吹来,谢慕似乎便渐渐醒了酒。 寺里正在敲晚钟,钟声清荡,在山中悠悠回响。 山门未闭,我和谢慕入了寺,有僧人来迎到佛堂,谢慕取了香拜过,从怀里摸出一尾玉质小鱼,交给僧人:“有心释道,无奈身在尘笼,替大师添点香油。” 谢慕充了回贵人,将那把价值不菲的小鱼拿去捐了香油,于是大师留我和谢慕两位施主在寺中用斋休息,此时日头已经没入山下,今日看来回不去了。 看来谢慕没打算回宫去。 云台寺的云隐师父作陪用了斋,又引我和谢慕往山房沐浴,说是山中温泉。 谢慕道谢,云隐师父又命小师父拿来洁净的素衣供我和谢慕更换。 这池子是石头垒的,池子底也是滚热的石头,粗粝硌脚,水上白雾腾腾,人进去了不辨面目,我抓着谢慕的手免得跌倒。 我靠着谢慕身体勉强站稳,脸上已经全是汗,谢慕脸上胸膛也全是被热气蒸腾的发红,不过他那表情很享受,闭着眼睛似乎在酝酿。 池子边有个小和尚捧着木盘跪坐着,看起来才七八岁大,十分乖巧的在瞌睡。 我拍了拍小和尚脑袋,小和尚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看我,有些惊恐的又赶紧跪好,这小和尚脸蛋眼睛嘴巴都是圆溜溜的,像个团子,我看的笑起来。 谢慕将我扯回去:“别逗人家。” 我问谢慕:“咱们不回去了吗?” 谢慕道:“我想在山中休息两日。” 我觉出谢慕身上温暖干净的香气,便将手搂上去,抱住他亲,谢慕笑道: “佛门清净地,你要做什么。” 我说:“想你了。” 我爬到谢慕身上去,谢慕伸手搂住我腰,一个吻温柔绵长。 我说:“我还没在宫外住过。” 谢慕道:“多住几天。” 我问:“你在等谁吗?” 谢慕道:“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等来,不过总要试试。” 我趴在谢慕身上,总觉得他的身体十分坚硬,我悄悄扒开他衣襟,亲他胸口。 谢慕仰头笑,喝道:“滚下去。” 我戳了戳谢慕的腰上肉:“你好白。” 谢慕道:“我数三声,滚下去。” 我抱着谢慕不放,手去抚他胯骨,捏他屁股,谢慕一脚踢了过来,给我当胸一脚,我正痴痴迷迷间挨了这一下,顿时给踹的魂飞魄散几乎要口吐白沫,我惊惊惶惶给谢慕一把按住。 我结结巴巴急急叫道:“你又打人!” 谢慕攥住我领子:“又没打疼你,我看你好生生的,急什么?” 我涨红了脸:“你别欺负人,我又打不过你。” 谢慕笑:“你到底整天脑子在想什么东西,我何时打你了?我有那么坏?” 我说:“我就摸你一下,干嘛发脾气。” 谢慕俯下身笑个不住,亲了亲我脸:“让你别瞎摸,持身以礼懂不懂,我是你兄长,要慎敬谨严,不得瞎摸,要摸得给我打个招呼,我同意了再摸。” 我说:“你同意不同意?” 谢慕道:“不许。” 谢慕掌住我手,头低了下来,他的呼吸顺着我的额头,到眼睛,到鼻子再到嘴唇,最后在我嘴唇上方停住,我有些紧张的睁大眼,并吞了口口水。 “你在想什么?” 我有些磕巴:“没,没,想什么.......” “那你手抖什么?” “动不了......” “怎么动不了?” “........” 谢慕在没话找话说,他眼睛直直盯着我,口气有些幽深的暧昧,带着隐约难察的颤音,捏住我的手紧了紧,我手心有些湿润,谢慕的手心也很湿润。 谢慕嘴唇只在我上方,并不贴近,也不离开,他说话呼吸的热气就落在我口鼻间,这场面很有些诡异,我觉得他要亲我,但又没有,谢慕的嘴唇不经意的碰到我,似乎是无意,很快便被他抬头收了回去,我很想伸手抱住他,但突然有些不敢。 “谢慕.....” 谢慕收回头,抱住我肩膀,声音带着笑意,却低哑悲伤。 “我怎么会还指望你能懂什么道理,你能在我身边活着就够了。” “谢慕......” 谢慕温热的手掌抚摸着我的脸颊。 “阿兄疼你,舍不得你吃苦,你听话,不要让阿兄为难,阿兄现在后悔,后悔当初没有把你教好,才弄的你变得现在这样。” 我说:“我听话。” 谢慕亲我脸,手轻轻抚摸我胳膊。 “有一样事,你不肯,我便没有同你说。” 谢慕停了一下,低声道:“我跟陛下请了婚事。” 桌上的灯烛暗了一下。 我呆了一会儿,问道:“什么时候?” “上个月,前不久。” 我想起上个月谢慕喝醉那回,原来是这事,难怪他高兴成那样。 谢慕的确是很高兴,那天过后,连着几天都心情很好的样子,我那会还纳闷他碰着了什么好事,至于天天得意,原来是陛下给他赐婚了。 我知道谢慕一直很想成婚,想出宫,找个女人生个儿子,过他说的那种正常日子,我知道他和我想的不一样,我不想嫁人,但谢慕他很想成婚。 若我不是跟他一样姓谢,我还能考虑把自己嫁给他算了,反正他那么爱娶媳妇,左右了他一桩心愿,免得他整天老想,可惜我姓谢,那没办法。 “陛下准了?” “准了。” 谢慕道:“我要出宫去,得有个理由,正好借着让陛下赐婚,放我出宫。” 谢慕是男人,年纪大了,留在宫里惹人闲话,所以赵免必然会放他出去。 可我却是没有道理出去的。 而且谢慕他要娶妻,我不想他娶妻,他只能跟我好。 但是我不能不让谢慕出宫,那种地方,本就不是男人该呆的,而且留在宫里,不断的受赵免折辱,天下人看他是个笑话,百官大臣言语轻贱,连二哥都能出言辱骂他不知廉耻。 谢慕他不能呆在宫里。 谢慕他是堂堂男子汉,不该受这等侮辱。 我不发一言。 谢慕在我脸上轻轻啜吻:“阿兄不会留下你一个人,等有了机会,阿兄带你离开盛京,我想好了,离开盛京咱们就去袁州,那里有咱们的人,只要离开这里,有兵有马,鞭长莫及,就是京城,也奈何咱们不得。” 我想了许久,终于问道:“可你有了家室,到时候还能走得了吗?你要是在盛京,有了女人,有了儿子,你就走不了了。” 或者赵免就是打的这个主意,才给谢慕赐婚,到时候就不再是谢慕自己,而是满门性命,都是赵免要挟他的筹码。 “多几条命换他安心,否则我但凡动作,便会处处掣肘,至于其他------” “若真要弃,那也是天命,是我的罪过,等我死了见了阎王爷再让他清算吧,我今日特意来给我未来的妻儿上上香,愿老天保他们平安无虞,不要受我之累。” 我当真无话可说,谢慕心够狠,只是他那般眷恋家室,一心想着夫妻和乐儿女绕膝的人,竟然铁了心要弄出个妻儿做弃子,给自己铺路。 谢慕他一直都喜欢孩子,谢家人丁单薄,没什么能比子嗣重要,我二哥可怜巴巴只有一个孩子图宝,除了图宝谢家便再没有别的儿子,就因为这一个孩子,谢慕不喜欢二哥,但每回说到图宝都高兴的什么似的。 或者生孩子也不是难事,谢慕现在没有孩子是因为他没有成婚,等他成了婚,想生多少就能生多少,实在不是太紧要。 只是谢慕他真能如自己想的那样,说弃就弃?等他当了爹,见到白白胖胖的小子那时候,他还能狠的下心,那实在值得商榷,赵免怎么会不知道这一点。 但这由不得我选,也由不得谢慕选,因为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我顿时没了亲他的兴趣,我没法生气,没法不答应,但我不高兴。 我刚还给谢慕亲的昏昏沉沉,给他这话出来,一下子脑袋就清醒了,心情大跌。 我伸手抱着谢慕,木然道:“我不想亲你,你安慰我一下。” 谢慕亲我脸颊:“别哭了。” 我说:“我没哭。” 谢慕手指抹了抹我眼睛:“别哭。” 我很觉得谢慕他欺骗了我,那次他跟我发脾气,上个月我们才刚和好,他抱了我,我以为他愿意跟我好,不打别的主意了,我满心高兴,他却突然说他跟赵免请了婚。 原来这些天他都在骗我。 我再控制不住,仰了脸大哭,喉咙中却哽住,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觉得有水顺着脸往头发,往耳朵里流,谢慕脸贴着我的脸,两手端着我脖子一声不出。 我眼泪停不住,谢慕声音艰涩开口。 “我能将你带在身边,给你活着,能护你性命周全,不受人欺凌,也就这样,阿兄只有这个本事,更大的能耐也没有了,其他东西,你再要,阿兄没有,就是有,也给不起。” 谢慕遮住我的眼睛,我眼睫毛给他揉的胶在一团,眼睛疼的更厉害,眼泪更多,谢慕低低道:“你听话,别哭了,等有一天阿兄带你走。” “我不要其他的,只要你人是我的,这样你都不肯吗?” 我声音哽住,谢慕替我擦着脸上的水:“阿兄只有你一个。” “不是了,你娶了妻,好比姑娘嫁出去,就是别人的人了,不是我的了......” 我气哽声塞,心头堵的喘不上气,仰了脸哽咽流泪。 谢慕等了许久,涩声道:“你以前总喊着让阿兄找女人生孩子,我以为你明白。” 我更伤心了,除了伤心还有一丝气愤,哭的更厉害:“那不一样!你找个女人,生的孩子也是我的,但你娶了妻,生的孩子就不是我的,你和你生的孩子就都是别人的了.......” “而且我跟你说过,我不要你娶别人,是我要跟你在一起,我明明说过,你明明知道,还答应了的,现在还拿这种话当借口糊弄我,你怎么这样!” 谢慕再没吭出一句话。 我想着谢慕要跟别人好,不再和我一起,怎么也受不了,怎么哭也不能发泄,谢慕就在我手边,可是他要跟别人去,我不愿意,谢慕他是我的。 我边哭边去抱他,我嗓子都哑了,抓着谢慕不肯放手。 谢慕将我在他身上不住摸索的手按住,我一面哭一面挣扎要挣开,想要用手去抚摸他。 “你放开,我要你。” 谢慕声音疲惫:“你要什么。” 我低泣道:“我要跟你好,睡觉,抱......” 谢慕木然僵持了一会,最后叹了一声,松开我的手。 我摸着谢慕温热的身体,由着腰到脊背,谢慕低头吻我眼睛,嘴唇,紧紧抱着我在怀里揉摸,我哭的接不上气,手哆哆嗦嗦的去解他衣服,将他整个抱住。 谢慕腰颤了一下,长叹,倾身拥着我,将我从脸到耳朵的大力吻了一通,抓着我肩膀按住,气喘不定道:“要什么?你才几岁,会要男人了?” 眼泪粘住了睫毛,我睁不开眼,只哽声道:“我只要你。” “别说这话,我不来了,你自己玩。” 谢慕吻了吻我脸:“你脑子有病,我没病,咱们想法不太一样,我不陪你玩。” 我哭累了,最后收住眼泪,谢慕将我脑袋揉在怀中。 “哭完就睡,明日咱们在寺中看看。” 我心情很不好,哭的太累,睡的太熟,梦中恍惚觉得有手在我背上轻轻抚摸,有人在不断的吻我脸颊,我整个梦做的昏昏沉沉,醒来时浑身僵硬,周身疼痛,脑袋也发木。 禅房中十分清静,鸟鸣声透过窗传来,仲春的风还带着凉意一并吹入,我打了个寒噤,抽了一下,觉得不论骨头还是思维还是皮肉都很酸涩。 谢慕坐在榻前,背向着我,手撑着额头坐着,案上放着紫砂茶壶和茶盏,水正冒着微微热气,谢慕正盯着窗外看,两只鸟儿在一棵梅树枝头互相用喙梳理着羽毛,唧唧鸣叫。 我坐起来,谢慕回头看我:“醒了?” 我做不出任何表情,说:“醒了。” 谢慕道:“穿衣服,那边有水,梳洗一下,待会小师父送饭来,用了饭咱们到处走走。” 我身体很不舒服,可能是昨夜哭的太久,而且睡觉的姿势不对,我听着谢慕指示去简单梳洗了,没有衣服换,只好仍旧穿昨日的,收拾完毕小师父已经送了斋饭来,馒头白粥青菜,没有一点油腥,看着脆爽,但我一点胃口也没有,喝了两口粥便放下筷子发呆。 谢慕一个人埋头在那吃,他吃的有滋有味,我发了一会呆便开始看他吃饭,很生气他有这么好的胃口,我什么都吃不下去,他却将一整碗的粥都喝了。 我问:“好吃么。” 谢慕啧了啧舌头:“还是咸了。” 说完狂喝茶水,我没吃出菜咸,但谢慕他口味淡。 我瞧见谢慕脖子上还有点瘀痕,那是我昨晚上生气给他掐的,除了脖子上,身上也有好几处,我越看越想上手继续多掐几下。 谢慕并不正对我的目光,只低头又继续喝粥。 盛第二碗。 我没吃饭,他也不劝,只顾自己吃。 用了饭,我和谢慕相携着出去,在寺中闲看,这云台寺依山而建,亭台散落在山间,也看不出有多大,我兴致恹恹,谢慕也不说话,师父说让人给我们引路,谢慕婉言回绝,于是我和谢慕便在山寺间游荡,昨夜似乎下了雨,山间草木青绿,清气阵阵。 我和谢慕站在山崖边,看远山重迭处鸥鸟游遨,我头有些晕,风吹来腿有点发软。 谢慕一把抓住我胳膊,往后一扯:“小心点。” 我说:“头疼.....” 我再次打了个寒噤,身体簌簌发抖,谢慕将我扳回过去,我低头捂着鼻子,鼻水流了出来,谢慕解了身上衣服,披在我肩头。 又摸了摸我额头:“怎么发烧了。” 我也不知道,早上起来便不舒服。 我说话,发觉嗓子也有点哑,出来的声音囫囵:“有点冷。” 谢慕道:“回去罢。” 我摇头说:“不想回去,就想在这里看看。” 我低头捂鼻子。 谢慕将我连着衣服拥住。 我听着谢慕心跳阵阵,在这寂静山中格外清楚,我不由的顺着他手往他身上靠过去。 我搂住谢慕的腰,止不住鼻水便流出蹭到他衣襟上,也糊了自己一脸,不过我不想动。 温暖安谧,我想一生便停留在此刻。 “阿兄......” 谢慕紧紧将我拥在怀里。 “阿兄在一日,便不会丢下你,琰儿,你信我,等我,等我。” 谢慕口中喃喃,连连念了好几个等我,我眼睛又发酸,眼泪又想落,我使劲眨了眨眼睛忍住,确实再没什么好哭的,谢慕的事,我不是不懂。 山寺中转了半日,我有些受凉,还是早早回了禅院,在佛堂听云隐大师讲经,看小和尚们做晚课,小和尚们散去,谢慕又跟云隐师父相对跪坐着,低低絮语。 总归是些谈经论道,我不好这些个高深玄言,也听不懂。 我听了一会儿,问道:“大师,你说的,修得无欲,方为得道,可求无欲,又怎么不是欲,无欲也是欲,求道也是欲,这世间怎会有真佛?” 云隐大师静默一会,说声阿弥陀佛。 “道在心中,何必往他处求寻,顺心而发顺意而动,无为中求有为,是为得道。” 他言中带笑,对我合掌微礼:“小公子天生是我佛门中人,何不让老衲替公子引渡。” 谢慕道:“大师说笑,大师心中,世人皆是佛门中人,皆可引渡吧。” 我也跟着谢慕的话摇头:“我不当和尚,白米青菜的没意思。” 云隐大师仍旧笑:“小公子心眼通透,慧而不狡,自有佛缘。” 我说:“大师看错了,大师连我男女都没分清楚,能看出什么佛缘,辛师父说我执念太甚,欲念太多,入不了佛参不了禅。” 云隐大师并不介怀,笑问道:“小公子不知说的是哪位?” 我说:“辛羑辛师父。” 云隐大师听着这个名字,轻轻的啊了一下,隐有讶异,随即闭上了眼,似乎是在思索,片刻他睁眼,神情已经一派恬然,一副成竹在胸的淡然。 “你说的是他,老衲几年前,曾有幸见过他。” 我问:“你认得他?” 谢慕也好奇道:“大师知道这人?” “他本是凤旻庄辜少棠的养子,早年便拜在了灵引真人门下。”云隐大师敛了笑,道:“昔年武帝曾赞他天赐良材,因这一句少年成名,后十五岁出师门,游历南北,广交名流,年未弱冠便已天下称名,看来小公子认得他。” 听他的口气倒怪,我问道:“大师你不喜欢他?” 云隐大师摇头:“那倒不是。” “说执念,谁能执的过他,他自己身在佛门都入不得禅机,怎拿话论他人。” 这话里大有深意,云隐师父说的倒像是另外一人,听起来实在不像辛羑。 谢慕道:“这我倒是听说过这个,不过一直奇怪,辜氏是不过一介商民,凤旻庄纵然名头不小,他一个富商公子,哪有能耐拜在灵引真人门下,灵引山的弟子,我知道前朝有个周鸣歧,庆熙帝第四子,后来封了荥阳王。” “凤旻庄的公子,还是养子,什么时候有这个本事?” 我头一回到认真关于辛羑的事,不知道还有这层关系。 “这老衲便不知,回答不了公子。” 谢慕沉吟了一下,恢复了谦声道:“自然,大师不便说,我便不问。” 我脑中思索,云隐大师又看我,笑说:“小公子眼神清明,心性纯质,质则成痴,却不比凡俗之人多生妄念,我说小公子与佛门有缘,却不是诳语。” 我说:“你想招我当徒弟吗?” 云隐大师笑。 “我是女的,当不了和尚,我拜师也拜尼姑去。” 我拍拍屁股起身,见着日头不知何时冒出来,暖和正好,便往外边向阳的地方去坐。 谢慕仍旧继续和云隐师父说话,我无事可做,也就晒晒太阳。 傍晚斜阳穿树,照进佛堂,我在门口拥衣而坐,看谢慕倾身侧头在说话,他脊背线条流畅挺直,越发显得身材清瘦,骨骼修长,黑色头发半挽,披落在肩上,夕阳照着发亮。 我给太阳晒得骨头酥软,半睡半醒状望着谢慕的背影发呆,听他说话的声音低响。 到日头西沉时,谢慕回过头来看我,我打起了精神,谢慕站起,双手合十跟云隐大师一礼,合身回来,对我一笑,伸手拉我。 “走吧,不早了,回去了。” 谢慕替我拢了拢衣服领口。 谢慕说在这里是要等人,我大概猜到谢慕要等什么。 但我和谢慕在寺中等了三天,直到牡丹花会结束,也没有等到任何人或音讯,这三天,我和谢慕每日在寺中闲看,或听老和尚讲经,或听小和尚做功课。 我闲来无事,将整个寺中百来间宝殿百来座大佛小佛一一跪了个遍,虽然我也不认得他们各自是何方神圣,不过那也并不紧要,我给他们一人捐了点钱,他们认得钱就行了。 我不信佛,不过这东西少它不少,多它不多,真要发个愿,我愿他们保佑谢慕,如愿离开长宁宫,那是谢慕一直渴求的事,离开长宁宫。 谢慕他的愿望,总是我的愿望,乐意不乐意,对谢慕来说,都是好事。 第三天的时候宫里来了人,邓公公身边的太监过来,传赵免的口谕,命我和谢慕立即回宫,谢慕领了口谕,抖了袍子站起身,说稍后便回,打发了太监离开,垂眼静默了一会。 我问谢慕:“回去么?” 谢慕说想再等等,我怕误了赵免的话,回头回了宫他得将我和谢慕弄死,因为我们已经出来三日了,实在够久了,再拖下去问题会比较严重。 不过谢慕还是有点坚持。 回禅房用了晚饭,谢慕坐在案旁,手里把着一柄小剑低头擦拭,我在旁看了他一会,推了他几下,才发现他心不在焉,我叫醒谢慕。 “明天,咱们回宫去吧。” 谢慕沉吟了一会,点头道:“嗯。” 只是谢慕能单独在这清净的地方停留几日的机会并不多,要等下次又不知道得到什么时候,所以谢慕有些不甘心。 我蹲下身脸贴着谢慕腿上,谢慕摸了摸我头发,笑:“别担心,我不急,总归得等,我不在乎这十天半月的。” 谢慕放下手中的小剑,双手合着拢着我脖子。 我偎到谢慕身前去。 门外剥啄有声,有人敲门,估摸着是小师父送水来,我伏在谢慕腿上不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又合上,没听到小师父的说话,眼前突然一黑,烛火骤灭。 谢慕一把推开我,倏的站了起来,喝到:“谁!” 我听着黑暗中拳脚往来衣袂相擦之声,夜里太黑,完全不能视物,我急忙摸火折拿过烛台点亮,我一手握着烛台一手持着火折还未动,便给一只手伸过来扼住了脖子。 我手上顿松,烛台火折皆落地,低声哼了一下。 “谢慕.....” 耳旁的打斗声顿住。 谢慕急退数步,我给那只手掐着脖子又一个轻带,转了个圈背后便贴上一人胸膛,我生怕脖子给掐断,一动不敢动。 室中没有一点声息,我听不出谢慕在哪里,口中剧烈的喘了一下。 我想起谢慕放在案上的刀,想伸手去摸,无奈手够不着,我闭眼压制住狂乱的心跳,镇静了一下,猛然拔了头上簪子回手便刺,用力往下扎他下腰。 这是辛羑教我的,人致命处在头部,要攻击该往那上面去,但我手劲不够,反手往上去刺无法用力,而且对方必有防备,所以我得往下,柔软的腹部于我正好下刀。 谢慕喝道:“琰儿住手!” 我手未至,骨头剧痛,手腕被用力一折,我痛的叫出声:“谢慕!” 黑暗中背后那人冷笑一声:“好个丫头,这般没良心。” 手上簪子被他夺过,冰冷尖锐的抵在我的脖子上,我浑身汗毛皆竖。 “丫头,我再教你一句,若是对方本事比你大的多,那什么招都不管用了,老实听话是正经,说不定还能捡条命,今日若遇到的不是我,你可就死了,知道吗?” 我心头一震,脑中灵光一闪,隐约从他话里听出什么,但我不敢相信。 我竟然忘了顾忌,伸手往后去摸他脸,手指刚一触摸到他脸上光滑的皮肉,我心剧烈的跳起来,连带着手也开始颤抖,被他一偏头躲开:“姑娘自重。” “你是......” 我话没问出口,被谢慕打算。 “阁下既然来了,何必装神弄鬼?我大概猜到阁下是谁,就不必在遮掩了吧。” 谢慕声音冷冷,没有丝毫波动,又转向我道,有些怒意:“琰儿,过来!” 那人笑了笑,手松开我,我连忙蹿到谢慕身边去。 “公子何时知道的。” 谢慕道:“之前便想到,只是我几次试探,阁下皆巧言回避,所以在下也只是猜测,前日意外听云隐师父讲起,才大致确信。” “我跟凤旻庄早已经没了关系,行走江湖也从未称过他辜氏的名号,并非有意相瞒,今日我本也不愿来,只是子由相劝,我又终究不忍有愧先母,所以还是来见一见。” 我拔开火折,吹亮,要点灯,他轻声道:“别,虽然如此,我并不愿与二位对面。” 晚了,火折的红光已经将室内照的微亮,谢慕面无表情在案前立着,那人身材颀长,穿着看不清颜色的束腰窄袖的紧身便袍,侧过头来觑我,银色的面具遮挡了上半边脸。 是辛羑,面具这东西能挡生人,却挡不住熟人,完全挡不住,一眼便能认出。 谢慕也看清了:“果然是你。” 我手上的火折火光被他一个弹指,什么东西打过来弄得熄灭。 “别点灯,我觉得就这样说话自在些。” 我只好放下,跪坐着不动。 “公子留在陈老板那里的那枚玉,本就是凤旻庄的东西,是先母的旧物,我收了去,就当是物归原主,十万两就算了吧,打劫都还得给人留条裤子呢,公子有别的吩咐,我既然来了,别无推辞,必当尽力。” 辜氏是江南巨富,庆末年间中原纷争时,我皇祖父依靠凤旻庄支持得以开朝立国,并同辜氏联姻,我父皇娶的第一个夫人便是辜少棠的亲妹,不过后来又因卷入立储之争,被我皇祖父一力打压,到父皇时,势力已经大大削弱。 竟也因此,后来宁国灭亡,凤旻庄未遭大祸,近些年竟然还能隐隐有复兴之势。 辛羑说的先母,该是他养母,也就是我父皇曾娶的那个辜氏,那位据说是个奇女子,跟我父皇闹和离,还成功的闹回了娘家,当然,大半辈子在娘家,为了我父皇的颜面,她就算和离了也是嫁不了人的,只能接着守活寡。 看来辛羑是给她的养子,我记得幼时似乎到过凤旻庄,恍惚曾见过她身边有个孩子。 不过辛羑长在庙中,呆在庄里的时间该是极少,所以我竟从未听过这么一人。 但辛羑曾跟我说过他家里的事,又仿佛跟凤旻庄没什么关系。 辛羑不愿说的事他总回避不谈,却不是会说假话的人。 我又突然想起,他的身份对别人隐瞒,但赵免绝对不可能不知,赵免对他颇为敬重,说不定还有个原因是试图通过他拉拢凤旻庄,再通过凤旻庄拉拢江南大门士族。 赵免能灭了宁国,但江南的根基,并不在他掌握,那些江南豪强地主,并未完全归附。 谢慕要等的便是凤旻庄的人,谢氏跟辜氏几代积攒的关系,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洗清的,当年皇祖父跟辜氏歃血为盟,并约为婚姻,有言结百代之好,谢慕那枚玉便是定证。 那玉并不是奇物,不过谢氏辜氏族人于此尽知。 凤旻庄这位辜公子他不肯点灯见人,也不肯落座,显然是很不愿跟我和谢慕扯上关系,也很不肯承认跟凤旻庄的关系,他冷冰冰说了几句话,答应必要时候安排接应,安全护送我和谢慕两位往袁州去,便悄然离去,又隐入夜色中。 我点亮了烛火,谢慕坐在案旁静默了一会,失笑:“这人还真是深藏不漏。” 我盯着火光发呆。 “别想太多,你对他可一点都不了解,想多了只能伤心。” 我转过头对上谢慕,点头道:“嗯。” 我和谢慕回了宫,先去见赵免,多停逗了一日,赵免却也没有生气,嘴里说几日没见很想我了,又说我出去一回就瘦了,十分疼爱的抱着我,将侍女送来的燕窝给我喂。 我从袖子里摸出一枚平安符给他,赵免诧异笑道:“这是给朕的吗?” 我说:“给陛下,我给陛下挣点福气,陛下也给我和阿兄留点福气。” 赵免笑盈盈盯着我的脸,眼中柔光熠熠,他将脸凑上来贴在我脸上蹭了蹭,又努嘴在我脸颊上亲了亲:“你好乖,朕心里真疼你。” 转头又对向谢慕:“对了,你要搬出宫去,朕赐给你一处宅子,前日正命了人去办,是原来东平侯的一处旧邸,让人修缮整治一下,那地方不错。” 谢慕叩首:“谢陛下。” 我难过道:“陛下,我不能跟阿兄出宫去住吗?” “你想出去?”赵免问:“宫里不好吗?没有阿兄,朕陪着你。” 我无语,赵免笑道:“你是朕的人,你往哪里去?” 我说:“我是阿兄的。” 赵免问谢慕:“谁说她是你的?你说的?” 谢慕冷声道:“不是。” 我气的哽住,赵免高兴顶了顶我鼻子:“全天下都是朕的,你当然也是朕的。” 赵免像喂猫一样小心翼翼喂我喝粥,我只觉得胃口心情都不好,很想吐。 听说那位古董行的陈老板,也就是谢慕让替着给那玉找买家的那位,吃上了官司,因着那块玉来历特殊,给人抓到了京城衙门拷问,这位陈老板磕磕巴巴答不出个所以然,便给下了大狱,这还不算,这事情给报到了大理寺,又给关到了大理寺去。 那玉中途不知如何便到了辛羑的手上,事情闹得大,结果倒是如了谢慕所愿,不过陈老板可是遭了一回大罪,这实在是谢慕造的孽,谢慕疏通了关系,大理寺给放了人,不过陈老板那店却给官府封了,开不下去。 谢慕于是再做了回好人,花了点钱,将陈老板的店给收了过来,自己在背后当起了东家。 这位陈老板是个厚道人物,平白无故给谢慕坑了一把,也没处说理去,而且给谢慕倒腾一回从老板变成了伙计,没拿刀追着谢慕砍,真是难得的好脾气。 赵免赐的宅子我有幸也去看过一回,不过正在动工,还不能去人,在外边看着倒是很威风气派,这个东平侯看来很有钱,听说东平原来还是东平王,是早年封的一个异性王,姓韩,手头很有些权,京防御林军中不少他的人,东平王在世时还很威风。 只是家门香火不旺,东平王仅有一个儿子,东平王殁了后这个独子承袭爵位,小东平王叫韩珵,现年十五岁,长得倒是俊秀雅致,风流人物,无奈人却是个斗鸡走狗的不成器的东西,老王爷一死,赵免正好收权,韩珵东平王没落着,削了爵位,只捡了个东平侯当。 不过人家照样过的十分潇洒滋润,没半分愁眉苦脸,说是前不久还在赌坊现过身,输了几大千的钱,身无分文还跑去一品斋要了一桌酒菜大嚼,醉了酒给家奴找来才扛了回去。 而赵免给谢慕赐婚的那位闺秀也有话说,据说是某个郡主,也不知哪里见过谢慕一面还是怎么的,说是曾睹明月之光,心向往之,也不在意什么明月太子之类的闲言碎语,备好了嫁妆一定要倒贴,跟赵免面前求,赵免听的喜笑颜开,当即答应,定了这桩婚事。 这位郡主进宫来给赵免请安时,我更有幸躲在帘幕后见过一回,只听的说话声音极是清亮脆爽,打扮的很是鲜艳,长得不丑,但我觉得她要配谢慕还是差的太远。 她出宫去,我自御花园跟着她走了一段,她似乎察觉,回过头来找寻,我住了脚,抿了抿嘴,趁她注意到我之前赶紧跑路。 我一口气不喘的往云阳殿跑,一头撞在一个温热怀抱中,我几乎跌倒,给一双手扶着肩膀撑住,我感觉到是谁,伸手推,却推不开。 辛羑按着我肩膀道:“跟我来。” 我烦的厉害,一点也不想跟人说话,又听他声音,十分生气,我咬牙切齿就要发作,然而胸中气息哽塞,堵的我连进气出气都难,我抬了头瞪辛羑一眼,又弯下身闭上眼想法子平息我那严重的胸闷。 我只被心头那股强烈的涌动堵得而不能呼吸,辛羑手捏着我的肩膀摇晃我,我仰头眼前发黑,眼前飘飘悠悠晃过他的脸,蹙着眉,神情似乎不悦。 我没工夫想太多,看到这里脑子发晕,腿发软,觉得有些站不住,浑身轻飘飘。 我勉强僵硬张口:“我要晕了,快帮我.......” 我觉得脚已经软了,人要往地上掉,背上被一只手揽住,有人接着,我总算放心的晕了过去,昏昏沉沉在辛羑的怀抱中摇晃,不知他抱着我去哪里。 我脑袋晕,身体软,但我觉得自己脑子很清醒,我知道辛羑抱着我,心里还想着,上次在云台寺见到他,那会他是另一个人,我不禁又有些怀疑,果真是一个人吗? 我形容不出对这事什么心情,但我确定那心情不好。 我感觉自己给放到了榻上,身体有了着落,舒服了不少,但仍然无力,睁不开眼,我听到有人拥了过来,辛羑说我衣服湿了,让人给我脱衣服。 我不想脱衣服,我浑身难受,只想闭眼,不想给人动来动去。 我脑中喊着不脱不脱,身体却不能说话,由着下人给我脱了衣服,一件脱了又一件,因为我浑身汗湿,被脱了个精光,又擦洗了一通塞进被子里去。 辛羑似乎在跟下人交代什么,低低说了一会,脚步和声音便渐渐远去,似乎是走了,我知道这会大概是已经回到了云阳殿。 我终于能安心,一被塞进被中,立刻睡死过去。 我醒来时室内已经升起了灯烛,烛光昏黄,窗外漆黑,谢慕坐在榻前,关切的看着我,抚摸我额头,我睁眼叫他,谢慕扶着我肩膀起来。 “哪里不舒服?” 没有哪里不舒服,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厥过去,我身体没病,我摇头说:“没有。” 谢慕道:“有没有哪里觉得疼?” 我仍旧说:“没有。” 谢慕又问:“饿不饿?” 我感受了一下,说:“饿了。” 饿的十分厉害,我怀疑可能是因为我早上没吃东西,之前才会头晕,这会醒过来身体还是没力气,腹中饿的抽搐,极其难受。 绿衣送了粥来,谢慕说起来喝粥,我掀开被要出来,才看到自己光溜溜什么也没穿,我又将被子拢回去,叫道:“谢慕,衣服。” 阿西连忙将我的衣服送来,我慢腾腾磨蹭着穿上衣服,谢慕一直看着我,我不敢看他眼睛,低着头穿衣,我手上使不上劲,最后谢慕伸手过来,将我衣服一拢一裹,三两下系好,扶着我肩膀靠在他怀中去,端了粥给我喂。 我恹恹吃了几口,谢慕道:“那个平阳郡主,我不能娶她。” 我来了精神,顿时头不晕了身体不软了:“真的?” 谢慕道:“我一介罪臣,哪有什么资格去高攀什么郡主。” 我听他口气,又反应过来谢慕的意思不是不娶妻了,而是不娶这个,心又落了回去。 “陛下安排的,肯定有他的主意,又不是你说不能就不能的。” 谢慕叹道:“也是。” 我想了许久,还是忍不住,我转过身面对谢慕,扯着他的袖子,仰头道:“那个郡主,打扮的跟个妖怪似的,一看就不像好人,她连阿兄你一片衣裳都不及,她配不起你。” 谢慕笑:“我有那么好吗。” 我点头说:“有。” 谢慕道:“我不信你的话,看你眼神也不怎么好,看男人十个有九个得走眼。” 勺子递到我嘴边:“吃饭。” 谢慕说的也确实是实话,谢慕说我以貌取人,又不爱动脑,又容易冲动,谢慕说,我看男人的眼神是跟畜生,跟禽兽差不多的,母猴子挑公猴子大概就是我那种挑法。 我渐渐有点认同他的看法。 谢慕跟那位平阳郡主的婚事最后也没成。 因这中间有了一桩难堪事,这位平阳郡主也是个非同凡响的奇人,不知何故,扮了宫女混在宫里来,大概是为了一睹她所谓的明月之光,结果便出了点差。 说起来我是恨极明月二字,这两个字放在谢慕身上丝毫不是夸赞,而是带着讥讽和调笑的意思,这位郡主竟仿佛还以为这是个好听的名号,当真可笑。 她大概是和谢慕见过,不过谢慕并没记得她,也没认得她的模样。 我倒是离奇的记性好了一回,记得她模样的,我意外发现给我梳头的宫女换了人,新替上的这位手脚毛糙,只鬼鬼祟祟不住偷眼打量我,或偷偷瞄不远处仍在榻上背身睡觉的谢慕。 我平时不大注意身边的下人,这一看倒给惊到。 这赵家真是奇人辈出,赵免父子个个不是东西,这位赵小姐竟然也能这样别出心裁。 但我并不确定,不大能相信赵小姐能闲的这样无聊。 我看了她几眼,让绿衣退开,招呼她过来给我梳头,问道: “你是新来的?” 她小声点头:“嗯。” 我看着镜中,这回是近看,因而我能更仔细的看到她的容貌,仍旧算不得美,不过眼睛骨碌骨碌挺活,皮肤很白,眼睛旁有一颗小痣,整个脸显得艳冶又轻俏。 她梳头的本事跟我相类,手在我头上摸摸抓抓。 我说:“你以前在哪里伺候,梳头也不会,是给二皇子养狗的吗?” 她赶紧收了手,在一旁立着,我自己动手,将一支碧绿珠簪插在鬓边,回眼看她正往谢慕睡觉的地方瞟,我仍从镜中瞧她动作,张口问道:“没见过安阳侯吗。” 她收回眼,迅速的低下头,手还绞着衣袖,掩饰着脸上通红面露喜色: “回公主的话,只远远的瞧过。” 真是个奴才听我这般,就该吓得跪下了,她还敢直愣愣回话。 我面无表情问:“好看吗?” 她低声说:“侯爷自然不差。” 我将几朵新摘的茉莉花依次相并别在鬓间,颜色洁白鲜嫩,依靠着发簪上绿色翡翠珠子,十分可爱,我问绿衣:“这样好看么?” 绿衣柔柔的笑了笑点头,我又问身后的那位:“这样好看么?” 赵免 这位说:“好看。” 我盯了她一会,说:“去看公子醒了没有。” 这位赵小姐仿佛是难得等来这个机会,连忙行个礼就要溜过去,那模样简直欢快。 我看她背影小跑了两步,将手中的镜子往地上狠狠一摔。 “站着!” 我声音木然冰冷:“谁让你去的?” 镜子哗哗碎响,身旁伺候的绿衣还有另两个婢女顿时齐齐跪下,阿西早起未醒的瞌睡都吓醒了,也一噗通跪在我脚边,那位赵小姐似乎是吓傻了,原地站着,看着这边跪了一地,满脸惊奇,不敢置信,又直眼瞪我,我转身回去面向她: “你进宫当奴才,没人教你下跪吗?” 我站起身过去:“我让绿衣去看谢慕,谁许你去的?你刚到这殿里,哪来的资格给谢慕近侍,宫里教习嬷嬷么没教你怎么看高低,怎么守着做下人的本分?” 她大概以为我是传言中那个脑子有问题的傻子,不知道我还会骂人,这绝对是以讹传讹了,我打小性子就不好,也不爱学,勉强会点的事情就是欺负下人。 只要不是给气过头了,犯了急性以致说不出话直接动手打,我母后教训人会说的那些话,我还是学的不少。 谢慕正午睡,被这边震动吵醒,翻过身坐起来,闷着头呻吟道:“怎么了?” 我准备大发作,听见谢慕的声音却又踟蹰了一下,面前这位也寻着声朝谢慕的地方望了过去,谢慕已经披着衣服光着脚过来,我将眼睛从谢慕身上又回转到这侍女。 “再看,信不信我将你这双眼珠子挖出来?” 谢慕听我骂人,走过来在我旁边站定,冷声又不耐烦道: “哪里弄来的下人,不懂规矩吗?” 这位赵小姐将谢慕一顿傻瞧,谢慕连连皱眉,张口唤绿衣要叫人来问,正唤了一句,面前这位便低下头不情不愿但又很是聪明的认命跪下了,扛着脑袋闭嘴充起了哑巴。 一旁太监清理我砸碎的东西。 谢慕将她打量了几眼,脸色开始难看,跟吞了苍蝇一般,却没说一句话,而是转开,揉了揉额头,很不悦对我道:“你砸什么东西,吓的我觉全没了。” 又转向这婢女,嫌恶的说了句:“跪出去。” 边系衣服边回榻上去,我看着这位不懂事的奴才老实跪着,蹲下身照着她脸打量,她咬着牙不看我,仿佛有很大的气要生,我打量她表情,末了又加一句说:“我不让你起来,你就别动,谢慕说的话不算,我要看你动了,一定挖了你眼珠子。” 我看她这回只垂头跪着,没有回话,十分满意,这才往榻前去,谢慕仰面躺着,又要睡的样子,见我过去,又侧头瞟了我一眼。 “这会打扮做什么。” 我跪趴着过去,挨在他身边,说:“好不好看?” 谢慕脸色不好,冷笑了一声,却没说什么。 我抓着他肩膀按住,跨到他身上去,低身抱住他:“你亲我一下。” 谢慕眼睛转开,扭过头去看壁上,他不亲我,我便追过去亲他,谢慕闭上眼不作回应,我一定要亲,谢慕伸手捏着我下巴将我脸转开道:“别打坏主意。” 我给他捏着下巴张口艰难:“没有,我就想让你亲我。” 谢慕道:“没兴趣,再不滚我收拾你。” 我瞪了谢慕两眼,他不肯配合,我一咬牙,顾不得许多,将衣服裙子一脱,直接扑过去抱上他,扒他衣服。 我使了全身的劲将谢慕衣服扒,谢慕气的手脚都在抖,一把翻身将我丢开的衣服抓过来在手,手按在我肩上,咬牙切齿道:“要点脸!信不信我真将你丢出去?” 我将衣服扯开丢到榻下去,伸手抱住谢慕就是不松,手坚持不懈往他衣服里摸,谢慕要扒开我,无奈我身上光溜溜,摸哪里都是肉,他没处下手,谢慕刚按到我手臂上,又给狗咬了一般收回去。 我这么个样子,谢慕尝试了几次都不能动手,他没能耐把我丢出去。 谢慕弄了几次没把我弄开,气笑了:“你非要找事是吧?” 我不怕死的迎头对上去,说:“亲一下。” 谢慕身体沉重的压下来,他大力吻我嘴唇,一下子将我的嘴皮咬破,淡淡的血味在嘴里散开,我嘴唇很快开始发麻发木,谢慕他不是在亲,我觉得他是在咬我,仿佛不将我啃下一块肉就不罢休。 捏着我胳膊的手也攥的我生疼,我十分想叫唤,但被谢慕这狂躁的样子搞的有点心里没底,不敢叫唤,只忍着,手在他衣服上扯,想将他扯的松一些。 但他身体硬邦邦的,我的力气放他身上起不到丝毫作用。 撑了一会,我实在受不住谢慕这粗暴的近乎吃人的动作了,我拼命忍着不躲开他,然而给他咬的嘴唇肿痛,我两手捧着他脸死死要定住他脑袋,谢慕将我手握住,压在身侧。 我只好挺直了装死,仰了头死撑。 我给谢慕亲的呼吸不过来,头晕的厉害,但我心思并不在谢慕身上,我时不时挣扎出一点缝隙侧眼去瞟稍远处地上跪的那位。 谢慕将我脸扳回去,我疼的呻吟道:“你别咬我啊,疼啊。” 谢慕骤然停了一下,我伸手揽住他脖子,忍着疼主动去亲他,谢慕放慢了动作,缓缓触碰我脸颊颈侧,我仰头闭上眼又睁开,却不经意发现,那地上没人了。 我一把推开谢慕,迅速的蹿了起来,搂了衣服随便套上便奔下榻去,谢慕被我推的一个翻身仰倒,我顾不得他,匆匆忙忙追出去找。 追出殿外去了几步,阿西原跪着,也爬起来仓皇跟着我,我回过身去:“那人呢?刚才那侍女,我让她跪着,她跑哪里去了?” 阿西脸色白了白,结结巴巴答不出,我抬手一巴掌打的他跪下。 云阳殿事无巨细阿西都在插一手,俨然是这殿里的大管事,这么个人混到我身边来瞧热闹看有趣,他竟然敢背地给人行这种方便,居然瞒着我。 摆明了欺负我糊涂,而谢慕又不大管事。 “你何时涨了这么大胆子!是个狗都知道看门护院!你当的是个什么东西?” 我骂起来,嘴巴刚被咬破了,一说话疼的厉害,伸手擦了擦嘴上的血:“自个给我掌嘴!” 阿西顿时乱了神,手脚直抖:“公主......” 我厉声道:“打不打!” 阿西哭道是,跪着左一巴掌右一巴掌的开打,打了两下又停下流涕抱我腿:“公主......” 我踹开他,阿西又跪端正,伸手往脸上招呼,我火气憋了半日,简直不能更大,这会一并发作:“她替的是谁的值?给我叫过来,打她五十板子,打死了丢出去,打不死不许回来!” 阿西嘴里连连叫着:“奴才这就去,奴才这就去。” 连滚带爬的就要出去,我呵斥道:“先打完了你自己!” 阿西又跪回来,这下跟死了亲娘一般哭,我恨不得当即拿刀杀了他,阿西抱着我腿又蹭上来,不住哭诉求饶,我再次踹了他一脚,将他踹的翻倒。 “你看好你的狗命,我忍得了你一次二次忍不得第三次四次,再有下次,我一定亲手砍了你脑袋!” 绿衣要迎上来,看我的脸色,没敢,又怯懦退了开去。 我踢开阿西,胸中气血翻涌的厉害,我才想起自己没穿衣服,只披着单薄的小衣,里裤,我出了一身汗,嘴上也疼的厉害,我回到榻前去,谢慕仰面躺着,脸色鲜红,一动不动作死。 我爬上榻去,将衣服找来一件件穿好,掐了谢慕一把,揪他起来。 谢慕脸色仍红,语气却冷漠,打开我手:“你够了,让开。” 我十分生气,在谢慕面前,我头一次完全不想服软,尽管我一向怕他,他说什么我听什么,但这次我完全没有了那样的心情,我这会甚至想上去跟他打一架。 他的冷淡更让我生气,气的忍不住,我浑身直抖,哆哆嗦嗦要找东西,上上下下找,最后捡了只靴子照着他脸丢过去。 这一砸就收不住,我四处找,捡着什么东西就往他脸上去。 衣服,锦被,书,拂尘,我有些控制不住要发疯。 谢慕坐起来眼睛通红的瞪住我,横手一样样挡开。 我最后抱起那只瓷枕就向他脑袋砸过去,我也不知发的什么疯要砸他脑袋,只是就那么干了,然而没打着,谢慕手挡,硬物打在他胳膊上。 谢慕将着那东西掼到地上,怒视我。 哗哗哗哗好一阵瓷器脆响,我僵立着不动,谢慕系了衣带下榻,不看我一眼,径直往帘外去,声音带着煞气,边走边高叫道:“来人!更衣!都死了吗!” 我闭着眼强忍了好一会,转过身去,谢慕的白色背影已经只瞧得出个轮廓,他穿了衣服,也没带人,一个人往外去了。 我觉得脸上一片湿湿凉意,水渍弄得皮肤很痒,我伸手去抹掉。 过几日,我听说那位平阳郡主跟赵免那又拒了这门婚事。 说是平阳郡主有一阵,也就是我跟谢慕大闹一场那天之后的那阵,恶心的连着几天吃不下饭,因着这位郡主在外面名声有些不好,平日来往着不少美貌男子,坊间传了不少绯色闲话,因而说起恶心吃不下饭,一度有人怀疑这位郡主有了身孕。 这新的传言让郡主很不痛快,闭门半月,发了好一通脾气,我听小太监讲起,觉得大是有意思,看来还真是我恶心到她,可惜这事有点丢人,郡主她没脸说出去。 谢慕对这事没有态度,他说不能娶这个平阳郡主,我想法子如了他的意,他不但不表示高兴一下,还冲我摆起了脸色。 他不搭理我,我也不想搭理他。 谢慕那日独自出去,我等了他半夜,中途几次睡着又醒过来,仍然不见他人,最后实在受不住,上榻去睡,梦中朦朦胧胧感觉谢慕回来了,在跟我说话,抱着我安抚,我在他怀里哭了一会,跟各自忘了昨日的事,和好如初。 我醒过来,却天色已亮,没有谢慕,我吓得不轻,我问绿衣谢慕是不是没回来,绿衣摇头,阿西说,他昨夜三更的时候回来了,早起天未亮又出去了。 我看到谢慕昨日出去穿的那件淡黄袍子,挂在架子上。 的确是回来过。 从那日起到现在,半个多月,我跟谢慕也没有说过超过十句话。 朝中的事也暂歇。 由王鼎一案引发的那场口水战,因为赵免的不理会,渐渐有点平息的趋势。 谢慕是正要从风口浪尖上下来,又出了件大事。 有位大人将当初那封在东门悬挂,后来又被官府撕去,通令禁毁的布告,又给弄了出来,竟还另写了一封血书,这位大人身体康健,没有失血过多的迹象,所以他那血书的血也不知是哪里宰了之狗弄来的还是宰了什么别的东西弄来的,总之那位大人写了封猩红刺目的血书,这个就看着很厉害。 那位大人持着这两样东西在延和殿外跪请,为一个叫做郑执的人喊冤。 这个郑执,据说当初那声讨谢氏的东门悬书,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这郑执是位进京准备参加春试的试子,笔力了得,才华横溢,看他写的的那篇东门状,三千字洋洋洒洒尖锐犀利,一张贴出来,便煽动的满城风雨,实在是个能人,问题出在太年轻,当初满朝弹劾满京议论谢氏罪状之时,这位乡下来的郑才子不知道是当真心系朝政,还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也要凑一脚,弄出了如此大的一件轰动事。 结果此事出了不到三日,郑才子便给定罪造谣生事,妄议朝政,关进了大牢,为太学除名,今春的春试也被除名,放回原籍,且终生不得入科场。 显然是招惹上祸事了。 这么个才子,听说是江州名士,二十来许年纪,正是少年意气风发的时候,哪知搅和进这种事,作为一个读书人,这辈子算是毁了。 这还不算,这位郑才子说的是被放回原籍,人却没走出京城大牢,给关了好几个月,已经给折腾的不成人形,在牢中三次上吊抹脖子,又没死成,这郑才子默默无名,也无人搭救,这等也是背地里无人知道,于是有了这天下奇冤。 那位大人在延和殿外呼告,愤然陈词,历数郑才子这桩冤屈,言语间竟然将矛头又指向谢慕,暗示郑才子的冤屈乃是谢慕仗着皇帝盛宠,暗中陷害。 赵免将这位大人打了一顿,又将后来继续上疏的大人们怒斥一通,刚要平静的朝堂又起轩然大波。 这回不光是京城,地方州郡牧使,甚而留守旧京终日喝茶吃闲饭的大人们也不甘寂寞,纷纷上疏指斥,太学院,地方官学士子们也都自发上疏,一时天下喧嚷,议论纷纷。 这桩声势浩大的口诛笔伐持续了数月,我在宫里看不到外面,也能看到赵免那整日焦头烂额的模样,谢慕倒是没什么反应,侍候在赵免边上,赵免动辄将他一通臭骂,谢慕也面无表情仿佛事不关己。 这事最后的解决,怕是赵免的意思,还有那位刘梁公子的功劳。 那位郑才子被从牢里放出来,原先的罪也暂且放开不论了,重新回了太学,由太常选送,食朝俸,得推举为国子监录事,算是勉强平息了士子们的怨怒。 而这沸沸扬扬最后,谢慕被封赐爵禄,放出宫去,比预料的还早。 谢慕跟那位平阳郡主的好事没成,他跟赵免请了个宫人为婚,赵免那阵被他的事搞得很烦躁,已经没工夫思考他的婚事,摆摆手就许了。 那个宫人听说姓宋,叫宋沅,我没有见过,也不知道长什么模样,谢慕这几月似乎很忙,难得有时间呆在云阳殿,我跟他没有一句话,所以也没有问过他。 至而连他什么时候成的婚,我也是不大清楚的,只估摸着在那几天。 有小半月的时间他没在宫里,我便猜着,他大概娶媳妇去了。 还娶的偷偷摸摸的。 听阿西说,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安阳侯被放出宫,成了婚,但也没人知道他具体什么时候成的婚,赵免赐了一处宅子,再赐了一个女人,买了些奴仆,谢慕过去住了几日,便算是成了婚,谢慕实则也并没有离开长宁宫。 赵免给了他一个侍中的官当,仍旧每日随侍在赵免身侧,甚至仍每日回云阳殿,赵免赐的那处宅子,不过是个摆设。 但我还是难得见到他,白日的时候他不在,他在的时候我又睡着,所以我甚至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回来过,醒来问阿西,阿西跟我说,公子昨夜回来,早起又出去了。 有一日我夜里惊醒,睁开眼时骤然看到谢慕,他神色倦怠,正仰着头闭目解衣。 我有些不敢相信,因此脑子还木着,不知道怎么反应。 似乎是察觉到我的眼神,他睁了眼看过来。 目光对视,谢慕动作顿了顿,又收回去,将外袍丢开,并不看我,只说: “睡你的吧,别着凉了。” 谢慕脱了外袍便上榻,我问:“你不洗一下么?” 谢慕道:“洗过了。” 上了榻来,挨着枕平躺下,闭上眼睛。 我盯着他脸看着。 过了许久,谢慕又说:“睡吧。” 我睡下,挨到谢慕身边去,伸手抱住他腰。 谢慕将薄被给我肩上掖了掖,背过身去。 第二日醒来,谢慕仍旧不在。 我觉得身上骨头有点越来越懒的趋势,晚间早早就睡,睡到午时才能醒,用了饭,无事可做,发一阵呆,头又开始昏,便又回榻上继续睡,除了睡觉吃饭,想不出任何别的东西。 我正用了饭午睡,感觉有个东西在我的肚皮上动,挠的很痒,我迷糊中伸手去拨开,那东西又挠我手心,我烦的要打,那东西又不见了,过了一会儿我的脚心也开始痒。 我正困,烦的想要嚎叫,嘴巴给突然捂住,我被憋醒,见赵免正笑盈盈看我。 我很生气,赵免松开我嘴上手,笑道:“睡的真香,还打呼,我弄了半天也没弄醒你。” 我没心情跟赵免笑,转过身重又闭上眼,赵免窸窸窣窣动作,脱了靴,又脱了身上玄色龙袍,挤到我身边来,两手紧紧抱着我,在我身上蹭了蹭。 “摸着真软。”赵免在我脖子上嗅了一下:“好香。” 赵免握着我腰,亲我脸,他跟个黏虫一样让我浑身难受,我实在不能理解一个皇帝怎么会跟个黏虫一样,实在是受不住。 赵免亲昵的抱着我亲亲这里,摸摸那里,我给他那强烈的黏腻弄的透不过气,我扭开脸。 “我想睡觉。” 赵免抱着我:“你睡,朕看着你睡。” 我背过身去,赵免又转到我对面和我对着,仍旧手搂着我,我无视他,睡我自己的,赵免却又用手拨弄我眼睫毛,还拔掉我几根,疼的我又要跳。 赵免连忙拍我后背安抚:“好好不弄你不弄你。” 等我再度要睡,赵免又数我睫毛,笑说:“好长,怎么长这么长的。” 我捂住眼睛,尖叫了一声,赵免笑的更厉害,抱着我亲:“别叫别叫,朕疼你。” 我叫道:“你烦死人了!” 赵免笑:“朕喜欢你,才跟你玩,你还嫌弃,换了别人敢这样对着朕大呼小叫,朕早将她砍了脑袋,但朕舍不得砍了你这颗小脑袋,看着你就高兴。” 赵免在我唇上碰了碰:“朕是真喜欢你,喜欢的见着你心都要化了。” 我说:“我不喜欢你,看着你就讨厌。” 赵免完全不介意我说难听话,所以当着他我怎么难听就怎么说,赵免仿佛把这当作是一种乐趣,好像我在跟他做什么游戏似的,我越说,他越高兴,还倒贴上来,在我鼻子上拱了拱,笑眯眯说:“朕还是喜欢你,你好乖。” 赵免每日来看我,或早或晚,又时而要在云阳殿留宿。 赵免说他睡不着觉,抱着我才能睡,于是每日让我陪他睡觉,他睡的好,我就睡不好了,我被赵免搅的神经衰弱,头痛的厉害。 谢慕见到赵免便没有好脸色,赵免抱着我睡觉,他便背过身去。 赵免有个失眠的毛病,夜里难以入睡,他抱着我,也只将着我脸又摸又瞧。 他很有些无趣的小癖好,摸着我脸数我眉毛眼睫毛,数我头发丝,数我脸上哪里有个点有个痣,哪里有根小汗毛,一边数一边说给我听。 又将我五个指头团麻花一样的扳来扳去,高兴笑说:“你手指头好软,能迭起来。” 我说:“你别烦了,我要睡觉。” 赵免说:“陪朕玩玩,急什么,你整天不睡觉做什么。” 我欲哭无泪,赵免将我手玩了一阵,又说我指甲太长了,要给我剪指甲,说着就让绿衣拿小剪刀来,抓着我手,眼睛十分认真的盯着下剪刀。 赵免一剪刀剪在我肉上,我登时哭了起来,眼睛看过去,指头已经给他剪破了不住流血,我看到血更哭的厉害,赵免连忙将我手指在嘴里含吮。 我哭道:“我不剪指甲啊,我不要你剪。” 赵免固执的一定要剪,将我十个指头挨着剪过去,两个指头给他剪破了肉皮,我哭的止不住,赵免却不放,剪了手指头又要剪我脚趾头,我看着已经被赵免剪秃了的手爪,又感觉他捏着我的脚在折腾,我哭个不住。 谢慕在赵免背后不住翻身,我哭个不停,赵免耐心专注的剪我脚趾头,又将我脚趾头剪破了一只,直到赵免他玩腻了,才放了我脚,重新过来抱住我,擦我眼泪。 “乖,不哭,朕没弄过那个,手稳不住,多剪几次就熟练了。” 赵免无聊的时候又拔我眼睫毛,我每晚都要给他弄哭好几次。 我精神很差,原本整日睡觉,给赵免搅和的白天晚上都睡不着,又整日呆坐,谢慕不跟我说话,阿西绿衣也不跟我说话,赵免倒是愿意,他每日过来都要抱着我问东问西,我却见着他就神经紧张,浑身难受,简直成了病。 因为我平日只管发呆,一句话也不说,见了赵免就哭,他一碰我我就要发疯,如此几次,赵免怀疑我出了毛病,又让辛羑来给我看病。 我不想见辛羑,从云台寺回来我就没有去找过他。 辛羑过来的时候我仍给赵免抱在怀里,赵免之前刚摸了我一下,但他摸着摸着我就哭了起来,赵免拍着我安哄,我却停不住,辛羑在我榻前坐下,赵免说: “你看看她,动不动就哭,这是什么毛病,以前也胆子小,却也不这样的。” 辛羑道:“还请陛下将她放下。” 赵免犹豫了一下,将我放回枕上,他要脱我衣服,我又哭声更大,赵免连连说:“好,好,朕不碰你。”给我盖上被,我仍旧哭,辛羑拿起我的手腕探了探脉。 又摸我额头,说:“有些低烧。” 赵免道:“这朕倒没注意。” 辛羑道:“该是烧了有些日子了。” 赵免道:“你给看看吧,朕真是受不了了,整日哭,头疼死了。” 辛羑将我眼皮翻了翻,又让我张嘴,我完全听不进去他的话,只能哭没有别的反应。 辛羑又问我:“有没有哪里觉得疼?” 辛羑问了好些,我一句也不能回答,最后辛羑对赵免说:“公主可能精神出了点差。” 赵免问:“什么意思?” 辛羑道:“可能受了什么刺激,陛下能否回避一下,容臣细加诊治。” 赵免带着邓公公离开,辛羑在榻前坐着,看了我好一会,伸手握住我被中的手。 这是他头一回主动拉我的手,以往都是我想去拉他,而他总不动声色的躲开。 辛羑握着我手,柔声道:“还认得我吗?” 我哭泣说:“认得。” 辛羑手摸到我脸上,闭上眼,静静不动。 “我告诉过你,让你学点东西,才不会空虚,才不会活的痛苦,你的心可寄托于物,不要寄托于人,才不至于涉入险境,害了自己性命,你却总是不听。” 半晌后他抬着我的肩膀将我扶起,握着我肩膀,将我拥入怀中。 摸着我头发后背:“好好活着,那支落花流水你还没学会。” 我感觉我是很久没有这么近的接触到一点温柔物事了。 辛羑的气息熟悉的的充斥着我的鼻腔直到脑中,我觉得我不想见到他,但被他搂在怀中的时候,我却几乎一瞬间就被一股抑制不住的渴望涌满全身。 我伸手环住辛羑,搂着他的腰,想抓住他,我哭求道:“你亲我一下。” 辛羑轻柔的在我肩背上抚着,低头冰凉的嘴唇往我嘴边碰了一下。 移开稍许,重新将我搂到怀里去:“小姑娘家家的,成天想什么呢?” 我抱着他身体嚎啕大哭。 辛羑抚着我背心道:“好好活着,我出宫去,给你带南边的扶桑花,或者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找来,别哭了,会哭死人的。” 谢慕的脚步声缓缓进来,辛羑放下我,给我掩上被,回过身去,对谢慕一礼。 谢慕站定不动,并不回礼,二人僵持好半晌,谢慕终于问了一句:“她怎么了?” 辛羑道:“饮食睡眠当注意,身体过虚了,精神不振大概也是身体的病症引起,需得小心调养,其他在下不敢多言,安阳侯无事的话,多瞧瞧她吧。” 辛羑环望了一眼:“这殿中还真是有些冷清。” 谢慕侧头看了看我,又转回眼去:“我没工夫陪着她,我有些事。” 辛羑没说什么,微微颔首离去。 谢慕走近过来,在榻前站着,看了我一会,又在我枕边坐下,他伸手抚了抚我脸:“疼不疼?哪里不舒服,告诉阿兄,不要忍着。” 眼泪渗出来,闭目不答。 谢慕又问:“饿不饿,想吃什么?” 我仍旧流泪不答,谢慕眼睛从我身上转开,嘴里却继续说着询问,茫然望空,声音仿佛自言自语:“宫里是无趣了些,我看到外面有皮影戏班子,你肯定没见过,有意思的很,你若是想看,我请示陛下,叫人到宫里来演给你看。” 我被什么硬硬的东西塞到了嘴里,抵住牙齿,我尝出点酸甜味道。 谢慕道:“你尝尝,很好吃,这糖不甜,有点酸味,好像是山楂。” 我硬将那糖顶出嘴巴,吐了出去,谢慕硬往我嘴里塞,又让绿衣送饭来,拉着我起来要给我喂,我从来没觉得谢慕有这么讨厌过,我不吃,他坚持将勺子往我嘴里塞,我挣扎摇头不许,谢慕最后一手捏住我下巴,一手持了碗往我嘴里灌。 动作粗暴的仿佛是对待牲口,我手脚划桨般不住挣扎,就是给他捏着下巴挣脱不开,我觉得十分想吐,一边吐还一边被他往嘴里灌着,汤水股股顺着我脖子流到胸前衣服上去,湿湿哒哒粘腻的脏了一片。 我哇的一口大吐,谢慕这才有了点反应,冷着脸撤碗,且随时准备着等我吐完继续给我灌,我探出身到榻前呕了一阵,回手对着谢慕脸使劲打了一巴掌。 我拼了全身的劲,啪的一声,谢慕原本木然冷透的半边脸登时红肿。 我全身颤抖,抖着手指着谢慕尖声叫道:“混账!你混账!” 谢慕急急将我手抓住按下,喝道:“住嘴!” 我住不得嘴,艰难的咬字骂道:“你欺负我!你混账!你心里有愧,不敢见人,你不敢承认你有错,便来欺负我,先是哄弄我,我不肯听你哄了,你便不理我,给我脸色看,现在又这样欺负我,你混账!” 谢慕蹿上来猛的伸手捂住我嘴,我将他手狠狠咬了一口,咬的出血。 “你混账......我不是你养的小猫小狗你这样对我.......” 我崩溃的哭叫道:“我是人......我有名字的......我叫谢琰.....别人当我是傻子.....你现在也当我是傻子了吗......我不是只知道吃什么.......玩什么......只要能喘气就够了......我有脑子的......你把我当什么......你还是我阿兄吗.......” 我想要好吃的,那也是因为能和谢慕一起吃,想要看热闹瞧稀罕,也是因为谢慕会陪我看陪我瞧,就像小时候一有点新鲜玩意儿我就要找他陪我一起看一样,谢慕他不是不知道。 若他不知道,我还能告诉他我要什么,可谢慕他比我自己还懂得我,却仍这样做。 我边骂边嚎啕,万分绝望。 “别叫了!”谢慕死死捂住我的嘴,吼道:“别叫了!” 谢慕将我按在枕上,捂住我口鼻,隔着一只手和我脸相贴,急切又压抑道: “别叫了,别叫了,别闹。” 我断断续续的骂着他混账,谢慕压制着我不得动弹,我换不过气,头有些晕,渐渐闭了嘴,再无话可说,老老实实躺着。 谢慕按着我许久,我不动了,他终于松了手,低头瞧我脸,轻声唤道:“琰儿?” 见我没反应,又似乎没气,谢慕有些吓住,连忙抬了我下巴将我脸拍,我咳了两下,呛出一口气,谢慕重重的吞咽了一下,我要抬眼皮,谢慕立即手遮住我眼睛。 “别看我。” 我说:“我要起来。” 谢慕保持着俯身脸贴着我的动作,我说完又过了许久,他才放开我。 我身体僵硬的疼,挣扎着坐起来。 谢慕克制着声音,叫人来收拾我呕吐的秽物,又让人将泼掉的粥再弄一份送过来,我几乎要吐血,谢慕拿着一张丝帕,替我擦着嘴上脖子上还有衣服上的汤汁。 他半边脸红着,表情冷峻,手却在疯狂的颤抖,不只是感觉到,而是眼睛都能看见的握着帕子的那手在哆哆嗦嗦抖个不住,而他将那帕子攥的死紧,手臂僵硬如铁石。 几乎是在抽筋。 他手剧烈震动,草草给我擦拭了一下,便将帕子往地上一扔,身体颓然往后一顿,低垂了头,两手交握压在脸上,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变了。 沙哑哽涩,带着严重的颤音,叫了声绿衣。 绿衣站在不远处,谢慕叫的声音极小,她却立即听到了,有些不安的过来,手要往谢慕肩上碰,谢慕道:“给她换衣服。” 绿衣点了点头,转身出去。 谢慕说完话人突然站起来,迅速的出去,动作仿佛逃蹿,掀了帘子几步便不见了人。 片刻绿衣拿了内衫过来,给我换衣服。 换了衣服又示意问我吃饭,我累了,说吃,绿衣扶着我坐起来,往我腿上垫着手帕,端了粥给我喂,她动作温柔又小心忐忑,生怕一不注意惹得我生气又发作。 我索然无味吃了半碗粥,许久谢慕又过来了,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半边脸的红色也退了下去,走过来对绿衣使眼色,绿衣退下,将碗递给谢慕。 谢慕接着给我喂,我已经不想再争持,张嘴吃。 谢慕将一碗粥喂完,又问:“饱了吗?还要不要再吃一点?” 我摇头说:“不要了。” 谢慕叫来人将漆盘收回去,将我身体在怀里靠着,久久安静无话,我说:“我要睡了。” 谢慕将我放下,拉过被盖好,道:“你睡。” 我抓住谢慕的手说:“你别走。” 谢慕道:“睡吧,我不走。” 我闭上眼睛,几乎就要沉入睡眠,却听谢慕开了口。 “我以为我没有哪里对不住你,原来你心里是这么想的吗?我心中有愧,可我以为我尽了力,而且有些事情非我能为,我也没有哪里不能见人,你以为我在躲着你吗?” 谢慕转过头来看我:“我早跟你说过,你要的东西,我给不了,你要阿兄,可你阿兄身不由己,他连自己都不能做主,你要什么呢?” 谢慕摸着我的脸,说着说着手突然又颤抖起来,激动道:“就算我错了,忘心做了错事,误了你,对你不起,我心里愧悔,可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躲着,我自己做过的事,没想推脱到别人身上,若不能后悔,我也只能承担。” “我本想着,若你真要,等一切事了,咱们离开,去没人认得的地方,我真欠了你,害了你,愿意陪你到没人知的地方,咱们可以过一辈子,左右我这样的人,也不奢求什么.....” 谢慕咬了咬牙,艰难道:“我心里,很舍不得你......” 我伸手手指捂住眼睛,不让自己眼泪出来。 谢慕按在我肩上,手仍然在颤抖:“可你要什么呢,我只能这样想,我给不了你任何保证,也许我做不到,也许我活不到那一天,也许等你长大了,懂事了,会恨我。” 我泣道:“我不会恨你。” “你已经在怨我了。”谢慕道:“可我还是不能不让你怨。” “我能当你一辈子的阿兄,始终疼你护你,可别的,我什么也给不了你,儿女婚姻,夫妻人伦,我都给不了。” 我哽咽出声,谢慕道:“所以你不要指望我,不要把心寄挂在我身上,免得将来更难过,你现在伤心,哭过了就忘了,小孩子家能有多好的记性,犯不着等着将来再恨。” 辛羑说我精神出了点毛病,意思是得了精神病,需要静养,不能受惊,言外之意暗我示赵免不要动辄来折腾我,赵免听了他意见,正好被我每天哭的烦,于是允许我闭门休养。 辛羑坐在榻前吹了一会笛子,我静静听着,等他吹完,但他始终不停,最后我终于开口打断问道:“那天在云台寺的人,是你对不对,我认得出,你的身形,还有味道。” 辛羑停了吹奏,没回答,笛声再响起,又换了一支曲子。 我说:“我不喜欢被人骗。” 辛羑道:“是我又如何,不是我又如何?” 我脑子太小,接受不了过多复杂的东西,我说: “我若知道你不止是辛羑,我就不会喜欢你了。” 辛羑道:“那个很重要吗?” 我点头说:“当然重要。” 辛羑问:“为什么?” 我说:“我不喜欢乱七八糟搞不懂的东西,一会是这样,一会是那样,太乱了我理不清。” 辛羑没说话,我问:“你真名叫什么?你不姓辛,你给我讲的家事,也跟凤旻庄没有关系,你是谁?为什么会在宫里?” 辛羑问:“一定要说吗?” 我想了一下,有些失落:“我就问问,算了,我知道你不会说。” 辛羑道:“我不愿随便弄一个名字来糊弄你,但除了这个名字,我之前说过的话,没有一句是假,我并没有骗你。” 辛羑垂眼自嘲的笑了一下:“我的字确实是叫子阑的,这个不假。” 我病了半月,转眼又到了中秋。 谢慕带来件不好的消息,我二哥派人去青州乡下接的二嫂,还有小图宝,结果到了青州,没有接到人,二嫂所寄身的那户人家一家全部遭横死,而二嫂和图宝不见了。 图宝是谢家唯一的血脉,谢慕为这事郁郁了很久,却无能为力。 我想安慰他一下,却自己也很艰难。 到中秋这日,谢慕昨日说了会早些回来,绿衣备了桂花酒桂花糕,就着月光入户,摆了一张小几,一束秋菊,我沐浴了便坐在案前等他,却等都深夜也不见人。 到晚些赵免过来,我已经等的有些瞌睡,便上了榻卧着。 赵免一进来便往我脖子山嗅,笑说:“好香。” 我病并未见好,精神恹恹,但似乎没有哭的意思了,谢慕说的也是有道理,哭过了就算了,赵免空了几日,前几日又开始时常过来云阳殿留宿。 天气热,榻上已经换了凉簟,赵免拍我屁股一下,我立即坐了起来,看着他。 我穿着朱绡薄衫小衣,中裤,赵免很有兴趣的打量我这身衣服,笑盈盈端详了我一番,陶醉说:“怪好看的,这个颜色很衬你,这样的艳色,你跟明月奴穿的最好。” “丽而不俗,艳而不妖。”赵免轻笑了声:“你和明月奴,身上都有股子正气。“ 赵免说着,赞叹一声,手顺着我脸摸到肩膀手臂上,滑行而下,摸到我后腰上,将我往前一带,随即凑过来吻到我嘴唇上,又气息低沉湿热的扑在我耳畔去。 “你这病一回,好像长大了些。” 他热气熏得我身体一悚,赵免手掀开我的衣服探进去,我背顿时挺直,赵免手柔韧灵活,一把掐住我腰,一股酸麻之意顿时通彻骨髓。 我浑身汗毛也立起来了,一动也不敢动。 赵免吻了吻我脸:“我突然发现你这模样长开了。” “看的朕,心真痒,很想弄弄你。” 我头皮也开始发麻,赵免声音沉沉的笑了:“真想听你被弄得哭出来,一定美的很。” 我说:“我要睡觉。” 赵免说:“时候还早,睡什么觉,白天有你睡的时候。” 赵免一边吻着我,在我身上摸索,同时解衣服,他手摸到我胸前我浑身一震,顿时醒过来,我扭头躲开他脸,手撑着他脖子外推,赵免按住我手,有些慌张急迫道: “乖乖的,听话,免得朕弄伤了你。” 我曲了膝盖顶他,赵免按着我腿往下一压,人扑上来重重压在我身上,我要喊人,一口气没接上,再要开口,望见帘外背身向外,恭身立着的赵免的侍从,又咽了回去。 赵免手顺着我腰又摸到我屁股上揉捏,探进裤腰摸索在我身上,低头热烈的吻我嘴唇,舌头往我嘴里翻搅,我恶心的头晕,赵免一手捏着我下巴,将我脸抬起来。 我喘了口气:“放开我。” “乖乖的,让朕抱一抱。”赵免咬着我下嘴唇:“让朕好好疼你。” 我闭眼忍着,浑身给赵免揉的要散架,疼的不行,我喊疼,赵免说: “朕还没怎么样,哪有你这么娇贵的。” 我确实浑身骨头疼,手也有点哆嗦,我忍着疼颤着手往枕头底下摸,枕下放着谢慕的匕首,我探手抓到那个冰凉坚硬的刀柄,一把握住。 赵免手随即按住我手腕,笑的牙齿白森森的:“小东西,你想玩什么?” 我握紧了手。 赵免道:“别打歪主意,你还没那胆子。” 我头压紧刀鞘,将匕首抽出,抵到赵免脖子上,磕磕巴巴道: “放开,放开我。” “你拿这玩意捅你自己还更有用处些,我就怕你舍不得你那条小命。” 赵免不退反进,锁住我手腕要夺匕首,我握住不放,赵免伸手挠我腰肋,我仰了脸喘气,手紧紧攥着,就是不放,赵免索性不顾忌,由我握着,只低头吻我脖子。 我举着匕首,呼吸喘动,手脚绷的发木,只觉得脑中轰隆隆巨响。 还是奈何不得赵免分毫。 我确实舍不得这条小命,不敢对自己下手,也不敢对赵免下手。 我不能连累了谢慕。 我除了喘气做不出别的反应,眼前有些发黑,也感觉不出赵免在我身上做什么,只紧紧握住手中那把匕首,它能杀人,却救不得我,在赵免面前,如同无物。 但我还是不想放开它,那坚硬生冷的触感,深刻硌手的纹路雕饰捏在手上太有分量,给了我一些虚无的安全感,我撒不得手。 我头晕,身体也虚的无力,冷汗顺着脸下来,我另一手死死攥住赵免的头发,不断的哽着气,嗓子干渴的厉害,疼的好像撕破了,我握着匕首的那只手按在榻沿上蹭动,仿佛是得了寒症一样开始打摆子。 我没了意识,便开始本能的推赵免,拿着剑鞘在他身上砸,但赵免身躯高大强硬,我的力气砸在他身上只如同搔痒,我砸了他几十下,最后一下戳在他腰尾,这一下赵免疼的身体弹起,扭着我手一折。 匕首“当啷”一声落地,我觉得骨头似乎断了,赵免抓着我两手扯着衣服带子一绕系住,我将要哭出来,脸上却挨了一巴掌,又将我眼泪莫名打的止住,赵免推着我往枕上去。 我后脖子硌在枕上,脸上,手上,脖子,到处疼也分不清哪里更疼,我神志不清的叫骂,也不知道自己在骂什么,赵免抓住我头发,语调奇异的兴奋: “哭什么,朕想让你舒服的哭出来,可不想让你这样哭。” 赵免滑腻腻的手摸着我脸:“继续哭,朕看的简直受不了。” 我手给赵免系住按在头顶,拼命去踹他,我几乎是一脚踢在他脸上,赵免按住我腿,膝盖压过来制住我,又一掌打在我脸上,喝道: “朕说了让你乖乖的,你乖乖的朕便对你好,你非得学得跟跟你那不懂事的阿兄一样?你生的是个女的,在朕的手里养着,你还不知道你是谁的人?” 我挣扎要爬起来,赵免扯着我头发将我拽到他脸跟前,喝问道:“你谢家一个个都是没良心的贱种,朕容了你这么久,忍了你这么久,百般疼你,不能抱你一下?” 我已经神志崩溃,听不清他说什么,本能的嘶声叫道:“谢慕!谢慕!谢慕!” 赵免兴致高涨,又扑上来吻我,怪笑道:“继续喊,朕喜欢听。” 我叫了几声嗓子哑住,剧烈的咳嗽起来。 我浑浑噩噩中不知给谁的手拽了起来,我攀住那只胳膊,觉出熟悉的触感和气息。 我哭叫道:“阿兄。” 谢慕颤手将我裹进怀里,赵免被他一把掀翻,仰面干笑了几声,一个翻身爬起来。 “你不要你那条狗命了是吧。” 出宫 谢慕将手中的一方青色玉石雕盒掷地,盒上还有些血痕,砸在地上却未碎,盒中一只金色双碟镶红绿翡翠的发簪落了出来,谢慕瞪视赵免。 有声音尖利高叫着“有贼犯驾”,杂乱的脚步声呼喝声响起。 外面太监已经奔进来一群,两个去服侍赵免,其余人拥过来捉拿谢慕,谢慕回身一脚踹倒一个,踹倒三个近前的太监,丢下我放到榻上,回身便去一把取了悬在壁上的剑。 “唰”的拔出长剑,将一干人怒目而视:“你等都滚开!蠢货!没看到这是陛下床笫间的私事,陛下还没张口,你等胆大妄为想做什么!惊扰了圣驾,要你们一个个脑袋!” 赵免确实未发片言,只冷笑看着,谢慕这一拔剑,太监又观望赵免神色,纷纷却步,一时慢室寂静,气氛冷的吓人,有什么东西压抑着,就要爆发。 赵免仿佛看到什么有趣的事,有滋有味的看着谢慕这番表演,慢悠悠穿起了衣服。 那位邓公公连连口中呼叫着陛下,神情慌张担忧,执着拂尘老布蹒跚的赶来,见谢慕持着剑,吓得后退一步,老脸煞白:“这个,安阳侯这是做什么。” 这位邓公公是熟人,对宫里诸人的身份拿捏的准,知道谢慕得赵免的宠,他大概是拿不定,又看赵免是个活人在那,战战兢兢又去瞟赵免的眼色。 赵免没有眼色,低头系衣带。 众太监紧密拥簇,生恐谢慕生变,将他围了个严严实实,谢慕收剑入鞘,动剑时众人又是一阵骚动,谢慕收了剑上前去,回头看了一眼榻上。 我浑身是汗,头发已经湿的贴在脸上,身体虚脱,手无力的摸索着寻找衣物往我自己身上遮挡,谢慕又转回头去。 “老公公,你是明白人,这等事,别扫了兴惹了陛下生气,带人退下吧。” 邓公公仍旧看赵免的示下,赵免却仍旧没有示下。 无人出声无人动,场面僵持。 我耳中听的到,脑子也清楚,就是头晕,没有丝毫力气,我拼了劲搂了点衣服穿上,昏昏沉沉寻着赵免的位置要去抓。 谢慕惹上祸事了。 “陛下......” 是邓公公的声音,颤颤巍巍的询问。 赵免不答,谢慕声调拔高,尖锐起来,绕过邓公公,对那帮小太监喝道:“还不退下!没看到有人侍寝吗!滚出去!” 邓公公请示赵免许久,赵免皆没反应,环视斟酌了一通,便低声招呼太监,道退下。 十来个太监纷纷退出去,顿时那股压迫的气氛消散不少,我听出响动,终于松口气。 正要爬起来唤谢慕,听得一阵急加仓促更响的脚步声,混着铁衣摩擦的飒飒声响顿时越来越近直入耳中,有夜巡侍卫被惊扰。 云阳殿是我和谢慕在住,平日为了清静,并没有安置这些闲杂,侍卫们按常到不得这里,这会却随着那声响,数十名铁甲配剑的侍卫已经一同冲了进来,拔了剑相向,冰铁之声顿举,寒光凛凛。 刀剑交错之声响起,谢慕还未开口,便给几柄闪着寒光的剑架在肩上,谢慕动了动身,一个侍卫将他手一拍,卸了长剑。 谢慕转脸面向那为首一人,“严将军这是何意,” 那人目不斜视,并不答,捧剑向前,行动间听得甲衣摩擦作响,脚步声到得榻前,抚了袖对赵免拜下,“臣严深,方才听见有贼人闯入,惊扰圣驾,臣请问陛下圣安。” 这严深,乃是宫中的侍卫副统领,我知道这个人物,顾氏的外亲,表兄是太子少傅顾和,而那位顾少傅是太子母系亲眷,这位严将军算起来也是太子一党的人物。 赵免散穿着衣服,冠落发散,形状极其狼狈,已经阴沉了脸,看着像是遇了贼,不过这情状又似乎是正在侍寝,赵免摆了摆手,没说有贼,也没说无贼,那手势不知道什么意思,严深愣了一愣,低眼左右看了一下。 邓公公看这帮人,连忙紧随过来:“严将军,严将军,方才只是虚惊,并没有什么贼人,陛下正在气头上,内闱之事,还是交给奴才来办就是。” 谢慕要扭头,刀剑又压紧,谢慕冷声道:“将军这么做恐怕不妥吧。” 严深又看邓公公,邓公公赔笑:“将军有些误会。” 赵免只顾穿衣,严深犹豫了片刻,挥手,刀剑撤去,谢慕回转过身:“严将军太多疑了。” 严深是显然不信,只轻哼一声。 不答反问:“谢大人,这么晚了还在宫里,怕是不合规矩吧。” 他开口称谢大人,乃是谢慕封了官,名义上已经放出宫去,谢慕虽然封了出去,但仍旧出入宫禁,甚而宿在宫中,满朝堂谁不是心下明知,只是有了个封官出宫的名分,谁也不能再开口明说罢了,他竟然拿这话来当口头。 这人有点蠢。 说话那声音倒是坚毅果敢,仿佛还像个人物,但这话一出就蠢的实在厉害。 谢慕宿在宫中,乃是赵免默许,人人明知的,合不合规矩哪里由得他来说,就是说了也不过一句废话,这话谢慕听着不痛不痒,而这会当着赵免的面,赵免却难免不被撩着。 赵免当皇帝自诩圣明,大事上绝不含糊,不过也最烦人揪着他这些私德小节说话。 谢慕道抿了抿嘴,没说什么。 赵免听得这句,果然顿时脸色不好,顿时骂道:“滚出去!” 严深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意识到赵免骂的是他,还看谢慕邓公公,这下赵免是真火了,训道:“叫的是你滚!这殿里连只鸟都飞不进来,有什么贼人?真要有贼人也轮不到你来捉,朕早将你砍了脑袋!” 严深脸色涨红,似乎是反应过来,再听赵免这突然的骂,顿时煞住,连忙跪下请罪称是,赵免道:“带你的人滚吧。” 严深转身带人便去,赵免又叫住:“管好你的嘴。” 严深带着人匆匆退下,邓公公要去搀扶赵免,赵免显然的不耐烦道:“你也退下吧。” 这位邓老伴伴是个人精,看这场面,哪会猜不到是怎么回事,也不会不知道谢慕干了犯上的事,然而察言观色,见赵免态度含糊,立刻知道装聋作哑,甚而帮谢慕打圆场。 气氛不对,邓公公得了命,规规矩矩的退步。 谢慕站了片刻,走上前来跪在赵免身前叩首:“臣斗胆,谢陛下不杀之恩,请陛下赐罪。” 赵免直勾勾的盯着他,突然伸手照着脸就是一掌,打的谢慕嘴角出血。 “混账东西!你知道你在干什么!” 谢慕抬着手要擦嘴角的血,还没够到,赵免又是一掌过去,谢慕肿了脸那只手也被打的哆嗦,半悬在空中剧烈颤抖,赵免厉声道:“你知道你在干什么!若不是朕想要留你一条贱命,今日之事够你死上十次!混账!你敢对朕动手,还在这里耍花枪!” 谢慕嗓子似乎破了,声音已经粗哑:“臣不敢。” 赵免一脚踹过去:“你什么不敢!哪里还有你不敢的事!朕看你敢的很!” 谢慕要俯首趴下,还没低下去,便给直到胸口的一脚踹的往后一个翻倒。 赵免又踹了一脚,谢慕被踹的跌开好几步。 谢慕挣扎着好半天才爬起,又撑着地跪回来,赵免站起来又一脚踹翻他。 赵免是妖魔附体一般,浑身冒着热腾腾的杀气,谢慕倒地半天起不来,赵免干脆站起来上前去一脚脚踢,照着心窝腰腹,连踹了十多下,踹一脚骂一句: “你想找死是吧?你长得狗胆!朕待你不薄!若不是朕,你下下辈子的胎都投了!” “狼心狗肺的东西!朕养着你这么多年,就是条狗都得养熟了,就是个石头都捂得热了!你成了个什么东西!阳奉阴违,装模作样,满肚子算盘珠子,朕还险些相信了你!有言说滴水映日,你这么容易就敢对朕动手,改日若得了机会,你是不是还打算要朕的性命!” “朕还指着,就算是狼崽子,从小拴着,长大了也得认主子,看来朕是想差了,畜牲的崽子就是畜牲,能养成什么好种!” 谢慕吐了一口血,不断蜷着身躲,赵免再骂,他只有工夫挨着,却分不出一口气来回答分辨,刚开始还咬牙受着,渐渐便开始躲,不断往角落移蹭。 赵免抓着谢慕衣襟提起:“朕差点忘了,你原本就是恨着朕的吧?也是,记恨的人总比被恨的人记性要好些,朕还险些给你迷住了。” 谢慕嘴角溢出血沫,道:“臣不敢......” 赵免道:“朕当初怎么会让你活着,早知道你是这么个东西,朕当初就不该对你慈悲。” 谢慕嘴里涌出一口血,缓慢的以手去拭,拭完突然笑起来:“可惜晚了,陛下现在悔了吧,可惜晚了,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臣这条命,陛下眼下要不去了。” 赵免道:“你就这么有底气朕弄不了你?” 谢慕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仍就面朝前方自顾自说道: “陛下的慈悲,臣感激不尽,若不是陛下的慈悲,臣怎能还在这里感觉到这痛,有痛也是好的,至少证明还活着,多谢陛下的慈悲.......” 赵免没得谢慕这句话说完,一脚踢的他止住。 谢慕抱住赵免的脚拖住,口中叫不出一声,赵免提着他头发丢开,激动的又一脚脚踹,是个要将他活活踹死的意思,谢慕捂着腹部,赵免又一脚去踢他□。 谢慕呜咽了一下,身体骤然蜷了起来,赵免不依不饶的照踢。 我摸爬着滚下榻去,爬到谢慕身边去,赵免的一脚落在我背心上,谢慕蜷着身面色雪白,脸上汗水滚滚,脸上衣上都尽是血渍,我要抱他,谢慕身体却僵硬着挪动不得分毫。 我抱着谢慕,想哭,却发不出一点声。 我握住谢慕一只手干嚎,嚎不出声,也嚎不出眼泪来,谢慕闭紧了眼哆嗦着浑身抽搐,我碰着他的手也哆嗦,不敢攥紧了,只能僵硬的轻触着他身体。 我伏在谢慕身上,感觉着他身上的血气和身体的温热,强烈的恐惧之下,心上竟然不再突突跳了,而是完全止住,怪异又惊人的平静下来,我久久抱着谢慕,不敢用力,也不想撒手,我感觉谢慕的身体痉挛了一下,手一把掐住我的手又松开。 我知道他的意思是要让我走,不要碰他,不过我走不了。 我脑中只平静了一瞬,闭着眼想不起这周遭,也忘了赵免的存在,等睁开眼,顿时又觉得腾腾杀气,直扑涌而来,身体绷紧,心头骤然发凉,背上一阵闷痛。 痛的好像整副骨架都被拦腰折断,我挡在身前,赵免那几脚踢在了我身上。 身体被往后大力一掼,赵免提着我背襟连着头发将我一把拽起来。 我顺着赵免提的动作便反身一把扑过去,将袖中的匕首一抬,握紧了照着他脖子扎。 我脑中全是一刀捅死赵免,血涌出来的场景,那感觉简直让人震悚,浑身热血沸腾,仿佛有使不尽的力气,连身体本身的痛感也被这强烈的振奋麻木。 赵免脸扭曲的不成样子,我觉得我的表情也比他好看不到哪里去,我自己都能感觉到脸上血肉跳动,我以为我手颤抖,但其实没有。 我一刀过去,赵免侧身一让,脸上擦出一条血痕。 我一刻不停又刺,赵免抬手一挡,将我的手制住,猛一推同时踹了一脚将我推开。 我持着匕首又冲上去。 手腕剧痛,匕首被一脚踢开,我胸襟被一把攥住,猛力拉扯向前,我对上赵免骤然近前来的脸,赵免两手箍着我肩膀,使劲将我脑袋拍了两巴掌,我脑袋嗡嗡一阵响,顿时木了。 眼前一阵黑,脑中一片死寂,但缓缓又清晰起来,我闭了眼又睁开,正对着赵免咬牙切齿,表情狰狞的喝斥,他那张脸近看有些奇异的残酷,仿佛妖魔。 我倏然一抖,使劲摇了摇头,开始惊声尖叫,拼命挣扎后躲。 赵免抓住我,我用力竟然挣脱开了他,往外乱蹿,赵免追上来抓我,却抓不住我,我力气竟然比他大的多,赵免高声叫道:“来人!来人!” 两个太监顿时冲进来,赵免说:“给我抓住她!” 那太监便冲上来拿我,只是两个人仍然将我制不住,于是又有人上来,直有四五人团团围着我,将我按倒在地,我挣扎不停,乱踢乱抓,一脚将一个太监踢开,又被人重新按过来,赵免连连骂道:“这个疯子!这个疯子!给我绑了她!” 我两只手被往后扭住,绳子系住,我嘶叫嚎啕了两声,喉咙撕裂哑住。 我听见太监大呼小叫说死了死了咬舌头了,扳着我的脸捏开我的嘴,要将我推到赵免跟前,我再也不想看到赵免那张脸,在对上他前晕了过去。 我爬着坐起来,处于一种极度震颤失语的状态,同时手脚抖的跟裹成冰冻子似的,浑身也冒虚汗,我站了两下站不起,一跟头跌倒,跌下榻去,一头撞在什么锐器上,给两只手搀住,我连忙叫谢慕,那声便应说在。 我脑中混沌,想不起是怎么了,身体疼痛,梦中是群魔乱舞颠倒交错诡怪非常。 绿衣阿西还有云阳殿几个婢女都围过来,我给一把搂起来,谢慕低声吩咐绿衣。 “出汗了,送点热水来洗一下。” 我坠在他手上,站不起来,那手将我脸上的湿发拨开,抱着我放回榻上,给我盖上被子,安抚道:“别动,别动,好好睡。” 我攥着他手谢慕,他回握了我连连说在,他声音柔和,气息熟悉温暖,是我亲切习惯的,我松了口气,太监送了水来,谢慕让到一旁,让绿衣给我除了湿衣擦身。 谢慕将我撞破的额头包住,给我喝了一碗药,我又很快睡了过去。 我一睡着梦中又是错乱纷繁,被惊醒过来,又要下榻往外跑,只是跑不得几步就给人又抓住,弄回榻上去,灌上一碗药,又睡过去,如此反复,我一醒来就总癫狂的想要跑出去,却怎么也跑不出去,有了几次我开始怀疑我是落在坏人手里,开始坚决不肯喝药。 谢慕抱着我,我也怀疑他不是谢慕,不肯再听他的话睡觉吃药,我仔细的辨认,因为我觉得我脑子混沌,已经有些分不清人脸,看着像是,但再看几眼又怀疑不像不是,要回想,却又回想不出具体的模样。 我左思右想还是糊涂,抓住谢慕的袖子,叫道:“阿兄。” 他应声:“嗯,在。” 我连着叫了几声,他答的毫不犹豫,我觉得好像没有哪里不对。 但我仍然不肯吃药,他怎么劝我也不肯吃,那药一吃就睡着,我睡着醒来便会错乱一番。 我觉得他声音味道都很熟悉安稳,便断定他是谢慕,但我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若要细想,则越想越乱,甚而开始怀疑我这究竟是不是在云阳殿,甚至时而想的多了,连这里是哪里,我自己怎么会在这里都忘了。 我试图抱过谢慕的腰,因为我觉得不对劲,想认真感觉一下,我两手搂着他腰,他不动,我那么静默的在他怀中趴了一会,却又渐渐忘了我要做什么,又在他清淡柔和的气息包裹下睡了过去。 我不肯吃药,不过谢慕他的气息似乎也有那药的功效,我一挨着他就会睡着。 但我睡着了又觉得他不见了,心里又开始空落落的,眼睛泌水,醒来继续茫然不知何故。 我精神混乱,但思考很清楚,我怀疑我哪里出了毛病。 有一日我抱着谢慕问他,我是不是生病了,结果谢慕说是,说我病的十分厉害,我本来有些怀疑,他如果说不是的话,我八成就能肯定我确实出了问题,可他说是,我又茫然,不知道怎么想了。 我有些不高兴,谢慕又说:“别瞎想,你都知道自己病了,那肯定病的还不算太厉害。” 所以这个问题我也没闹明白,给谢慕糊弄了。 我终于有一日做梦,没有再梦到妖魔鬼怪,而是意外的梦到在昪京的时候。 我给母后抱着看灯,谢慕拿着个糖人儿哄我从母后身上下来,那会我才两岁,黏着母后,整日扒着她抱,一刻都离不得,一离开就要发脾气,父皇,哥哥姐姐们,还有宫里的太监婢女都喜欢逗我发脾气,我抱着母后不放,他们就使劲拿各种玩意儿逗引我跟他们那去抱。 谢慕也跟大家一样很爱干这事,拿着点什么玩意儿便来哄我。 谢慕拿着个糖人逗我,我那会头一回看那个稀罕,就眼睛不眨的盯着看了许久,谢慕笑说:“过来,过来,谁这么大了还整日挂在人胳膊上的,过来给你吃这个。” 我盯着他手上的糖人猛咽口水,却知道他逗我,就是不肯过去,硬生生扭过头去不看,谢慕唤了几声,我再不去看,后来听他没叫了,我实在忍不住又转过头去时,正看见谢慕已经将那糖人作势要咬,我顿时就眼泪出来,喊着我要吃,在母后怀里乱踢乱打起来。 太监宫女们都哄笑起来,我哭个不住,谢慕也笑个不停,收了那要咬的动作,将糖人塞到我手上,我不肯拿,谢慕便给我喂,笑说: “真别扭的丫头,怎么这副脾气,给你你不要,别人要了你又哭。” 我记得那会是上元节。 那次之后我便肯跟谢慕亲近了,他时常带我玩耍,我渐渐喜欢跟着谢慕,年纪大些,便整日跟着他,除了母后又开始黏上哥哥。 这次我醒来时,便觉得一切清明,睁开眼觉得透窗的天光大亮。 甚而觉得有风吹来清凉透衣,身体也轻了一截,我惶惑问道:“这是什么时候。” 榻前坐着一人,正伸手抚触我额头,答说:“入秋了。” 我盯着他脸瞧了半晌,有些不确定,问道:“谢慕?” 他笑了笑,并不答,只说:“过几日送你出宫去,跟阿兄去住,高不高兴?” 我问:“我能跟你去住?陛下说了我不能出宫。” 他道:“能的,我跟陛下说过了,陛下许了。” 我觉得谢慕温柔了不少,我以前难得见他这样笑。 我时睡时醒,睡着的时候经常听到琴音,甚至而听到赵免,赵免是我不用听声不用嗅味道他只需到我身边我就能本能的感应到,然后惊起一身疙瘩,我梦到赵免的几率十分之高。 但好在醒来的时候看不到他。 醒来的时候谢慕总在一旁案前坐着抚琴,看到我睁眼他便放下琴过来,拉着我的手陪我说话,讲些天南地北的新鲜玩意儿,我很喜欢听他说,专注听着。 尽管都不大听得懂,不过总是有些新奇的,我时不时还要插话问上几句。 我嗅着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清气,便忍不住要贴的更近一点,我攀住他胳膊,依靠到他怀里去:“谢慕,你不跟我生气了吗?” 谢慕停了说话,半晌又点头说:“嗯。” 我说:“我知道你一定要娶妻,我没法不让你娶,只是你别跟我生气别不理我,你不理我我不知道找谁理我,找谁说话去。” 谢慕叹道:“有那么厉害吗。” 我觉得我跟谢慕还是不一样。 谢慕他没了我还有旁人,至少还有个女人,将来还有儿子,他还有每天忙不完的事做,心中还惦念着繁华大梦,他有的东西太多,所以他不觉得,可我就只有他一个。 我这么跟谢慕说,谢慕抚着我头发说:“你也可以有别的,这湖海山河,哪里不是栖心之处,何必将自己一心束缚在茧中。” “这天下,比你想的要大的多。” 我睡醒了无事,谢慕便让人给我穿上衣服,到庭中去,让我坐着给我画像。 他画的慢,画纸笔墨摆在一旁,跟我说半天话,有兴致了才去添一笔,我原本还很想看他画出来我是什么样,但画了几日我都没看见他画出个人形,所以我也就渐渐没了兴趣,只把这当一样不太坏的消遣。 而且这庭中幽静,秋日天色也正好,就是被天席地睡一觉也舒服的很。 这么过了大概一月,有一日谢慕收起画纸的时候说,带我出宫去。 我不知道赵免怎么会许我出宫去,谢慕说我生了病,要赵免让我出宫去养病。 我的身体其实已经好转,只是呆在榻上久了,骨头有些生锈,上马车前绿衣给我换衣服,是杏黄色窄袖宽腰短衫襦裙,颜色十分鲜嫩。 我穿上衣服还特意到镜前打量,十分喜欢这身颜色。 谢慕让我走之前先去见过赵免,跟皇帝拜礼,我不肯去,结果赵免却自己来了,我看到他连忙的往谢慕背后躲,赵免压根没看我,问谢慕:“还是那样子?” 谢慕道:“没什么变化。” 赵免便没再说什么,侧过头寻找我,我躲在谢慕身后不敢抬头,他面无表情又走了。 谢慕目送赵免而去,回过身来讲披风给我披到肩上:“走吧,车备好了。” 绿衣阿西站在一旁,我问:“他们呢,跟不跟咱们去?” 谢慕道:“咱们走就是了。” 我怕我没了他们会不习惯,不过我想有谢慕在也就够了,也就没多说什么。 虽然是入了秋,我走出云阳殿时,仍觉得那薄薄的日光十分亮十分刺眼,谢慕扶着我上了马车,一路出了宫门出了皇城,我精神倦怠,抱着谢慕的胳膊睡着,马车停下来的时候,谢慕叫醒我,说:“到了,下来吧。” 我还记得这处宅子,门庭宽阔,却冷清寂寥,看着就像是落魄贵家的宅子,门前两尊石狮子,我脚落地时,见门前站着一位女子,梳着堕马髻,白色绣金衣衫,身后跟着两个婢女,整个人看着贵气隐约,却丝毫不俗。 看模样打扮,应该就是谢慕他娶的媳妇,只是让我意外的是这人我见过,当初在玉林苑的那位,谢慕没事就去找她听听琴说说话的青妩。 我突然想起,谢慕跟赵免要的那个叫宋沅的宫人,原来就是她,谢慕早先便说过这事。 我早该想到,果然是谢慕走到哪她就跟到哪。 我一时踟蹰,青妩笑而牵我手,将我脖子上的披风领边的裘毛掖了掖紧,将我交给身后的婢女:“带她去见公子。” 我有些茫然,回头望,却见谢慕并未入府,已经上了马车,我连忙要追出去,被两名婢女拉住,我死活不肯了,嘴里叫着谢慕要打开这两个婢女去追,便听到有个声音叫我。 “琰儿。” 声音低而沙哑,我听不出是谁,只是在那声音传到耳朵里时,整个人一震,顿时僵住。 好像被什么东西猛然刺住狠狠攥住,脑中轰隆一声,浑身的血都炸开。 我不再挣扎,也忘了追出去,扭过头,正对面不远处有人立着,初秋天气,穿着件银白袍子,披着青色内衬黑色的披风,正看着我。 他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嘴唇都是透明的白,人瘦的脱了型,那张脸...... 似乎熟悉,又似乎陌生。 他说:“过来。” 我仔细打量他的脸,看不出任何熟悉的痕迹,那脸也并没有太多的美感,颜色雪白如鬼,对比着漆黑浓重的头发眉目,显得十分吓人,眼窝也陷进去,脸上瘦的看得出骨骼,我似乎认不得是谁,只是莫名被一股极端的悲痛猛然冲击而来,眼泪一瞬间就涌出来。 “你是谁......”我哭道:“我不认得你......可我心里怎么这样难过......” 他冲我招手说:“过来。” 我不肯过去,哭泣道:“我阿兄在哪,他刚才走了......” 我边说边转身回头又想去寻,却只看到一片空旷,我又回转过去和他面对:“我阿兄在哪啊......他方才还在......他说要带我出宫来这里.....” 我只有哭泣,他继续说:“琰儿过来。” 我边哭边走过去,走近了,对着他的脸,想从他脸上寻找一点熟悉的痕迹,他伸手将我拥到怀里去,我本能的伸出手去抱住他,想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让人难过的事,我放声痛哭道:“我不认得你......我阿兄在哪啊!” 他揉摸着我头发却不答,我哭道,“你是谢慕吗,为什么我会不认得你了,我不认得了,我一直以为他在我身边,可你又是谁,我怎么会看着你这么难过。” 我脑子里完全乱了套,原本这一月已经渐渐归于条理的片段又拆散凌乱起来,我无所适从,他将我推开些许,青妩过来拉过我手,柔声道,“跟我来吧,子鱼他身体不适。” 我由青妩拉着,一路不断回望他,他搀扶着婢女的手,也慢步跟随,我瞧见他走路的动作极慢,艰难的在挪动,不知是腿脚还是腰上受了什么伤。 室中已经生了暖炉,进了屋已经有婢女迎上来,替我解了披风,青妩扶着我坐下,笑打量我:“看着还不坏,子鱼他日日担心你,早说要接你过来,只是他身体不适,怕你看了难过,近日能起了,才让带你过来的。” 她张口子鱼,我听了一会才明白她说的是谢慕,我很有些茫然。 青妩人一点未变,即使亲热着,语中也是一股居高视下的孤冷,语调神态简直跟谢慕一个样,我呆坐着不答,又婢女过来替我除了靴子,拉着我手臂替我换上素色的常服,我望着他从门外进来,也解了披风,青妩迎上去接过,交给婢女。 他是谢慕,不可能是别人。 我觉得我似乎分辨不出也想不起确切的他的模样,可我知道是他。 可我不知道我现在是怎么了,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我怀疑我这数月来的记忆到底是不是真的,我怀疑那可能是我做了一场过分长久的梦,再一想,又怀疑我现在才是在梦里,我反复的想着哪里是真哪里是假,却得不出任何结果。 我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走了过来,在我身旁坐下,婢女抱来一个小手炉,给他塞在怀里捧着,青妩道去吩咐晚膳,他点头,嗯了一声,青妩带着婢女退下。 他抚摸我的头发,侧头问我:“饿不饿,要不要先吃一点?” 我只盯着他脸看,他问了几句,我没反应,便抿了嘴,不再问了。 他将暖炉抱着垂眼默坐,漆黑眼睫直直的覆在眼睑上方,遮挡了眼底表情,我挨着他一会,感觉到他身体有些微颤,我问:“你很冷么。” 他说:“还好,不冷,还热的慌,就是有些寒症。” 我伸手去捏住他手,抱着暖炉,然而手心冰凉,那只手瘦骨嶙峋,摸不到一点肉,我眼睛又发酸,眼泪又出来,顺着他手摸到手腕,胳膊,最后摸到他腰背。 整个人就只有一副骨头在,他由着我摸,脸上却带着勉强的笑意,将我揽到怀里去,吻了吻我额头,说话的声音是那副我辨不出沙哑音色:“我昨日梦到有个拾玉仙人,不知何意,问青妩,青妩说你今日能来,果然早上就有宫里的内侍来报信,说你今日出宫。” 我眼泪流到嘴里,听不进他说话,只摸着他身体,心里疼的透不过气,我想到,可能有一段东西被我忘记了,我抱着他泣不成声:“你怎么变成这样,你怎么了。” 我捧着他的脸眼泪滚滚:“你是谢慕吗?你是我阿兄吗?” 他一只手松松的揽着我,在我耳边蹭了蹭,闭目应道:“是我。” 我手指一遍遍描摹他的面孔,眉眼,鼻梁,嘴唇,手一面描摹,一面颤抖的去吻他脸,他伸手替我擦掉眼泪,我放下手,重又紧紧搂住他,将脸埋到他脖子。 谢慕随着我的手痛哼了一下,道:“轻些,疼的厉害。” 我努力止住哭,松了手:“我看看你,伤在哪里了,怎么病成这样了。” 谢慕止住我欲动他衣服的手:“别看了,看了又要哭的。” “我看看。”我不肯撒手:“看看你。” 谢慕只得解了衣带,露了一点上身,白皙的身体上斑驳青紫,身体极瘦,又加着身材高,整个人都只剩着一副骨架,我一时难受的哽住,说不出任何话。 谢慕道:“是不是难看了?我也觉得难看了,昨日还给人取笑来着。” 我倾过去抱住他腰,他身体火烫,皮肤触手干燥绵软,原本还有些坚实的肌肉,现在却只有一层薄皮,我脸贴到他胸口去,哽咽道:“我不嫌你,你好看我也抱你,难看我也抱你。” 谢慕轻笑了一下,温柔道:“你也看看你自己,一副傻样,都没人要的,有什么资格嫌我来着,我不嫌你就不错了。” 他取笑我,我却笑不出来,我哭一般的咧了咧嘴。 谢慕脸上泛起了潮红,说想休息,我要扶他上榻,谢慕道: “回我房里去。” 谢慕唤外间婢女重又拿来他的披风,我给谢慕披上,扶着他回房去,这府中很大,我曾近来过一次,转了几圈也没认得路,我跟着谢慕走,园中秋菊开的正盛。 满地金色,秋光明媚,我突然想起时日,又觉得恍惚,不知这记忆从哪里开始,又突然断在了哪里,一切旧日都开始模糊,而我只在现在抓着谢慕的手。 我侧头看了一眼谢慕,过去将来一并在脑中顿成虚迷。 谢慕的房中整日无人,连个婢女也没有,也不知道他平日是怎么让人伺候的,青妩隔一会进来,给香炉里添香,同谢慕问几句话,都是些府中的杂事,问过便去,谢慕凡事由她,她说什么,谢慕只点头应,也无犹疑或驳斥,倒像个能耐的大管家。 发簪 我当初还曾想着,若有个女人要给谢慕生孩子,得配的上谢慕,差不多就该青妩这个样子,换做别人都难,结果现在青妩果然成了我嫂嫂。 这还真是了了我一桩心愿。 我老听青妩唤谢慕作子鱼,谢慕出宫前行了冠礼,这个字是赵免给他取的,我却没有听人唤过,赵免唤谢慕明月奴,我乍听这声子鱼,总觉得不那么舒服。 过了三日我见到邓公公,来传赵免的口谕。 他来时我正陪谢慕坐在榻上,因为昨日下了一场雨,天气骤然凉了起来,谢慕又受了冷,发起了烧来,烧的十分厉害,一上午在咳嗽出汗,我陪在一旁不断用湿布给他擦着脸。 邓公公过来传口谕,谢慕强撑着要下榻领旨,邓公公客气的到榻前扶住他,道重病在身,免礼就是,谢慕便勉强跪在榻上听了旨。 那套大话就不必复述,我也不大听得懂,赵免的大概意思是说:我病的不轻,中了魔障,身体好了,但精神问题还大,他担心我,于是给我请了个师父,让我跟着师父修行去。 一句话说来就是,赵免安排我上云台寺当尼姑去。 我傻眼了,我才不要出家去当尼姑。 谢慕也听完这话也愣住了。 邓公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安阳侯,快领了旨,老奴也好回去交差,陛下说的是让小公主月内便去,听听讲经,估摸着小公主的病也能好些,快领了旨罢。” 谢慕只得领旨,邓公公道,“安阳侯身体可好些,陛下托老奴问一句侯爷身体安康。” 谢慕道谢陛下圣恩,邓公公便满意的笑了,带着他的跟班太监要走。 已经远去好几步,谢慕突然开口,叫了一声道:“老伴伴。” 我和谢慕在宫里长大,我早些在昌平宫,跟宫里的宫女太监不熟,但谢慕是十三岁就在赵免身边,跟邓公公是很熟的,邓公公虽精明世故,但人却不坏,甚而背地里对谢慕颇有些照应,赵免身边的人,谢慕也就对他还有些好态度。 邓公公听这话,住了脚回了头。 “可否请公公替我向圣上传达一言。” 谢慕顿了顿:“琰儿她身体还未痊愈,请圣上许我些日子,等她身体好些。” 邓公公回眼看了我一眼:“我看小公主身子骨好得很。” 说了一句,不明意味笑一声,带了人出去,青妩跟去相送。 谢慕挪动身体吃力的坐回去,脸上出了一层薄汗,我拿被给他拥住,扶他躺下说道:“阿兄,我不出家,我不要去当尼姑,我还这么小,什么都还没见过,我不要到庙里去过。” 我好不容易出宫来,能跟谢慕在一起,赵免竟然要我去山上当尼姑。 谢慕道:“我想想办法,现在头疼的很。” 我跪坐在一旁,扶着他睡下,抱着谢慕的胳膊,青妩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我一看不是别人,是阿西和绿衣,我顿时十分惊喜,绿衣羞涩带笑的站在一旁,给我和谢慕各自福身一礼,阿西机灵的到我榻前跪下,笑着磕头叫道: “公主,奴才对公主一片忠心,跟过来伺候您了。” 我知道阿西圆溜的很,他的忠心也十分之有限,但我看到他和绿衣还是十分高兴,我到了谢慕这府上,除了谢慕,其他人都很不习惯。 虽然我上次还打了他,不过阿西是不长记性的,既不记过也不记打,一转眼就忘的屁事都没有,我每次看他那样都想收拾他,不过这会我太高兴了,连忙过去摸他脑袋上纱帽。 “你怎么来的?” 阿西抬头冲我咧嘴一笑:“是邓总管让奴才等人跟着来,奴才这几日都在牵挂公主。” 阿西又给谢慕磕头,谢慕不喜欢他,跟青妩道:“让他们留下吧,你安置一下。” 绿衣跟着青妩去,绿衣本就是玉林苑的艺伎,原在青妩手下的,阿西仍旧跟了我。 阿西道:“公主走的时候有些东西忘带,我给公主也一并带来了。” 我跟谢慕说:“阿兄我回去一下,晚些来陪你。” 谢慕点头道:“去吧。” 我放下谢慕,跟着阿西回我自己房里,谢慕生了病,一个人单独在西侧偏院住,我住在东侧的小院,白日里陪在谢慕床头,我带着阿西回去,房里的下人已经将东西搬了进来。 我瞧见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蹲在箱子上,我过去,它立刻轻轻跳到我怀里来,是阿西养的猫,我原本不喜欢这畜生,可现在看它觉得很亲切,便抱住摸了摸。 我翻捡了一下箱子,全是一些我平日的玩物,弹弓,人偶,我没了兴趣:“丢了吧,带来干什么,我不玩了,我留着白毛毛就行。” 阿西委屈道:“奴才以为公主喜欢这个,才特意都带了来。” 说完又喜笑颜开:“公主说不要就不要了,我这就让人丢了去。” 阿西要合上箱子,我意外瞟到另外一个箱子里几幅卷轴,随口问道:“那是什么?” 阿西连忙过去捧给我几卷,我捡过一卷,扯了轴身的丝带解开,展开画幅。 画上是个姑娘,背身正脸,穿的红色衣裳,怀里抱着琴,却扭着身子回过头来在看什么,脸上表情有些痴茫之状,身侧红枫灿灿如火,与人争艳。 我半晌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直到看到那画上姑娘右脸颊眼下一点小小的黑痣,才恍然大悟那画上人大概是我,是前不久的画,我生病的时候那株红枫一直艳艳的盛放着。 我那时候在弹琴,听到身后有熟悉的脚步声,便转回头去看。 那会看到谢慕正从门内出来。 我一直以为是谢慕,叫他阿兄,他也答应。 实则不是。 我这么回想起来,其实当初我自己就觉得有哪里不对的,可是他把我哄住了,那一个多月我一直以为谢慕陪着我,现在想来,谢慕怎么可能有空闲有心思陪我弹琴画画。 可我那会确实分辨不出他和谢慕哪里不同。 我看了许久,没有言语,又卷上,那画还有好几幅,我没有再打开。 我没有表情,阿西忝着脸笑说:“这个可不能丢,画是奴才觉得好看才带出来的,公主不喜欢就留给奴才吧,奴才喜欢,奴才自个收着。” 阿西说的还有些羞涩,我说:“算了,都留着吧,都留着,那一箱也留着,放我房里去。” 阿西高兴的连忙让人抬进去抬进去,我坐在案前,抱着猫发愣。 我觉得这猫崽子肥了些,问阿西,阿西说白毛毛怀了小猫。 阿西跪过来给给我揉着肩,偷偷打量我脸,我注意到了,没理他,但他时不时偷瞄,我不耐烦了,问道:“看什么?” 阿西连忙谄媚的笑,小心道:“奴才刚看着,公主的病似乎好了些。” 我问:“是吗?” 阿西连连点头:“说话吧清楚了,不犯糊涂了。” 这三日,我已经理清了自己的脑袋,清楚的不能更清楚。 阿西问:“公主还记得事吗?” 我说:“记得一些,我认错人了。” “公主那会见着奴才也还当是公子呢。” 阿西说:“辛师父说公主出了宫便能好,不过公主就算傻了,奴才也一样的伺候。” “是他想的法子让陛下送我出宫的吧?我原本虽然认不得人,但隐约还记得的,他给我吃了什么东西,喂了什么药,我渐渐就完全给他弄糊涂了,出了宫来,这几日才慢慢想起来,他那段时间每日给我吃的药不是给我治病的,是让我生病的是不是?” 本来我病的不重,他给我吃药,赵免以为我真疯了,才让我出宫。 阿西愕然:“奴才不知道。” 我问:“出了宫,我便见不到他了吧?” 我白日里陪在谢慕榻前,谢慕的伤是动了筋骨,肺上又受了损伤,因而一直发烧,不过他精神是很好的,虽然那副身体破败的连周转行动都艰难。 谢慕这府中的婢女实在是乖的不像样,就一个个杵在那跟个木桩似也,连个喘气声都听不见,搞得我时常吓一跳,青妩则是早晚来一回,跟谢慕说几句话便不见了人,我时而好奇去找她,到她房里也找不到人,谢慕说她在如意庄。 陈老板的古董店改换了如意庄,一面做些古玩字画生意,一面做钱庄,谢慕是不大管,一直是青妩暗地里在打理,她平日不常在府中。 谢慕道:“她虽在我身边为我所用,人却是二哥的私人,心不在我这边,你跟她说话,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自己掂量好。” 我问:“她真名是叫宋沅?我怎么不记得二哥身边有这人?” 谢慕道:“他身边那么多人,你能认得几个。” 我二哥算来很可以说的上良善,又很有闲情逸致,原来在宁国,也不大关心朝事,平日唯好美人美酒,是个出了名的风流,然而风流却又不至于乱,对他那三位夫人很温柔体贴,整天带着三位夫人一块喝酒赏舞看花,一家四口其乐融融,他那会封了福王,还很会发财做生意,是昪京第一的有钱人,因为有钱,也乐善好施,做了不少好事。 我听谢慕说起青妩的身世,她本姓确实是姓宋,家境贫苦,爹娘死于冤狱,那会她七岁跟着兄长一道上京告状,兄长路途中死了,状也没告成,后来在昪京乞讨,撞到福王的马车上,我二哥看她长得好,又可怜,便将她带去了府中养,跟那班艺伎习艺。 长大后我二哥曾打过收她当第四房夫人的主意,她不答应,嫌弃我二哥没出息,整天只知道玩女人,我二哥只好叹口气作罢,又要将她许人,她也不答应,一直跟着我二哥十多年,直到我二哥跑去凉州吃风沙。 我二哥的夫人们死的死散的散,她却命好的很,也去了凉州,跟着二哥在凉州呆了两年,后来又混到了宫中。 这女人心高气傲,谁都看不上眼,当初将我二哥骂的狗血喷头,一句话不敢回一口大气不敢出,幸得我二哥脾气好不跟女人计较,笑笑也就作罢。 跟着我二哥熬成个老女人,年纪已经二十三,比谢慕还大好几岁。 谢慕这么说,我只道:“好。” 谢慕在病中,我也没有别的事做,每日便是陪着谢慕。 谢慕躺在榻上便是看书,身下垫着软枕,盖着薄被欹侧着身,阿西给我折了几枝木樨过来插在瓶里,放在榻前桌案上,室中温暖,散的一室幽香。 我跪坐在谢慕身旁给他端茶递水的伺候,不端茶递水的时候我便看他看书,手轻轻捋摸着他头发,我盯着他手上的书,其实也只是盯着发呆,看不进去。 谢慕不自在的回过头,推了推我的手,将自己的头发捞回去,等他转过头继续看书,我又情不自禁的摸着他头发捋,如此几次谢慕便耐不住。 “你别在我头上摸来摸去的,就跟摸猫狗似的,不自在的很。” 我呆呆的没反应过来,谢慕看了我两眼,又转回目光到书上,我又接着蹭到他背后去,紧紧挨着他身体,伸出手一点点的抚摸他头发。 我给谢慕递水,但谢慕不大喝水,膳食只有清粥,他也只吃一点就不吃,原因在于怕水喝多了要如厕,他动作艰难,要人搀扶着去,而且有个尿血的症状,十分疼痛,一场小解要花近一刻钟的功夫,其间几番疼的止住,手脚颤抖的站不住,自己有力气拉裤子掏玩意儿,尿完却一身冷汗且没力气收拾东西,要人替他收拾。 谢慕是个爱面子的,受不得残废到连撒尿都要下人给帮忙掏鸟这等奇耻大辱,嘴上不说,但心里很不能忍,而且也确实疼的十分厉害,是以连饭都不肯多吃,就为了避免去如厕。 赵免往他身下那一脚踹的后果十分严重,严重到何地步不知,谢慕忌讳的很,裤子捂得严严的,不肯让人服侍,自己一个人去小解,要死要活的折腾。 他身上有伤,又不能沐浴,只能简单的擦身,下人给他擦,他好面子嫌丢人,我给他擦,他又嫌我毛手毛脚弄的他疼,搞得我完全不敢下手。 他□红肿,吃着药,但还是疼的厉害,他一嘶声我更加手抖。 我一抖又不小心碰疼他,听他痛的嘶声,我抖着手又收回去。 我红着眼睛将帕子在热水中换过,谢慕哑声道:“你快住手,还指着你伺候我,有你还不如没有,我都要死在你手上了。” 我颤抖着手勉强给他擦了两下,收了帕子,又帮他穿上衣服。 我坐在一边,看着谢慕忍痛,我发愣,愣一会又替他擦汗,等他那阵缓过去。 谢慕是不把身体当回事的人,他以往生了病,也是直接往榻上一躺便睡,直接睡到死,也不管身上肮脏疼痛难受,回回都是我伺候他,给他打水擦身换衣服,就这样他都嫌我烦,嫌我打扰他睡觉。 他现在也知道疼,以前打死都不喊疼的人。 他身上别的伤都好的差不多,就这个尴尬处问题每日都要折腾几回。 我扶着谢慕去小解,耳边听着那断断续续时有时无的水声,谢慕摒着呼吸,时不时瑟缩的发出低低的嘶声,我扶着他胳膊,脑子里有些空白。 我看那里泌着血,头皮一阵阵发紧,只觉得钻心的疼,谢慕捏紧我胳膊,腰不住颤抖,我心疼的揪住,却又没有一点办法,只能咬牙撑着他陪他忍耐。 我转开目光看别处,许久谢慕了事,人虚脱一般往我身上靠,我站稳将他扶好,帮着他软布擦拭了一下,收好裤腰。 谢慕已经无力的全身压在我手上,人似乎没了知觉,我才注意他可能没尿完,是半途疼的晕过去,我连忙撑着他回榻上躺下。 谢慕确实是晕过去,身上衣服已经湿透,我受了大惊,连忙弄来热水替他除了衣服擦身,擦完给他换上干净软和的衣服,盖上被。 我跪在一旁等他醒过来。 谢慕躺着好一阵,呻吟着眼皮动了动,我连忙低□去摸他脸叫道,“阿兄。” 谢慕身体挣了一下,颤着手要往被子里摸,我知道他疼的想去抚,按住他不许他动,谢慕罢了手,张着口仰头慢慢的吁气,又是一阵汗出,我用湿布不断给他脸上擦拭着。 他这样尿完后一般得疼上半个时辰,我在一旁守着陪他熬,给他擦汗,手不住在他胸前抚摸,但这回谢慕疼了半个时辰仍然没有缓过来,我急的无法,眼泪开始有点粘睫毛,谢慕瑟瑟发抖的出声道:“琰儿,给我拿药来。” 我只得连忙去柜上取了回茴,这药有些上瘾,谢慕一般不用,疼的忍不住了才会要,我取了药粉挖了些,溶在酒中,扶着谢慕头给他喂下。 谢慕喝过药,渐渐缓过劲来,闭目平息了一会,挣扎着要坐起来,我扶他起来半靠在枕上,谢慕靠着两眼迷迷的发呆,是回茴的药性。 好半天他终于眼睛有点清明,正常过来了,要书,我又将书拿来递给他。 谢慕每天都要这么折腾几回,已经习惯,所以痛劲过去了他也不在意,示意我收了药盒,自己展了书卷,专注看起书来。 我将帕子水送出去交给下人,又把药放好,回来谢慕已经一身惬意,看不出一点之前艰难挣扎的痛苦之状,我爬上榻,照旧跪坐在他旁边。 谢慕不看我,我自背后抱住他,愧疚说道: “阿兄,对不起。” 谢慕已经恢复了精神,动了动肩膀推我:“行了,我没事,腻腻歪歪酸不酸。” 我埋头在谢慕后脖颈子上,嗅着他发间的香气,手在他脸上摸着,掌心下感觉着他眉眼鼻梁嘴唇骨骼的形状,细细的辨认。 谢慕脊挺直了一下,无奈叹了一声,闭上了眼道:“我真没事。” 谢慕抬手握住我手,盖在脸上,放到唇边亲吻一下:“我好着。” 放下书转过身来,抱住我安慰道:“我好着,别多想了。” 谢慕抱着我许久,我身体开始发麻,问谢慕:“你背硌的疼不疼?” 谢慕道:“有些。” 我说:“那你躺下。” 谢慕点头应,我抽回手,将垫子取开,枕头放矮,谢慕侧过身去,换了个平躺的姿势,我帮着挪动了一下他肩膀,服侍他躺好了免得难受。 我头发垂落在谢慕肩头,和他的头发散在一处。 我从他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不由得停住,静静的看着他眼睛。 我仿佛灵魂被牵引一般,不由自主的闭上眼,低下头去吻他,我碰到他的嘴唇,谢慕张了嘴吮我,舌头在我唇齿间勾动顶弄,示意我张嘴,我张了嘴由他舌尖探进来在我口腔舔舐,勾动我的舌头同他纠缠。 我有些气喘,谢慕手抬起抚摸上我的后腰,在我腰上臀上摩挲,我小心挪动着身体,换了姿势伏在他身上去,怕碰疼他,只敢松松贴着,也不敢用力抱。 谢慕吻了我一阵突然放开我嘴唇停下,手抚摸着我脸,压抑着气息低声道: “我跟青妩,没有那样的关系。” 我说:“我知道。” “她只是帮我作戏,我怕赵免给我赐婚会麻烦,又怕多生事端,所以找的她,而且她借着这个身份,也是给她自己打掩护,这样于她于我都有利,我跟她并没有夫妻之实。” 我明白过来谢慕说这个,是想让我安心,实则他前日跟我说起青妩的身世我便猜到是怎么回事,我有些感动的心酸,仍旧点头说知道。 谢慕吻着我的脸:“我觉得我要做错事了,可是没法让自己停下。” 我眼睫有些湿润,道:“我知道的,我不在乎,不管你是谢慕还是阿兄,我只要是你就够了,我只想一生都跟你在一起,别的我都不懂,也不想懂,我是你的。” 谢慕手指擦了擦我眼睑,掀开被子,道:“进来。” 我钻进去,小心的抱住他,同他默默亲吻许久,谢慕手顺着我小衣进去,在我腰上抚摸,摸了一会,我觉得他在解我的衣带,我便抱住他不动。 他解了一下,没解开,力气不够,出来点汗,便又停住了,手重又搭回我背上。 我想了想,放开他,拱起身子窸窸窣窣一阵将身上衣物除去,又伸手在被中黑暗里摸索谢慕的身体解他的衣服,谢慕低笑了一声,配合我动作,将身上衣物也除去,我们□着身体贴身拥抱在一处。 谢慕手在我周身游走抚摸着,摸了一阵,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好奇怪,以前也摸过你,只是个干巴巴的小丫头,现在长成大姑娘,还真是怪不习惯的。” 我问:“你喜不喜欢?” 谢慕仰头笑:“别问我了,怪别扭的。” 我说:“我不别扭,我喜欢给你摸,你摸吧。” 谢慕道:“算了,有点怪。” 我说:“我给你摸的,以后也只给你摸。” 谢慕笑的厉害,我跟他僵持了一阵,谢慕不肯,我们只得继续亲吻,吻了一会却又有些心动,谢慕停了笑,呼吸渐渐幽暗了些,吻我的动作也变得有些沉默的投入,我感觉他手试探着游移到我胸前,小心翼翼抚摸触碰着。 我觉得耳根有些发热,体内有些热流涌动,不过我仍撑着不出声,额头抵着他肩膀,将身抬空些,免得压住他的手不方便。 哪知谢慕随着我这个动作顿时停住,噗嗤笑开,随即撒了手连连道:“不行了,真不行了,我撑不住了,脑子里奇怪的东西一直蹦,受不住了。” 我不觉得哪里好笑,霎时羞住,满脸涨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瞪他。 谢慕将我搂住,抚摸着我头发安抚:“好了好了,我错了,我不该逗你,别恼。” 他好言认错,我生不得气,只好抱住他。 谢慕身上全是骨头,抱着并不那么舒服,我小心避开他的伤,细细软软的手指趴在他腰上,摸着他腰肋一根根数着。 “我这么摸你你疼不疼?” 谢慕道:“不疼。” 我将他腰肋一根根数过,最后抱着他腰,埋头在他肩膀上,闷闷说:“等你病好了。” 肌肤相贴的触感有些奇妙,热乎乎的温暖,我一下下亲吻着谢慕的嘴唇,我看不到他脸,于是悄悄将被子松了点缝,漏了点光亮进来。 我对上谢慕黑沉沉幽深的眼睛,黑中带着绿,浓的分辨不出,他人瘦的脱了形,那双眼睛却没有因此黯淡,仿佛还更加透亮,其实近看仍然没变。 我说:“你真好看。” 谢慕伸手将我脸上的头发拨开,吻我眼睛,我蹭着下去,顺着他脖子一路往下亲吻,吻过胸膛,到腰腹,在他小腹上亲着。 谢慕闭目抚弄着我头发,我脸埋在他小腹上,又要挪动着往下,谢慕感觉到了,手抓住我头发,不许我动,我往下挪,在他□脸贴过去吻了一下。 谢慕低哼了一声,抓住我的手放松了一点又抓紧,我脸颊感觉着那处柔软,仿佛是刚破壳的雏鸟一般柔软脆弱,我脸埋在那许久,最后亲了亲那东西。 抬头问谢慕:“还疼么?” 谢慕颤道:“别碰了,有一些,起来罢。” 我又低头亲,谢慕身体又颤了一下,拉着我头发拽我起来。 我顺着他爬上去,谢慕两手捧着我脸,耳根有些发红。 我亲他嘴说,“我喜欢你,全身上下都喜欢,病了丑了也喜欢,只要是谢慕的我都喜欢。” 谢慕掌着我手,闭着眼不说话,过了一会又抬头,表情复杂的正对我,盯着我看了好几眼,我丝毫不怯的回视他,谢慕很忍不住似的道:“我怎么觉得,你挺那什么的。” 我问:“我那什么?” 谢慕作了正色道:“我当初还觉着是我教坏的你,不过我细想一下,肯定不是我把你教坏的,我教不出来你这样的,这真是个人资质的问题。” 我听懂谢慕在取笑我,具体意思不懂,却也觉得很有意思,他有时候喜欢逗我,我也喜欢给他逗,我高兴的挨着他脸使劲蹭。 谢慕好笑的拍我脑袋一把:“怎么傻的跟个狗似的。” 我跟谢慕亲亲热热抱在一块亲昵抚摸着,下人突然来通传说有客。 谢慕病间时常有人上门来访,谢慕不见客,一律称病打发了去,也不让门人通传的,谢慕不悦,下人忙道:“回禀公子,是睿王爷请见,说是带了大夫来给公子瞧病。” 睿王赵倾,我问谢慕:“阿兄,你跟睿王很熟么?” 谢慕道:“有些交情。” 谢慕命请进来,下人去了,谢慕抱着我一会,放开道:“穿衣服。” 我坐起来服侍谢慕穿衣服,人还刚坐起没来的及动,便听得有脚步声,已经有人进门来,横在室中的帷幕被一柄折扇挑开,好一股逼人贵气照的满室大亮。 赵倾一身暗红锦袍,头戴黑玉长冠,满脸盈笑,白的真如一轮明月照来。 我正给谢慕穿了里衣,依依蹭蹭舍不得放手,胳膊搂在他脖子上,抱上去亲一下,觉得一股亮意,顺着光转过头去看,看着那只手,又对上赵倾那张笑脸,愣是没回过神来。 我实在没想到他堂堂一个王爷,竟然进人内室不经通传,且如此无礼,直接挑了帷幕便窥探,简直粗俗已极,他一掀帘便对上床榻这边,正好将我和谢慕瞧个正着。 我看到赵倾,缓缓放下了搂在谢慕肩上的胳膊,从他身上下来。 赵倾挑开帷幕,顿时“呀”了一声,道了声该死该死。 人却不退,就地倚靠着旁侧的屏风,将眼睛从我和谢慕身上扫了个来回,笑道:“我说安阳侯病了,特意寻了大夫来给侯爷瞧瞧,看来我多此一举了,侯爷精神不错,这大白日的,还有这等消闲,这病是快好了吧?” 赵倾说着,目光落到我脸上,意味深长的笑了:“这可有意思了。” 谢慕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拍了拍我手,我将放在枕边的袍子抖开,给他披上,谢慕伸了手穿衣,一边对赵倾道:“在下不敢失礼,王爷可否回避一下?” 赵倾心情很好,收了折扇形容潇洒的退了出去,我替谢慕穿好衣物,又扶着他到镜子前,替他梳洗了一下,扶着他出去,赵倾正捧着茶盏抿茶,侧眼看到,起身致意。 谢慕道:“王爷客气了。” 赵倾打量谢慕形容,红色袍子外边裹紧了白色小貂皮披风,衣裳鲜艳衬得脸色比平日好些,但仍然苍白,显然的病容,表情冷淡的不悦。 赵倾又转了口虚笑道:“侯爷气色很不好,看来是真病,适才本王说笑,侯爷勿怪。” 又换了个调侃的调调:“我这管不住嘴,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去,旁人得罪了就算了,却不敢在侯爷面前有过,侯爷不要计较才是。” 听他说话的语气,笑意浓浓同于玩笑,进门丝毫不避讳又不客气,似乎同谢慕十分熟稔。 我只见过赵倾为数不多的三次,第一次是我头一回跑出昌平宫,遇到他,他给我吃的,还试图带我回他府上,听说我的名字后便作罢,一次是在敬山温泉宫,他同谢慕说起我二哥的事,一次是在京城酒楼,他给了我一个断魂香,这人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如果非要说,只是有点莫名其妙。 不过我听了一会他说话就发现谢慕跟他并不熟,这人之所以进别人门不知避讳说话又不客气大概有两个原因,一个是睿王殿下不需要对我和谢慕这样的人客气,一是睿王殿下虽贵为殿下,教养却实在不见得多好。 赵倾示意他带来的那位大夫给谢慕瞧病,瞧了一阵便要给谢慕下针,还说要人回避。 我不肯走,赵倾拽住我往外拖,跟拖狗似的硬生生将我拽到外间,赵倾慢悠悠坐下喝茶,又给我递眼色道:“坐,着什么急。” 我看他那悠闲劲十分不快,瞪他两眼,又要往里面去,刚走了一步,脚下给横出一绊,我扑在赵倾脚上,他腿一抬膝盖一曲,伸手一捞将我捞到了手上。 赵倾脸上笑的不怀好意,贴近过来。 “你没疯嘛?王铭那死太监跟我说你疯了来着,我还不信,我果然猜的不错,我就说,但凡能疯的,那必然是心性敏极慧极的,就你这呆样,能疯才奇了怪了。” 我怒视他,心里直纳闷我跟他一点也不熟,他是哪里来的这么厚的脸皮。 “我听说陛下要让你上云台寺出家去?” 我说:“我病还没好,去不得。” 赵倾笑的牙齿发亮:“我教你个法子,不用出家去。” 我问:“什么法子?” 赵倾说:“亲我一下告诉你。” 我要怒,赵倾连忙拽住我:“别恼别恼,你找个男人嫁了,自然不用出家去。” 赵免手顺着胳膊摸到我手上,将我蜷紧的手指展开捏住:“是不是好主意?” 我打开他手要起来,赵倾将我往下一扯,拽住我不放:“我说你急什么,我还没说完。” 赵倾转眼间却又换了个暧昧语气,凑到我耳边,呼吸扫的我耳朵一痒,我给他膈应坏了,连忙往外缩,赵倾呼吸紧追着凑过来:“刚才本王可全看见了。” 我沉默了一下,转过脸看他:“什么?” 赵倾语调魅惑,低低笑说:“方才那般香艳的场景.......” 我想了一下他这话的意思,半天才说:“哦。” 我哦了一声,木着脸呆了一会,转过头看赵倾:“关你什么事?” “见者有份。”赵倾很高兴得意的样子说:“亲我一下,我就不说出去。” 我倒真是纳闷的不能更纳闷。 这位睿王还真当我是小孩子逗。 这赵家的人还真奇怪,一个赵免,一个赵倾,个个都喜欢把我当玩意儿逗,好像我真有那么傻似的,我觉得有些好笑。 我正当觉得好笑,觉得这位睿王爷未免太蠢,却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顿时心头生寒! 我差点犯了大错! 我回过头对上赵倾,完全一派天然无赖嘴脸,笑的十分自然,丝毫不像作假。 我突然好奇他这张看似毫无心机脸下到底藏了什么意图和心思。 我同赵倾仅见了三次,三次他都对我有些动手动脚的心思,他做的那几件事,我至今闹不明白用意,只隐约觉得他大概没有恶意,似乎还在帮我,他那戏做的太像,导致我一直认为他就是有点下流毛病,却对我没什么威胁。 我突然想起,我可能犯了大错。 他每次出现的都太奇怪,莫名其妙冒出来,干点让人左思右想也想不透,看起来又完全没意思的事,这位睿王爷就算是个闲人,哪里能闲到这个程度,而且他见面就一副对我很有兴趣的样子,有兴趣的近乎刻意了。 实则仔细一想,他第一次见我,原本想带我回他府上,一听说我是谢琰,立刻作罢,丝毫不眷恋,这位王爷花丛历练多年,根本不是把美人多当回事的。 他是有意让我误会。 赵倾每日带着他那位大夫跑来给谢慕诊治,然后拉着我在一旁嬉笑说话,所幸那大夫能耐是真不错,谢慕的病在好转,所以我也跟赵倾混的熟了,也不十分讨厌他。 尽管他话多的让人不能忍,而且人十分无赖,总是挑逗我作乐。 我实在猜不透他意欲何为,于是我只抿紧嘴洗好耳朵。 谢慕的病真正好些,已经是入冬,而听从赵免的吩咐,我得出家。 我不想去当尼姑,但赵免说了让我去,就没有我不去的道理。 谢慕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跟赵免请求,借病多留了我一月,他大概是不太反对我上寺里。 腊月中,天气已经冷了,有些开始下雪。 我掀开帷幔,放轻了脚步,谢慕穿着件白色单衣,正靠在枕上,一个侍女在给他喂药,谢慕手里拿着一本书看着,听到我的声音,回头看过来。 他脸色莹白,有了些红润,气色好了很多,只是病的久身体还虚,天冷又受了寒,是以卧床,他回转头,我突然一瞧,意外发现他模样也变了些。 脸上瘦了,棱角更加分明,长眉英挺,目光漆黑深沉,鼻子嘴唇线条也削刻起来,那脸上生来一股迫人艳色,混着浓烈的男儿英气,整个人一瞬间就凛冽起来。 有些惊心动魄的美,我纵然是见惯了他的脸,给他骤然这一眼看过来,还是有些震动。 我走过去,打发侍女退下,谢慕已经喝完了药,我往他榻边坐下。 我脱了身上带着雪花的披风,身上犹有些寒意,谢慕欠身,伸手拉过我,手扫了扫我眼睛,眼睫上落了雪留下的水珠,又两手将我脸蛋捧着揉了揉。 “雪大的很么?我还没出去看。”谢慕道:“这么冷还过来,我都要睡了。” 我说:“明日我要上寺里去,今晚来陪你。” 谢慕拉着我上榻:“呆在寺里也挺好的,清净自在,虽然不在身边,我也能放心,就当是做功德罢,等我身体好些便想法子去看你。” “我知道。”我点头答应:“你可一定要等着我,我给你留着头发。” 谢慕端详了我一下,想起了什么,道声:“你等着。”回身往枕下去,摸出一只青莹莹的玉盒,我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跪近了去,谢慕打开盒盖,里面是支发簪。 金制的双蝴蝶,蝶翅上镶着红绿双色翡翠,我想起了,中秋那日在宫里,砸了赵免脑袋,惹出祸事的,就是这个盒子,我那时候空茫中曾莫名望着地上的那支簪子许久。 我伸手去摸:“给我的么?” “原本那日就想给你,这不是宫里的东西,是我外面买的,我选了许久,还是觉得蝴蝶好看。”谢慕说着又打量我:“太鲜艳了些,不过你能衬。” 谢慕取出发簪,拈在手上,对我说:“过来。” 我靠近过去,跪到他身前,谢慕伸手将我头上的簪子拔去,轻轻将那支蝴蝶插到我发间。 我抬头看他。 谢慕手顺着我头发,抚上我脸。 我心中热流涌动,伸手直接抱住他,贴过去和他脸颊相触。 “我想你。”我低声说:“想抱你。” 谢慕不作声,只是伸手环抱住我,低低道声:“嗯。” 赵倾 我碰着他温软的嘴唇,张口去吮,谢慕闭了眼回吻我。 我们安静无声的交换了许久的亲吻,谢慕暂住了一下,伸手去放下了床帐。 帐中黑暗,隐微透着外面红红的烛光,人脸昏黄,谢慕面目朦胧,眼睛有些奇异的亮。 我气喘的厉害,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和呼吸,谢慕吻我的脸到脖子,手在我身上按揉抚摸着,他冰凉的脸庞,鼻梁一下下在我颈上顶蹭,而呼吸灼热,嘴唇湿软,既冷既热既滑且湿,吮动间那触感激的我浑身战栗。 我咬紧牙关压抑住想要呻吟的欲望,还有浑身酸涩,将脸挪开,避开他亲吻,头抵在他肩上,手颤动着摸索往他腰间去解他衣服。 谢慕手抚着我头,停了动作。 我手摸到谢慕腰腹,觉得彼此身体相贴处热的十分厉害。 手有些发抖,兼着头晕,手按在他腰上要撑一下,猛然触上他热烫的皮肤,顿时心跳的更厉害,掌下的肌肤光滑紧绷,触感坚硬,是属于男人的结实坚韧的皮肉。 我手要动,试了几次,手指僵硬,不成。 身体僵硬的厉害,于是勉强支起身来,忍住那股强烈的颤意,换做解我自己的衣服。 我跨坐在谢慕的腰上,脸上热涨,艰难的动着那几根颤个不住的手指。 谢慕衣襟散乱,仰头闭目,抿紧了嘴,神情痛苦艰难,仿佛忍耐,从脸到脖子到露在外面的胸膛涌上了血红。 我手指僵硬的厉害,怎么都解不开那个小小的衣结,我有些崩溃,挨过去抱住谢慕蹭,抓着她手往我腰上放:“你帮帮我,我想跟你睡觉,想抱你。” 谢慕闭着眼睛,手摸到我腰侧,替我解了衣服。 “我有些难受,怕忍不住......” 我闷声不答,谢慕撑着我肩膀将我推开些,坐了起来。 低头侧身去,手到腰间,解了衣带,脱了那件薄薄的底衣。 我抱住谢慕温热的身体,同他肌肤相贴,一面亲吻一面彼此抚摸。 身体的触感如此亲切又熟悉,温暖的让人再不想放开。 第二日宫里来人,送我上云隐寺。 谢慕这几个月,久违的穿了衣出了府门,送我上了马车,瑞雪纷纷,整个盛京城都装裹的一片素白,两名太监立在车门前,雪花纷纷扬扬洒落头上衣上。 我让婢女替我梳妆了一番,描了眉点了唇,妆容有些过于浓。 我看着镜中有些认不得自己,我眉眼嘴唇颜色本就浓重,五官脸廓也过于锋利,盛妆后没添柔和,反而更加艳色凌厉。 我让阿西帮我选了我最好看的一件衣裳,鲜丽的红色,我不喜欢这颜色,但阿西说我穿这个最好看,我于是便穿上,临出门时阿西又给我披上一件雪白的长裘挡风。 一片雪花落在谢慕眼睫上,化作水珠,谢慕伸手拂拭,又抬头望了望半空之中,道:“昨夜下了好大的雪,只一晚上。” “昨夜暖和的很。” “怕的是路不能行。” “路还未滑,寺里也不远。” 谢慕不再接话。 伸手抚了一下我头上的那支蝴蝶簪,握住我手片刻,终道声:“好去。” 我转身扶着阿西的手上马车,地上是初降的细雪,衣裳太累赘,长长的裙摆红艳艳拖到脚下,让我脚步有些艰难,脸上浓重的脂粉使得我表情僵硬,我侧眼看到赵倾,他这回没有嬉笑,只是目不转睛的凝视着我,脸上少有的真挚。 我转头不看他,阿西推着我腰送我进了马车。 将掉在外面的长长一截裙摆也塞进车中。 他让我出家,我偏要盛妆艳帜让他看看! 这煌煌盛京,皓皓千里,偏要为我映衬! 看他哪个寺庙能纳下我! 我上了寺中,下马车出来,入了山门,沿着那长长的石阶一路上行,众位大师父小师父冒雪而出,争相围观,我脱去身上白色的长裘,一身红衣拾级而上。 云隐那老和尚早就等着,见到我很高兴,也不介意我这身打扮有扰佛门清净,只笑称有缘,引着我入殿中,接引的僧人捧着缁衣,带我沐浴完毕,引至戒坛,云隐师父为我受戒。 我不肯换□上的衣服,也坚决不肯剃头。 众僧徒见我,面面相觑,低声询问侍奉我沐浴的僧人,又小心去请问送我来的两太监,这两太监瞧了瞧我神色,又悄悄去问云隐师父。 云隐师父笑笑而罢,在手腕上替我烧了三个戒疤。 倒是赵免安排来看守我的两个太监,还有阿西,一个个剃了头发,头上烧了戒疤,穿上僧衣,正儿八经当起了和尚来。 寺中专为我辟了一处佛堂独居,我跟着三个假和尚真太监一块住,阿西跑了几番,将我房中的东西差不多都搬了过来,妆奁镜台,绣帐香炉,布置的毫无二致。 还将那猫给我抱了过来,给我逗弄解闷。 我整日不念经不参禅不做功课,打扮的一身鲜艳四处晃悠,这帮和尚很快看我不顺眼,每日到云隐面前去告状,说我辱了佛祖,要将我赶出去,但是碍着我是奉旨出家,没人敢赶我,后来云隐被闹得没法子,便命我不需做功课,呆在那小独院里,不许往佛殿里晃。 我于是每日跟阿西在小院里逗猫玩,让那两个太监给我抓鸟。 那日赵倾跟上了山来,亲自观摩我受戒,他说他本来是想第一个摸摸我的光头,结果可惜我没有落发,他在寺中喝了口茶,便又去了,结果第二日又来了。 此后隔三差五就跑过来,往我院里钻,云台寺的师父们已经看不下去了。 本来看我一个就已经大大坏了寺院的名声,因为我上山那日太过张扬,满盛京的人都在传言谢氏公主出家一事,说的神乎其神,传说中我是因为不守宫规,给皇帝戴了很多顶绿帽子,皇帝又舍不得弄死我,于是将我关进庙里清修,还有说是谢氏兄妹已经失了宠,甚而不知谁从哪里偷来的小道消息也在悄悄流传,说我是皇帝的私生。 路人皆感叹,皇帝实在是口味非同一般的重,先前已经有个明月太子让人瞠目结舌,现在又有个明姬公主惹出满盛京的桃花色,谢氏果然妖孽辈出。 我在寺中奉旨清修,赵倾有事无事过来,我的名声不大好,刚好这位睿王殿下在个人操守这方面的名声比我还烂,凑一块便很不好看了。 于是传言我在寺庙里仍然不安分,又勾搭上了睿王。 云隐寺的和尚看我和赵倾看的两眼发赤,恨不得拿扫帚将我们一个个打出去。 这就实在不能怪我,我左右出不了这寺门,但睿王殿下的腿我可管不得。 赵倾这人虽然鬼的很,但为人还是很有乐趣的,而且他一来,加上阿西,再把云隐和尚叫来,刚好我们可以凑足一桌打马吊。 云隐这和尚看似高深莫测,其实老不正经,平日除了说大话,还有个爱好就是打马吊,因为在俗家的时候经常一家人打马吊,后来出了家便再摸不着,偶见我跟赵倾玩,便撸了袈裟要上,于是赵倾一来必然去请他老人家。 虽然我深以为赵倾是个没安好心的东西,但碍不住这数月打马吊打出的亲热,我跟这位睿王殿下的情谊突飞猛进。 腊月底我同谢慕见过一次。 他上了寺中来,独自一人,也未带随行,一面仰头四望的赏雪,一面踏进院门。 身上仍旧穿着那件银白色的袍子,青色披风,他病中常穿的那一身,立在雪中,玉白面容,漆黑眉目,高的很,也瘦的很,气色不是很好,没什么血气。 我顾不得穿衣,急忙出去,叫道:“阿兄!” 谢慕目光从半空的雪落到我身上,展了脸笑:“来看看你好不好。” 我奔过去,说不出话,胸中起伏不定,在他面前站定,想抱他,却有些不敢。 谢慕执住我手,拉着我进门,我打发不了太监,只和谢慕在案前并肩坐着,我胳膊紧紧挨着他,手在案下握着他手,腿在案下贴着他腿,身体紧绷的要裂开。 谢慕也紧紧握着我,我腾出一只手给他倒水,贴着他的半边身体发热。 我同谢慕这样紧紧挨着却几乎无话的坐了两个时辰,最后天色渐晚,他起身离开。 临走嘱咐我:“再过两个月十九号,是你的生辰,我若是不能来,你记得,别忘了。” 我脑中一阵茫然,谢慕捏了捏我手:“记得,别忘了。” 我讷讷说:“好,我记得。” 嘉定十三年,二月二十六日。 转眼又入了春,我上了寺中已经数月。 我已经半月没有收到谢慕的任何消息,离上次见到他也已有两月。 谢慕说的是三月十九号,但三月十九号不是我的生辰,我和他生辰都在八月。 二月二十六日赵倾过来,似乎这回不是来找我打马吊,而是有事前来,他往案前坐下,这人时常嬉皮笑脸,却难得有这般正经时候,我试探的问他:“你有没有见到我阿兄?” 赵倾没有回答,而是停了许久,想说什么,又似乎很难张口,我就等着他,于是赵倾喝了好几口茶,终于开口,却是意外反问我:“你认不认得刘公子?” 我问:“哪个刘公子?” 赵倾道:“小国舅。” 小国舅我是认得的,公子刘梁,只是赵倾只跟我打马吊玩猫弄鸟,从来不跟我提朝政相关,突然便问这个,我有些奇怪,我脑中思索了一下,摇头说:“不认得。” 赵倾仿佛不相信:“真不知道?” “不认得。”我说,又问:“你见到谢慕吗?” 赵倾抿了口茶,道:“见到。” 我继续问谢慕的事,赵倾却避而不答。 我心里琢磨着他问起刘梁是个什么意思。 赵倾时不时侧眼打量我。 我正入神,赵倾突然伸出一只手,手比的位置是我头上那根簪子,似乎要取。 我恍然察觉到,连忙后退一些,抬眼瞪他一眼。 赵倾若不在意的收了手,作了笑脸:“看着有趣,这簪子哪里来的?” 我说:“干你什么事。” “我就瞧瞧。”赵倾轻咳了下:“不还没摸。” 他最后一句说笑,语气却有些讪讪,不似平日随和轻佻。 赵倾再没有别的话说,只干坐了许久,喝了一肚子茶。 我久久等不到谢慕的消息,而赵倾再没来过。 我往寺中走了一圈,这帮和尚仍旧对我避之唯恐不及,但我总觉得与往日不同。 我时不时心跳的突突的,日近一日的越发不安。 赵倾走后第五日,三月四日这天,我正用了晚膳,要休息,突然有数十名带刀军士冲入寺中,将我住的小院包围,正是夜里,我正挨着榻,听着那刺耳的刀兵铁甲之声,顿时神经倏地绷紧,整个人瞬间弹起来,衣裳也顾不得穿,连滚带爬的就下了榻。 我光着脚就往外冲,门口已经被两名身着铁甲的武士把住。我冲到门口,被刀戟交持的雪光在眼前一晃,我头中大响,知道出事了! 一定是谢慕出事了! 阿西在我背后六神无主,“公主,公主.......” 我急急关上门,退回房中,原地来回走了几步,极力平静下来,思索是怎么回事。 赵免不会突然对谢氏动手,除非...... 我哆嗦一下,心中一阵冰凉,不敢去想。 阿西紧步跟过来,拽我袖子哭丧着脸道,“公主,公主,咱们是不是要没命了,公子能不能来救咱们,奴才不想死.....” 我突然反应过来,一把回身揪住他,阿西吓得抓着我手仓皇叫,我呵斥道:“别叫!” 抓着他衣襟往佛殿,佛殿西北角那株千年菩提合数围,树顶已突出佛殿,这座佛殿像个空架穿在树身,我指使阿西顺着树爬上去,爬上房顶,直接依着佛殿所背的山崖爬出去。 阿西如逢大赦,忙不迭答应,我蹲下让他踩我的背,他立刻毫不犹豫上脚踩,抱着树利索就蹭蹭爬,慌乱中一脚几乎将我踹翻,我按着肩膀,仰头冷冷盯着他撅动的身体。 “我让你出去替我找阿兄,探听下他的情况,你要是敢跑了,到天边儿去我都要把你抓回来弄死,你记得。”我抿了抿嘴唇:“要是见不到他,你想法子,替我找辛羑。” 阿西回头望我一眼,又哭丧开了:“要是找不着怎么办?” “找不着你就回来。” 我梦中惊醒,披衣出门,夜里在庭中见着西北方向一点红光缓缓升起,最后映透半天,在凌晨才渐渐消弭,我有些焦虑欲呕,太监被换去,军士给我送的早膳,我吃了一口,腹中翻腾,吐了几口酸水,赵倾却过来了。 他穿着一身黑色镶金滚边的锦袍,顶冠束发,神情端正肃穆,身后还跟着两名宫监,我一眼见他袖中露出一段黄色的布帛,是圣旨。 是来下旨的,只是不知是什么旨,为何要睿王爷来传。 我便紧紧盯着他,赵倾一改往日的嬉笑,他并未拿出圣旨,因而侍卫见他,只先后恭敬称道“王爷”“王爷”,赵倾一挥手示意免礼,径自踏入门来,在门口离我几尺的地方站定。 我正犯着恶心,直起身来,努力抿着嘴不动,神色镇定的看着他。 前几日我还同他一桌娱戏玩乐,十足亲热,换身衣服再来,他还是睿王,我还是谢琰,这会他拿着圣旨在我面前一站,也是十足的高高在上,连瞟我的眼神都是冷淡。 好在我从来记得他是谁,也记得自己的身份,所以这会他这副气势,我也并不讶异,只是心中忐忑,他手中的圣旨到底是什么。 赵倾挽了挽袖子,瞧了瞧我,突然皱了皱眉:“还有个人呢?” 问的是阿西,我不答。 赵倾脸色不悦,回身对一太监道:“少了个人,告诉魏荣,命人去找,找到了带来见我。” 太监立刻恭身领命而去,赵倾前行数步,到我面前,从袖中取出那帛书来,觑了我一眼。 “公主领旨吧。” 他神色冷淡,声音却一如往常清润,看我跪下,随即展开了圣旨。 我跪在地上,听赵倾念完了圣旨,心中一片冰凉。 我浑浑噩噩从赵倾手中接过圣旨,久久站立不起,几欲晕过去。 我二哥反了,策动兵变,杀了凉州刺史,掌了州印,代行诸郡事,又招兵买马欲往西进攻函川入津阳关,公然举兵谋反。 我二哥这根引线埋了好几年,我本知道总有一天会烧起来,只是没想到烧的这么早。 赵免已经下诏元州,旻州,冀州共讨,同时已经派人去了安阳侯府问罪,免其官爵,抄家封邸,并赐了一盏毒酒问死。 我被削了封号,按赵免的旨意,终生不得踏出寺门一步。 我手脚抖的站立不住,赵倾两手下来扶住我,迟疑道:“你......” 我借力揪住赵倾的袖子,眼睛通红,死死的捏住他胳膊。 赵倾道:“你要问什么,我可以告诉你。” “你想问安阳侯?” 我一句话也问不出,只是艰难的点了点头,眼睛红红的盯着他。 试图从赵倾的脸上找出其他可能。 赵倾冷笑了一声,回首示意背后的太监退避,那太监小心的出去,轻阖上了门,我坠在赵倾的胳膊上,赵倾扳开我手指,我腿软萎地,赵倾无奈叹了一声,低□报扶住我,往席上坐下:“你这么惦念着他,他可不见得会惦念你。” 我低头忍者颤抖,听他这话,额头血管跳了跳:“你说什么?” 赵倾自己动手倒一盏清水,递给我,我不接,赵倾不在意的收回手,自己喝了。 “他已经怕是不在京城了。” “昨夜长安街失火,从安阳侯府邸烧起来,几乎烧了半条街,现下满盛京的人都在议论安阳侯畏罪自杀,陛下在宫里气的没吐血。”赵倾迭了腿,半身靠在案上,换了个懒洋洋的姿势:“昨夜陛下派人去传旨,办事的太监还没到,他已经一把火烧了宅子,没发现尸首,八成已经逃了,别说罪证,连根鸟毛都没留下,做的可干净的很。” 我昨夜看到的火光,果然是他。 赵倾脸凑过来我面前:“出了京城,你还等着他回来找你?” “陛下现在派了神策门的暗探往东边追去了,追不追的上就难说,不过,”赵倾勾着嘴隐微讥嘲的笑了笑:“你怕是等不得他回来了。” 赵倾捏住我脸颊:“我说,要不求求我,说不定我能救你一救,万一陛下抓不到他,火的厉害了,哪天就拿了你脑袋去给北边的将士们祭旗。” 我一把打开赵倾的手,顿觉恶心:“那又干你什么事?” “当然干我的事。”赵倾正色,转眼又眨了眨眼道:“问你个事。” 我说:“我不知道,你要问的人我也不认得。” “别急。”赵倾道:“我这不还没问。” “你想问小国舅。” 赵倾将手上的折扇往案上一敲:“聪明。” 我说:“我是认得他,我知道的事情你也知道,不过你要问的东西我没有。” 我对上赵倾不置可否的眼神:“你信不信,我都不知道,刘梁确实跟谢氏有勾结,不过你要的证据怕是找不到,你不是说谢慕一把火烧了府,那种会惹麻烦的东西,他就算有,宁肯烧了,也不会交给我让我知道,你问我是白问。” 赵倾沉吟,手指在案上笃笃敲出声响。 “太子若真有那个能耐能扳倒他,又何必费这么多事,不过是时机未到,若是时机到了,要搜个罪证又是什么难事,陛下若是心中有太子,怎会不为他顾虑。” 赵倾缓缓绽开一丝笑意,半晌后突然将我案上的手抓住,举到自己脸上:“我一句也没问,你倒说的这么多,你该不会以为我找你就是为了跟你要这种东西?” 我不答言,我揣摩不透他的古怪心思,心中戒备就是。 赵倾叹道:“你可真是作践了我,我待你这般真心,哪里坑害过你半点,不过顺便问一句,你哪里看着我是假意哄你的了。” 他摩挲了一下我的手心,笑眼道:“你看我真心的真心的,我这每天都跑来陪你玩耍,我又不是闲的没事干,不喜欢你的话,哪能这样,你说是不是?” 赵倾说着,伸手又来抱我肩膀,我埋头趴在案上,心中想着谢慕。 他离开盛京了? 谢慕不可能就这样离开盛京,他不可能丢下我。 可是他人又在哪里, 我想来想去,心里堵得慌,肠胃有些绞痛,又觉得有些不能消化,我捂嘴趴着。 我一焦虑便会周身不适,头晕恶心,完全没有法子缓解。 赵倾眼神怪异的看了看我,呲牙咧嘴做了个怪样,一副十分受不了样子,取笑道,“你这是什么反应,我当你要哭,还准备给你扑到怀里来让我安慰安慰。” 我闷声说:“想吐。” 赵倾揽着我肩膀,硬将我搂到他胸前,盯着我脸瞧了一瞧,咧嘴面露喜色道:“你没乱勾搭男人罢,别是怀上了娃娃,来,给我摸摸瞧瞧。” 说着就挽袖子,手往我肚皮上摸。 我听他说怀娃娃,有些诧异的愣住,难受中抬头盯着赵倾嘴巴。 “那样会怀上娃娃么?” 赵倾摸在我腹部的手顿住,神情有些尴尬,我顿时觉得说错话,立即又将头转开,赵倾在后打量我许久,手摸着我脸将我转回去和他面对,脸色有了些严肃。 “你跟谁做过会生娃娃的事了?” 他抓着我手,我感觉在被质问,浑身不舒服,我死命扳他手指,扳不动,于是抬手打他,赵倾见我反应,满脸不可思议,渐渐放开了我,我从他身上迅速的溜下去,抱着痰盂吐。 赵倾跟过来,在我背后替我拍着背,我没吃东西,只呕了几口酸水,赵倾递了手帕给我擦嘴,又倒了盏清水给我漱口。 我漱过口,赵倾有些犹豫的问道:“陛下可曾招你侍寝么?” 我再次抬眼看他,说不出话,给他探究的眼神看着,面上渐渐涨红。 赵倾脸色更难看,我垂下眼,背过身抱膝盖坐着,不想跟他说这个。 我不大懂具体怎样才会生娃娃,但我没心情再问赵倾。 赵倾离去,夜里我已经睡下,门给一脚踹开,赵倾灰头土脸冲进来,神情十分气愤,一把揪住我就将我拽起来,冲着我脸骂道:“真想掐死你,你看看我的脸!给你害的!” 赵倾那白皙的脸上几根指印,其实也不是多重,但是放在他当朝睿王脸上,就看着十分天怒人怨惨兮兮,我勉强打起了精神问他:“谁打得你?” 实则我很没有精神,说话也有些有气无力。 赵倾撒手丢了我,一屁股在我榻前坐下,我其实不知道他干了什么,但他来找我算账说他脸上的挨巴掌是我害的,我只好去端来水,取来布巾,替他擦脸。 赵倾摸了摸嘴角一点咬破的血渍,人往床头一靠,摆了个接受服侍的大爷姿势,我拿着冷帕子替他将脸上敷住,赵倾一抬手拽住我手腕,眼神怀疑的盯着我: “你没有给陛下侍寝过,生哪门子娃娃?” 我实在讨厌他这个看我的眼神,我不想回答他,赵倾拽着我手硬逼我直面他。 我说:“我没说过我要生娃娃,你自己瞎想的。” 赵倾纳闷道:“我没听错罢?是我耳朵不好使还是我脑子不好使?” 他将我拽的更近,他身上那股压迫的气息让我烦躁不已,我有些着火,甩手道:“放开!” “你说的那人是谁?” 我心情本就已经糟透了,给他逼问着,顿时气的将手中的帕子往地上一丢:“我跟谁好干你什么事!我不伺候你了!你活该自找的!自己滚!” 赵倾惊吓的往后一闪,看了地上的帕子,又看我,噎住:“你真够厉害的啊你!” 我伸脚踹他要撵他走,赵倾连忙站起来躲,边躲边骂道:“你这神经病,我是为你好,替你不平,你一个好好的姑娘家,年纪小小的,要给人弄大了肚子,看你往后怎么办。” 我觉得这个赵倾说起话来真是恶心坏了,恨不得一脚踹死他,赵倾满榻蹿的躲了几圈,扑过来一把将我抱住,胳膊腿紧压着我制住,呵斥道:“不识好歹!你真来啊!” 我说:“你滚。” 赵倾乐的笑起来,膝盖跪上来压住我腿:“你说你这是什么狗脾气,我不过问你一句你就动手动脚,我滚个屁,虽说是手无缚鸡之力,不过对付你也稳够,看我不打你。” 我挣扎着踢他,赵倾笑个不住,死死按着我,我气喘不定,给他按的动弹不得,只得闭上眼睛使劲呼吸换气。 赵倾看我会不动了,又问到我脸上,戏谑道:“跟我说说,那人是谁?” 我咬牙切齿道:“你死都不会知道!” “我拼死去知道这个干什么?”赵倾不在意的笑:“我只是好奇,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个相好,我琢磨了许久也没找出哪里有这么号人物。” “或者-----”赵倾顿了顿,接道:“该不会是我猜差了吧?” 我努力控制着激动,听他这话,又顿时踹他,踹不动,气的哆嗦就要找刀,赵倾将我两手按住,半身压住我,我再也抑制不住胸中强烈的怒意,破口大骂道:“你们姓赵的都是畜生!总有一天我阿兄要回来,一个个将你们都杀了!” 赵倾刚还笑闹,听我话出口,愕然,随即变了脸色,一巴掌抽在我脸上,将我的话打得止住,一手卡住我脖子,厉声低喝道:“你好大胆子!不要命了!” 我激动难耐,一整日积攒的情绪全部爆发,不管不顾的骂道: “我阿兄离开了盛京,再也不会受你赵氏的欺辱,我二哥在凉州,哪一日就杀过来----” “住嘴!”赵倾呵斥,伸手捂住我嘴:“我看你真是嫌命长!这种话都敢说!” 我将他手使劲咬了一口,换了口气,气喘吁吁的接着:“哪一日杀过来,杀过来,将你们的军队杀的片甲不留,让你们姓赵的一个个都不得好死------” 赵倾抓过被子塞到我嘴里,堵住我发声,刻意压低了声音,急促道:“你放肆!就凭一个谢翮?陛下早晚得收拾了他,至于你那个好阿兄,他现在有没有命在都难说,你就敢在这里口出狂言!大放厥词!还口口声声大逆不道!这是诛你九族的死罪!” 赵倾掐着我脖子的手发颤,我喘不过气,死命仰着头挣扎,憋得几乎要翻白眼。 我嗓子干疼,肺中也疼的厉害,张着口大口大口吸气。 赵倾盯着我脸许久,叫了我几声,看我没有再开口的本事,慢慢放了手。 我连连咳嗽,赵倾坐在一旁,斜眼瞥了我好一阵,看我实在艰难,不甘不愿替我拍抚着胸口,我打开他手,不要他帮我。 赵倾收了手,不悦冷声道:“你随便怎么说,我只当没听到,左右我看着你,保证你翻不出什么风浪,只是你若真不识好歹,再说这些悖逆无道的言语让人听到,那我也救不得你。” “你是赵氏的睿王,我谢氏跟你势不两立,我不指望你救我。” 赵倾蹙了眉:“原来我是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自作多情自取其辱来着?” 我撑着坐起来,慢慢平息,赵倾侧头打量我,我目不转睛。 “我知道你的好心有限的很,你不用拿这个来说事,你对我本来就别有所图,所以就算我受了你的好处我也不会记得一分,也不会觉得欠你,你给了也是白给。” 赵倾若不在意的低声嗤笑了一下,沉默着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他捏着我下巴将我脸转过去:“说的也是,记不记都无碍,不过你左右留在这庙里充和尚,不如嫁给我可好?” “我要嫁也嫁给我阿兄,嫁给姓赵的,我还不如当和尚。” 赵倾没有显得意外,只是收敛了笑容:“你还真是疯魔,还记得自己是谁么?” “当然记得。”我说:“我姓谢。” “这太荒唐,我原本虽然看着,但我是不肯那样去想的。” 赵倾叹了一声,怅然道:“我不信,若是别人倒罢,却是他你这让我怎么想怎么说。” 我说:“我阿兄,谁也比不过他。” 赵倾道:“可笑。” 他将手上的扳指绕了绕,脸凑到我耳边,小声问: “他没有要了你罢?” 我不答话,赵倾又了然道:“噢,也是,他会让你生娃娃才怪,亏得我吓一跳。” “我愿意和他好,跟你有什么相干。”我捂住眼睛:“我不在乎别人说,我就是跟他生个娃娃,也跟别人不相干,你凭什么质问我。” 赵倾扳开我手指,拿手绢在我脸上擦了擦,无奈道:“他左右是回不来的,别惦记了。” “你跟他不同,男人的事情,毕竟跟女人没有干系,你又何必一定要跟自己过不去,就是陛下,他那样疼你,不计较你身份,你若不是一定要违逆他,他又怎么会舍得这样对你。” “再说,你嫁给我又哪里不好?” 赵倾揉了揉我脑袋前面的头发:“至少嫁了我,我能保你平安,无性命之忧,你兄长的祸事,我能想法子不牵连到你身上,在我府里虽不能多风光,却也不至于让你委屈。” 我说:“他走了,我愿意今生不嫁,在这寺里念一辈子的佛,从今往后不踏出寺门一步。” 逃离 已经快是三月中旬,我仍旧没有谢慕的任何消息,也没有等到辛羑来。 我现在很需要见辛羑,但是阿西一出去就没了影,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我的话。 我试图让赵倾帮我将辛羑找来,但赵倾自那日颁旨后,再也没过来。 他那日离开,一副对我很失望的表情,八成是觉得我无药可救,对我再没有了耐心。 那个叫魏荣的侍卫带人看守在这里,这些军士如同木雕泥塑,只会把门,一句话也不会同我说,我闹着要见赵倾,魏荣便让人去传话,稍后便回话说,睿王不肯见我。 我装病绝食,要见赵倾,他仍旧不肯见我,如此三四番,过了好几日,赵倾不耐烦,让人回话给我说了四个字:“好自为之。” 我再也忍不得等不得。 我要见辛羑。 我将那房中的花瓶往地上砸碎,捡了只碎瓷片,往手腕上使劲划拉了两下,等血流的满手都是,再擦到衣服上,大步冲出门去,侍卫连忙冲上来拦我,我高声叫道: “睿王在哪里!我要见他!” 那军士围拢过来,见我满袖子的血,要给我包扎,我手中握着那碎片不放,比着自己脖子,怒道:“谁要你们!我要见赵倾!告诉他我要死了,看他肯来不肯!” 魏荣连忙命人去请睿王爷。 赵倾过来时我已经在庭中站了半个时辰,他仍旧带着两个太监,推门进来时,手在鼻子上挥了挥,因为这院中浓烈的血腥味,一帮侍卫在一旁干站着和我对峙。 赵倾皱着眉缓步上来,手中帕子捂着口鼻,眼色示意侍卫们退下,我看着他走近,扔了手上瓷片,赵倾眼神回避我,轻咳了两下:“这是做什么,要见我也不用搞成这样。” 我握住那只血已经凝固,麻木失去知觉的胳膊,身体有些站不住。 “不是我无情,”赵倾并不靠近,只道:“我给过你路,好意劝过你,你自己不肯走,又怎么怪得了我,我原本也是真心实意,你既然心意已决,我也就不来相扰才对。” 我打断他说话:“让我见一见辛羑。” “见他做什么,没有理由,我可不能答应你见他。” “我病了。”我说:“只有他能治好我的病。” 赵倾沉吟着,似乎在犹豫。 我眼前发黑,身体摇摇欲坠:“我只见他一面。” 赵倾原地不动,挥手示意太监上前扶住我,将我背到屋里床榻上去,他在后面慢慢跟上,最后往榻前坐下,拿过我凝了血的左手低眼瞧着。 我醒来时靠在一片温暖的胸膛上,那熟悉的气息立刻让我激动起来,我视线有些模糊,连忙回手去抓,抓住一只手握着捏了捏,喜的几乎要哭出来。 我回过身去要看他,辛羑低声道:“先喝了药。” 他手中端着药碗,一勺一勺给我喂,我听他吩咐,赶紧老实喝,手去捧碗要一口喝掉,无奈手上有伤,用不上力,辛羑放下勺,将药碗比到我嘴边。 我一口喝了干净,他放下碗,我转过身去,对着他脸,确实是他,一点没有变,仍是一张清淡的带笑的脸,温柔安全,我发现很久没有见过他了,却丝毫不觉得陌生。 我张口便想问谢慕,但看到一边立着的侍卫,又闭了嘴。 我手腕已经被包扎好,只是身体还虚,喝了药小童子捧上药膳来。 我抓住辛羑的衣服,“你会走吗,” “我最近都在寺中,许久没见云隐师父了,陪他下下棋。” 辛羑边喂我用膳边道,“你别担心,先吃饭,养好病才能有劲。” 我听他仿佛随口几句话,悬着的心顿时落地。 我打起精神吃了粥,吃到一半赵倾进来,辛羑放下碗起身礼道,“见过睿王。” 赵倾道,“宫人在外面,陛下传你进宫一趟。” 辛羑称是,回身冲我低头,捏了捏我的手,目光幽深:“我先去。” 他仿佛还有话说,要暗示我什么,不过没有出口,我还有些茫然,不过仍旧点头:“好。” 赵倾目送他出去,转过身来,往榻前坐下,伸手往我额头摸,又抓着我那只手上的手查看,看完,没说什么,将我手塞回被子: “你要见他,见也见了,结果如何?这是如了你意了,这病可能早好?” 我心上很快计较了一下,我不能再把赵倾气跑了,比起魏荣那帮侍卫,有他在这里我怎么都要方便的多,要给他一着恼又跑回府去,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那才是麻烦事。 想做点什么都无处入手,我可不能让他再跑了。 我想明白了,立即掀了被子翻身起来,跪过去两手握着赵倾的手叫道:“明邑。” 我叫他的字,赵倾不以为忤,脸上顿时笑出来,反手握住我,也凑近过来一些,学了我的表情动作,面带戏谑,又含情脉脉的回了一句:“玉琰。” 我愣了一下他叫谁,又明白过来,不理会这个,而是更加靠近他,两手抱着他胳膊。 赵倾不闪不躲由我抱,自信满满回搂我,高兴咧嘴:“想干什么?打什么主意?” “你留着陪我成不成?”我边说边往他身上爬:“我不发疯了,不说瞎话了,都听你的,你别跑了,在这里陪我可好?我要难过坏了,你反正回去也是吃闲饭也没事干。” 我想要两手紧紧抱住他,不过一只手用不上力,只得收回来想办法坐到他腿上去。 赵倾帮忙拉了我一把,将我抱住,坐在他腿上抱了个满怀,随口笑个不住: “你这没安好心啊,显然是在勾引我。” 我说:“你别走就是了。” 赵倾鬼笑:“不过有便宜不占那不是本王的风格,何况是你的便宜,自个送上门来我可不会客气的,活该自找,这话可是你说的。” 我盯着他眼睛,连忙点头:“是我说的。” 我说着,举着那只受伤的手爪避开,直起腰去亲他。 我亲了他几下,赵倾赞叹说:“骨头都酥了,真不赖,我果然是很对你动心。” 我说:“那你留着。” 赵倾道:“将本王伺候舒服了,本王就勉强考虑考虑。” 我问:“你要怎么伺候。” 赵倾抱着我放回榻上:“养好你那爪子,多吃点饭。” 转身理了理衣袍,三月天摇着扇子潇潇洒洒跨出门去。 我睡到夜里,被一只手轻轻捂住嘴,我立即惊觉睁眼:“辛......” 没有月光,我黑暗中看不清来人的模样衣着,只料定是他,顺手去抓,他握住我手拉我坐起身来,我要开口,他嘘了一声,悄声道:“我松手,你别说话。” 他将捂住我嘴的手放开,我问:“你怎么来的?” “别问这么多,三天后我带你出城去。” “谢慕呢?他在哪里?” “他还在城中不便露面,这半月内城门把守盘查甚严,陛下以为他已经出了城,过了明日就会撤去,后日城门换岗,趁那时我让人护送你们出城,出了城直往西出关去袁州,我已经让人通知了杜将军让人带人在中道接应。” 我连连点头:“你怎么带我出去?” “你想法子制住赵王爷,别让他碍事。”辛羑顿了顿:“明日夜里,然后等我。” 他将一只冰凉的瓷瓶塞到我手里,将我手握住:“用这个,还有,他怀里有一枚玉符,我有用处,想办法拿过来。” 我看了看手中的小瓶,问:“怎么拿?” 辛羑道:“小赵王爷风流自负,明知是坑也乐得跳,怎么拿用我教你么?” 我低下眼有些不悦,辛羑看我不答,又将我脑袋搂到身前,抚了抚我头发,柔声道:“别怕,没什么了不起的,有我在,不会让你受委屈,没事的。” 我低声应了,垂头闷坐着,好半天抬头,发现辛羑已经不见了。 我想来想去不敢将那药往酒里放。 赵倾精的跟个鬼似的,我要在他手下耍花样实在是比登天难,我光看他那笑模笑样就觉得心里很不安,要是坏事没干成反而给他倒坑一把那实在是亏大发。 我只得强撑着陪他干喝,听说睿王爷酒量不大好。 赵倾喝酒真就是一口一口抿,手指捏着洁白的杯盏,颜色殊无二致,那动作十足的风流优雅,我撑了一会便不耐,看的眼花。 我连喝了三杯,酒热上头,翻过桌案去抱住他,赵倾单手搂着我,将他手中的酒盏递到我嘴边,我张嘴喝了,头有些晕,脸上发热,身体发烫。 赵倾道:“你养好了病,等陛下消了气,我去请旨,让你出去可好?” 我问:“你要让我嫁给你么?” 赵倾点头:“那是自然。” 我说:“你一定要娶我做什么,我不想嫁人的。” 赵倾道:“嫁了人你才能规矩老实,免得你整日想东想西的,老老实实的不好吗?左右你在这盛京无亲无故,跟了我我能照顾你,我瞧着你喜欢,当初在御花园见到,便十分心动,听你说了名字有些遗憾,你要不是姓谢,我就将你带回府去了。” 我心跳的急促的厉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赵倾仍旧单手搂着我,自顾自饮酒,我一头扎到他怀里去,在他胸口撞了撞,脸上热腾腾的绯红,赵倾按住我脑袋,轻拍了拍:“别乱动,我在想事。” 我两手搂住他,将身体在他怀中蹭,赵倾没有丝毫反应,我在他脖颈间拱了一会,越来越觉得不对劲,捶他肩膀:“你给我吃了什么!” 赵倾放下酒盏。 将我脸转过去盯着看:“这么快就不行了?” 我瞪着他,赵倾绽笑:“我怕你不听话乱来,又怕自己昏了头,所以那什么,我还是主动一点好,给你吃点东西,免得你乱打主意。” 一声清寂的钟响在深夜的山寺悠悠荡开。 钟声,这深夜哪里来的钟声。 我已经热的火烧火燎急的挠心挠肺,赵倾岿然不动,自坐着一手搂着我,一手斟酒,我索性放了手脚直接往他怀里摸,摸到有硬物,类似符印,我大喜,连忙借劲扒他衣服。 赵倾一把抓住我手提起,目光斜扫过来,有些冷意。 我恳求叫道,“明邑。” 赵倾捏住我手不放,将那壶中酒一杯一杯饮尽,这才开始有些醉意,将那酒杯往地上一掷,手往我腿弯下一捞将我抱起,疾走奔向榻上将我丢过去,我赶紧要爬起,赵倾人已经夹着热气拥过来,嘴唇吻住我。 我快一步爬起来推他。 推两下,推不动。 赵倾抬了头盯着我,眼神有些迷蒙的醉意,手一下下轻轻抚摸我脸。 我嗓子眼干的厉害:“王,王爷.....” “你真美,本王见的美人也够多了,但总觉得你有些新鲜,还没试过这样儿的,很觉得遗憾,何况你这么美,便是你不喜欢我,我也想睡你,不睡白不睡是不是?” 我登时哽住,无语。 我跟赵倾凑在一块以打马吊或者干别的什么戏乐居多,他这人嘴上不老实,也很爱动手动脚,但认得的久了,却也没有什么过分举止,甚而很有些坐怀不乱的君子风度。 我深以为他只是爱玩笑,还没听过他这么□裸的淫词秽语。 我给赵倾这副色迷迷的样子激起了浑身疙瘩,赵倾已经吻下来,我没心思多想,两手抱住他狠亲了两下,扒他衣服。 赵倾躲了两下,按住我手,笑说:“好没眼色,脱你自己的。” 我不答应:“你先脱。” 赵倾说:“我是王爷,让你脱你就脱。” 我说:“我是姑娘。” 赵倾一步也不肯让,抓着我两手自己来,我欲哭无泪,赵倾看我直乐,笑道:“后悔了可告诉我一声,我可不勉强人的,你说停我便停,要是不小心停不了了,回头你跟陛下告我的状去,或者来我府上找我,我绝对不当缩头乌龟。” 我仰头喘了两口气,狡不过他,收了手躺着,身上有点凉,衣服给他解下丢开了去。 赵倾顺着我肩膀亲吻,手往我周身抚摸,我觉得心里憋着一股绵绵不绝的热意,而皮肤却情不自禁的绷紧,被风吹得有些冰凉,我手悄悄往榻内侧隐蔽处摸了摸。 赵倾这个说话不算话的小人,折腾了半天,让我脱衣服,他自己却裹的严严实实,不许我往他衣服上扯,我摸着那匕首,冰凉坚硬硌手。 我心里有些幻想着匕首刺在血肉上的感觉。 ....... “你别犯傻。” 赵倾突然停下,低了声说道,声音低哑,有些认真说:“我是真心待你,你听我的,我会护着你,不让你吃亏,但你得跟谢氏了断。” 我不答话,赵倾道:“咱俩真挺合适的,就你这怪性子,我不但不嫌你,还挺喜欢,换作旁人,就是美得跟个天仙似的,处两天也招人厌了,咱们处了这么久,我对你越瞧越喜欢,多难得的,我看你也喜欢我,跟了我得了。” 我说:“你有一大堆女人,轮换着伺候还不知足,谁要跟你。” “腻了。”赵倾一面吻我一面道:“好不好?我想要了,想要了。” 赵倾说着话,手往自个□去,又抱住我腰压着我身体蹭动,我登时浑身每根毛发都要立起来,抓着他衣服的手有些不稳。 赵倾呻吟了一声:“我好像快有数月未行过房事了,整日陪你,都没意思找美人儿们舒服舒服,要憋坏了,不管了,让我做一回。” 我对这个赵倾实在无语。 我给赵倾手在身体上游走着,情不自禁的颤栗,赵倾动作柔了许多,湿热气息在我耳边游动,呼吸急促的带了忍耐的□,他脸顺着我脖子又往上,眼神低下一瞥间,目光有些沉迷的醉意,又阖上眼,满足的轻叹了一声,来吮我唇上。 我胳膊搂着他木然不动,脑中各种意念狂乱的奔涌,光怪陆离的画面不断在眼前跳跃,满身是血的赵倾,城外的火光,谢慕从马车钻出来,伸手唤我上车,一路策马奔驰,辛羑衣袂舒卷转身而去,奇奇怪怪的片段不断在脑中来回。 我混乱的脑袋里中又突然闯入一声钟声。 静夜中显得格外的空寂悠长,仿佛能感觉到哪声音在山寺里不断的震荡,越传越远。 赵倾脸扎在我脖颈间,我仰了头任他亲吻。 手往它内侧,摸到那藏了许久的匕首握住,攒了力一抬往赵倾脖子扎去。 赵倾身体一僵目光一冷,上身往后一仰躲过,迅速的抬手握住我,将我手一折,卸了我匕首,赵倾凑身过来,讥诮的笑:“让你别.....”我并不顾忌那只被他制住的右手,千钧一发就在他分神这一刻,将藏在发中的银针捏在手,刺他脖颈后大椎穴。 我将银针在毒中淬过,大椎穴是人体致命处,这一招如果得中,也许会要了他性命。 不过我自己的性命尚顾不得,也无心顾虑他。 我感觉到银针刺入皮肉,分毫不差。 我琢磨这一刻怎么下手,足足酝酿了几整夜。 赵倾一句话没说完,笑意褪去,残存的一丝凝固在脸上。 他头往下一栽到我脖子上,手无力的勾着我一束头发想抓住我。 赵倾叹了口气,还有气,嘴里微弱了说了一句:“别走......” 我拔了针,得了手,几乎有些不敢相信,又十分的狂喜,激动的手脚声音都有些颤抖,我拽回给赵倾抓住的头发,踹了他一脚,将他从我身上踹开,翻身爬起来摸着衣服挡在身上,三两下搂上系好,回手给了他一巴掌,方才给他膈应的厉害,不解气骂道: “混账,你真是恶心坏了,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坏!” 我说完话,又觉得胸中那股热劲翻涌的厉害,难受的止不住,急忙几步冲去桌上提着茶壶灌了一肚子水,水是冷的,喝的我一激灵,舒服了不少,跑回榻前将赵倾往外拖了一段。 摸了他怀中去,摸出那枚小小的玉符,大喜,揣到自己怀中。 赵倾抓住我衣袖,虚虚的睁了一下眼,看我动作,又吃力闭上,声音细微几不可闻。 “别走,不管什么法子,你走不掉,信我,今日踏出寺门,你一定会后悔。” “我不会后悔。”我不屑的哼了一声:“该后悔的是你,你求老天留着你这条好命,好好的荣华富贵,别还没享受够就去见了阎王爷,白浪费了上辈子烧的那五百柱香。” 我扒他衣服,赵倾无力动弹,苦笑任我,嘴里却声音低弱又连续的说道: “你不信我,我却句句是为你好,你指望安阳侯?” 赵倾不屑的笑:“他难得寻着个空子,聪明的话就该赶紧脱身,这种时候还顾得儿女情长,能成什么大气,现在没人知道他下落,你一出去,一旦暴露,你以为他带着你还能藏得住逃的脱?我怕你们两个都不知死地。“ “说不定陛下正在用你引他出来,正好将你们这帮乱党一网打尽。” 他有气无力,声音小的像是要马上断气,话却说的一字不断,十分清楚。 “你哪里来的好心担心我跟阿兄的死活,你跟赵免一样不是东西。” 我气恼,将他衣服扒了个干净:“睿王爷你这副模样好看的很,给那些侍卫们看看,回头一定赞你风流好能耐,陛下知道了也一定会再赏你两巴掌。” 我将自己的衣服扯散些,露着半边肩颈,也不穿鞋,作了个急慌慌状直要往外边奔去,我要迈步赵倾又抓住我衣服,挣扎着高声急道:“琰儿!听我的,别去!” 我纳闷这么半天他药性怎么还没发作,回头将手在他脖颈上狠手一敲,气道: “我要弄死你了!回头要是栽在你手里你只管也杀了我报仇,但不许再管我!我跟你没那么亲热,别在这装的自作多情,看了就讨厌。” 我一手下去,这回赵倾完全晕了过去,手垂落榻外。 我赤着脚大步奔出去,随走带落了一只花瓶摔碎,我激动难耐,急声叫到: “来人!来人!王爷出事了!” 我喊声一起,灯火骤亮,赵倾的两个太监惊叫起来,手提着灯笼急忙惊慌哆嗦的进来,我连忙道,“王爷出事了,” 指着他们过去,我绕过太监直往外去,对上魏荣领着一干侍卫前来。 我抢上去刚要开口说话,越过侍卫,瞧见眼前景象,抿住了嘴。 两列宫监鱼贯而入依次相罗列,一溜的灯笼在夹门两侧铺展开来,两名太监随侍着一人上前来,是赵免身边的邓公公。 他身边还跟着两名身着红色朝服的官员,各自站定,望我一眼,又彼此对视,低身往邓公公施礼:“老公公来罢。” 邓公公斜了眼,道:“咱家只是引个路,孙大人自己来罢。” 那两位官员又各自踟蹰,邓公公看他二人推让,有些着恼,将那两人狠狠瞪了一眼,比了个手势招呼太监,一人上前恭身,手中捧着托盘恭敬呈递,邓公公从盘中取出圣旨,叫道: “魏荣领旨。” 魏荣连着一干侍卫连忙齐蹭蹭跪下。 “咱家奉命来带谢氏公主,移交宗正府。”说着瞥了我一眼,轻轻咳嗽一声,昂头眯了眼:“事不宜迟,车驾已经备好,公主请随咱家去。” 魏荣称是,领了旨展开看了看,皱了眉,有些犹疑:“末将奉陛下之命保护公主,不得擅离半步,虽然是圣旨,但没有陛下特赐的手令,不能让人带走公主,公公.......” 他话没说完,邓公公打断道:“无妨,魏将军若还信不过咱家,也请将军带人跟咱家往宗正府走一趟,稍后回去向陛下复命便是。” 魏荣这回点头,邓公公又问:“刚才听吵闹,睿王爷也在此处?” 魏荣有些尴尬,站起来,局促道:“是。” 邓公公脸色不悦,带着人试图往内去,刚走了两步,一名侍卫慌张着从门内冲出来往庭中,口中叫将军,往魏荣耳边低声说了句,魏荣登时变了脸色,忙拦住:“公公且慢。” “睿王在哪?” 邓公公看我,我方才还有些愣,现在已经完全回过神来,连忙上前解释道:“方才王爷同我戏耍,不知怎么的突然栽过去了,我怕他是犯了什么疾症,因此着急大喊了出来。” 魏荣低声问道:“王爷怎样?” 那侍卫道:“好像只是晕过去,要么就是睡死了,只是.......” 那侍卫侧眼睛觑我,我假装看不到,邓公公道:“只是什么?” 那侍卫道:“没,没穿衣服。” 这帮子人似乎是没发现赵倾不对劲,只发现他没穿衣服,看来辛羑给我的东西不是毒。 众人脸色古怪看我,仿佛心中了悟,齐齐避讳,默契的无人一多问,我仍作不知,邓公公干笑了一下,魏荣却怒了,顿时作色将那侍卫叱道: “蠢东西!胡说什么!还不滚下去伺候王爷,去找太医来诊治!” 那侍卫吓得连忙称是,转身就去命人请太医,魏荣转而对邓公公道:“我留下一半的人伺候王爷,等太医来了诊治过,再送王爷回府,事不宜迟,末将先随公公往宗正府。” 邓公公只稍阖眼,微不可见的点头:“走罢。” 内侍上来扶我登车,我忙乱中已经穿好了衣服,使劲咽了咽口水,不需人搀扶,提着裙腰,抢在内侍前面,心中一片意气腾腾,大步往外去。 侍从连忙加快脚步跟上我,下了长长的石阶,马车还有一众随行同样提着灯笼,正在山门候着,身后侍从立即赶上前,掀开车帘,扶我上车。 我心里紧张的厉害,使劲呼吸,仍然觉得憋闷的厉害,要喘不上气。 黑暗中除了灯笼的红光,一色服饰,簇拥而来的看的人窒息的宫人,看不到任何别的东西,我心中忐忑不安,身体僵硬的厉害,脚步有些不稳,几番踩到裙角, 手上被轻轻一捏:“公主小心。” 我脑中一震,回过头去看,那内侍压低了头,看不见脸。 不过那声音太熟悉了。 我心噔噔跳起来,几乎要从嘴里蹿出,立即反握住那手。 “公主请上车驾。” 我连忙听话,迅速的上了车,立刻催行,马车缓缓自道上使出,渐渐没入黑夜。 车帘被掀开,一张脸出现在帘外。 我连忙低声叫:“辛------” 辛羑做了个嘘声的手势,随即抓着车门敏捷的跳了进来,我迅速握住他手,辛羑搂住我半边肩,同时伸手将自己头上那顶滑稽的纱帽丢开,抹去假面,露出那张白皙惊人的脸来。 “你怎么混进来的!” “放心,没人认出来。”辛羑低声道:“来不及解释,出了点变故,没想到陛下突然要将你带去宗正府,临时变了计划,没能告诉你,现在听我的,没时间了,唯恐生变,咱们得赶紧去和安阳侯会合,跟我下车,悄悄的,别惊动。” 我急道:“这么多人,怎么下,怎么能不惊动!” “前面山道狭窄弯曲,一侧是山崖,一侧是密林,仅能一辆马车通行,到时候车外无人,随行都靠后,随我下车,冲出去。” 辛羑一手抱住我,一手掀开帘子望外面。 这种时候人多反而不易行事,我只得点头,抓紧他胳膊。 辛羑看了一会儿,又回首道:“睿王的令符拿到了?” 我连忙从怀里掏出玉符给他,辛羑藏入袖中,又解释道:“咱们得趁夜出城,只有从西门,西门是紧要出入,没有通关令牌行不通,西门现在的守将换了叶庆,他是睿王的亲信,有睿王的信物咱们也能出去。” 我仍旧只顾得连连点头。 逃离2 马车驶入密林,车速渐渐慢了下来,辛羑挽起头发,脱了身上的暗红色宫监袍子,里面穿着青色束身窄袖轻捷利落的便服,又不知从哪里摸了一片黑沉沉的东西给我:“换上。” 我抓住,是一身男式便装,我连忙转过身去背对他,三两下脱了衣服换上,道:“好了。” 辛羑回头看我一眼,没来得及说话,眼睛往车外一瞟,低声道:“来了!” 我连忙凑近也往外看,辛羑侧眼道:“我在前,你看我的动作,见机行事。” 我说:“好。” 辛羑从怀中摸出面具戴在脸上,矫捷的蹿出车门去。 我听着一阵轻微的响动,什么重物坠地,伸头一看,正看到一具尸首从车上落了下去,辛羑冲我道:“出来!”我急忙也冲出去,跨过车横木往车驾前。 刚一跨出车门,隔着马车,听得身后人声大躁,眼睛顿时感觉到身后的火光明亮起来。 我手不知摸到哪里,摸到一手粘腻的血。 我紧张的两腿发抖,连恐惧都感觉不到,只攀着车绳往前。 辛羑一剑杀了车夫,又两下斩断了马车套索,飞快的回身,见我已经过去,手撑住我肋下,将我往前一带,迅速越过了车座,落到马上,整个林间火光骤亮,辛羑的脸映照在我上方,那张面具被映照的无比清晰。 前引的宫监数人皆骑马佩剑,此时听到动静呼喝下马,拔了剑来冲上来,辛羑一手抱了我,挥剑过去,直将两人横咽喉而过,夹紧马腹冲了几步,身体跃起,跳上马背换了马,抓着我襟口将我一提提到身前,道声:“坐稳!” 狠狠一抖马缰,飞快的冲了出去。 马骑的太快,我脸上给风刮的生疼,追兵很快被远远甩在身后,我回头望,只见着一片漆黑,我身上已经被冷汗浸透,风一吹,哆嗦着打了个寒噤。 月亮已经越升越高,衣服被汗水浸湿又被风吹干。 到了西门勒马叩城,城上守军自城头出,盘问道,“来者何人,” 辛羑将赵倾的玉符一举,仰头高声道,“奉睿王之命,有要事出城。” 城上两人交接了两句,又问:可有通关令。” 辛羑道:“有!” 又从怀中摸出令牌,片刻一队军士自城楼出,齐齐列在马前拦住,辛羑将令牌玉符一并交给军士,军士又呈给最前面为首那将官。 那人将东西看了看,往前几步,铁着一张脸,对上辛羑: “王爷的玉符,怎么本将军从未见过你?” 辛羑正了脸色:“信物不假,王爷手下人众,岂能都给你见过,你不认得我该认得高欢,他已经滚了,现在是我,叶将军,开城门,我奉命连夜出城,耽搁了大事你担负不起。” 那人脸色僵了僵,礼了一礼,又看我:“末将可否请问大人办的是什么差?” 辛羑脸上已经是急不可耐,斥责道:“放肆!本大人办什么差,哪里容你多问,开城门!” 城门缓缓向两侧打开,辛羑打马冲出去,还未至城门,听得身后马蹄声鞺鞳,追兵已上来,高声叫道:“慢着!闭城门!” 一束绿光伴随着一声尖啸腾入夜空,直冲上天,在空中炸开一朵烟花,城门的将士连连高喝闭城门,那面开了一半的铜门伴随着浑浑沉重的声响,又向中间闭上。 辛羑夹了马腹一奋,飞马腾出,险险掠出门去。 我听着身后马蹄声紧紧随着,且越来越近,不由的攥紧了辛羑的衣服。 “追来了。” 辛羑道:“别回头。” 出了城往西,驰入树林,有人策马迎上来,前后三人,为首道: “公子请上马车,我去引开追兵。” 辛羑勒马,跳下马背,伸手接我,我跟着跳下去,辛羑回头对那人道声“小心”,拉着我快步往马车去,我赶了几步,看见谢慕从车上跳下来。 他穿着深色紧身的轻便袍服,腰间悬剑,头发全部攒在发顶束起,打扮变了一个人,我乍看差点认不出,再细看脸,确实是他。 我放开辛羑的手,激动的腿软,急跑了几步冲过去:“阿兄!” 我激动的几乎泪流,要抱他,谢慕不理,一把抓住我胳膊制住我,对辛羑道:“追来了?” 辛羑道:“先走上车再说。” 他握着左边胳膊,手臂上被割出一道血口子,是被箭擦上的,我没有听到他出声,竟然不知道他受了伤,谢慕一眼瞥见,道:“子阑先上车。” 辛羑应声上车,谢慕将我紧紧搂了一搂,沉声道:“走!” 辛羑撕了衣襟,牙齿咬着,一只手辅助,包扎臂上的伤,他动作不便,谢慕跳上车,快速给他缠住包好,声音有些沉重忧虑,低问道:“怎么会给追上的?” 辛羑脸色也很不好,皱了眉,目光突然凌厉的转向我,我看的心惊胆战,不知何故。 “怎,怎么了?” “手给我。” 我惊恐伸出手去,辛羑拿住我脉门,探了两下,迅速将我袖子挽起,一条红色的脉路顺着小臂内侧一直延伸到手肘内侧。 我愣住,辛羑手往我小腹探,我吓得连忙躲,辛羑抓住我胳膊,手往我肚脐下三寸处按下,我闷哼一声,脸上突然泛红,一股热力又自腹中升腾起来。 我连忙挣脱开他的手,缩回谢慕身边,谢慕将一只匣子藏到车座下,抬身起来,看我挨过去,拉过我,关切道:“怎么了?” 辛羑收回手,默默的坐了一会,没说话。 谢慕揽着我肩膀,手往我额头上摸,又在我脸脖子上试了试: “怎么这么烫?” 我攥着他衣袖的手有些发烫,感觉手心全是热汗,背心也开始有些出汗,湿乎乎的,谢慕渐渐住了手,问辛羑道:“她怎么了?” 辛羑没回答,掀开车帘往外瞧了一眼,恭了身起来,对外面道:“停车!” 马车停住。 谢慕道:“做什么?” 辛羑道:“咱们走不了了。” 说着跳下了马车,隔着车帘叫道:“琰儿下来。” 我抓住谢慕的手,连连摇头,不肯下,辛羑沉声道:“下来!” 我心中惊惧不安,给他冷厉的声音喝的几乎要弹起,心绪纷乱,我猜着是赵倾给我吃的东西有问题了,我在出城之前就开始觉出自己身上有股奇异的香味,但我没有多想。 辛羑道:“快下来,别磨蹭。” 我狠狠的吸了几口气。 “我不下去!”我实在受不了了,已经被折腾的要疯,一股火气立刻急躁的冲上头顶,脱口而出道:“我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才出来,我不下车!死都不会回去!” 辛羑道:“下来,咱们商量。” 我抱住谢慕的胳膊,急得要哭:“阿兄!” 辛羑拔高了声:“你跟着马车,这里谁都走不掉!” 我再也忍不住的哭了,想到赵倾,简直恨不得回去一刀杀了他。 我死活不肯下去,坐着默默流泪,再也不想跟任何人说任何话,谢慕松开搭着我肩膀的手,哐当一声,捡起一旁的剑出去了。 辛羑声音有些疲惫无力:“对不住,我考虑不周,她走不了。” 谢慕直道:“为何?” 辛羑道:“她中了毒,走不了,还会连累咱们。” 谢慕登时生气发作道:“她能哪里中什么毒!” “我不知道。”辛羑道:“我也不知道,是我顾虑不周,让她下车来罢。” 谢慕声音颤道:“下车来如何?留着?咱们苦苦等了这么多日,废了这么大周折才好不容易出来,难道要白费功夫?我怎么可能答应?有备而来,空手而去,当真可笑!” 辛羑道:“多说无益,没时间了,让她下来,咱们分开走。” “此事非人力能改,不是你的过错,但我不能让她留下,是死是活,已经走到这一步,不可能再回头,今日我必须带她走。” 谢慕说着,转身去对随侍的护卫喝了一声:“给我匹马。” 黑夜中传来一声马的嘶鸣,谢慕牵着马过来,又叫道:“琰儿下来!” 我已经走到了车门前,辛羑看了我一眼,突然刷的一声拔了剑,指向谢慕:“你不能再回头,我也不能回头,白忙活的不是你一个!你硬要带着她,出不了延阳关,早就不知给抓住死了几回,我答应送你二人去袁州,决不食言,只是一切得听我的,否则今日咱们就不必再在这里各自废话,她必须留着,就算现在她跟你走了,将来也后患无穷!” 谢慕将剑柄一横,格开辛羑的剑端,也迅速拔了剑出来指着辛羑,他目眦发红,脸上肌肉抽动,咬牙切齿道,“我说了她不能留着,我一定得带走她,不拘生死。” 辛羑目光不动,“她是个人,不是你手里的玩意儿,你说带走便带走,你说生死便生死。” 他声音淡的没有任何情绪,话中意思却有些不满的讥嘲,谢慕十分气恼:“你知道什么?她身份不同,我若不带走她,由她留在这里,从此她就再不是我谢氏的人,跟我谢氏再无瓜葛,她生该是我谢氏的人,死该是我谢氏的鬼,她必须跟我走。” 谢慕转向我,厉声喝道:“你过来!” 我呆呆的下车走过去,脸上泪痕被吹干:“阿兄。” 谢慕道:“上马去。” 我强撑着往马前去,抓着马鞍要上马,手脚却无力,爬了好一阵就是爬不上去。 我突然有些崩溃,一跟头栽落下来,哽咽道:“阿兄。” 谢慕喝道:“上去。” 我蹲在地上,不能更绝望。 我为何要留下,我好不容易才出来,好不容易才见到谢慕。 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一句正经话。 我才刚出来,怎么能留下,我怎么能甘心。 我不甘心。 一阵风吹过,激起透心的凉意。 我连着打了几个哆嗦,冷的过头了,身体中所有水分都仿佛被冻住,最后一点眼泪也干掉,心渐渐麻木,一瞬间只剩着一股恨,再感觉不到任何别的情绪。 赵倾说,今日我踏出寺门一步,一定会后悔。 赵倾说的对,我不该赌这一把。 我原以为就算输掉,也不过赔上这条性命,没什么了不起,我能舍得,若有机会离开盛京,拿这条命赌一把又如何?我宁愿死,不想回盛京去,我不怕死。 我也不怕谢慕死,我甚而觉得就算死了也不比这样卑贱的活着要好。 可是谢慕只差一步,只差一步便能离开,不用见阎王爷,不用死,只活着就能解脱,从此远离这囚牢,鱼入大海鸟入青天,再没人能困住他。 此生他都自由了。 我从怀中摸出那柄短刀,那是谢慕给我的刀。 谢慕见我走近,看了辛羑一眼:“大恩不言谢,今日我欠阁下的恩情,来日必当还报。” 收了剑回鞘,翻身上马,朝我伸手,我握住他湿热的手掌,被他一把拉上马,放在身后。 谢慕挥了鞭子,叱马驰出,我回头看了一眼辛羑,他表情凝固,黑夜中静立着。 我反身伸手抱住谢慕的腰,颠簸的厉害,我将脸紧紧埋在谢慕背后,温暖宽厚的肩膀,尽管久违,却是丝毫没有半点陌生,我心里脑中都被他的气息牢牢的充满。 我真不想放开他。 我觉得自己的声音在风中有些打飘:“阿兄,我头疼。” 谢慕道:“你怎么会中毒?” 我说:“是赵倾,我疏忽了,没防备,早知道我该杀了他。” 谢慕道:“别怕,到了安全的地方咱们再想办法,我不会让你有事。” 我想了想,要说什么,却觉得没什么好说,半天终于想起有件事: “你到了袁州,答应我一件事。” “说。” “找个好看的姑娘,让她给你生个孩子。” 谢慕不耐烦:“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这个。” 我说:“我会等你的,你活着,我就等你,你死了,我就死,我以前不让你跟别人好,但到了袁州,你想跟别人好便好罢,左右你都要娶妻生孩子,我不逼你了。” 谢慕猛然勒住马,望着前方没有回头:“别这样说。” 我抱着他后腰,将着他后脖子亲了亲。 谢慕不动,我亲完他,翻身下马。 谢慕回手紧紧攥住我一只胳膊:“琰儿别.......” 我没防着马太高,脚不能着地,跌了下去,谢慕见我下马,弯身一捞没捞住,我脚撞在石头上,脚筋狠狠抽了一下,谢慕迅速的跳下来将我搂起,一把抱到怀中。 谢慕胳膊困住我:“别,别回去,我不能让你回去,你不会拖累我,别瞎想。” “已经追来了,阿兄。”我脸贴着他热乎乎的脖子,难过道:“再带着我你就走不掉了。” 谢慕道:“我舍不得,不甘心。” 谢慕低下头,脸颊和我相贴,我感觉出面庞有些湿凉,黑暗中谢慕的眼睫发亮,月色中水光隐隐,他阖上眼,嘴唇碾压着我脸侧:“这是要我的命啊。” 谢慕道:“这是要我的命,我怎么能给,怎么能甘心。” 我吸了吸鼻子,忍住哽咽的哭腔:“我没事,我好好的,不会有事的。” “你往北折转,绕一圈再掉头往西去,我回去替你引开他们。”我不住的抽噎:“你走吧,带着我,到哪里都会给人追上,你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我就是想你,想你的厉害,你要走了,想跟你说几句话,说完我就好了。” 谢慕喉咙哽住,咽了一下:“我走,你呢?” 我说:“我去找赵倾,他会救我,不会让我死的,只要你活着,记得有机会就来找我,我会等你的,我年纪小,不怕等,再久我都能耐得。” 谢慕道:“他给你下毒,为何还要救你。” “他想让我嫁给他,他给我下的不是毒,是香药,我去求他,他会救我的,我不会有事。” 谢慕没有答话,抚摸着我肩背,吻我头发,许久道:“我宁愿看着你死了,也不想看着你跟他赵氏有任何瓜葛,琰儿。” “我记得。”我说:“我记得,我记得我是谢氏的公主,跟赵氏没有任何关系。” 谢慕久久搂着我。 我扯了扯他衣角:“我等着你,你一定要记得回来找我,不管多久我都能等的。” 谢慕转了头和我面对,我仰头看着他,我从上了马车还没有认真打量过一下他的脸,他的病看起来已经好的彻底,精神奕奕容光焕发,黑夜中也能看到脸孔眼眸有些微微的透亮。 我说:“你走吧,再晚来不及了。” 我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将马臀猛力抽了一下,看谢慕骑在马上,不一会儿变成一个小小的黑影,消失在林间深处。 我转过身去,大致辨认了一下位置,顺着来路往相反的方向朝回路奔去,我不敢再回头看了,边跑边拔开匕首的刀鞘,挽起袖子,将手腕上那道红色蜿蜒的血脉割开。 血中所带的那股奇异的香气顿时在空气中弥散。 越来越浓郁,我撕碎了一片衣服擦了血,丢到林间,又赶紧包好伤口。 我下马时崴了脚,只得忍着疼一瘸一拐在林间道上乱蹿小步跑着,我正努力的平静下来,想着我要去哪里,回城还是去找辛羑,身后消失的马蹄声却又渐渐清晰起来,直冲到我背后。 我刚转过身,脖子上倏的一凉。 一声锐利的破风的刺响,谢慕拔了腰间长剑,架在我肩上。 我呆住了,痴痴的望着谢慕,有些不敢置信:“阿兄......” 谢慕不知何时已经跳下马,只在我几尺外的地上站着,目光冰冷,让人心头发寒,嘴唇动了动,有些颤抖又生硬的说道:“琰儿,我必须得走,而且是活着走。” 谢慕手抖了一下,又很快定了定神:“但无论如何,我还是不能让你留着。” 我侧头看了看肩上的剑,剑锋反照着月光刺目。 我转回谢慕脸上,腿有些虚软:“阿兄.......” “我不许。”谢慕闭上眼,仿佛自言自语道:“我不能让你这样留着。” “我在一日,便护着你一日,若护不住了,我宁愿杀了你。” “你活着做什么?” 谢慕又睁眼,目光中已经褪去迷茫,换了一种深刻的坚定,吐字清晰,一字一句说道: “我活着,便是谢氏的寄托,为了我谢氏的大业,虽九死不悔,就算蒙羞忍辱,只要一朝卷土重来,一雪前耻,一样是铁骨铮铮好男儿!那点耻辱又算什么?” 他眼中有些奇异的发亮,努力克制着激动,声音不大,却挣的厉害,嗓子也有些沙哑。 “你活着呢?若能不死,留在盛京,除了能给男人当玩物,给人作乐,还能做什么?我护了你十年,若终究都要有这个结果,我一定提早一步与你了结。” 我舌头打结,完全找不到任何话来应对,脑子一片空白。 谢慕持着剑一步一步走近:“若今日一别,来日再见,你是你我是我,咱们再遑论旧情。” 他脚步之下,干枯的树叶被脚步踩的沙沙作响,口中不停: “我今生跟他赵氏势不两立,你要让我来日看你跟他姓赵做夫妻,或者还是回去让他给你个封号,从此摇身一变,成了他北雍的皇亲?” “我不会变的,我记得我是姓谢。” 我呆愣了一下,不敢相信,也感觉不到害怕,也不知道如何回应,痴痴懵懵道: “我不会变的,你是我阿兄。” 谢慕道:“那不是你说了算,身不由己心不由己,到时候由不得你。” 我嘴唇干的厉害,裂了口子有点出血,我紧张的抿了抿嘴唇说: “你能做的,我也能做......” “够了!”谢慕急声将我的话打断,我慌乱间咬到了舌头,听谢慕愤然脱口道: “谢家的男儿还没有死绝,宏图霸业也好,千秋社稷也罢,都不需要你一个女人来担当,也不需要拿女人去换!” 谢慕一边说一边比着剑,缓缓走近来,直到我身前不足半尺,一只胳膊圈住我脖子依靠到他胸前,我听见他手中的剑哐当落地。谢慕一手捏住我脖颈动脉,一手温柔的摸着我脑袋安抚。 谢慕轻声念了一句,“别怕。” 手上用力,我脖子一梗,立刻窒息,却感觉到什么东西破空而来的风声。 颈上的捏着我那只手力道霎时一松,身体被猛力一拽,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谢慕一闪身将我扯到背后,一抬脚将地上的剑勾起半空,伸手一抓握在手中,横剑一挡一削,发出轻微的“叮”的一声。 同时传来谢慕一声闷哼,低的如同错觉。 我一头撞在谢慕肩背上,晕了一瞬,立刻清醒过来,感觉到四面沙沙的声响,脚步声,呼吸声,还有兵器森森冰冷的气息,谢慕提着我闪到树后,手到嘴边打了个呼哨,马蹄噔噔噔响着踏过来,谢慕背靠着树,急喘了两下。 低头看肩上,我随着他目光看去,他肩上被一支黑色的箭支穿透,血染了一片。 我吓住了:“谢慕!” 谢慕伸手握住箭把,用力一拔,丢到地上,血涌出来,我本能的伸手去捂,谢慕道:“怀里。”我连忙将手伸到他怀中去摸,摸着一只小小的檀木球,两手旋开,撕开他肩上衣服,将药粉洒在血孔上,谢慕将我往身前拉紧了,转了一点头往树后看去。 看了一眼,又转回头来,哼笑了一声,高声道:“原来是秦校尉,不对,应该叫秦大人,为了区区一个谢慕,如此大费周章,还真是让我过意不去。” “侯爷过谦,我也是听差办事,说不上大费周章,只是身负其责,让圣上满意而已,若有得罪的地方,还请侯爷勿怪。” 秦重一身素简黑袍,由十来人簇拥着,迈步在前,从林间走出来。 余者随在他身侧,着锦衣,夜色中都能看见衣料的光亮,各自配刀,背弓带箭,看着是刚下得马来,秦重在前,打扮看着反而不如这帮下属贵气,看着倒仍旧是个江湖剑客,十分不像是官场人物。 我完全诧异,我屡次猜测他身份,唯独没想到他是当官的。 而且看这架势,不是正儿八经的朝官,是赵免的私人。 秦重表情仍然是万年不变的冷峻,一步一行:“许久不见,看来侯爷还安好。” 谢慕道:“有劳挂怀,可能问一问,陛下下的是什么令。”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这会还活着,那秦大人又图的什么,不如说来听听。” 秦重道:“我只是好奇,想看看姓卫的在折腾什么罢了。” 我知道的姓卫的,只有辛羑,看来他跟辛羑不但认识,还熟的很。 谢慕道:“我没猜错的话,你跟子阑是同门?我看你二人动作行事,功夫路数都像极。” 秦重点头:“我那好师兄不知为何一定要跟你们搅和在一起,我纳闷的慌,是以多话了几句。”顿了顿又道:“我跟侯爷无怨无仇,曾有幸有过数面之缘,心中也敬赏侯爷的为人,只是可惜了,否则我还想同侯爷再饮一杯好酒。” 他似乎还要说话,却听得一阵窸窸窣窣响动,林间蹿出数名布衣武士,挥刀便杀,直冲上来,秦重立即住了嘴将手一挥,道:“动手!能抓活的便抓活的,没有活的死的也成。” 手下立刻跃上来,谢慕放下我,一步抢出去,挥剑杀了一人,脸上溅起一串血,面目顿时给染的一片狰狞,两名黑衣人齐围上来,谢慕持剑相抵,刺死一人,同时左臂被一刀砍伤。 一名武士冲上来,一刀挑开那奔谢慕肩头而去的长刀,回砍过去,挡在谢慕前面,沉声道:“这里交给属下们,公子赶紧上马!” 林间已经厮杀成一片,谢慕顾不得擦脸上的血,猛然回头看向我,目光和我对上,眼中一股逼人的狠戾激的我一哆嗦,迈着大步,持着刀迅速的冲过来。 我看出他眼中腾腾的杀意,谢慕整个人已经有些疯狂,目光直愣愣的,仿佛已经不认得我,浑身唯一有的便是那股浓烈的杀气。 之前他剑架在我脖子上我也没有太害怕,只是有些不敢相信,怀疑是错觉,这会对上他目光,我浑身一激灵,完全的感觉到他是真的要杀了我了。 我恐惧不已,一面退一面高声叫道:“阿兄!阿兄!” 谢慕神志已经不清醒了,他要杀我,我不住大叫,试图唤醒他,谢慕充耳不闻,已经走到我近前,死亡的恐惧顿时充斥了全身,我本能的拔腿就跑,谢慕一把揪住我,颤声道: “别怪我,你想恨我便恨,你一死便解脱,我却会因为这手上的鲜血煎熬一生,纵然后悔,也不得不为,我甘受其报。” 我给谢慕抓着背襟,已经吓得精神崩溃,将手中的刀一握紧就要回身,迎头却撞着一抹雪亮的刀光自谢慕背后突出,直刺过来。 眼睛被那白光刺的一瞬间失明,我脑袋空了空,仿佛过了漫长的许久,实际上也就一转眼,我叫了声“谢慕!”扑上去将他一推。 手中的匕首还未抬起,又落下。 身体一阵剧痛,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弥散在空中,耳畔是兵器摩擦相交的刺耳声音,还有刀剑入肉的沉闷钝响,就是没有一点人声。 我腿一软,这回完全站不住,身体空落落的往下掉。 谢慕一只胳膊支撑着我,剑往地上一插,撑着地,随即人也跪下来,我痛的钻心,一把攥住他手,死死的揪住,要张口,嘴里却有东西涌出来,让我不便发声。 我眨了眨眼睛,不知何时发现四周的一切全变了,方才是黑暗,这会整个林间已经被火光照的大亮,仿佛白昼,林子中还在厮杀,一个锦衣蓝袍的公子骑着马,还有数十名侍卫齐齐列在不远处,驭着马不动,只在周转观望。 我目光转回谢慕脸上,谢慕闭着眼,睫毛濡湿,眼睑通红,手摸到我脸上,袖子将我嘴角黏腻冰凉的东西擦了擦,头扎下来,顿时埋到我脸上。 我握住他衣角的手松了松,手心粘黏,再要握紧,谢慕已经脱手而去,被身后的武士拽起,嘴里情急的叫着:“公子赶紧走吧!” 失败 我跌落回地上,谢慕又挣回来,手垫在我肩膀下,我四面看了看,使劲将嗓子眼中堵住的东西咽了咽,勉强出声道:“你快,走,走吧,别回来了.......” 我从地上摸索着,只摸的一手血,摸了许久才摸到我自己的匕首,我将匕首比在胸前:“你快走,你放心,要是我,变成了,你说的那样,我就死,不会让你为难......” “不会有那一天的,不会让你为难........” 嘉定十三年,春。 近来天气阴沉,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雨,我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虽然不能活蹦乱跳,但已经能给阿西扶着出房门到处溜溜,只是因为阴湿,骨头有些疼。 我醒来第一个见到的是阿西,上次从寺里跑出去,辛羑留的他在这里。 我被勒令不许出门,免得动了伤口,我肩上挨的那刀几乎要将我脖子削了,辛羑说要是力道再大一点,我脑袋就给抹飞了,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将我又原样装了回去,拆绷带的时候我对着镜子瞧,没瞧见自己脖子上有伤疤,堪称神奇。 不知道是真有其事还是怎么的,被他一说,我总觉得自己脖子那有什么不对,稍微动一下我都怕它断掉,这使得我很长一段时间内不敢点头摇头扭头,只敢直着脖子不动。 我住的地方不知是哪里,是处十分清净的小院,看着布置有点像辛羑在宫里住的地方,同样窗外有片小竹林,时时能听着鸟儿叫。 我骨头疼的厉害,夜中难以入眠,半月梅雨后,天气越来越热,身体总算轻松了一大截,我骨头不疼转痒,实则是心痒,我已经养了好几个月的伤,想出门去了。 阿西给我换上了轻薄的单衣,桃红短衫,草色绉纱长裙,衣服好看,穿上身我立即觉得病能全好了,僵硬的骨头肌肉也舒展开来。 出门去时正是黄昏,太阳晒得暖和,我刚冒出个头,辛羑进门来,看了阿西一眼,疑惑问我:“这会去哪?” 他穿着青色丝绢的长袍,头发用一根简单的青色簪子束起,似是刚从外面回来。 我实则不常见到辛羑,大概隔两三天才看到他来一会儿,问我的病,并交代下人一些琐事,交代完了便不见踪影,似乎很忙的样子。 我说:“想出去转转,睡了一天。” 辛羑伸手扳着我脑袋两侧按了一下:“梗着个脖子做什么,脑袋不会掉下来。” 我说:“我老感觉它要掉下来。” 辛羑笑了一笑,侧头对阿西道:“你下去吧,去吩咐晚膳,我带她出去转转。” 阿西答应着立刻去了,我问辛羑:“你不走吗?你陪我?” 辛羑拉住我一只手,同时扶着我肩膀,道:“走吧。” 我不住的侧头去看他放在我肩膀上那只手,手指修长,皮色白的很,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过也说不上来,我看了好几眼,辛羑问道:“怎么了?” 我愕然了一下,哦了一声,有些摸不着头脑,就问:“我要一直在这里住吗?” 辛羑道:“等你伤好了,想去哪里便去,要喜欢这里,也可以接着住。” “你不住这里吗?” “我四处走,哪里都住,这院子是许久没住过了,不过地方清净,一直让人收拾备着,偶尔会回来,这边的下人都是自己人,是我从南边带来的,你要什么直接吩咐就是。” 院中盛开着茉莉花,香气袅袅袭人,我其实想出去,但辛羑没有带我出去,只在院中缓步走着,边走边同我说起谢慕的事:“公子月前已经到了袁州,路上耽搁了些日子,是以晚了,我让原叔带的人送他,半月之内人应该就回来了,到时候我让他来见你。” 我沉默不语,辛羑拉着我在园中石桌上坐下,拿过我手腕,探了探脉,随说道:“陛下要见你,病好了,进宫一趟罢。” 我点头,没有反应,只说道:“好。” 辛羑侧头打量了一阵我的表情,我转了眼不看他,辛羑摸了摸我头发:“就这样吗?” “我在盛京,他总不能不知道。” 辛羑垂了眼轻笑道:“我也不打算在宫中呆了,已经见过陛下,道明了此事。” 我想了一下,问:“是不是我和阿兄牵累你了?” “别想太多。”辛羑道:“我原本也觉得挺无趣,就算没有这事,我也呆不了多久。” 我停顿了一下:“你要走吗?” “暂时还没有想去的地方。” 辛羑转了话题,又说起我:“你身上的毒还未除,先前身体虚,不敢给你大动,只用金针锁脉之术暂且压制着,这几日我会替你除净,免得久了伤身。” 接着几日辛羑便果然没有再出门去,每日午时便让我泡药浴,两个哑巴奴专伺候。 泡药水之前辛羑先解了我被金针封住的脉路,药性燥热,又热气蒸腾的厉害,跟我体内的毒性冲撞,十分难过,我抱着桶边辛苦的要哭嚎,辛羑只让阿西数着钟漏,到满时辰,便过来撩开头发给我施针。 一场折腾下来便觉得身体虚脱,如此过了五日,身上的毒性似乎清的差不多,泡着药水也不多难受,我便问辛羑:“我这样是好了么?肚子里不热了。” 胳膊上的血线渐渐也看不清楚,只剩下一道淡淡的红痕。 辛羑点头,沉吟道:“嗯,隔五日再循环一次,三次便好。” 辛羑拔了我背上的针,我洗了身上药味,又换了衣服回到榻上,辛羑正坐着,手里还摆弄着针囊,见到我走近冲我招手:“过来。” 我走过去,刚出了一场汗,肚子饿的咕咕叫,我盘腿坐到榻上去,辛羑低头看着针,笑道:“饿了罢,想吃什么?” 我说:“糖醋丸子,糖醋山药,莲子汤。” “好。”辛羑点头:“我刚已经吩咐下去了。” 又说:“老吃这个也不腻。” 辛羑将药递给我,我捧着喝了,他放下针,拉我靠近,我起来跪到他跟前去,辛羑手探到我小腹,隔着衣裳往下比了三寸,指头用力按了一下,我顿时酸痒,连忙打他手躲开。 辛羑收回手,低头在笑,说:“看来还要费些工夫。”接过下人送上的漆盘,连了碗筷摆到榻上正中的矮案上,我觉得他笑的莫名,问道:“你笑什么?” “你这毒要解真有现成省事的法子,我这是大煞风景的招数。” 我没听懂,有些糊涂:“什么?” 辛羑眼睛转了转,收了笑:“没什么。” 我看他表情,思量了一下,脸上顿时红了。 如同吞了石头噎住,实在不能相信辛羑这样正派端庄的人物竟然说这种下流笑话,我有些怀疑是我想太多,其实他的话没有哪里听着下流,但我总觉得有些心情复杂, 辛羑不抬头,给我勺子:“吃饭吃饭,别干瞅着了,想什么呢。” 我看他那表情实在有些无语,思想跑偏,又想起上回在他那看到的那幅画册,脸上肌肉便有些忍不住要抽抽。 我很不习惯一个人睡觉,梦中总觉得伤疼。 我刻意不去想谢慕,脑子里回避着想起关于他的事,然而身体却记得。 我闭上眼就幻痛,实在忍无可忍,不能睡,又爬起来,叫阿西。 我仰头看阿西,发现他长得不讨厌,两个眼睛圆圆的,脸也圆,看着也挺顺眼,便拽他的衣服,“你陪我睡一会。” 阿西瞌睡眼醒了,“啊?” 我拉他:“陪我睡会,我身上疼,睡不着。” 阿西眼神迷瞪瞪,我拉着他命他躺着,挨近了抱住他。 阿西老实跟个木头一样不敢动,眼珠子开始乱转,瞅着无人,过一会儿,悄悄转过身来,盯着我脸瞧,试探着用手捏我脸,拽我眼睫毛。 像逗什么小动物小玩意儿那样,好奇又新鲜的拨弄。 我训道:“不要弄我。” 阿西俩胳膊一张箍住我肩膀,又盯着我脸看,嘴巴凑上来亲我脸颊,我脸上给他弄上口水,抬手擦掉,气的伸手打他:“你脏死了,不许弄我。” 阿西激动的舌头打结,结结巴巴说:“奴才,奴才对公主忠心耿耿,只要公主一句话,奴才愿意为公主上刀山,下油锅,奴才这条命都给公主使唤。” 我只想睡觉,烦他话多,骂了他一句,阿西于是痴愣愣住嘴,我脸靠到阿西胸口去,抱住他,总算觉得身畔有了些活人热气儿,便闭上眼睡。 阿西手老在我头发上身上摸摸捏捏,我睡醒来发现胳膊上给他掐了几个红印。 结果第二日阿西给辛羑叫下人打了一顿,回来鬼哭狼嚎的,再不肯听我的话。 我去找辛羑,有些不高兴说:“阿西是我的奴才,你干什么打他。” 辛羑最近闲着又在琢磨药方子,在书室架子间穿梭找书,我跟着他走了几圈,他都不理我,郁闷的厉害,就傻站着,辛羑转了一阵,回身时捧着一本书边走边翻,不注意撞到我面前,十分惊讶又无奈的啧了一声:“你怎么还在这杵着。” 我很不乐意,心里有些赌气,辛羑绕过我继续走,边走边说:“连你自己都是我养着的,更别说你的奴才,我哪里打不得他?你再硬要胡闹,我就将他弄走处置了。” 回过头又说:“你跟个太监瞎混什么?我还没说你,这等事,也亏你才做的出来。” 我反驳说:“他很好的,听我的话,我就喜欢他,你别打他。” 辛羑笑:“瞎说吧你,一个小太监,傻了吧唧的,蠢成那样,你喜欢他干什么?我就告诉你,再乱来我照打,看他有几个胆子。” 我看他笑,似乎有商量的余地,抓住辛羑的手摇,求道:“你别这样欺负人,我睡觉身上疼,是我要他陪我的,我习惯他。” 辛羑道:“别做梦了,这等荒唐事你还想来,我差点给你气死。” 我说:“你哪里生气,你又没气。” 辛羑道:“说了你你又不高兴,所以懒得说。” 我说:“那你陪我睡。” 辛羑笑,抽手道:“那也不成,我不陪你。” 我回了房中很是失落,阿西见我就躲,我也懒得再理会他,晚膳时候辛羑过来,我一个人在吃饭,他已经换了白天的衣服,看脸色是沐浴过,不过仍然穿的十分端正讲究,衣带配饰样样齐整,是个就算这会皇帝驾到他也能就这一身出去迎的打扮。 我看辛羑整日在房中呆着,不过衣着打扮却从来不随意。 阿西见到辛羑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立刻跑的没影,辛羑装作没看到,替我看了看脉,没什么问题,又说:“陛下宣你明日入宫觐见。” 我点头答应,却看着食物有些难以下咽,辛羑让人撤下,道:“待会饿了再吃点点心。” 我偎坐着,想不出什么东西。 看了辛羑一会,挨近去握他手,继而抱住他,仰头等着看他反应。 辛羑没什么反应,我叫了他一声:“辛羑。” 辛羑伸手抚住我头发,过了许久,又将我拉到胸口去抱着,我脸贴着他衣服细腻柔软的的面料,眼睛眨动了几下,问道:“你喜欢我是不是?你对我这样好?肯定是喜欢我才会的。” 辛羑手在我后颈上摸了一下,又停住,说话时低沉中带着笑意:“有吗?” 我说:“有。” 辛羑没有接话,过了一会儿,下人送了药来。 “我给你弄了副安眠的方子。”辛羑拍了拍我脑袋放开我,“有病治病,别瞎胡闹。” 我喝了药,洗漱过后,便回榻上睡觉,辛羑还没走,我问他: “你真的不喜欢我吗?你真的不喜欢姑娘,不娶妻?一直当和尚?那你年纪大了想女人怎么办?和尚都不想女人吗?” 辛羑笑的厉害:“这你得去问和尚,我可不知道,或者人家可以念经。” 我说:“你呢?” 辛羑道:“这种事在修行。” 我躺下盖上被,药效的关系,眼皮越发沉重,迷迷糊糊就要睡着了,朦胧中却仿佛有一声沉闷的钝响,直击心上,肩上立刻像被砍了一刀一样锐痛。 我直接惊醒,一跟头翻身坐起来。 辛羑正要走,又回转身来:“怎么了?” 我想叫阿西,知道不成,又想叫辛羑,更不成,只得道:“没怎么。” 又躺下蜷了身,睁着眼睛不敢再闭。 我在辛羑的地方住了数月,第一次出去,到了外面才发现这地方大概在城西,整个院子都隐在竹林深处,地处十分偏僻,出了那方圆好几里的竹林,来接我的人是秦重。 秦重骑在马上,我掀开车帘主动跟他搭话,作了笑,到底有些勉强僵硬,虚伪的紧了。 “秦校尉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秦重侧脸对着我,转也不转,像块冰雕,我又问了一句,他才扭过头来看我一眼,不过也没说什么,我维持着笑意:“秦校尉可妨猜猜,陛下这回会如何处置我?” 马车行动间一摇一晃,车帘上的流苏在我头顶扫动着,我觉得我近日病好了许多,脸色也恢复了红润,辛羑给我养的好,我照镜子发现自己脸颊似乎比原本还要血气健旺些,简直有些颜色艳丽的过分了,施脂调粉反而显得多余。 我对自己这副模样十分满意,连见人说话都觉得很有精神。 秦重的确是多看了我几眼,说:“这我可猜不到。” 我轻笑了一声:“我猜陛下是改了心思了,估摸着这回我是死不了的,八成还会时来运转,山不转水转,十年河东转河西,秦校尉以为我猜的对不对?” 秦重脸色微变,仍旧没动。 我问:“你跟子阑是同门,年纪相仿,又同在盛京,却从没听见他说起过你,似乎也没见你们有什么往来,若有的话,我阿兄不会一直不知道你的身份,我还是有些纳闷。” “没什么好纳闷的,我跟他一向不和。” 说着又好奇道:“你叫他子阑?他可比你年长多了。” 我说:“他比我长五六岁而已,能有什么关系。” 秦重愣了一下,又冷哼了一声:“但愿我没听错,不过他可不会娶妻。” “那不是正好?我又没说他要娶妻,我问过他了,早就知道。” 秦重没再接话,我并没有放下车帘,而是探着头在外,四处看,夹道的花树渐渐往后掠去,过了闹市,最后又进了宫门,我下了马车,由宫人引着往嘉和殿去。 赵免穿着私服,正在案前写字,我进去才发现殿中已经坐着一人,进宫面圣还打扮的跟个美人似的,赫然是赵倾,正坐在离赵免不远的地方抿茶,一眼瞅见我,连忙放下茶盏, “臣弟身体不适,去如个厕。” 不等赵免回答,从侧边溜着就跑了,我由内侍领着走到赵免案前去。 躬身道,“陛下,人到了。” 赵免听着赵倾说话已经将目光抬起,见赵倾走了,放下笔看我,我跪下拜了一拜: “叩请陛下金安。” 赵免道:“抬起头来给我看看,变成什么样了。” 我抬起头,赵免嗤的一声笑了:“真变了不少,换了个人似的。” 我这才认真打量赵免,我觉得我久到有一定的时间没见他,几乎快要忘了他长什么样了。 赵免穿着一件白色丝质的宽松袍子,腰侧系带,领口大开,看着有些晃晃荡荡的,衣上勾着着墨梅,看着几分肆意的风流,不过赵免毕竟是个多年驰马纵横的武人,即使是这副打扮,身上也没有一丝的柔气,而是十分的刚健劲爽。 养尊处优,那张脸仍然年轻俊美,只是眼角又一点的细纹,显出年纪。 赵免就那么站着:“你病可好了?” 我说:“已经好了。” 赵免从桌案后走出来,迈动脚步,走到我跟前,停下,我低头对着他脚和袍子下摆。 赵免慢慢弯□,看了我一会,突然一把抓住我肩膀,一只手提了我脚,我给他按的一屁股坐在地上,赵免扯了我鞋子袜子,抓住我脚,我惊慌的连忙回缩着躲。 赵免用力一攥,抓住不放:“别动,我看看。” 我蹬了一下蹬在赵免胳膊上,赵免就势放了手,站起身来:“你脚底下长了三颗痣。” 我气愤的厉害,脸上绷着,套上鞋袜。 “你可知谢翮现在已经兵败,逃往北边去了?” 我听辛羑说了,我点头:“知道。” 赵免道:“你起来吧,朕许久不见你了,怪想的,待会陪朕用饭。” 又道:“你跟明月奴,说来也奇怪,不见得时候,也觉得没什么,不在眼前,死活也没甚关系,但真在眼前了,要朕亲手杀了你们,又觉得挺舍不得。” 他提起谢慕,我揣摩不透他什么意思什么态度,也就不作答。 我有些纳闷,谢慕逃去了袁州,这事他竟然这样算了,还能对我好声好气。 我既然回了盛京,还能养伤,还能不死,等养的全好了才来见他,心中想到他会放我一命,但是么想到他还能这么好的情绪,没有对着我大发作一通。 我敛着裙子站起来,赵免跟一旁的太监吩咐备膳,问我:“有想吃什么?” 我说:“随陛下喜欢。” 赵免便吩咐下去,等太监去了,又招手叫我,他刚才还衣服怅然感慨的样子,吩咐了太监,一瞬间又奇怪的高兴起来,我走过去,他便一只手搂着我腰,将我半圈在怀中。 我不自在的扭了扭,赵免脸凑到我脸旁边,同我挨靠着,指着桌案上,问我: “你看朕的字写的如何?” 案上放着制诏的锦帛,上面写了一半的诏书,刚写了两行,还看不出名堂,我瞪眼看了一会,不会评,就说:“好。” 赵免搂着我的手将我收紧了些,同时右手提笔蘸墨,正要继续写,又停下,脸侧过来,在我脖子上拱了拱,呼吸热乎乎说道: “先亲朕一下。” 我只得转过去亲他,赵免鼻子在我脸上蹭了蹭,笑出声来。 放下笔,手持着诏书交给内侍,口中道:“交给中书令拟诏。” 回手两手并抱住我,在我眉鬓间嗅了一阵,没有再动。 我身体有些僵硬,挺直着背,站的腿有些发麻,赵免才叹了一声道:“以后你听话些吧。” 我搞不清楚状况,赵免又威胁说:“你若再不听话,我就把你交给宗正府,看管起来。” .我无话可说,保持沉默,赵免问:“记住了吗?” 我只得说:“记住了。” 赵免最后放开我,让我陪他用膳。 其间有太监上来通传二皇子请见,又有大臣来叩见,仿佛有急事,赵免皆吩咐挡回去,用了饭赵免也没有让我走的意思,直到有太监急匆匆过来在赵免耳边说了什么,赵免才又命人送我出宫,同时更衣去了朝房。 我出了殿门,刚走了几步,便撞见赵倾。 他见了我又是一副要躲的样子,立刻转身背过去,刚走了一步,又一跺脚,硬生生转回来,展脸一笑,跟朵花儿似的:“小侄子.......” “谁是你侄子。”我白了他一眼,绕过便走,赵倾清了清嗓子,有些尴尬,狠狠吐了两口气,才又鼓够了劲一样,凑到我身边跟上,将手里拿着扇子在我头上一敲,状似亲热,很有些装疯卖傻的样子,笑嘻嘻的又同我说话:“我也正要出宫去,咱们正好顺道同行。” 我连多看他一眼的心情都没有:“你还没死,真是奇怪。” “这么做什么,是你害我,又不是我害你,吃亏的是我,怎么好像你比我还生气似的。” 天色已经有些暗下来,起了风,内侍追上来叫住,给我披上了披风: “皇上说夜里天凉,公主莫着凉了。” 我回了一句谢陛下圣恩,那内侍去了,我转身拂开挡道面前的一束花枝继续走,赵倾望了一眼那内侍,紧跟着上来接着笑说道:“陛下还真是疼你,我穿的这么单薄,他也不说让人给我加加衣裳,怕是除了你还没人得他这样的眷顾。” 说完又接上之前的话头:“我要是死了,你一百个脑袋都早掉了,你该拍着胸脯庆幸我安然无恙才对,话说我给你害的晕了好几天,还丢了大面子。” 我说:“黑上加黑,左右也看不出来,王爷你还担心面子?” “那倒不是。”赵倾道:“只是陛下恼了我,一直不给我好脸色,我实在心里难过。” 赵倾跟在我身旁说个不住,我烦他的厉害,却耐不住他脸皮太厚,只得忍耐听着。 赵倾抱怨了一通,数落我对他心狠手辣,又问我:“你身上的毒解了?” 我说:“解了。” 赵倾尴尬笑:“谁给你解的?” 我说:“辛羑。” 赵倾一声哎呀,说:“本王辛苦一场,给他人做嫁衣裳,亏大发了。” 我没心思理会他的自说自唱,赵免见我态度冷淡,终于换了正经话说: “陛下给你看了诏书吗?” 我说:“我没瞧见,他交给人了。” 停下脚步,又来了兴趣:“什么诏书,给我看做什么?” 赵倾意外的“啊”了一声,听我说没看到,便又不说了:“既然他没给你看我便不说了,回头等圣旨罢,到时候你便知道,应该不是坏事。” 赵倾捻了捻我衣服上的毛毛,我看他一眼,他连忙收了手,忝了脸笑:“你的恩宠都盖过我了,我这个他最疼的亲弟弟都比不上你。” 我讽刺道:“你有什么好疼的?他疼你生的好看?也是,但凡模样生的像个人样的他都要往手里捞,公的母的大的小的亲的外的都不拘,谁知道呢,难怪王爷你是他最疼的。” 赵倾听的睁大了眼,连忙捂住我嘴,我挣开他闭了口,赵倾指着我手指头抖个不住:“这是在宫里,你真是,真是,好没教养的丫头,好大胆子,这种话亏你说的出口!” 赵倾气的团团乱转,一副要就地吐血的架势:“你怎么这么恶心,怎么这么恶心.......” 我回敬道:“没有你恶心。” 赵倾道:“我是行的端坐的正,你可真是恶心坏了!” 我从辛羑的竹西小筑搬了出去,又回到了安阳侯府。 当初的府宅被谢慕烧了,赵免又让人在原地建起了新府,作为特赐玉溪公主的私宅。 玉溪公主便是赵免新给我的封号,钦天监择吉日良辰,六月初三,行册封仪式,当的天气晴好,香案上盘云袅袅,我跪地受封,听使者宣读册文。 使者的话一句也没听清,脑中好像搅和着一团浆糊,想不出任何东西。 北雍的公主,一个安平,一个安康,这个玉溪公主名号听着就莫名其妙,来历也莫名其妙,被封玉溪公主的也不是谢琰,而是赵福宁,这是赵免新赐的名字,我还是我。 当夜我见到赵免,一身龙袍踏步进来,也没让人宣驾。 我连续着几日都有些抑郁迷茫,说不出原因,只是心头被什么东西堵住,身上好像压着千钧,却无论如何找不出症结。 我打起精神跪下叩拜,尽量显得乖顺懂礼。 赵免淡言道平身,又将屋子里打量,赵免给我的赏赐不可谓不丰,装饰器物皆新,屋子里一股深重的暗红色调,稳重不失大气,赵免看过,笑赞说: “还不错,就是冷清了些。” 赵免撂了袍子坐下,兴致高昂,拍拍腿让我过去,拉着我在膝上坐下,问道:“还喜欢吗?” 我回答道:“谢陛下恩典。” “想要什么,告诉朕,只要不是太荒唐的东西,朕都给你办。” 赵免手指拨弄着我额前的头发,亲切的抚弄: “乖乖儿的听话,朕对你也够有耐心了,别再气朕。” 我对着赵免不敢违逆,老实听话点头:“记得了。” 赵免希望我听话,但又大概觉得我这么听话太不正常了些,他瞧着我神色,试探问道: “还在心里记恨朕?” 分别 记恨,他问我,难道我要回答是?或者回答不是? 我囫囵道:“......不敢......” 赵免问,却并不在意我怎么说。 “记恨也没关系,你能记恨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十年八年,还能记恨一百年不成,恨的久了,自己就忘了,一百年之后你若还记恨,再来找朕算账,只是那是朕早就死了。” 我心头一震,赵免接着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这话我是不信的,有那十年,黄花菜都凉了,管他是爱是恨,隔上个十年回头,都忘得差不多了,我这么说你信不信?” 我看着赵免的脸,赵免抚着我脖子,一面拈了桌上的点心给我喂,一面说: “我当初,年轻的时候,十多岁,十三岁,也恨过,而且是满门血仇的大恨,我那会也想着报仇,结果后来确实也报了仇,将害我父母的人全家杀尽,但那不过是顺便,真正的恨是早忘了的。” 我张口吃着糕点,心中想着,不是人人都同你一样。 “不止我,我兄弟他忘性比我还大,当初看杀人看的哇哇大哭,隔了几年便没那回事了,你看他现在,整日得意自在,怕是连咱们爹娘长什么样都忘了。” “你这性子真是像极了我。”赵免说完笑了一笑,爱怜的手指抚摸我脸蛋,轻轻搓摩着:“所以你以为你又能比我强在哪里?” 我冷着脸,完全不屑他这套理论:“我不像你。” 赵免高兴的笑道:“就这劲就够像了,我看你第一眼就喜欢,你身上那股劲,像我,跟明月奴是不同的,明月奴,他比不过你天生无情,越是无情的人,记性越不好。” 我越听越生气了。 我跟赵免不一样,我心中记得我的阿兄,就算我死了也不会忘记他。 赵免意外叹了一句:“他那样的人,明明多情柔和,心地善良,却硬逼着自己发狠,该放的时候不肯放,失于专注,到底是不能成大事的,就算他能成了,说心境,怕也凄凉的很。” 我听见这句,突然只剩下冷笑,皇帝陛下未免也太自负了些。 一句话就要指点江山,标榜人物,谢慕在盛京无奈要被他所制,可是离了盛京,他还说这样的话,未免太自以为是。 赵免的声音响在清冷的屋子里,听着有些低回怅惘之意。 实则只是错觉,他并不怅惘,他要谢慕的命,没有一点犹豫不舍得意思,一面情意绵绵一面狠下杀手,他连表情都不需要变,十分随心适意。 “他死也好活也罢,都跟你没有关系,谢氏的事,朕自会料理,不许你再搅和进来,等你年纪大些,朕为你选一门好的亲事,女孩儿家,这才是最要紧的。” 赵免那模样声音温柔了许多,他凑在我耳边亲了亲: “朕待你这样好,叫朕一声可好?” 我口气有些生硬,敷衍道:“陛下。” “不是这样叫。”赵免道:“我封你公主,你要叫父皇......” 我听到这个词,登时炸了,再也忍不住,一直身站了起来。 赵免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断了我最后的一点自制。 从在城外小树林活着回来,让我治病,让我进宫,给我说的那番奇奇怪怪的话,赵倾见了我就躲,古里古怪的语气,给我改名字,给我封号,一桩一桩....... 到现在,他在我耳边一句一句,说了一整晚废话,一直说到这最后一句...... 我完全承受不住了,觉得我浑身血液都沸腾了起来,迅速的催发,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忍住没有掀起桌上的的果盘砸到赵免脸上。 我突然想起了许多事,当初就在赵免的床上,他说的那一句野种,谢慕当时的表情,难堪,羞辱,气愤,还有他抱着我,无奈又心疼的安慰..... 他拼死也要带我离开盛京,甚至不惜要杀了我,也不愿意让我留下。 谢慕说:“她若是留在盛京,从此跟我谢氏再无瓜葛。” 谢慕说:“我宁愿亲手杀了你,也不愿看你跟他赵氏有任何牵扯。” 我总是尽量回避着这些东西,不愿去想,不去想,就真能忘了有这回事。 但现在,这一切画面统统都朝我涌过来,直要冲破我的脑袋。 他害的我国破家亡,践踏的谢慕尊严如同尘泥,逼我跟谢慕生生血肉分离,他怎么能是...... 我站在原地,突然胸中一阵气闷被突然冲开。 好像当真身体爆炸了,浑身的血似乎在流散,我吓坏了,惊叫:“阿西!阿西!” 我死死捏着脖子,大声喘气,口中有些惺甜,阿西恭送了烦躁不安不耐烦离去的赵免,过来看我,远远瞅了一眼,吓得疾步过来,一把撑住我:“这是怎么了?” 我腿软了一下,抓住阿西手,靠在他身上,眼前已经有些发黑,舌头打结,惊慌急声道:“我胸上疼,脖子疼,嗓子也疼,全身都疼,我要死了!快给我请大夫来,叫辛,辛羑......” 阿西忙乱答,我急道:“快点!” 阿西扶着我往榻上,我走不动,他干脆背起我过去,我捂住嘴,憋住嘴里要涌出的东西,感觉他要离开,又拽住他:“你别走,让人去,快点,我疼死了。” 我恐惧已极,心肺都似乎给掏空,手脚蜷曲的抽筋。 阿西忙乱失措,给我紧紧攥着手,急的要跳。 “快放开她手,别让她挣扎用力。” 辛羑大步赶到榻前来,叫阿西道:“快放开她!” 我如逢大赦,连忙捞住他手:“快救我,我要死了.....” “别急,别急。”辛羑连连道:“别用力,放松些。” 辛羑将我身体放平展,将我头抬起,背下垫着软枕,手从脖子往下,在我身上几大穴位上施力,我眼睛发直,攥着他的手渐渐软了,全身力气如湖水泻地,眼睛里溢出水来。 “辛羑......” 辛羑抬手擦着脸上的汗,又给我拿湿布沾着嘴上的血,“别说话。” 我浑身空的好像只剩下一副皮囊,目光直着,本能的问,“你怎么来的。” “我听说陛下在这里,怕出事,便赶了过来。” “他说,我是他的,他的,”我接不下去,“谢慕也说,我是他的......” 辛羑捡过被子给我盖在身上,拧着眉没有说话。 “你知道的对不对,你是凤旻庄辜夫人养的,你肯定知道。” 我有些语无伦次:“我父皇,他是个温和的人,待母后,待我都极好,我小的时候他喜欢抱我,他最疼的孩子便是谢慕和我,谢慕比我大,所以我还要更得他喜欢一些,我母后不会,我怎么可能不是他生的,他那么疼我。” 辛羑将黑色药丸在水中研磨化开,扶着我半身起来,靠在他胸前,我身上衣服完全汗湿。黏糊糊贴在肉上,头发也一片片如同黑羽粘在脸上。 辛羑一点点拈开我的湿发,给我喂药,我机械的吞咽着。 辛羑的声音在寂灭许久后终于低低的响起:“你可知道当年的侯枋之乱?” 我脑中恍惚闪过一点东西:“我听赵倾说过......” “我听过一些。”辛羑低着头,手上也停住。 额发有些遮住了脸。 “当年的侯枋之乱,任婉在南阳陷入乱军,后来谢祁在永安称帝,才寻得下落,接她回了昪京,传言有说两人分别多年,却感情不浅,谢祁封她做皇后,后宫虽然美人众多,却仍对这位早年原配夫人十分衷情,对她所生的一子一女极尽宠爱。” 我记得我父皇早先娶的是凤旻庄的辜氏,后来辜氏闹回了娘家,才跟我母亲要好。 辛羑仿佛猜出我在想什么:“辜夫人就是为了接任婉回京一事才赌气出走的。” “因为任婉回京前,肚子里已经怀着个孩子,已经长到四个月了,辜夫人因此不许她入宫,只是劝服不了谢祁,后来谢祁有意要任婉拿掉那孩子,只是任婉不许,而且身体不好,御医说拿了孩子怕是会有性命之险,所以才无奈生了下来。” 他手中的勺子搅着汤药,传来断断续续的叮叮的瓷器相触的声响。 “只是就算这样,任婉也没活到多久,不过三十年纪便早早死了。” 我母后死的时候是二十九岁。 我握着辛羑的一片衣角,吸了吸鼻子闭上眼,侧了头,免得眼泪落下来。 头顶的纱帐模糊一片,在眼前摇晃。 辛羑继续接着道:“后来孩子出生,本来是个忌讳,长大了却奇怪,很讨谢祁的喜欢,大概是因为肖母,几乎跟任婉生的一个模样,又十分聪明可爱,宫中上上下下也都疼爱。直到任婉死后,谢祁就开始对那孩子不闻不问,放在原来的皇后宫中,只有一个老妈子看着,整日哭泣也没有人管,几乎要到饿死的地步。” “后来太子才去跟皇帝请求,将她带到了东宫去养。” 我母后死后那两年,我几乎再也没有见过父皇,都是在谢慕的东宫,都是谢慕在养着我。 我几次闹着想他要见他,最后都被谢慕哄了回去。 原来在那时候,谢慕就已经知道,知道我不是父皇的骨肉。 我失声流涕:“谢慕他会恨我啊.....他会恨我......我没脸见他了......” 我以为这世上我是对他最好的人,可是现在,将来,我要拿什么脸去见他。 “我只是以为,你该早知道,活的清楚些,早些明白,心中才又定数。” 辛羑将药喂给我:“迟早要知道,不如早些。” 辛羑持着药碗,一只胳膊护住我,将我发际贴着以脸蹭了侧蹭,突然低笑: “我记得我小时候见过你。” 他笑的有几分冷落:“你大概不记得,这世事缘分说来奇怪,” “那会是真定九年,刚逢皇后大丧,你和太子都到了凤旻庄,那会我正在跟兄弟们打斗,我兄弟打不过我,我又少年气盛,一时收不住手,给他打坏了,我父,” 他说着似乎难以启齿,叫不出那个字眼。 “他要责罚我,我不肯受罚,一干家奴十来人围着我要捉拿我,我就是不服气,跟那班奴才满院子打成一团,后来终究有些狼狈,给捆起来了,他抽了我几个嘴巴,扒了裤子让人教训我。” 我懵懵的听着他叙说:“那会太子带着你从穿廊过来,直面着我,两个人拉着手,都打扮的金尊玉贵,身后跟着同样打扮贵气的东宫属官,太子小小年纪,已经顶了冠发,穿着织金锦袍,发际垂着玉带,一张脸上满是矜贵,拽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穿着杏色的衣裳,红鞋子,脖子上挂着金锁,太子问,这庭中受罚的少年是谁,家奴回答说是小公子。” “你和太子年纪都比我小的多,又尊贵非常站在面前看我受罚,那时候我便觉得格外羞耻,平常能忍的东西,那会也忍不了,太子好意要让家奴放了我,我却自尊心强,当日便负气离了家,后来去了灵隐山,从师父学艺,再也没有回去过。” 我记得,那个穿着白衣服的人。 那个人竟然是他。 不过我那会只惦记着那人好看,被绳子系着,脸上满是怒气,但仍然模样好看的惊人,我便拉扯谢慕要去看,问“那个好看的人是谁”,因为我老被宫人们夸好看,要我一定要找一个般配出众的夫君,这样生个娃娃那一定能好看的吓死人。 我判断一个人好不好看便是跟谢慕比,但我一两年后开始确定估计是找不到这样的人物嫁不出去了,所以在凤旻庄见到那人的时候,我顿时挖到宝一样,一定要嫁给他,谢慕让人放了他,带来给我瞧,结果那人被放开绳索,看也不看我一眼,大发脾气,怒气冲冲就走了。 我唯一可能的夫君就这样没了,回去伤心了好几日。 “我名字叫卫蒹。”辛羑握紧了我手,将我揽在身前:“卫风的卫,蒹葭的蒹。” 当今或者早年的大族,没有听说有姓卫的。 “卫是你母姓?” 辛羑道:“是。” 我有些茫然,有气无力道:“你为何能在凤旻庄长大,又为何能去灵引山,既然能在灵引山学艺,必然是有出身,绝不能是寻常名姓,又怎么会在凤旻庄那般委屈。” “而且你不是说你是在庙里养的,是出家人,怎么又在凤旻庄。” “我出生未满月,便被送进庙里,跟着师父修行,七岁被交给凤旻庄,十一岁离开。” “人人皆有难言之隐。”辛羑一句带过,似是不愿再提:“你可想好了么。” 我总觉得他的话说的没有半分作假,但好像省略了最重要的东西,因而显得说了如同没说,不过我也一时想不起再问,又被他将话头转开。 我眼神直直的眼睛挣的通红,听着自己的声音近乎凶狠:“我跟他有不共戴天的血仇。” 辛羑将我蜷着的细细的手指一根根扳开,湿黏黏的捏着:“不管你做什么,我都帮你。” 他的呼吸在我脸侧:“我会帮你。” 辛羑道,“换了衣服睡。” 我身上的力气仿佛被抽干,由着他给我换下了湿衣服,昏昏沉沉中什么也不能想,一根手指都不想动,辛羑弄完了我,又去换了自己身上被我沾湿的袍子。 我再醒来时,辛羑坐在一旁,手里拿着我的簪子在看。 见我目光落在他手上,辛羑连忙歉意道,“我看你睡觉一直抓着这个东西,怕你弄伤了自己,所以给你拿了出来,好奇就多看了一眼。” “是阿兄送我的东西。” 我要起来,一撩被,却发现自己身上光着,忙又盖回去,想起昨日是辛羑给我换的衣服,顿时羞人的紧,我抱着被子看着他:“我衣服......” 辛羑没有理我说衣服,只是凑过来在我额头上摸了摸:“身上怎么样?还疼不疼?” 我只觉得身体有些空,不疼,只是好像少了什么东西一般,我说不疼。 辛羑笑:“受了一场罪,不过却是有好处的,原本身上的旧病还有些根痼,心气郁结,昨日突然发出来,想来是能全好了。” 辛羑拿了衣服来给我,刚在暖笼上熏过的,带着热乎乎的香气,我握着衣服,问: “阿西呢?” “我打发出去了。” “我要他给我穿衣服。” 辛羑不说话,只将衣服打开往我肩上披,我只得身体前倾将被子挡在胸前,露着背,伸了胳膊配合他,让他给我手塞到袖子里,一边穿一边说:“怎么你这么讨厌他,以前谢慕也不喜欢他,但是我喜欢,谢慕就不会把他赶走的。” “我不是讨厌他,只是下人该守着本分,不说他是个男人,就算是个侍女,你要跟她好的往一张床上睡,那也不能成。” “你也这样脱我衣服。” “我是大夫。” 我慢吞吞说:“大夫就不是男人了吗?你还是和尚呢,哪有和尚这样脱女人衣服的。” 我穿好的底衣系好了带子,不打算下床,也就没有穿外衣。 辛羑只笑,没有跟我继续说,拥着我,手拈着一朵洁白的茶花递到我鼻端:“香不香?” 我深深嗅了一下,灵魂肺腑都被溢满,说:“香。” “我不明白。” 我想起他昨夜说的话,他说,无论我做什么,他会帮我。 “陛下待你恩情不浅,你本没必要为我费这么大心思,你不姓谢,你送了我阿兄离开已经够了,就算你不做别的,我也会喜欢你感激你。” 就算辛羑没有帮过我这么多次,我仍然会喜欢他。 就像我在宫里见他第一面那时那样的喜欢,并不指望他也喜欢我为我做什么,只是看到他就很高兴,情不自禁想抓着他跟他说话,就算有时候他说什么我听不懂,但还是喜欢听。 或者坐在旁边看他说也成。 我在宫里没有见过他那样的人,笑的温柔又善意,一看就是个好人,又生的那般好看,性子又那般自在,从来没有受过半分拘束,好像不属于那地方。 辛羑含笑:“不是你说的我有喜欢你,所以才对你好。” 我突然想起上次他带我走时胳膊受的箭伤,我非但没有表示过问,还发疯一般坚持要跟谢慕走,对他大喊大叫,甚而谢慕也跟他拔剑相向。 我有许多话说不出口,当时说不出,过了那会就更说不出了。 我只能张口小声道:“对不起。” 我侧过头去,和他面对,伸胳膊搂住他脖子,将脸贴上去。 我亲了他嘴唇一下,有些湿热,我仰头贴着他嘴唇不动,细细密密的痒意仿佛有蚂蚁在唇上爬动,辛羑抱紧我放回枕上,上身俯低下来,手掌住我手心贴在我腰侧。 嘴唇张阖着,小心的回吻着我。 “你不是出家人么......” 辛羑额头抵着我,微微抬了下颌,抿了抿嘴唇,他的眼尾有一抹醉红,低笑:“也是。” 我手搂到他腰上要抱住他,将他身体拉近,想要靠近他的体温,辛羑半身覆盖着我,手绵绵密密的抚摸我腰际,他冰凉的手探进衣服触摸到我皮肉上。 我突然一阵哆嗦,想起了什么。 顿时呆住。 我搂着辛羑的手渐渐有些不自然的僵硬。 辛羑抚摸着我脖子吻着,我觉得自己眼前全空,听见自己声音发颤:“我想起阿兄了.....” 我没有一时一刻能忘了他,白天想,夜里想,时时刻刻想,想的睡不着觉,想的要疯了。 无论我怎样回避,告诉自己放开他,放开他我才能不疯,才能不至于在日复一日的思念中崩溃,才能撑着在没有他的时候独自活下去,无论我怎样刻意不让他出现在脑子里,他还是在那里,只要我稍一松懈,便会从脑中活过来,浮现眼前。 一瞬间便将我所有的防备击垮,再打回原形。 辛羑手顿了一下,刹时停住。 他坐了起来,侧身对着我,面朝着外面的帘子,垂眼默然,原本雪白的脸上已经是红的颜色,袍子的腰带松了,散散挂在身上,也未整理,一言不发。 “对不住,我失礼了。”他默默许久,终于开了口,这才低头系腰带。 我回竹西小筑,再见着辛羑,想起上次的事,便有些踟蹰愧疚,不知要怎么跟他面对,老远瞧着他,不敢迈步,辛羑却仿佛已经全然忘了有那回事,脸上没有一点不自然,唤我近前,同我照旧说话,一如既往的带着温柔的笑意。 我试着去摸他手,他也照旧既不避开,也不回应。 我心中稍安,总怕他不理我。 我同辛羑没有任何变化,赵倾隔三差五便来找我。整天小侄女小侄女的叫,带我看这个看那个,我对他总没好脸色,但赵倾全然无视,脸厚的直赛铜墙铁壁。 赵倾爱好跟着几个贵胄王孙一道骑马出游,往郊外射猎,爱往盛京最大的那家一品居的酒楼上去吃茶,那一品居的二楼基本就是给睿王爷准备的。 我对这些贵公子的戏乐实在没有兴趣,觉得还不如直接学刘梁公子斗鸡还来的爽快,但赵倾没事就要拖着我一道,他的友伴是一个太子,一个太子少傅顾和顾大人,那位太子殿下隔了十里都能嗅着一股诡异的冷气,那位顾和顾少傅,说话行事跟赵倾一个德行,一不正经二不要脸,一张好脸人模狗样,嘴里没一句老实话。 唯一有点好处是我跟赵倾学会了骑马。 丁香的气息缭绕满院,我和辛羑正簇案坐着,他给我弹琴。 暖风送香,紫色的花枝不时在眼前晃漾。 我挨着辛羑的胳膊,让他给我继续弹那首长相思,已经弹了三遍,辛羑要换支曲子,我不许他换,正说笑着,突然有下人来报: “袁州的人回来了。” 我好像很久没有听过关于谢慕的消息,几乎有些意外到以为听错。 离谢慕离开盛京已经好几个月了,我上回被赵免激得身上的病大发作一场,呛出血来,养了半月,身体却意外完完全全好了,原本颈项伤处时时的幻痛也完全不见。 辛羑说的,一点病根也没留下,还得多亏了赵免。 我迅速站起来,膝盖往前一去,几乎撞翻了琴案,我顾不得疼要抢出去,辛羑一把拉住我,将我肩膀按回去:“别激动。”又吩咐下人:“已经到了?带他来这里。” 我挣开辛羑的手要迈步,门人已经领着一个穿着灰袍的中年汉子过来。 我住了脚,也不认得人,只抢过去估摸着乱叫,“原叔,” 那人稳重,不理我叫唤,直接饶过我,只上前先向辛羑施礼,“少主。” 我锲而不舍又从原叔后头跟上追着问,辛羑已经一颔首,原叔这才转身立定,看到我,又是拱手作礼,我不耐这个,直接打断,径自问道:“我阿兄怎么样?” “回公主的话,属下走的时候侯爷还在病中,路上赶上追兵,受了点伤,又染上了风寒,途中耽误了两个月休养,袁州来人接应,已经安全到了,现在在袁州军中养伤。” 又转向辛羑:“不出少主的预料,延阳关早有伏兵,属下按少主的意思,到达延阳关前便折返,回到邯川,将追兵南引,然后才咱们才悄悄从西进,那伙人应该是以为咱们改走了水路,顺水追去了。” 辛羑点头道:“回来的路上可还干净罢。” “少主放心,属下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辛羑笑:“这样便好,免得多生事端。” 原叔上前几步,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交递给辛羑:“公子有书信。” 辛羑握着信封道:“一路辛苦,下去休息罢。” 原叔领命退下,我傻眼,原还等着谢慕或许有话带给我,看原叔这意思,是没有? 而且就这么着,有辛羑的信,没有我的信? “别急,看说什么。”辛羑见我跳脚,笑了一笑,不紧不慢,拆开信封。 一边看一边冲我招手道“过来”。 不过只招了两下,他哎呀一声,停住手。 “你还是别过来了,看了得失望。” 我瞪他一眼,冲上去从他手里夺过信封,从上到下掠了一遍。 全篇只有不过数行,字迹工整,笔端无力,看得出下笔极是勉强,一行说平安一行致客套,老老实实普普通通不过一百字,没有一字多余,就是没有提我一句。 没有一句话是对我说的。 我看着信纸,仿佛要把那纸盯出洞来,一遍一遍使劲眨眼,想要证明自己眼花。 无论怎么眨眼,仍然是那小小几行字,冰冷生疏。 一路走一路看着,突然回想起,我同谢慕第一次出宫,走在盛京街头,那时我拉着他手拽着他胳膊,小心的缩在他身后四处张望。 谢慕离开到现在,短短数月,我却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谢慕会写一封信回来,却全然忘了我。 他该知道我在等他,哪怕他只写两个字,叫一声我的名字,我都会觉得安慰。 可他提也不提 我脚步虚浮,没有顾忌撞着了一个要饭的小叫花子,那孩子一双黑洞子似的眼睛可怜巴巴看着我,衣衫褴褛,头发跟草窝似的,干瘦的小脸上全是污泥,模样却十分周正。 又遇上一个街边卖剑的剑客,形容落魄,一双眼睛生的灿灿有神,鼻直口方,剑眉星目,十分俊朗英武,我在他面前蹲下盯了好一会,总觉得他眼神像一个人。 我想要同他攀谈,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抱着膝盖侧头打量他,越看越觉得他生的好,便问:“你的剑怎么卖?” 他扫了我一眼:“不卖。” 我疑惑道:“为什么?” “宝剑配英雄,配不得英雄配狗熊也勉强,配你一个小姑娘做什么。” “你说的有道理。”我深以为然,确实对他的剑没兴趣,我估摸了一下那剑重的我八成还挥不动:“我不要剑,你跟我走如何,我买你的剑送你,他到我府上给我喂马。” 我回了府,刚进门阿西便急急迎上来,正要说话,看我身后还跟着俩,便作了色要过去训斥,我看他把那小乞丐吓得咬在嘴里的包子都掉了,连忙止住阿西: “是我带回来的人,你给带下去收拾一下,给他们安顿,待会带来见我。” 容翎上来带着人去了,阿西见不得,边走边抱怨:“公主原先说府里冷清,见人就往家里带,这都多少回了,已经有这么多下人,还没事弄些过来。” “哪里有见人就带。”我反驳道:“你看那小叫花子洗干净了一定好看,模样又机灵,放在家里多好玩,还有那个带剑的,生的英武,往后赵倾来找我骑马,我就带上他。” 跟他说了他也不懂,我懒得说:“你刚才急急忙忙做什么?” 阿西顿时反应过来,跟着我在我身旁凑近了,边走边道:“已经找到人了。” 谢慕在盛京这么久,怎么都不会没有东西留下,虽说最后放火烧了宅子,但他绝对不能把好东西给烧了,八成谢慕该留下了什么东西,只是不知道放在了哪里。 只是安阳侯府一被抄,谢慕一走,当初有些关系的,给杀的杀逃的逃,要找到人还当真艰难。我早先便让人去查,这已经过去几个月,突然传来消息,我大喜:“在哪?” “已经给捆起来,公主要现在见?” 这不是废话,我说:“就现在,给我带到前厅来。” 阿西应声,我问道:“那人是谁,怎么找着的?” 阿西细叙道:“关键是些财产书契,当初侯爷要走,那东西无用,本就没打算要留,不过也没给烧掉,交给一个稳当的手底下人,就是那个四季庄的老板吴有三,下头叫作吴掌柜的,全交给了他处置,结果四季庄给官府拿了,吴有三带着一家老小先一步滑脚溜了,路上遇着劫匪,全给杀了,钱财都给抢了去。” 我听得糊里糊涂有些不大明白:“啊?” 阿西道:“我也一两句话说不清,见了人公主亲自问罢。” 我点头:“找到的人是谁?” “吴兆兴。” “也姓吴?跟那个吴有三是一家?” “是兄弟。” 我回了房先换过衣服,再到前厅去,地上已经绑着一人,正给两个家奴押跪着,一身脏污,蓬头垢面的,阿西捧着一个黑沉木的盒子交给我,我要打开,才发现是锁着的。 “怎么锁着?”我问:“钥匙呢?” 地上那人连忙战战兢兢答道:“钥匙弄丢了,小人也找不着,所以才......” 我一眼看过去,见了我跟见鬼似的,满脸惊恐,连忙垂了头叩首,磕头磕的咚咚作响: “公主饶命,小人不知,小人有罪,公主饶命。” 我听得头疼,看的厌烦,走近了几步,阿西搬了个小杌子过来给我坐下,我抱着盒子用来支肘,手抚着下巴,左右瞧了几眼,一副丑相,命他抬头,一抬头,更丑。 我咳嗽了一下清嗓子,很有耐心问道:“你叫什么?” “小的,小的姓吴,叫吴四。” “那个吴有三,他是你兄长?” “正......正是......” 我纳闷道:“吴有三一家老小都给贼匪劫杀了,怎么你还活着,听说钱财也都给劫匪抢了去,这盒子该在吴有三手里,或者在那帮劫匪手里,怎么让你给得了去,你得了去,怎么又偏偏没钥匙,我问你,你老实说话,别耍滑头,钥匙哪去了?” 吴四连连称是:“小人知无不言,不敢有隐瞒,公主饶小的一命。” 我踢了他一脚:“别废话。” “是,是,”吴四跪回去应口道:“那钥匙给吴老三收着,那帮贼匪打杀的时候大概掉在林子里,吴老三身上没见着,小的连找了好几日也没找着,找锁匠开锁,这锁不知是个什么古怪玩意,愣是撬不开,这盒子又说是宝贝,不能砸,其实砸过了,砸也砸不动。” 我听这话实在是古怪:“盒子怎么到的你手里?” 吴四支支吾吾不言,阿西凑上来在我耳边道:“就是他跟那帮劫匪报的信,合起伙来劫杀吴有三,结果事情完了又彼此反目给人绑了,咱们是摸到那老鼠窝去,将他给捉了回来。” 我原本只看他丑,听着这话顿生恶心,为了钱财跟外人勾结杀自己的亲兄弟,这世上竟然有这种事,怎会有这样恶心的人。 “他吴家兄弟本来就关系不好。”阿西看我顿时变了脸,解释道:“吴有三是做生意的,有些钱财,这个吴四一没本事二又好懒,整日只会赌,后来吴老爷死了就跟吴有三闹不快,分了家后穷的叮当响,媳妇都穷跑了,屡次跟吴有三借钱,最后给吴有三一顿打出去,一家兄弟早闹翻了。” 我越听这人越是恶心的像个臭虫,忍不住站起来使劲踹了他两脚,怒气冲冲道: “四季庄给官府查了,是不是也是他告的密?” “这个就不知道.....” 就是不是他,八成也跟他脱不了干系,可惜一个吴有三,竟然死在这种人手里。 这吴四只稳住了身一团缩在地上瑟瑟发抖,我看的很是倒胃口,揉了揉自己的裙角的灰: “这恶心东西,还放在这干什么,还不弄下去!” 阿西喝命下人带下去,我转身回了桌案旁坐下,手中拿着那盒子反复看,盒子里应该就是我要找的书契,我琢磨着要怎么弄开。 阿西跟上来请道,“公主,这人怎么处置,是交给官府还是,” “还能怎么处置,”我训道,“直接悄悄杀了,交给官府,你还嫌事不够多。” 阿西笑道,“公主说的是,我也这么想,就问问。” “那贼匪呢?” 阿西嘿嘿笑:“为名除害,给杀了。” “柳亭人呢?他带人去的,还没回来?” “他还留着,我就是带着这个吴四先回来问公主。” 地上白毛毛喵喵叫唤着走过来,围着我脚又蹭又拱,我伸手将它捞起来抱在怀中摸着,若有所思问道:“吴有三那还有什么东西,就那一个匣子?” 阿西高兴凑近了,神秘兮兮说:“就是要说这个,不光匣子,还有钱,金银财宝,那帮贼寇是发大财了,可惜最后落在了咱们手里,白便宜了咱们。” 我眼睛一亮:“有钱?” 我实在穷的厉害,赵免给我赏赐器玩珍宝,却不肯给我多拿钱,府中现在养着家奴养着侍卫,辛羑是有钱人,但我病好后细思量总觉得拿人手短,老琢磨着想发财。 阿西嘿嘿笑着:“咱们发财了。” 我高兴道:“我去看看!” 阿西将我按住:“还没搬回来,现在只有钱在那放着,没敢引人注意,过城门要是给官家查到,就没咱们什么事了,还在那山上放着呢,我还在想着怎么弄回来。” 这下我倒是惊住了,这得有多少钱,连运都不能运回来,吴有三带那么多的钱怎么就没个保押的,就给几个贼匪给劫了? “他是逃命,匆匆忙忙的,卷了银钱就跑,就怕人多打眼,哪里顾忌的到那么多,东西藏的也隐秘,要不是那个吴老四,哪会给人盯上。” 我喜的什么都忘了,一面跟阿西商量着怎么将这盒子打开,决定还是先请锁匠来看看,一面琢磨着要怎么把阿西说的这笔横财弄回来,我问:“地方在哪?” “远的很,在金子山,出了京城的地界了。” 我正跟阿西说着,容翎带着两个人过来,一个半大孩子,七八岁模样,洗的干干净净,头发还在湿润润的,穿着青布衣裳,黑洞子似的大眼,脸蛋小小的百里透黄,不过那模样十分可爱,润润的嘴唇,眼睫毛长的跟小刷子似的。 是那个小叫花子,我原本觉得他好看,结果这一洗干净,是大出意料的好看,很有些谢家人的影子,我顿时喜欢的不行,问容翎:“给吃过饭了?” 小叫花子眼睛怯怯的望着我,不说话,我问:“他是哑巴?” 容翎笑:“好像是有点问题,我逗他他不说话。” 我招手叫他过来,小叫花子乖乖的小步过来站到我面前,我将我拉到手上: “你是男的女的?” 小叫花子会听话会动作,就是不会说,容翎又回答:“是男孩。” “这小孩子这模样生的很有些贵格,闷不吭声但机灵的紧,看着倒像是人贩子手里落出来的,肯跟着公主回来也真是怪事,大概是看着公主面善。” 不会说话,也没有名字。 我想了一下:“我原来有个侄子,要是活着该跟你差不多大,他小名叫图宝,这个名字很福气,以后给你叫图宝。” 小叫花子点头,看来是听得懂话。 我搂着小图宝,十分高兴,又顿觉得乌云散去全是喜事,我转向那个剑客,脸上不由自主的带上了笑,这人也换上了一身干净的布衫,身材高大,比他身旁的容翎要高一个脑袋,站在那十分威武挺拔,就是没什么表情,人有些木。 “你叫什么?” “在下韦一江。” 说起来来不卑不亢,诚恳老实,一个字不多一个字不少。 “我让你给我喂马,还有没事陪我骑马玩去,你会骑马吗?” “会。” 韦一江跟着容翎下去,我留着小叫花子在房里。 用了晚膳沐浴出来上了榻,琢磨定了阿西说的金子山那那几箱子金银,心里安定下来,便又想起白日里谢慕的信,那信上疏落冷淡的不到百个字。 我趴在枕头上,闭目思索着。 阿西替我背上抹着花露,吧嗒亲一口:“这腰上怎么这么好看。” 我被他吸引了过去,转回头:“好看?” 阿西嘿嘿笑说:“好看。” “怎么好看?” “白白腻腻的,又滑又弹,看着就想咬一口,捏一下。”阿西说:“我以前在家里有个妹子,小丫头几岁那么大,小胳膊小腿上那肉也是又滑又弹,我抱她的时候就总想捏一捏,只是回回手劲都控不住,不小心就给掐哭了,然后便挨我爹娘打。” 阿西又笑的一脸蠢样:“不过那丫头黑,跟个泥鳅似的,生的也丑,是个豁嘴,我娘还老担心她嫁不出去呢,我得多攒点钱给她陪嫁,以后嫁了人在婆家才有面子,不会给欺负。” 我头回听说他还有家里人,大出意外:“你家在哪里?” “在定州乡下,穷的很,说了公主也不知道。” 我来了兴趣:“你好好的良家子,是怎么要进宫当太监的?” “家里穷,想挣钱,养活爹娘,弟弟妹妹,听说进宫能挣钱,还能当官发财,我们那乡下曾经出过一个人才,进了宫成了皇上身边的贵幸,整一大族都跟着沾光。” 阿西说着有些羞:“只是我蠢的很,刚进宫就做错事,不但没挣着钱,还挨了一顿打,差点要了命,然后就给弄去昌平宫当差。” 我不由得笑:“果然是很蠢,现在你爹娘好不好?” “好着呢,现在他们都不用下地干活了,我给他们钱买了地盖了房,上回我兄弟来信说,家里给我娶了个媳妇,我兄弟将他的小儿子过给我爹娘,我爹娘替我养着,以后算我的,完了我还想给我妹子招女婿,她生的丑,要是嫁出去人家得嫌弃她。” 我听得有些向往:“你一个太监都有媳妇有儿子了。” “因为有公主疼奴才,我爹娘问我给谁当差,我说给公主,他们问公主人怎么样,我说公主美的跟天上仙女似的,咱们家有房有地都是公主给的。” 我给他吹的有些飘飘然,阿西又给我腰上吧嗒亲了几下,卖力的按摩着,献宝似的: “公主舒不舒服?” 我放松了身体由阿西给我按了一会:这家伙还真是命好,求什么得什么。 我心中一亮,连忙叫他:“别按了,给我拿纸笔来。” 阿西连忙哦哦应着,给我去取纸笔,他刚动脚,我又记起,就算我给他写了信,又如何能送到袁州去,我屡次想写屡次作罢,最后还是只能干眼愣着。 阿西给我纸笔:“公主要写什么?” “算了,不写什么。” 我决定先不想谢慕的事,专心认真的去将我那笔横财给弄回来。 主要的问题是那么大件东西,大概要装一马车,入城的时候必然要给军士盘查,要查着来历不明,肯定得给扣住了。 我想明白了,准备去找睿王爷帮个忙。 到了睿王爷府上,赵倾的管家认得我,直接领着我过去,让我在前厅等候。 我喝了一肚子的茶水,上了几趟净房,也没见赵倾出来,便有些耐不住了,直接掀了帘子进去准备踹他一下,看他大晌午的,太阳都照屁股了还死睡。 刚走到榻前探了个脑袋,就瞧见赵倾光着半身,身上盖着丝被,趴在一位美人儿身上大睡,那美人儿长的娇滴滴的,耐力可真好,睿王爷这么大块头压着也没显得艰难。 分离2 赵倾身边的美人来往的久了我倒是都认得,只是她们似乎都一个模样,软绵绵白腻腻甜兮兮,我看着就眼晕分不清谁是谁,赵倾整天说腻了腻了,但仍然换不过口味。 我眼瞧着睿王爷那手爪在美人胸前的位置捏着,隔着被显出个手的形状来,不禁一阵冷汗,我清咳嗽了两声,拍了一下赵倾的脑袋,还是决定有求于人放乖一些。 “小叔叔?” 赵倾迷迷糊糊嗯了一声,眼睛睁开,定了一会,突然一跟头翻身蹿起来,我给他吓得倒退几步,赵倾连忙穿衣服搂裤子,跟踩了尾巴似的,嘴里不停,痛心疾首呼道: “你一大早的跑来做什么,要不要脸啊你你你来了就往人帐子里钻。” 赵倾边说边推榻上已经被吓醒的美人:“先出去出去。” 小太监听到动静也立刻跟进来请示王爷,赵倾有些恼怒,挥手道:“都出去出去!” 那美人捞了衣裳来不及穿,直接搂在胸前便往外跑,我倒是诧异,赵倾原来脸皮那么厚,原来他竟然也知道害羞,我有些大开眼界,不由得有些傻眼:“小叔叔你害羞啦?” 赵倾穿上了衣裳,立刻人模狗样摆正了脸色,掀了帘出去唤来人梳洗,我跟上他后头,赵倾回头觑我:“你来干什么?” 婢女送了水来给王爷净脸,穿上外袍,我说:“有好事。” 赵倾笑,转向我:“难得,什么好事?” 我正要开口说,赵倾捂着肚子:“等等我先去放个水。” 赵倾终于回来,穿戴完毕梳洗完毕,坐在桌前去吃早茶,我凑到他身边去摇他手,“真的是好事,不骗你,我跟你借借你的马车,还有你手下那个高将军,帮我捎个东西。” 赵倾兴致缺缺,仿佛对我很不信任,“捎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你还敢找上我。” “没有见不得人。”我耐心道,“就是有些麻烦,我弄不来,你是王爷,你让那个高将军出马,没人敢拦他.......” “直接说。” “是几箱子那个,那什么,黄白东西。” 赵倾听明白了,顿时来了兴趣,身子靠过来:“没哄我罢?哪里的东西?你怎么得的?” 我说:“没哄你。” “怎么来的?” 对着这位赵王爷,我吃了不少暗亏,一向谨遵谢慕当初的劝告,老老实实对他说实话,关于四季庄的事,这事已过去许久,四季庄早抄了,人也早死了,早跟谢慕没了关系,告诉他也无妨,我将这事跟赵倾捡着大概说了一通,最后结论说: “那个是赃物,而且东西不少,我弄不来,要是你肯定成的。” “这个不错。”赵倾点头:“不过你得给我点好处罢。” 我就猜到他是这个嘴脸:“你要什么好处?” “五成。”赵倾比了五个手指头,笑眯眯道:“得给我这个数吧?” 我盯着他脸几乎要将他脸上瞪个洞出来:“你不如去抢,我费的功夫,你什么都没干,干坐着,凭什么给你一半,你想的真美,哪有你这种人。” 赵倾道:“没有我你一样拿不到,给我一半怎么了,看你那小气劲。” 我简直想咬他,木着脸:“我还可以出去一次揣一块一次揣一块,来回个百八十趟的,总有一天能全揣回来,一锭银子都不给你。” 赵倾笑个不住:“行行,那你多找几个人去揣,看你有多大能耐。” 我十分气愤:“你都这么有钱了,干嘛还要跟我抢。” “谁会嫌钱多,而且我看你日子过的不错,陛下隔三差五的都在给你赏这个赐那个的。” 我黏上去,心一狠拉下脸皮,抓着他胳膊:“小叔叔。” 赵倾一哆嗦,捧着茶盏的手一抖,水泼到袍子上,赵倾连忙一把推开我要站起来,我将他拉回去:“小叔叔,咱们明天出城外去围猎,你带上高将军,咱们一块玩去。” 赵倾喷了两口茶,打我手:“放开放开,什么德性,有求于我来装乖,平日怎么不见你给我笑一个,我不吃这一套,人情是有,但卖不卖得瞧我的心情。” 金子山名曰金子山,却是个鸟不拉屎的穷地儿,在京城西出百里的地方。 那位高将军我也有些熟悉,貌似谢慕离开那日,在林子里,我最后看到的,骑在马上,穿着蓝袍在一旁观望的人便是他。 到了金子山,路面不大平,我跳下马,扶着阿西手往山上去,这山上全是石头,我走几步便气喘,找了个石头一屁股坐下,阿西拿着个扇子给我扇,连声催人去知会柳亭。 我坐了一会,阿西给我捧来西瓜,我吃了几块西瓜,见高将军带着他那十来个侍卫还艰难的不肯下马,摇摇晃晃跟地方高低不平的石头做着挣扎,努力维持着体面风度,替他心急的慌:“高将军,上不去就算了,过来吃块西瓜。” 高将军黑着脸,大概平生没办过这样窝囊的差事,勉强也让人下马,我问他吃西瓜,他仍然脸上黑的能刮一层,不吃,我只好自己吃,阿西拿张大树叶子给我头上挡着太阳。 这边晒得要冒烟,树叶子都卷起来,柳亭接到报信,终于赶过来,带着两人从小道上大步过来,提着刀,灰头土脸面黄肌瘦,看着就跟那真山贼似的。 柳亭捧了剑给我行礼:“公主。” “你怎么变成这丑样子了?”我噎住,放下西瓜,嘴巴吃的凉凉的:“这鸟地方,那帮贼匪都脑子进水,好好的东西往山上挪,他们是怎么搬回去的?” “几天没沾油水了,昨天还打了只野兔子烤了,还是饿的慌。”柳亭挠了挠脸,不好意思笑道:“不是他们往山上挪,咱们这是在山的中道上,那当初吴有三给杀的时候,几辆马车都翻了跟头栽那悬崖下头去了,那帮贼匪根本只能干眼看着,拿不上来,就在这条路上。” “那怎么办?” “属下派了人下去,准备用绳子给吊上来。” 那边高将军已经没有了耐心:“这得折腾到什么时候。” 柳亭看他,哦了一声,立即道:“还请高将军一并帮个忙。” 我跟着柳亭往出事的地方去看,是个一面山崖另一面也是山崖的险地,背靠着石壁,脚踩着陡峭的斜坡,我没往斜坡下去,只问道:“吴有三一家的尸首呢?” “也掉下了山去,给狼叼了,只剩下骨头。” “收捡好了,给找个地方安葬了吧。” “是!” 完整的找回来装上车的有六只大木箱,四只小木箱,金银锞子,珍宝器玩,还有些两箱子的丝绸布帛,直惹的我心花怒放眼冒金星将那箱子盖摸了又摸。 柳亭留下了人善后,一行押送着马车回城。 我喜滋滋的跳上马,没有力气再去骑,柳亭提着我到他的马背上带着我,这乘着夕阳吹着晚风满载而归的心情实在是太好,我顾不得累,一路晃着几乎要哼小调儿,柳亭好奇问: “公主哼的是什么曲子?怪好听的。” 高将军去金子山的路上一路对我黑脸,回城的路上一路对我白眼。 “走调走到八百里外了都。” 我看高将军的表情实在微妙的很,断定他是眼红我发了横财。 睿王爷的面子就是不一般,高将军亲自带人押送,两辆马车驶进城。 我浑身来劲,让柳亭卸车,就在我喜不自胜的时候,一辆马车卸毕,高将军说,按王爷的意思,要扣下一辆马车。然后挥手一招呼,直接让人护送着另一辆车启程,往睿王府去了。 ........ 这个赵倾! 柳亭有些尴尬了:“那个,公主,王爷的意思是?” 我原地看着那马车驶去扬起的烟尘,几乎气的要吐血。 我对着桌上的饭食不下咽,为了那一半的横财,小图宝趴在桌上一只手拿着糯米团子咬,时不时抬眼睛看我,我伸手摸他脑袋,他又翻了翻眼皮低下头去。 柳亭进来,已经换过衣服,洗净了身上灰尘,变回了个人样。 我缓了一口气,决定不去想了,免得给赵倾气死。 “东西放好了?” “已经清点了数目,入了账。” “他拿了我多少?” “金银锞子他拿了一半,还有那箱子最值钱的古画,都给那位高大人顺走了。” 我一口气几日才缓过来,想到赵倾这两字就膈应的吃不下饭。 过了两日,阿西找了个能干的匠人,捣鼓了些工夫,开了那匣子。 我小心翼翼,宝贝一般打开那匣子。 里面全是些纸约书契,有一对莹白透着暗紫的玉珏,小小的,颜色看着极其稀罕贵重,却也没什么了不得的,除此别无他物。 我有些迷茫了,按理说不该只这些东西。 该还有点别的,别的什么我说不清,但怎么都不该只是这样,这些东西都并不关键...... 我一时想不了更多,只将那些书契一张张拿出来看,上面都是谢慕用的穆归的化名立的书,有手印有章有画押,大同小异,我叫来容翎,将手上的契书全部给他看。 “阿兄走了,这些东西都没用了,你替我找到这些位老板,重新立契,旧的契书不用,换做我的名字,放到我的名下来,你亲自去办。” 容翎道是。 容翎性子温和,办事也极为可靠,但我怕他没听明白,又补充了一句:“是放在我的名下,不是放在玉溪公主的名下,这事交给你经管,别让人知道,陛下不许我做这些。” 容翎又说是,我突然想起:“那个如意庄的陈老板,改天我要见一下。” “那小叫花子似乎是个哑巴。” 我手里拿着那支蝴蝶发簪,细细的瞧着,听阿西说,问:“什么哑巴?” “公主刚带回来那小叫花子,那小孩子年纪不大,心思鬼的很,平日一声不吭,偶尔眼睛抬起来,看人那眼神叫人瘆得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来历。” “那个韦一江呢?” “那人倒老实,每天喂马洗马,吃饭睡觉,一句话不多说。” 我沉想了一下:“有点本事又能多难,要沉的住气却不容易。” 我说道:“你把他给我叫来看看。” 阿西去领了图宝,这孩子走路也低着脑袋,我看了两眼,抚摸他他也乖的很,又让阿西带回去:“是不是有什么病,以前绿衣不也是哑的?让大夫给他瞧瞧。” 我自顾自的琢磨着发簪,伸手去捏蝴蝶翅膀,却意外发现,可以摘下来。 发簪上的蝴蝶和簪身有点接合的痕迹。 阿西还在说着图宝的事,我心意跳,连忙推他打断:“给我一根针来。” 阿西不明所以,去拿了针回来递给我,我摘下头端的蝴蝶,簪身是空的,里面好像有东西,我用针小心的挑出来,细细的一卷,不知是什么纸,卷成簪柱一般,薄的透明,我以为是灰黑色,一点点展开才发现不是,就是透明颜色。 上面写了字,又卷的极密极紧,迭在一起才像黑。 这个意外的发现让我心潮一瞬间汹涌澎湃起来。 我一直怀疑谢慕留下的,还少点什么东西,却又想不出个道理。 我有种直觉。 我一直要找的东西,可能就是这个了。 纸卷的极密极紧,又薄,我沾了点水才一点点将这东西舔开,这纸竟然不过水,墨迹也不晕染,薄的透明,却十分有韧性,果然十分神奇。 我将这张薄薄的纸展开,震惊的半天闭不上嘴,不知道如何反应。 这张纸上,明明白白写着谢氏,谢慕,主要还是我二哥,这些年在盛京的经营,密密麻麻的一长串人名,我几乎都不认得,唯一有一个熟悉的跳出纸上跃入眼帘的名字。 赫然是小国舅刘梁。 我完全没想到赵倾说的是真的。 他当初试图问我要的,便是这个东西? 我知道刘梁跟我二哥应该有些背地里的往来,但我并不知道具体深到什么地步,当初敷衍赵倾,实则却一直以为,以刘梁的身份,完全没必要跟谢氏勾结。 得不到什么好处,还会招来杀身之祸。 而现在这样看,除非...... 人心不足,身在百尺高楼,还想直入云阙。 只是这事跟刘大元究竟有没有牵扯?我细思量一下,刘大元跟赵免的关系非同一般,当初陪着赵免起兵征战,出生入死,对赵免极尽忠诚,现而今虽然大权在握,但为人刚直,是个一定一的忠诚良将,而刘夫人跟赵免也感情深厚,数十年如一日....... 这事,恐怕只是刘梁一个人在暗中捣鬼,十有八九刘大元跟刘夫人不知情...... 这事情远远超出我的预料了,我没想到小国舅会真有歹心。 阿西要侧头来看,我连忙将纸一收:“去给我拿大衣服来,我要出去一下。” “时候不早了,这会街道上怕是禁行了......” 阿西迟疑:“要不明日......” 说到一半又咽回去,没有再说,转身出去拿衣服。 我将这张纸再仔细的看,心中默记了几遍,在袖中藏好,阿西已经拿了衣服过来替我披上,手里打着灯笼,关切道:“公主要上哪里?” “去竹西小筑。” 门人见我便道直接领进去,辛羑还未睡,正穿着单衣站在案前,对照着一份册子,一边看一边动着手,似乎在一笔一笔的摹,我急匆匆进门正叫了一声。 却见他动作奇怪,没有回头,只急忙收笔,将东西匆匆一卷,迅速揉了扔到纸篓里,转身道:“你来做什么?” 手指缩了缩,略微颤了一下,按到桌案上,他的动作有些极难察觉的不自然。 他这话问的我有些不知怎么回答,好像很不乐意看到我似的。 我看他委实有些慌乱,一时忘了初衷:“你在摹什么?好好的怎么扔了?” “刚得了一份严禀先生的手迹,闲来无事想学着摹一下。” 辛羑背过身将桌案挡住:“怎么这会来了?有什么事?” 我要走近去看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辛羑已经上前来拉住我胳膊,要将我拽到一边,我迷迷糊糊跟着他走了两步,从他胳膊下一钻,抢到桌子前要翻那册子。 我拿到手上还没翻开,被辛羑捏住手腕,一把夺了过去,直接塞到衣襟里,我跟过去要到他怀里摸,辛羑两手按住我肩膀,笑道:“别乱来啊!” 他衣裳穿的极薄,身体触着感觉跟没穿似的,我给他拘在胳膊下,手不注意触碰到他身上坚实的肌肉,有些不适应,突然感觉别扭。 我收回手,悻悻道:“你肯定在画春宫图,所以不让我看见。” “你说是就是。”辛羑笑:“别管我,你要做什么?” “你都不给我说,我也不想跟你说了。” “你都说了是春宫图了,就别看了。” 辛羑手扶着我肩膀绕过屏风到内室,拉我坐下,替我解了外面的披风:“都这么晚了突然跑过来,我看你近日忙的很,怎么不跟赵王爷玩去。” 提到赵倾我就是一肚子火:“我哪有整日跟他玩。” “跟赵王爷一块是不错的,他可是个面面俱到的行家,有的是见识让你长。” 我捧着茶喝了一口,还是热烫的:“你还没睡?” “我睡的晚些。” 我将袖中的纸取出来,左思右想,还是交给辛羑。 “这是什么?”辛羑疑惑的接过去,展开来。 有些惊讶。 随即又恢复了自然。 “想不到。”辛羑摇头:“你哪里弄的这个?他怎么会给你这种东西。” “我意外找着的,便拿来给你看。” “这东西留着会是个麻烦.......”辛羑沉吟了一下:“不过将来也许会派上用场。” 辛羑递回给我,我没有接,问:“你看到刘梁没有?” “看到了,小国舅野心不小,只是二皇子是团烂泥扶不上墙,可惜。” 我看辛羑表情,有些怀疑:“你好像不是很惊讶?” “小国舅的事我早知道,我最近正琢磨一桩事,便是跟这相关。” 辛羑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面带喜色道:“我给你看个东西。” 我拈了点药渣,又放回去,吹了下手指:“这是什么?” “是个治失眠症的药方子。” “给我的?” “那倒不是。”辛羑道,“你年纪小小的什么失眠症,只是前阵子受了点损伤,过段时间自然好了,我看你最近都没事了,怎么还说睡不着?” “没有睡不着,我随口问问。”我将话头拉回原处,“这是陛下用的?” 辛羑点头:“正是,原先在宫里,陛下便问过我,不过我也没找出好法子。” 赵免的失眠症是严重的厉害,不过我不知道缘由,我一时好奇,问道: “他是怎么会那样?” “原本是当年征战时过劳忧患留下的病根,后来一直在用药,却不能根治,我到宫里的时候,觉得他原本用的药有些问题,但又一时没弄出个究竟。” 辛羑拉着我手示意桌上的药渣:“你看这个。” “这是?” “我入宫之前陛下用的药,我留了一些,近日突然想起,便又找出来细看一下。” “这药有什么问题?” 辛羑笑:“岂止有问题,是大有问题,就是失眠症,也没听过厉害成他那样的,我当初就怀疑这药有问题,只是一直没琢磨透,而且没有论断,不能妄语,也没敢同陛下说起,只是另换了药方,将这方子弃了。” 他脸上表情有些意味不明,这话似别有所指:“本来是个极普通的安神助眠的方子,但怪的是其中有一味药,我竟然不认得,百思不得其解。” 我心中大悚,辛羑的意思是,有人在赵免的药里做手脚,而且做的极其高明,连辛羑自己都探不出究竟? 我急忙问:“药方是谁开的?” “太医院掌首汪文静,老先生一年前已经致仕回了乡........” 辛羑拈起一片黑色的树皮:“你看这个。” 我不懂:“这是什么?” “合欢皮。”辛羑又拈了一片,让我看,我使劲看都看不出有何不同。 也是合欢皮。 辛羑似乎猜出我心中所想,道:“这个不是,这个颜色深些,你嗅一嗅就知道了。” 我拈起来分别嗅了嗅,都是一股苦味,嗅不出来名堂,我抿了嘴觉得有些难堪,说不上话,假装懂得,说:“嗯,好像是。” 辛羑顿时笑,手往我脑袋拍了一下:“你还装,算了,就给你看一下,我也还没弄清楚究竟,等我弄清楚了再给你说。” 我正色道:“我认不得药,但话我懂的!” 又说:“去找那个汪文静,只要找到他不就成了?谁在背地里捣鬼一查便知......” “我已经悄悄让人去了,我听说他身子骨不大好,希望还没死。” 番外 真定十一年。 谢慕迈步刚进了宫永熙宫,就瞧见那宫院梅树底下站着个孩子。 近日京中连绵的瑞雪纷纷不停,比往年都下的久,仿佛正应了慧元皇后大丧。 整个殿中已经看不到一点别的颜色,满殿琼枝。 这永熙宫已经冷清了月余,满院的雪铺成绒毯,也无人清扫。 六岁的谢琰穿着一件鹅黄颜色的单衣裳,脑袋上顶着散了一半的小丫髻,一只脚穿着红色的蝴蝶戏草的绣鞋,一只脚光着,细骨伶仃,白生生一截小腿露在外面,也不怕冷似的。 谢慕命太监去给她抱过来,这孩子年纪小小的,那张脸却生的惊人的艳丽。 眉睫漆黑,脸颊雪白,嘴唇鲜红,浓重的色调细腻的调和在那张小小的圆乎乎的脸蛋上,下颌尖尖的又带着肉,实在是漂亮的人心颤。 神情又呆呆的乖巧,害羞怕生,只会往娘亲怀里钻,见了人几乎也不说话。 谢慕心想,也难怪这宫里人人都喜欢,就是那些个平日不甚亲的兄弟姐妹,见到她,也忍不住要上手捏一捏,变着法子逗她说话。 谢慕自小受谢祁的偏疼,小小年纪便封了太子,身份高了一阶,自然跟自己的兄弟姐妹难得亲密,只是这小姑娘,谢慕对她倒是喜欢,但心上总隔了几分。 就像是喜欢别人家的孩子,看到就愿意摸几下逗几下,但总不是自家人。 她不是谢家的血脉,再怎么喜欢,也绝难认同。 谢慕握了她冰凉的脚:“嬷嬷呢?怎么在雪地里站着?” 谢琰见到他,眼睛亮了一亮,展了细细手臂将他抱住,仰起小脸,薄薄的嘴皮子抿的水光光红亮亮的:“我睡醒来嬷嬷不在,我又肚子饿。” 皇后过世,谢祁便对这孩子不闻不问,放在这冷清清的永熙宫,皇帝不管,也就没有一个人愿意来过问,这都过了月了,谢慕终究是看不下去。 她也不哭,谢慕估摸着她不是不哭,该是哭过了。 “先穿上衣裳,别冻坏了,一会给你吃的。” 谢慕命太监去屋里给她拿衣裳来裹在身上,也无心追究那看守她的老嬷嬷哪里去了,让人去跟谢祁知会一声,太监抱起谢琰,跟在太子身后便往东宫去了。 她一进东宫,这边太监侍女可就都炸开了锅。慧元皇后生的这小公主在这宫里是出了名的漂亮,不只一点点的招稀罕,这会听说太子将公主给带回来了,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瞧。 谢琰给那太监高高抬在胳膊上抱着,一路走便引的一路窃窃的指点嬉笑,跟过年似的喜庆。 谢琰只当人笑话她,一双眼睛见了人笑就瞪回去,只是笑的人太多,也都不怕她瞪,环视了一圈她便有些怯,转过脸躲到那太监脖子上去藏着。 谢慕因她胆子小又怕生,将她挨的近些,放在自己卧房外的暖阁里,安排了两个细心懂事的小丫鬟伺候,先给她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裳,又给她喂饭吃。 谢琰盯着那桌面上的小银碗瞧着,嘴巴一撇,不高兴了。 也不开口,就是不高兴,侍女给她喂饭,她伸手去拍勺子,拍碗,说不要这个。 不要这个,不要这个要哪个?问又问不出,她只说不要,侍女当她是挑食,想着法子问她要吃什么,却问了半天没问出个名堂,没听懂她说什么,最后还惹的她大怒,发起了脾气,将那小银碗一推摔到地上去。 这位小公主只听说脾气坏的很,很不好伺候,刚进来看她那乖乖巧巧的模样,还当是谣传,结果这没片刻工夫,就发作起来了。 那几个侍女围着她一个人转,愣是哄不住,只得去请示太子,谢慕过去。就见她小小一个身子给四五个侍女团团围着,又说又求闹的不可开交。 众人见着太子过来,立刻恭身退开。 “怎么了?不要什么?” 谢琰跟个炸了毛要咬人的猫似的,见了他,顿时歇了气,憋了半天,终于小小声的开了口: “不要这个碗。” 谢慕耐心道:“你要什么碗。” 谢琰又小声嗫喏说:“要我自己的碗。” 谢慕记起她在永熙宫吃饭用的是套小木碗,恍悟过来,她从小就认人认东西,不跟生人亲近,除了母后和嬷嬷,不吃别人给的东西,自己的东西也盯的贼准,不许别人碰,是个非同一般的古怪别扭。 侍女给她换了小木碗来,谢琰这才乖乖不闹。 谢慕看她穿着红色小袄,合着小手在腿上一口一口吃着饭,模样乖巧的很,跟个小猫似的,不由的笑了一笑,坐在一旁拈了块糖球喂她。 等他转身一离开,谢琰这就完全炸开了。 直接变了脸,将那小木碗一巴掌打翻,气呼呼的要她自己的碗,又哭又叫的。 谢慕还并没走远,回过头来见她来这一招吃惊的厉害,谢琰看他表情,心中以为阿兄必然是生气了,十分难过,然而耐心就那么点,已经憋不住,是必然要哭一场,一想要惹了她阿兄厌烦便又是委屈又是伤心。 谢慕见她脸都憋红了,嘴巴也抿的红红的,咧着嘴哭,眼泪水糊了眼睛,茫然失措的使劲眨着眼,四处望着,谢慕是个温和的脾气,像的是谢祁,耐心又很好的,平日跟下人都极少动气,虽然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但成熟稳重的不像他那年纪。 这会看她这模样,倒没想起责备,只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太监又专门往永熙宫去,替她拿了她的小碗来,一并将她的衣被玩物也拿来。 谢慕将她交给侍女照看着睡觉,哪知夜里睡的正沉,感觉有东西在轻轻拽着自己被角。 他被逗醒,却见谢琰光着脚站在地上,穿着白色的小衣,怀里抱着小老虎布枕头,睁着一双眼睛望着自己,那眼睛又大又灵,但眼珠儿不大转动,有些木木的。 谢琰不说话也不动作,便是个害羞的意思,自己不愿开口,等旁人主动询问。 她对着宫女太监要东西都是那个招数。 那地上凉的厉害,谢慕揭开被起身,果然便被她那副模样激起了怜爱之意,还未说什么,在榻前瞌睡的小太监却醒了,以为她惊扰了太子,忙磕头请罪带着出去。 谢慕看她给太监带下去了,也就作罢,重新躺回去睡下。 睡到夜里,又给拽被角拽醒,醒来她还是那副模样。 仍旧又给太监带了下去,谢慕以为她是年纪小,刚失去了母亲,心中害怕,于是多关照了两句,让人看着她睡,小心照看着,别让有打雷或者猫儿狗儿叫的吓着。 因而第三次给她叫醒,谢慕便觉得诡异的很了,起身将她拉近手边,问道: “你不睡觉,老来拽我做什么?” 谢琰盯着他脸,脖子,只觉得他好看又温柔,小小的手掌覆盖到那脖颈上抱着,谢慕给她小小软软的手心一摸上,顿时觉得一股温软细腻的暖意,心顿时就软成黏乎乎的一团。 “我睡不着,想跟你睡。” 她说话慢,口音软软糯糯的,真是没法让人不心疼,谢慕打发了太监,将她抱上榻,塞进被子里,再躺下去,那小小的身子便跟虫子似的蠕动过来,往胳膊下往怀里钻。 谢慕就势抱住她,小孩子身上一股甜甜的奶香。 谢琰抱着他身体,便欢喜多了,细细滑滑的手指头在谢慕身上摸来摸去。 谢琰最爱往人身上摸,小时候也不太害羞,一岁大的时候,爱笑的很,见着人就笑的牙不见眼,颠颠的迈着小短腿跑过去,看到人身上哪里有露出来的肉就要伸手去。 从脖子摸进去,捡着肉软的地方,又摸又掐,小手又没力气,咬着牙攒劲攒的嘴都歪了。 她对人身上白花花的肉是天然喜爱,见人洗澡就要钻进屏风看,谢慕那会也曾在永熙宫里,她是聪明的很,见到宫女太监的拿衣服备浴桶,便高兴的手舞足蹈的,就眼睁睁在一旁守着,等着看宫女伺候谢慕脱衣服洗澡,宫女要赶她走,她就是不肯,谁赶她她跟谁急。 看到太子殿下终于脱了衣服露出光屁股,她就乐得嘴歪,看的满脸喜笑,眼睛都不眨,到后面看的欢喜的很了不过瘾了还要追过去找屁股蛋掐。 一头扑到浴桶里去,拦都拦不住。 后来宫女为了给太子殿下洗澡,专门换间屋子,从里头闩上,将她赶开,结果那回就惹得她大发脾气,她听着里面水声,知道在光屁股洗澡,便在外边又叫又嚷的踢门,踢不开,直接去花园里捡了一块大石头举过来砸,满地撒泼。 太监要抱开她,她又拿石头砸人,总之是进不去那门誓不罢休。 最后是没办法,但凡太子洗澡,她要看就只好由着她,要掐也只好给她掐,皇后说她是小孩子好奇,越是不让她看她才越要看个明白,等她看够了就不稀罕了。 她见着任婉脱衣裳也是那副痴相,立刻手就摸过去要掐,偶尔见着谢祁衣裳不整了一点,也立刻就眼疾手快的就去摸,只是因为太子殿下年纪小,平常洗个澡的也不避人,偶然给她瞧见了一回,便一发不可收拾,完全魔怔了。 只是小时候那般活泼,越大却越害羞了些,唯一没变的是那暴躁的坏脾气。 谢慕给她小小的手在胸口摸着捏着,手指又滑又软,觉得她是老毛病,忍不住打了她手一下,教训道:“还没断奶是么。” 因为任婉身体有病,谢琰生下来没怎么吃过奶,断奶断的早,总不甘心似的,所以见着白花花的肉就特别上瘾,见着人圆乎乎的光屁股就感觉肚子饿,所以才有那么个见肉就摸的癖好,不过她现在六岁快七岁了,再不懂事就得招人笑话。 谢琰给他打的手缩了一下,也觉得有些羞耻了,便藏了手,将脸埋进去。 偶遇 真定十一年。 谢慕迈步刚进了宫永熙宫,就瞧见那宫院梅树底下站着个孩子。 近日京中连绵的瑞雪纷纷不停,比往年都下的久,仿佛正应了慧元皇后大丧。 整个殿中已经看不到一点别的颜色,满殿琼枝。 这永熙宫已经冷清了月余,满院的雪铺成绒毯,也无人清扫。 六岁的谢琰穿着一件鹅黄颜色的单衣裳,脑袋上顶着散了一半的小丫髻,一只脚穿着红色的蝴蝶戏草的绣鞋,一只脚光着,细骨伶仃,白生生一截小腿露在外面,也不怕冷似的。 谢慕命太监去给她抱过来,这孩子年纪小小的,那张脸却生的惊人的艳丽。 眉睫漆黑,脸颊雪白,嘴唇鲜红,浓重的色调细腻的调和在那张小小的圆乎乎的脸蛋上,下颌尖尖的又带着肉,实在是漂亮的人心颤。 神情又呆呆的乖巧,害羞怕生,只会往娘亲怀里钻,见了人几乎也不说话。 谢慕心想,也难怪这宫里人人都喜欢,就是那些个平日不甚亲的兄弟姐妹,见到她,也忍不住要上手捏一捏,变着法子逗她说话。 谢慕自小受谢祁的偏疼,小小年纪便封了太子,身份高了一阶,自然跟自己的兄弟姐妹难得亲密,只是这小姑娘,谢慕对她倒是喜欢,但心上总隔了几分。 就像是喜欢别人家的孩子,看到就愿意摸几下逗几下,但总不是自家人。 她不是谢家的血脉,再怎么喜欢,也绝难认同。 谢慕握了她冰凉的脚:“嬷嬷呢?怎么在雪地里站着?” 谢琰见到他,眼睛亮了一亮,展了细细手臂将他抱住,仰起小脸,薄薄的嘴皮子抿的水光光红亮亮的:“我睡醒来嬷嬷不在,我又肚子饿。” 皇后过世,谢祁便对这孩子不闻不问,放在这冷清清的永熙宫,皇帝不管,也就没有一个人愿意来过问,这都过了月了,谢慕终究是看不下去。 她也不哭,谢慕估摸着她不是不哭,该是哭过了。 “先穿上衣裳,别冻坏了,一会给你吃的。” 谢慕命太监去屋里给她拿衣裳来裹在身上,也无心追究那看守她的老嬷嬷哪里去了,让人去跟谢祁知会一声,太监抱起谢琰,跟在太子身后便往东宫去了。 她一进东宫,这边太监侍女可就都炸开了锅。慧元皇后生的这小公主在这宫里是出了名的漂亮,不只一点点的招稀罕,这会听说太子将公主给带回来了,一个个都伸长了脖子瞧。 谢琰给那太监高高抬在胳膊上抱着,一路走便引的一路窃窃的指点嬉笑,跟过年似的喜庆。 谢琰只当人笑话她,一双眼睛见了人笑就瞪回去,只是笑的人太多,也都不怕她瞪,环视了一圈她便有些怯,转过脸躲到那太监脖子上去藏着。 谢慕因她胆子小又怕生,将她挨的近些,放在自己卧房外的暖阁里,安排了两个细心懂事的小丫鬟伺候,先给她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裳,又给她喂饭吃。 谢琰盯着那桌面上的小银碗瞧着,嘴巴一撇,不高兴了。 也不开口,就是不高兴,侍女给她喂饭,她伸手去拍勺子,拍碗,说不要这个。 不要这个,不要这个要哪个?问又问不出,她只说不要,侍女当她是挑食,想着法子问她要吃什么,却问了半天没问出个名堂,没听懂她说什么,最后还惹的她大怒,发起了脾气,将那小银碗一推摔到地上去。 这位小公主只听说脾气坏的很,很不好伺候,刚进来看她那乖乖巧巧的模样,还当是谣传,结果这没片刻工夫,就发作起来了。 那几个侍女围着她一个人转,愣是哄不住,只得去请示太子,谢慕过去。就见她小小一个身子给四五个侍女团团围着,又说又求闹的不可开交。 众人见着太子过来,立刻恭身退开。 “怎么了?不要什么?” 谢琰跟个炸了毛要咬人的猫似的,见了他,顿时歇了气,憋了半天,终于小小声的开了口: “不要这个碗。” 谢慕耐心道:“你要什么碗。” 谢琰又小声嗫喏说:“要我自己的碗。” 谢慕记起她在永熙宫吃饭用的是套小木碗,恍悟过来,她从小就认人认东西,不跟生人亲近,除了母后和嬷嬷,不吃别人给的东西,自己的东西也盯的贼准,不许别人碰,是个非同一般的古怪别扭。 侍女给她换了小木碗来,谢琰这才乖乖不闹。 谢慕看她穿着红色小袄,合着小手在腿上一口一口吃着饭,模样乖巧的很,跟个小猫似的,不由的笑了一笑,坐在一旁拈了块糖球喂她。 等他转身一离开,谢琰这就完全炸开了。 直接变了脸,将那小木碗一巴掌打翻,气呼呼的要她自己的碗,又哭又叫的。 谢慕还并没走远,回过头来见她来这一招吃惊的厉害,谢琰看他表情,心中以为阿兄必然是生气了,十分难过,然而耐心就那么点,已经憋不住,是必然要哭一场,一想要惹了她阿兄厌烦便又是委屈又是伤心。 谢慕见她脸都憋红了,嘴巴也抿的红红的,咧着嘴哭,眼泪水糊了眼睛,茫然失措的使劲眨着眼,四处望着,谢慕是个温和的脾气,像的是谢祁,耐心又很好的,平日跟下人都极少动气,虽然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但成熟稳重的不像他那年纪。 这会看她这模样,倒没想起责备,只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太监又专门往永熙宫去,替她拿了她的小碗来,一并将她的衣被玩物也拿来。 谢慕将她交给侍女照看着睡觉,哪知夜里睡的正沉,感觉有东西在轻轻拽着自己被角。 他被逗醒,却见谢琰光着脚站在地上,穿着白色的小衣,怀里抱着小老虎布枕头,睁着一双眼睛望着自己,那眼睛又大又灵,但眼珠儿不大转动,有些木木的。 谢琰不说话也不动作,便是个害羞的意思,自己不愿开口,等旁人主动询问。 她对着宫女太监要东西都是那个招数。 那地上凉的厉害,谢慕揭开被起身,果然便被她那副模样激起了怜爱之意,还未说什么,在榻前瞌睡的小太监却醒了,以为她惊扰了太子,忙磕头请罪带着出去。 谢慕看她给太监带下去了,也就作罢,重新躺回去睡下。 睡到夜里,又给拽被角拽醒,醒来她还是那副模样。 仍旧又给太监带了下去,谢慕以为她是年纪小,刚失去了母亲,心中害怕,于是多关照了两句,让人看着她睡,小心照看着,别让有打雷或者猫儿狗儿叫的吓着。 因而第三次给她叫醒,谢慕便觉得诡异的很了,起身将她拉近手边,问道: “你不睡觉,老来拽我做什么?” 谢琰盯着他脸,脖子,只觉得他好看又温柔,小小的手掌覆盖到那脖颈上抱着,谢慕给她小小软软的手心一摸上,顿时觉得一股温软细腻的暖意,心顿时就软成黏乎乎的一团。 “我睡不着,想跟你睡。” 她说话慢,口音软软糯糯的,真是没法让人不心疼,谢慕打发了太监,将她抱上榻,塞进被子里,再躺下去,那小小的身子便跟虫子似的蠕动过来,往胳膊下往怀里钻。 谢慕就势抱住她,小孩子身上一股甜甜的奶香。 谢琰抱着他身体,便欢喜多了,细细滑滑的手指头在谢慕身上摸来摸去。 谢琰最爱往人身上摸,小时候也不太害羞,一岁大的时候,爱笑的很,见着人就笑的牙不见眼,颠颠的迈着小短腿跑过去,看到人身上哪里有露出来的肉就要伸手去。 从脖子摸进去,捡着肉软的地方,又摸又掐,小手又没力气,咬着牙攒劲攒的嘴都歪了。 她对人身上白花花的肉是天然喜爱,见人洗澡就要钻进屏风看,谢慕那会也曾在永熙宫里,她是聪明的很,见到宫女太监的拿衣服备浴桶,便高兴的手舞足蹈的,就眼睁睁在一旁守着,等着看宫女伺候谢慕脱衣服洗澡,宫女要赶她走,她就是不肯,谁赶她她跟谁急。 看到太子殿下终于脱了衣服露出光屁股,她就乐得嘴歪,看的满脸喜笑,眼睛都不眨,到后面看的欢喜的很了不过瘾了还要追过去找屁股蛋掐。 一头扑到浴桶里去,拦都拦不住。 后来宫女为了给太子殿下洗澡,专门换间屋子,从里头闩上,将她赶开,结果那回就惹得她大发脾气,她听着里面水声,知道在光屁股洗澡,便在外边又叫又嚷的踢门,踢不开,直接去花园里捡了一块大石头举过来砸,满地撒泼。 太监要抱开她,她又拿石头砸人,总之是进不去那门誓不罢休。 最后是没办法,但凡太子洗澡,她要看就只好由着她,要掐也只好给她掐,皇后说她是小孩子好奇,越是不让她看她才越要看个明白,等她看够了就不稀罕了。 她见着任婉脱衣裳也是那副痴相,立刻手就摸过去要掐,偶尔见着谢祁衣裳不整了一点,也立刻就眼疾手快的就去摸,只是因为太子殿下年纪小,平常洗个澡的也不避人,偶然给她瞧见了一回,便一发不可收拾,完全魔怔了。 只是小时候那般活泼,越大却越害羞了些,唯一没变的是那暴躁的坏脾气。 谢慕给她小小的手在胸口摸着捏着,手指又滑又软,觉得她是老毛病,忍不住打了她手一下,教训道:“还没断奶是么。” 因为任婉身体有病,谢琰生下来没怎么吃过奶,断奶断的早,总不甘心似的,所以见着白花花的肉就特别上瘾,见着人圆乎乎的光屁股就感觉肚子饿,所以才有那么个见肉就摸的癖好,不过她现在六岁快七岁了,再不懂事就得招人笑话。 谢琰给他打的手缩了一下,也觉得有些羞耻了,便藏了手,将脸埋进去。 忘记 回了杏子林,地上只剩着横七竖八的几具尸体,谢慕骑着马又回到了酒肆。 酒旗茅亭下,青妩,那青衣人,辛羑,秦重,还有之前在那杏子林看到的陌生少年坐着一桌,已经要了酒菜,只不过个个脸色都冷的难看,只有那少年,一只手受了伤吊在胸前,一只手拿着筷子跳在凳子上舞着筷子夹菜大嚼。 秦重的手下在酒肆外面的桌子上,还有一桌大概是谢慕从袁州带来的,也都在喝着酒。 谢慕带着我下了马,马上有人过来牵了马去,那少年眼睛向我和谢慕一瞄,立刻拿筷子敲碗:“回来了回来了,快开吃开吃,老瞅着我一个人多不好意思。” 青妩跟那青衣人都站了起来,叫道:“公子回来了。” 辛羑跟秦重坐着不动,秦重跟青妩和青衣人一起,眼神好奇的打量我的头发,辛羑眼睛不转,拿着酒盏,仰脖子将酒倒入口中。 我挨着谢慕坐定,辛羑不看我,抬头望了谢慕:“我刚去了汪文静家中。” 谢慕道:“一家十九口,全都死了。” 我看了看那个伸手拿着鸡腿正啃的那少年:“他是谁?” 谢慕道:“汪文静的幼子,当初事发的时候他正好在外面,刚回家,一头撞在杀手刀眼上,赶紧逃命,给人追上,我刚好赶到,他才侥幸逃过一劫。” 这少年全家尽死,却没有一点难过伤悲的样子,身上受了伤,也没看他痛苦,反而兴致好的很,还精神奕奕,吃的满嘴油满脸喜色,这能是汪家的儿子? 辛羑道:“他精神不正常,不用琢磨了。” 那少年一听这话就急了,扔了鸡腿就要跳:“你才精神不正常,有你这么骂人的吗?” 辛羑冷冷道:“有病就要医,不是精神不正常,难道是狼心狗肺缺心眼儿?” 那少年气的面红耳赤,辛羑一步不让回视过去。 我还没见过辛羑这样斤斤计较的跟人斗气,当下有些赧然。 谢慕插言道:“子阑什么时候启程。” 这会天色已晚,暮鸦啼鸣,辛羑道:“明日一早。” 说完又道:“这个姓汪的小子,我要带回盛京去。” 那个姓汪的小子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谢慕沉吟了一下,最终点头:“我拿他也无用。” 辛羑没有吃饭,继续喝了两杯酒,便起身告辞,秦重背过身看他离开,转回头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谢慕持酒敬了他一杯,秦重爽快便喝,喝完谢慕道:“我也该告辞了,有缘再会。” 谢慕带着青妩和那青衣人同起身,向外去,我情不自禁跟着站起来。 “阿兄!” 谢慕头也不回,在楼梯的拐角处上了楼,瞬间不见。 桌上只剩下我,秦重,和那个汪小公子面面相觑。 桌上的菜除了汪小公子动了几筷,还无人下箸。 我跟这两人无话可说,回了房,辛羑换了衣服,手中拿着一枚白色的绢帕,对着灯细瞧。 我在门口站了半晌,他应该听到了我的脚步声,不过没有反应,也没抬头。 我想过去,又有些迈不动脚。 我踟蹰了许久,到底不敢进去,旋身准备折回,随便找个地儿将就睡一晚,刚动了脚,就听见辛羑的声音,不高不低,在寂静的夜里有种说不出的韵味。 “还不冷吗,怎么不进来,” 他抬起了头,放下了手中的绢帕,转身向我,看不出表情。 我只得小步挪过去,辛羑问道,“他走了?” 我点头,谢慕一行没有留宿,已经连夜离开了。 我在辛羑面前站了一会,不知道跟他说什么,便去榻上,合衣钻进被里睡觉。 我闭上眼睛背过身向里,蜷着身努力把自己缩小,免得占了他的床,但过了许久不见他吹灯,我重又睁眼去看,辛羑交迭着手臂,趴在桌上已经睡了。 我愧的眼睛都酸了,蹭下榻去,拿了件披风盖在他肩上。 手刚触到他肩膀,辛羑支起了身回转来,看到我手上的动作,皱了皱眉:“做什么?” 我尴尬的不知道怎么继续:“怕,怕你冷。” “刚有些困想趴一会,不注意睡着了。”辛羑痛苦的哼了一声,揉了揉太阳穴:“睡吧。” 他将那枚绢帕揣到怀中,揉着额头往榻上去,我举着蜡烛,跟在他身后过去。 他无视我,背过身睡去了。 辛羑一路上也不跟我说话,我只敢和秦重一道走。 他带着汪小公子回了竹西小筑,我踟蹰着要不要跟过去,还是耐不住,我跟着他到哪里都显得碍眼一样,他看也不看我,我几次同他说话,他都当作没听到,那位汪小公子好奇的一眼一眼将我瞧,我难堪极了,只得老实让了开去。 我坐在辛羑房中等他,一直等到夜深,才听到门吱呀的轻响,辛羑穿着一身素白的底衣,踏月进来,我紧张的站起来,辛羑看我有些愕然,几日来难得的缓和了神色,认真同我说话。 “你怎么还在这?” 我嗫喏着不知道怎么答。 他似乎是刚沐浴过,身上还带着水气,见我不说话,也不再问,径自走到榻前去坐了,低了眼解衣,我跟过去,将榻前的灯烛点亮,蹲在他脚前,手搭着他膝盖,欲言又止。 辛羑停了手,看着我,喉间滚动了两下,有话要说。 烛光照的他脸温暖的黄,许久他伸手抚摸我脸:“四更了,去睡觉,别着凉。” “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辛羑转了眼道:“别再说了,我已经忘了。” 我那么仰头望了他许久,靠近了抱住他腰,鼻子有些哽住。 “对不起,你别为我伤心,看到你伤心我也会伤心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就是难过的很,我答应了你要听你的话,忘,忘了他,可是我忍不住,我就是想他,他是我阿兄,我的命都是他的,没有他,我活都活不了,我怎么可能忘了他。” 一阵令人窒息的寂静过去,辛羑终于叹了口气:“你同他,没有结果的,何苦难为自己。” “我知道。”我连连点头:“我知道了,不犯傻了。” 辛羑握着我一只手,闭目不答,我偎在他膝前,泪眼朦胧的仰脸看他:“我记得你的话,再也不想东想西的,我跟你成了婚,往后心里只有你一个,我的人也只给你一个,我知道你待我好,我也喜欢你,他是我阿兄,我们是一个娘生出来的,他是他我是我,我是给他养大的,心里记着他的恩情,再没有别的......” “你别生气,好不好?” 辛羑耐心听我说完,缓缓道:“我不想逼你,只是你别再见他,可不可以?” “他是我阿兄......” “琰儿!” 我给他吓的一哆嗦,辛羑强忍着压低了声:“我不敢再放你自己决定,你太左右反复犹豫不决了,我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不能再松手。” 我牙关直颤,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辛羑拉着我手,我木愣愣的给他牵着上榻,盖上被。 他的衾被间有些陌生的味道,我绷紧了身体。 辛羑手抱住我,将我温柔的缠绕在怀中,在我脸颊上亲了亲。 我头又晕又疼,胸口闷的换不过气,身体给他圈住,他的呼吸还有声音都仿佛带着蛊惑人心的味道,在我脑中周身的缭绕。 “你身上抖什么?” “我,我怕你。” 我怕辛羑,甚而我对赵免的害怕也及不上对辛羑的十一,我怕赵免,因为他爱发疯,爱打人,而我怕辛羑,却说不上为什么。 可能因为他太聪明,聪明的超出了我脑袋能理解的范围,让我时常捉摸不透。 不止聪明,又很能耐,我在他手中永远翻不了跟头,他处处帮我,而我事事都要依赖他,没了他我仍然一无所有。 他像是一张毫无破绽,密不透风的网,温柔的让我止不住要沉溺。 而我偶然间会惊恐的怀疑自己会沉溺在其中,直到被淹没,不知不觉窒息死去。 而最直接的原因是他从来不生气不发火,太温柔,所以他只要有一点不高兴的脸色,我就会吓得提心吊胆,怕哪里做错了,气到了他。 “怕我做什么?我没有火你,别怕。” 他继续吻我嘴唇,在我耳畔脖子上凑着轻轻啃噬:“别怕。” 我感觉到他温和善意的亲吻安抚,努力平息了突突不止的心跳,虚软的胳膊缠绕住他腰,低声啜泣:“我怕死你了,你别这样吓我了。” 辛羑没有回答,一面吻着我,手往下摸到我腰间解开了我衣服,手摸到我腰腹到大腿内侧。 我几乎是立刻就被一股强烈的羞耻涌上脸,冲的满脸血红。 我合拢了腿,下意识的顶膝盖挡开他手,咬紧了牙关,我突然意识到他在做什么,侧了肩要翻过身,辛羑按住我手将我扳回去面对,我抬手就打他。 辛羑握住我手腕,压在身侧,膝盖跪过来制住,手伸进衣服探摸到我胸前,手指灵活的捏动揉弄着,我左右挣动着,却给他压制的使不上一点力气。 我又痒又羞,蹬着脚,急的带了哭腔:“你太坏了,你欺负人。” 我仰头眨了眨眼睛将溢出眼眶沾到睫毛的眼泪眨回去,嘴里嘟哝着又哭又笑。 辛羑吻我唇上,问道:“不欺负你,我现在要你,你愿意吗?” 我不行了,委屈的眼泪刚止住又要掉,辛羑柔声说道:“我会一生疼你护你,做你的好丈夫,咱们会有孩子,男孩儿女孩儿,围在一块吵着闹着,叫你娘亲,你可以随便摸他们,抱他们,咱们有大宅子,生多少都养的起。” “你别哄我了。”我难过哭道:“我不在意那个,我不喜欢孩子,我以前是说假的,我不喜欢孩子,我连我自己都照顾不了,才不想去给他们擦鼻涕,一个个都脏死了。” 辛羑笑:“哪有娘嫌自己孩子脏的。” 我抽噎道:“就是脏,我小时候都满地打滚,嬷嬷每天都嫌我烦说我脏。” 辛羑鼻子顶了顶我的:“脏也没关系,你不高兴了还能打来出气。” 他温柔的抚摸我脸,同时亲吻着:“给你生小孩子好不好?” 我哭的惊天动地,好像活的这十多年的日子,在眼前这一刻,统统化为泡影,我所有的曾拥有过的,在宁国的,在大雍宫的,同谢慕的的一切,不可挽留的化作悄然一梦。 我这十八年,都是白活了。 谢慕说的真对,我该死了才好,活了也是白活。 我眼泪朦朦点头道:“你生吧,不要问我了。” 辛羑放开了我手,我得了自由,坐起来,抹了眼睛上的水,一边哽咽一边看他。 辛羑侧身吹灭了床头的灯烛,黑暗中人贴近来,屋内只有透过窗的一点月光照亮,我不甚清晰的看他背过身解衣,他偶然间抬头瞧我,眸光灿灿眉目俱笑。 我突然想起,谢慕走了几日,这会大概正在赶路,也不知到了哪里。 夜色掩映,我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他身体,辛羑他比我白,白的没有一点血色,看着有些吓人,身材修长,伸手触摸上才能摸到有些薄薄的结实的肌肉,又紧又硬。 我伸出手摸他身上,犹有泪意:“秦重说你有病,你是贫血么?怎么白的这样吓人?” 辛羑笑搂了我靠到枕上,人也跟着俯身过来,就着我脸上唇上亲吻,手抚摸到我腰上来回上下摩挲,我手搭着他脖子,他身体很沉,一压过来我就动不了。 辛羑的声音在黑暗中有些惑人,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给你脱衣裳。” 辛羑手将我松松挂在身上的衣服剥了去,他的唇吻落在我肩上有些痒。 呼吸温暖潮湿的在我肩颈游走着,又游移到胸乳上,拿脸蹭着。 我低眼有些愣愣的看他这个动作,迷迷瞪瞪看了好一会,闭住眼睛,转过头不要看他。 他湿热的鼻息在我全身缠绕着,弄得我很想扭,他又沉向下亲吻我腰腹,一面吻一面手搂到我臀上,一只胳膊圈着我腰臀,一手将我裤子抹了下去。 我脸热的要着,伸手扒拉他脑袋,辛羑脸正顺着我腹部往下亲吻着,我手在他头上打了一下,不安的叫道:“你,你起,起来。” 辛羑停住,笑了笑,就着在我肚脐上亲了一下,身体重又上来,搂着我吻我脸上。 “咱们来生小孩子。” 我抱着他□的肩背,温暖而坚实,带着津津的汗意,觉得无比充实满足,又好像永远的缺少了什么,我主动的抬头吻了他的脸。 他的脸在黑暗中发亮,眼珠儿熠熠生辉。 “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我从来不知道,你说你不娶妻,我以为你不喜欢我。” “在嘉和殿,那小姑娘总是木愣愣的,垂头丧气,见到辛师父却眼睛登时发亮,又胆小又乖巧的一声声叫,叫了又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看着我傻笑。” 那时候我和谢慕还在赵免身边,几乎是过着最不堪的日子。 竟然是那时候,我完全想不到,那时候,他根本不大搭理我。 我闭了眼睛沉沉的仿佛要进入睡眠,辛羑的亲吻抚摸落在身上,带着痒意,轻柔的好像羽毛的撩拨,又像是一个美好的春日梦境。 梦中我又回到幼年时在宁国,给母后抱在手上,谢慕拿着糖人儿逗我,宫女太监们都在笑,宫灯照的一片红,树上结着纸糊的小灯笼,夜色中透着灯烛的油香,还有不知名的花香,还有母后衣上的熏香。 我在辛羑的亲吻爱抚中迷糊失神,不知身在何地,脑中一片缭绕混合的浓烈的香气,兀自沉迷中听到他的声音低哑着说道:“答应我,忘了他。” 我喃喃的跟着重复:“忘了他.......” 身下一阵钝痛,我无力弹动了一下,握紧了辛羑的胳膊,呜咽啜泣道: “疼!” 我摸着他背的手不住哆嗦,辛羑停了动作,低□搂住我,吻着我紧蹙的眉: “怎么会疼?真有那么疼?” 我一句接一句念道:“疼,疼,好疼,你弄的我疼。” 那股锐痛从□一直顺着脊椎往上蔓延,疼的我心都在颤,浑身的哆嗦,额头上冷汗滚滚。 辛羑抱着我停了许久,吻着我安抚,又将我紧紧裹在怀中,小心翼翼的开始动作。 那股痛意刚刚平息,又剧烈的翻涌起来,我再无力回应他,脑中莫名其妙想起赵免,当初在嘉和殿的那一幕幕,我疼的脑抽,胸闷头胀,几欲作呕。 我努力忍着,手指掐紧了他腰,等他终于弄完,退了身出来,抚着我头发,亲吻我额头。 我两眼空洞的看着他:“辛羑,我难受。” 没等辛羑回答,推开他捂着嘴,一个翻身往榻外,直接奔出屋子吐了起来。 辛羑连忙跟出来,拿衣服搭着我肩膀,替我遮着身,半抱着我,拍抚着我后背,等我吐完,替我擦净了嘴边的秽物,我无力的挂在他胳膊上,冷风吹来一身激灵,我手脚发软要倒,辛羑手横在我腿弯将我抱起,迅速抱回了榻上。 辛羑浑身狼狈,脸色苍白,只披着外袍,衣带也没来得及系,脸上还沾着汗湿的头发,给我漱口,拿着湿布替我擦着脸上的汗,我瘫软在衾被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我醒来时嗅着一股温暖的肌肤的馨香,发现自己正靠在辛羑的胸膛上,我身体无力,头昏脑胀的,辛羑手中持着甜汤给我喂,我喝了两口,喉咙疼,吃的没有任何味道,不愿再吃。 辛羑抚着我的肩膀,我靠在他胸口靠了一会,想叫阿西,才发现这不是在我自己的府上。 我嗓子干哑,勉强开口道,“我想回去。” 辛羑放下碗,抱紧了我:“你身上不适,等好些我送你回去。” 我抿了嘴,垂眼眨了眨眼睛,就着辛羑的手喝了点汤。 “你脑袋里似乎长了什么东西,才会动不动头晕呕吐。” 我疑惑不解,却有些麻木茫然,听他说,也没有心情问,只答道:“哦,我知道。” “这症状有多久了?” 我木然道:“不知道。” 辛羑没有再问,喝完汤,他抱着我贴在怀中,亲吻我额头:“没事儿,有我在。” 我偎在他怀中发呆,下人过来请示说那位汪小公子找。 辛羑不放心的看我,我说:“你去吧,我没事。” 辛羑换了衣服,叮嘱了下人离去,他走了好一阵,我才回过神,摩挲着要找衣服,半天没找着自己的衣服在哪里,我就着身上的单衣出去。 房内伺候的小童子连忙拦住我说公子吩咐我休息,要好生伺候,我喝斥了几句,直接出了门,身上冷,腿软,走路的脚步有些打飘,我感觉眼前发黑,时时刻刻要栽倒,我连着撞了好几人,看到仿佛是阿西连着容翎过来,阿西惊呼着过来搀扶我。 我一把撑住阿西的手,终于找着了点依靠,立刻晕了过去,阿西背着我,容翎扶着我腰,一路赶回府中,我迷迷糊糊感觉到身体被捂进了熟悉的被子里。 我听见赵倾的声音隔着帘子传出来,在跟太医说话。 “公主身体过虚,原本便心念散动,神意不聚,这个所谓的痴呆症,加之这回又受了重创,才会又犯了老毛病,应当好好休养才是。” “另外,有些出血,当不是月事,这个这个应该是男女房事之故.......” 赵倾顿时打断:“没听说过谁行房能流血成那样的,你当本王没睡过女人?” 那太医急忙解释:“公主身体有异,这个自然另当别论,以后自当稍戒。” 犹豫了一下:“另有一话,老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倾一个字:“别卖关子,讲。” “公主的病,应不单是体虚,症结应该在脑中......” 我没有再听,纳闷赵倾怎么会过来,赵倾已经进来了,到榻前背了手一弯腰,伸了头瞧我,我无心搭理他,背过身继续睡,赵倾拿扇柄拍了拍我肩膀:“你可还好吧?” 我回头看着赵倾:“你别让陛下知道。” 赵倾摸了摸鼻子,尴尬的笑:“他问太医一样能知道。” 我捂进被子里,赵倾推了推我,咳了一声:“好好一姑娘,你怎么搞成这副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他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怜惜着你,你又怎么自个跑回来了?” 我一句话也不想跟他说,赵倾道:“我真是心疼死了,你要是受了什么委屈,可一定告诉我,我怎么着也得给你出气。” 赵倾离开后,我才又回身睁了眼,我拿过被子到鼻端,嗅着那熟悉味道,心理有些满足,身体似乎也不再痛了。 阿西说:“公主已经睡了三日了。” 我想起身穿衣服,阿西有些犹犹豫豫道:“那个,辛公子在外面等了有些时候了。” 他不说我都几乎要把辛羑给忘了。 “公主见不见?” “他什么时候来的?” 我抬高了声,阿西便有些底气不足:“他,他来了好几日,奴才没让他进.......” “我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忠心了。” 阿西涨红了脸:“他,他那样欺负你.......” “他没欺负我。”我让阿西给我穿衣裳:“不干他的事,是我自己。” 我穿上衣裳出去,辛羑正在庭中立着。 柳亭要带他进,韦一江冷着脸只身拦住,场面有些尴尬。 我叫了一声辛羑,他转过头来。 他脸色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连眉眼都似乎要透明起来,人瘦了一圈,倒好像这几日病的是他而不是我,我示意柳亭韦一江都退下,辛羑看着我,苍白的脸几乎有些发灰,步履沉重的一步步走过来,将我脑袋拢到怀里去。 看到他脸的那一刻我所有的麻木顿时崩解,心中的感情愧疚又回来了。 我发现我仍然还是喜欢他,这几日我心情麻木的几乎要怀疑我其实不喜欢他了。 “我没事,我就是想回自己房里呆着,不是要让你着急。” 辛羑没有说话,抱着我回了榻上,我脖子上有些湿凉,抬眼看才发现他的眼睫一片水意,眼泪一滴滴落下来,落在我的耳畔。 我登时被震傻了。 辛羑他竟然在哭。 我仓皇无措的伸手给他眼睛上摸,辛羑转开脸别开我手,将被子拢到我肩上。 辛羑连着衾被将我搂在怀中拥住,只是这样,我感觉到他身体瘦的比我想象的要多得多,短短数日,身上就只剩下了骨头。 我突然想起,那日我没跟他说,连衣裳都顾不得穿便独自出了门,半路昏过去给阿西背回府,接连几日都睡着,我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辛羑他这几日又有多煎熬。 我摸着他胳膊,合了手掌抚摸上他脖子:“对不起,我没事,我好好的,你别难受。” 他眼角通红,强笑道:“你也知道我会难受吗?我以为你已经忘了,我也是人,我也会难受,是我的错不该勉强你,可是我不知道你身体会那样,我要是早知道,我不会碰你。” ....... “我刚见你的时候,你一副什么也不懂的样子,趴在阿兄肩膀上痴呆呆的瞧我,又怯懦又大胆,见了我便笑,一会说喜欢我,一会问我娶不娶你。” 他低了眼,眼底全是水气:“我时常看你生病受伤,隔三差五的就要哭一场,我觉得这小姑娘可怜的很,又可爱的很,我没想要动心,可是谁知道呢?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便管不住自己的心了,你回回那么拉着我,又不说话,只看着我笑,那模样很傻,可又美极了。” “你心心念念着阿兄,哭的那般厉害,睡着了也抱着我叫他的名字,把我当成他,时刻要抱着,睡觉也要抱着,我那时候才知道,你心底里大概只有他一个。” 他说的是我出宫之前那段时间,那时候谢慕不在,是他陪着我,我一直认错了人。 “我心想既然你那么难过,我便帮你好了,我送你出了宫去找阿兄,我本想跟你说,没有可能的,你不要把心放在他身上,但想来你这样固执,必然不会听我的话,而后你又想跟他离开盛京,我又想,你能离开大概会高兴,那样也不错。” 他声音无尽低回:“我以为你大概是年纪小,不懂事,嘴里说喜欢我,其实心上什么也不懂,大概是随口就说了,是我入了魔障,竟然为一个小姑娘说的傻话动心。” “那回,我在你房里枕边,看到你放在匣子里的那幅画,我在宫里给你画的画,我突然才明白,我竟然给你骗了,我以为你不懂,其实你是懂的,你说的喜欢我,也不是随口说,我猜着,你心里是真有我的,只是你习惯了心里那个人是阿兄,不愿意把别人再装进去占了他的位置,所以你总是假装不知道,回避着我。” 我想恳求他,别再说了,可是完全张不了口。 “若是你心里没有我,或者你身边有他,我便远远走开就是。” 他仰头,任泪水流回眼眶:“可是你心里有我,而他也已经走了,走了永远不能再回来,我不想看你永远守着那个没意义的空壳子,我就在这里,活生生的在这里,活生生的在这里,你要永远无视我,永远当作看不到,舍近求远吗?” “我不该逼你,不该伤了你,可是我忍不住想叫醒你,海市蜃楼,你知道那点可怜的根本不存在的希望会要了人的性命吗?我要是可以,简直想一巴掌打醒你。” “我看到你昏过去,身上流血,我愧疚后悔的要疯了,一夜没睡,守着你醒过来,转身你却自己跑了,在大街上晕倒了,宫里来了太医瞧病,我着急的赶过来看你,你说不愿见我,你习惯了不用顾虑我的感受,你睡了三日,你知道我这三日要怎样一刻一刻熬过来吗?” “我,我忘了。” 那会阿西说辛羑他来了,但我心里乱糟糟,不想见他,就说不见。 辛羑捧着我脸紧贴着:“我算是怕了你了,是我对不起你,我不是那样的人,当时气坏了,我以后再不碰你了,怎么会这样。” “我,我知道了。” 月色照的我眼前一片白,晃来晃去的在眼前打飘。 我细细的数着日子,从真定十三年到现在,越数越惊恐,我竟然已经在盛京这么久了。 从我九岁,到十四岁,到现在,竟然已经十多年了,不知不觉谢慕已经走了三年了。 三年了,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我每当一数到时间便会焦虑的睡不着,惊慌又害怕,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睡不着,侧过身看辛羑,他的脸在月光中也是莹莹的白。 我情不自禁的伸手描摹着他面容,薄薄眼皮,眼睫很直,挺直的鼻梁,嘴唇是淡淡的水色,我见到他时总是盯着他脸瞧,但我总觉得我并没有认真观察过他的眉眼轮廓。 我凑过脸去,在他脸上亲了亲,手伸到他腰肋去搂住。 “子阑。” 辛羑睁了眼,睡懵懵道:“怎么了?” “太亮了,睡不着。” 辛羑将我头护在胸口,我仍旧仰头叫他:“子阑。” 辛羑没了睡意,低头嗅了嗅我头发,迷迷糊糊笑道:“又不睡,怎么老不睡,我困了啊,每天都吵我,真会烦人,别闹我好不好,乖乖睡觉。” 我仿佛要叫着他的名字,听到他说话,感觉到他的身体温热才能有些安慰,所以我睡不着了就老爱弄醒他,让他跟我说话,我看他醒了一会又没声了,抬头瞧才看他又睡着了。 我又凑上去亲他一下,看他又睁眼,辛羑笑着无奈叹口气,将我抱过去亲吻安抚着,我给他亲的迷迷糊糊的,眼皮越来越沉,天色将明又睡着了。 赵免手中拿着剪刀,挑选着梅树上最艳的花枝剪下,交给身后的太监。 我远远站着看了他,将近半盏茶的工夫赵免才注意到我,转身笑道,“琰儿来了。” 他身上松松系着一件烟青色的袍子,看着很是清闲,我听说赵免称病,已经有数月未上朝了,还以为病的厉害,决定来瞧瞧,不过这么看着,他气色好的很,脸色红润。 我走近过去给他请安,赵免剪了花一面递给我,一面叙叙说道: “知道我叫你来做什么吗?” 我缓步跟在他身后:“不知道。” “我看你呆在盛京也闷的很,想带你出去走走。”他转头向我笑:“你知道谢翮在北边,据了闵川,凤翔,丹阳,跟北夷的元于淳勾结,要造我的反,来势汹汹的,已经要打到通州的金阳城,我准备亲自去会会他,我记得谢二公子当年也是好个风流人物,这十多年过去,也不知道故人依旧否。” 通州,通州在盛京东北边,金阳城依着绵延千里的长辽关,乃是北雍阻隔北敌的第一道屏障,那个元于淳,当年是在赤水河一战给赵免打的大败,带着残余部署逃往了北边的大漠,近些年似乎是养足了精神又在蠢蠢欲动。 元于淳手下那帮鞑子兵凶残成性,经常在北边扰境,烧杀作乱,掳掠良民,那些蛮夷反复无常,粗野鲁莽同野兽无异,我一向没有好感。 然而我二哥这件事,我却不便说什么。 赵免递给我一支梅花,在我眼前晃了晃:“你觉得如何?” 我接过花嗅了嗅:“陛下最近睡的好不好?” 赵免笑,手攀着我肩膀,将我搂近了,在我耳边轻嗅,啄吻了一下:“你在关心我吗?” “有陛下的福气才有我的福气,琰儿自然关心陛下。” “你说真话假话,只要是好话,朕听着便高兴。” 我猛然瞧见赵免眼角有一丝细纹,不由得想起,他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 虽然人仍然皮肤细致光洁,但脸上已经隐藏不了年纪。 奇怪的是赵免这人虽然有些疯癫,但他常年爱笑,即使已经年纪不小,面容上却很是舒展着温和的笑纹。 “元于淳不过一帮贼寇,能成什么气候,陛下自然不将他放在眼里。”我认真道:“只是陛下这样贸然出京,怕是不大合适。” “京里有倾儿在,我并不担心,我也很想出去走走,我近日突然想起当年驰马纵横天下,那会才十多岁年纪,这一晃三十年,想来都仿佛是上辈子的事。” 我试探道:“陛下看起来很信任睿王?” “我们兄弟的感情,不比你们兄弟的差。我父母早亡,倾儿幼时是跟着我,由我带大的。” “我由阿兄养大,他一样拿了剑要杀我,一样到现在我连他模样都记不清,谁说得准。” 赵免狐疑的打量我,手中的剪刀也放下了:“好大胆子,你这是想说谁?” “没有说谁,说我自己。” 赵免沉吟了一下,又哼笑,恢复了那副散漫神情:“你有多少年没见过你二哥了罢?朕一定想办法留他个全尸,给你念想念想,你可要记得朕的恩情。” 图宝捧了水放在我手边,又在一旁坐下,拉过我给我按捏着手上穴位。 他最近翻了辛羑的书在学脉理。 图宝跟了我几年,已经有我肩膀那么高,少年身量,长的真有几分谢家男儿的模样。 不过原来是个哑巴,现在会说话,也是个少言寡语的闷葫芦。 我觉得这个图宝比阿西乖得多,人又听话又老实勤快,又不声不响的从来不多话,而且他模样看的我眼睛亲切,我喜欢他的很,放在身边伴着。 我跟他说他生的像我侄儿,他便叫我姑姑,我给他取了个名字叫谢珵。 “姑姑随陛下去通州,要带珵儿去吗?” “你去做什么?” 他不答,闷了许久又接道:“姑姑不是说我听话,最合心意。” 他抬了眼,黑幽幽一双眸子,那眼神乖巧又聪慧,挺直鼻子,薄而红润的菱形嘴唇,这张脸真是像极了我二哥,我回回给他看着都觉得惊异不已,天底下竟然有这样奇妙的事。 我忘了他问的话,突然想起重要的事:“你把汪幼虞给我叫来。” 图宝点头,站起身要去,我又叫住:“柳亭呢?” “大概在侍卫房里。” “也叫他来。” 辛羑正巧进门,回身看图宝出去,没有阻拦。 坐定了抿了一口水:“你这样恐怕有些不妥。” 我没有说,不过以他的聪明,大概知道我要做什么。 我刚见赵免的事告诉他,辛羑了然点头:“那恐怕也少不了我,我该识相的主动去跟陛下请求随行伴驾,也免得劳烦他开口。” “他怎么会突然想去通州?” 辛羑也道不知:“不过前阵子他招了个方士入宫,最近都在忙着求丹问道。” 辛羑一说,我也想起了,那个方士还是赵倾弄来的,赵免很是宠幸。 “陛下似乎是听说,金阳城是他得天命之所,当初他也是在金阳城打败了元于淳,而后一路大胜,提九尺长锋,磨砺中原,问鼎天下,这金阳城于他,大概非比寻常。” 故人 我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正说道着,汪幼春跟着图宝进来了。 汪小公子穿着布衣,腰上搭着小布包,头上戴着灰布小帽,一如既往的精神,两眼睛灵的跟狗似的,辛羑说他精神有问题,我还有些不相信,只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汪幼虞,不过辛羑试问过他,这还真是汪小公子无疑。 汪小公子痴迷医药,整日钻在辛羑的药房里便不肯出门,不娶媳妇不养老,成天把辛羑的小药童当自己的使唤,日子过的还当真逍遥。 我请他坐下,汪幼虞也不客气:“叫我做什么?” 我推了果盘给他:“我给汪小公子你见一个人可好?” “谁?” “你见过的,那位睿王爷,你一家人都死在小国舅的手上,他指不定还在满到处的搜罗你,那位睿王爷说不准能给你一家沉冤得雪。” 辛羑听我说话便笑起来,那位汪小公子立刻跳了脚:“你莫说笑话,哄人不带你这样哄的,真当我傻呢,那是杀人灭口,哪里有什么沉冤需要得雪,这样犯上谋逆的事,就算小国舅不动手,那位睿王爷要是查探出来,不将我一家诛了九族凌迟处死的才怪。” 辛羑咳了一声,拍我肩膀:“跟你说了他不成,出了这府门,左右他都得掉脑袋,这种吃亏的事他才不会干,你不如拿大布袋子将他捆了装进去直接丢到睿王府的花园去省事。” 汪小公子将着辛羑怒目而视:“你这人怎么这么坏,还说要于我为师,这么快就来害我!” “我给你保证他不会杀你,只是你要替我做一件事,这件事完了,你往后也不用再躲着藏着,也无人再能威胁你性命。” “我走了之后,你寻个恰当的时机,替我转交一样东西给睿王爷,现在东西在我手上,到时候我会交给柳亭,他会给你。” 我停顿了一下:“可以告诉睿王,是我给的,让他不用谢我。” 我转向柳亭:“就是这件事,你给我盯着他,免得他出岔子。” 柳亭道:“公主,不如我去找睿王。” “你不能去,我就要他去。” 我低身将枕畔那黑沉木的盒子打开,里面仍放着当初谢慕留的那对玉珏,还有发簪,还有那只断魂香,我将那根发簪取出来,这发簪中,藏着谢幕留下的那份密书。 赵倾需要一个引子,既然这样,我来点。 小国舅,你可不要让人失望才好。 这是个天赐的机会,我会帮你一把,你千万不要让我失望,最好搅他个天翻地覆。 我手隐隐颤了许久,终于将发簪交给柳亭。 柳亭不敢接,我示意他:“你收着。” 柳亭小心接过,我又道:“我走之后,等我的信,合适的时候,给汪幼虞,让他去见赵倾。” 辛羑道:“睿王的心思你也不确定,你这样乱来会出事的。”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心意已定,不再犹豫。 柳亭应了声出去,我拿了香囊,将断魂香放进去,又让阿西给我找来丝线,将玉珏编织进去,系在腰间比了一下,玉珏是深紫色,丝线是白色紫色两束交织,衬着玉白的裙身,颜色十分漂亮,我通通收好了压在枕下。 我闭着眼睛忍住脑中一阵阵闷痛,腰上突然一暖。 辛羑自背后抱住我,在我后颈上蹭了蹭:“别想了,吃药。” 我转过身去,他的唇游移到我脸上,搂住我靠到枕上,眉眼带笑,语调暧昧,勾人勾人的。 “先亲一下,你吃了药嘴上全是苦的。” 我抚上他肩背,依言在他脸上亲一下。 我捧着药喝,一边问道:“我还没到过那么远的地方,通州好像冷的很,你去过吗?。” “百里瀚海风沙,常年都下雪,说风景,自然跟别处不同。” 辛羑说着,侧头递给我蜜饯:“不过我觉得那地方比这盛京要美。” 我听辛羑说着通州,越听越出神,恍惚觉得冥冥中仿佛有什么未知的变数。 辛羑吹了灯,放下床帐,唇齿噙过来,在我脸上唇上碾吮着,呼吸带着热意,手上力道绵绵,带着隐隐不明的坚持,温柔无声,却又仿佛有千言万语。 我摸索到腰间,手伸进里衣中一下下抚摸他光裸背上:“子阑.....” 他衣裳散下来,脖子到胸前的一片绯红,声音压抑着低哑道:“你身体受得了吗?” 我望着他点头:“我想要。” 辛羑闷声低笑:“那我轻些,我怕弄伤你,你难受便开口。” 我就着他手抬了腰,感觉到他□硬挺一点点没入,身体缓缓被破开的感觉让我本能的张了口,我握住他腰,无声的哽咽了一下,眼神直定定发出一声喘息。 他退出了稍许,又探进来。 我抿紧了嘴,却压抑不住鼻腔里发出一声闷哼。 身体敏感的吓人,他轻轻一下顶弄都会引得我激动的心上直颤,身体里全是水,这番情动的太厉害了,我几乎完全失语,望着他的目光都打飘,濒死一般几乎要失去意识。 辛羑吓得不敢动,停下来连连唤我,唤了许多声我才回神,勉强转动眼珠。 我舌头已经僵硬,一阵汗出。 头一阵阵胀痛,我不愿再理会,手抚摸他脸,唤道:“不要停。” 辛羑盯着我脸研究我表情,最终在我眼睛上落下一吻。 我喘不过气,如同窒息,手虚软的攀着他,配合着他动作,昏昏沉沉,身体好像在在湖水中飘荡,水波温暖的在周身拍打着。 我忍不住随着他的律动呻吟,抱紧了他的身体,情不自禁的将腿环住他腰,闭上眼睛感受着彼此的交合,温暖而充实,我失神的喃喃叫他的名字。 他腰身在我手臂下起伏款摆,温柔有力而又小心的挺动,我浑身浸泡在薄薄的汗水中,浑然忘我,眼前一片迷蒙,什么也看不到,而身体的触感清晰的可怕。 辛羑低头吮着我脸上的细汗,眉眼氤氲着笑意:“好不好?” “好。” ....... “子阑,你,你想要孩子吗?” 辛羑细细密密的吻我:“不想,不要,不生。” “我想要,我,前几日做梦,梦到我自己死了,那地方,满地,风沙,跟你说的,金阳城,真像,我感觉,我会死在那里,回不去了,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我按着他腰不许他退出去:“给,给我个孩子吧,我不怕的,要是我死了,你看着他,就不会忘了我了,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从这世上消失,好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人死了要回故乡去,可是我这样的人,回到哪里才算回到故乡呢?” “我想,想生孩子,我没有时间了,等,等不了了。” 我想等,但我怕我等不了了。 我已经脱了力,身体软下去,头越来越晕,晕的有些颠倒欲呕,眼前也一阵阵发黑。 辛羑汗涔涔的落下来,摸着绢帕到我腿间擦拭,紧抱着我浅啄,平复着喘息。 “你忘了我是大夫?怎么会让你死,不会的。” “我想给你生个孩子,子阑。” “你现在不能生。” “他愿意给我生我就可以的。” “梦是反的,你会做梦我还会算命呢,我给你算了一卦,金阳城,那是生门,不是死地。” 突云山如和缓起伏的波涛,绵亘千里,一望无际的原野上,青黑色的雾气铺张蔓延,翻滚着云涛,狂风翻卷着荒草和风雪,几丈之外便目不视物,风如刀割,雪粒打在脸上如尖沙,我身上披风给风雪刮的呼呼作响,头发舞动似鬼,脚跟几乎站不住。 不说打仗,连走动都困难。 前几日天气还好好的,这转眼就下雪,我从未接触过这样豪放而又凛冽的风雪。 城下有几个小小的黑点在风雪中移动,是查探军情的敌兵,城上的士兵并不理会。 阿西匆忙扶着我又退下城头,回了营中。 赵免正同辛羑下棋,身后立着的是铁衣铠甲的军士,陪侍的一众参军或武将文吏,尤为显眼的是赵免身后一身道袍的阮士良,这位最近深得赵免的宠幸。 帐内四角生着熊熊的炭盆,赵免穿着黑色锦袍,戴香叶冠,身上还裹着灰色鹤髦大氅,辛羑也拥着狐裘,一人露了一只手在外面布子。 赵免并不信任他,辛羑到了军中也无所事事,近日风雪,一直陪赵免下棋。 我同辛羑对视一眼,他笑而颔首,我过去偎坐在赵免身旁,赵免伸出一只手揽住我:“这么冷上哪去了?让你陪我也不陪。” “有子阑陪陛下就好了,我不会下棋,陛下,我想去瀚海城。” 赵免并不转头,仍盯着棋枰:“你去做什么?” “我想去见见二哥,劝他不要同陛下作对,免得自寻死路。” 赵免笑:“这话朕爱听,不过现在不是他同朕作对,而是朕一定要收拾了他,至于你,怕的是你还没进他的中军帐,便给他一刀砍了,谢二可是个六亲不认的。” “陛下一向宽怀,示他好意他若执迷不悟,再动武也不迟,也显得陛下仁义。” 辛羑道:“琰儿,谢二公子在凉州举兵,已经是负了陛下,陛下待他仁至义尽,现在是他勾结元于淳作乱,陛下理当诛灭,哪有恩义再给他,若如此,天子尊严何在?” 赵免点头:“听见子阑说的了吗?这事哪有什么再商量的。” 我转头看了看辛羑,立刻听懂了他的意思。 “那我便不以陛下的名义,陛下不需派遣使者,他曾是我二哥,总会愿意见我一面的,我只是想见见他,问他几句话,不会给陛下带来麻烦。” 我带着韦一江跟两名引路的军士,纵马出了城,风沙迷眼,日头高照,却是冷光没有丝毫热度,不过天光已经大亮。 瀚海城是在长辽关西边的一座小城,到了城下,城头有军士喝问来者何人,我将头上的风帽掀开,高声道,“谢琰,我要见谢二公子,让我进城。” 军士去传话,很快城门便开,数名军士出来,将我身后韦一江还有随行收了兵器,传将军命令,带我进城,我命韦一江跟着我。 除了都姓谢,我的确跟谢翮不熟,十多年过去,我并不很放心这样去见他。 韦一江这人虽然沉闷,不苟言笑,但性子果敢,忠诚勇武。 我当真有十年未见过谢翮了。 坐在案前那人穿着一身缁衣长袍,手中按着剑,挑了修长的浓眉瞧我,凤目微斜,目光冷淡,五官削刻,肤色白皙皎洁,脸色间却笼罩着一股阴郁之气。 他唇上蓄了薄须,乍一看模样变化挺大,我几乎有点认不出。 但容貌仍然英俊,依稀有旧日的影子。 我猛然想起,我到盛京的时候他二十二,现在该早已经过了而立。 我记忆中这二哥是个好风流风雅的人物,与眼前这模样差太多。 隔了十年,我那会才九岁,压根没长开,他确是一眼认得了我。 盯着我看了几眼,骤然转笑:“真是你这丫头,你来找二哥叙旧不成?” 既不惊讶也无好奇,笑中并无真诚,将手中的剑鞘指了指对面,示意我:“坐。” 我小时候除了谢慕,跟其他兄弟姐妹都不亲近,仅限于认得是谁,跟谢翮还有些记忆,完全是因为他年纪最长,看着最显眼,比较容易留下印象,而且他为人风流爱玩,还玩出了名堂玩出了风头,父皇隔几日就要叫他进宫耳提面命一番。 我站立不动,他再次示意,声音严厉:“坐。” “你不在盛京过你的好日子,跑这里来干什么?” 他头探近了些打量我:“他还真是不一般的疼你,老五他要不是人机灵跑的快,差点就没命,结果你,不但没弄死你,还给你封了公主,大加封赏,无上恩宠。” 他说着手捏住我下巴:“我还真是纳闷,左思右想也想不通这缘由,不如你告诉我?他凭什么这么宠着你?”将我脸左右摸了摸:“还真是会勾人的一张脸,难道是凭这个?或者伺候男人的本事?这就更奇怪,那他绕着弯的给你封个公主做什么?还将你嫁给辜氏,这有胆子做没胆子给你个名分?” “我还真是小看你。”他讥诮道:“你那背后又是干爹又是叔叔的,你那位可怜的丈夫他脖子酸不酸,知不知道你干的这些没皮没脸的事?” 我抬手打他,谢翮一把握住我手腕:“急什么?说到你心坎上了?” “你让我进城,就是为了来羞辱我?” “我可没有求着你来,你这是自找,谢家的脸面都给你丢尽了。” 我愤怒的直身站起来:“你够了!你有什么资格羞辱我?” 我嘴皮子这会意外的十分利索,一气不停。 “谢家那么多男儿,个个庸弱无能却只会争权夺利自相残杀,关键时刻,没有一个有本事保护自己的姊妹妻儿,却将稚子幼童推出去抵罪,谢慕他为了你们委曲求全,你们又何时把他当人当命了?只管自己争来夺去,根本不管他的死活,到出了事捅破了天却要连累他受罪,我不过一介女子,求全保身,靠不得父兄,当然靠我自己,我就是讨他欢心又如何?若不是如此,我早就死了,尸骨都朽了! 谢翮脸绷得生硬,我冷笑一声,继续道: “丢我谢家脸的人是谁?你看看你自己,当初在凉州不安分,真当自己有本事,结果给人打的落荒而逃,到这鬼地方来啃沙子,你以为你这模样好看的很?” 谢翮一怕桌子:“你给我住嘴!” 帐外军士听着高喝立刻持着刀剑冲进来,韦一江上前一步将我挡在身后护住,劈手夺过一名军士高举的长刀,一刀砍过去,接连砍了两人,鲜血溅地,余者踟蹰不敢前,谢翮怒吼道: “谁让你们进来的!都退下!” 来人为首的一身披甲胄的鞑子将领叫道: “她是那皇帝的公主,那皇帝很宠爱她,得杀了她。” 谢翮激动的站起来:“我说了滚出去!这是本将军的私事!” 他站起来,手下扶着单拐。 一手拎剑抖开剑鞘拔了剑出来指着:“阿突拉,带你的人出去,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我知道他因病锯了右腿,可是骤然看到,还是顿生酸意,我吸了吸鼻子,一言不发,一阵刀兵碰撞,窸窸窣窣的铠甲摩擦的响动,武士又退出帐外去。 已经是安定过后。 谢翮撑着拐急的原地乱转,怒气冲冲的手指了我,我紧步过去扶住他手,搀着他坐下,谢翮站立不稳,歪歪倒倒的往座上栽过去,我按着他:“二哥!” 谢翮一把甩开我手:“滚开!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好好的讨好你的干爹是正经,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别回头让他怀疑你又跟谢氏牵扯,阻了你的荣华富贵。” “二哥!”他推了我一把,我又紧跟着重新抓住他:“二哥!你听我的,不要固执,不要出战,你们胜不了,你给我点时间,等我,会有机会的,很快。” 谢翮笑道:“别废话,你顾好你自己的命就是,少来操心我,我愿意等,姓赵的狗皇帝也不会给我机会,你小心自己,别在他眼皮子底下耍小心眼,也别将他想的跟你一样蠢,当他真宠着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由得你,赶紧滚吧,你说的话我会当没听到。” 赵免笑将我拥在怀中:“失魂落魄的,我怎么跟你说的?谢二他可不会信你任何话,你不是白白送上去挨他骂的,自讨没趣,别费劲了。” 他安慰道:“没意思,乖乖儿陪朕才是正经,他说你什么了?” 我没心情扯谎,而且赵免喜欢我老实,我老实,他才会好说话,我面无表情的将和谢翮说的话重复给他,赵免边听边乐:“活该,你这是没事找事。” 我奇怪的看他:“陛下这么放心我见他吗?” “有什么不放心?你跟他说不上话的。” 赵免将手搓了搓我脸,鼻子碰了碰我的,几十岁的人,笑的天真有如孩童:“你这小脑袋瓜子里想什么,朕清楚的很,只要你不给朕翻出花样来,你高兴折腾一下朕也由得你。” 我心里冷笑:“是吗。” “你是朕的宝贝,朕看着你就开心,就是说不出的喜欢,只要你乖乖陪着朕。” 我伺候他上榻休息,看他睡下,将香块扔进炉中,淡淡的香气立刻缠绕于帐中,我深嗅了几下,赵免最近的睡眠越来越差了些,握着我手不放:“睡不着,陪朕一会儿。” 我回握他手:“陛下睡着了我再去。” 赵免痴痴抚摸我手:“朕真想你永远这样陪着,朕看着你,就觉得心里很暖和。” “我会一直陪着陛下。” 我捏紧了手,手心是汗:陪到你死,我一定会的。 赵免过了很久静静睡下,我望着他脸,就会不由自主的想,他会不会一睡着就再也醒不来,他这睡得可真安静,好像没有呼吸一样。 我看着他睡脸,胡思乱想了一会,起身吩咐帐中伺候的军士小心守着,注意灯别熄灭了,万一陛下醒了,看他要不要喝药,这才出了帐去,夜色沉沉,营中火光隐隐,悄然无声,唯有夜乌如黑云聚在帐篷顶凄声啼号。 风刮的一阵紧似一阵,傍晚又是暴雪,时撒时听,营角各处军士直挺挺站着,丝毫不为所动,阿西提着灯过来,风吹的琉璃灯铃铃作响。 阿西将我披风往身上裹紧,我努力往他怀中缩着挡风,“子阑呢,他回去了吗,” “公子还没回,怕是还在军帐。” 我由阿西半拥半护着进了辛羑所在的军帐,本来是军中僚佐处理公文的地方,帐中除了辛羑,还有几位书记埋头在抄录翻阅,静静的没有丝毫声音。 辛羑卷着一份地图专注在看,我不敢贸然相扰,辛羑却正好抬了头看到我。 我笑了笑,做了个口型叫他,辛羑收了图出来,刚到门口惊了一下:“又是这么大雪。” 合了我手握住:“这么冷,不早些去睡,出来做什么,我一会就过来。” “我想等你。”我说:“你还要忙吗?” “本来也没有我的事,我只是耐不住寂寞要看看。” 辛羑说着,回身又去披上了他的狐裘,揽过我肩膀:“走吧。” 沿着军帐,捡着背风的地方走,我边走边问:“看出了什么?” “这军中的地图,做的很不详尽,这金阳城出了长辽关,千里之地尽是荒漠,风沙吹拂,地形道路水源时时在改,军中呈上来的地图,确是数年前做的。” “陛下知道吗?” “陛下一来便知道了,近日一直在发火,你不知道罢了,那位陈瑾将军,军政大事竟然如此怠慢儿戏,若不是现在急于对敌,陛下早将他砍了脑袋。” 我恍然大悟,听辛羑叙叙道:“这金阳城号称铜墙铁壁,实则也早就只剩一张废壳,多年未曾修缮,那城头的砖墙,就是老人孩子拿把砖刀都能敲下来,而且这城中守军,” 他停了一下:“这城中守军,原本称的是十万,我近日绕着军营走了一圈,算了算,顶多不过五万,还有的全是老弱残兵,说精兵,只能算一万,谎报兵员,抽了这么大的亏空,还真是狗胆包天了,我瞧的出,陛下自然也瞧的出,这一仗要真硬打,还真指不定谁赢。” “咱们陛下,你看他来了这半月,一言不出,不动声色将那几位相干的人给悄悄砍了,换了主将,为了稳定军心,面上丝毫不露一点破绽,不过西边的邯城的援军不日就该赶来。” 辛羑脸上露笑,暧昧莫测:“陛下还真是聪明人,由着你去见二公子,若是二公子听你的劝犹豫,他正好拖延时间等待援兵,若是不听要强攻——” “既然这死守不一定守得住,索性先发制人,诱敌深入请君入瓮。” 他哎的笑叹了一句:“怎么样都不会错,你去一趟,刚好替他探探口风。” 他说着似乎想起:“你见到二公子了?” “二哥他并不信任我。” 我跟他说了见谢翮的事,辛羑道:“我早便猜到是这样,二公子向来固执,行事过于草率了些,不过现在还说不定真是良机,刚好给他撞上。” 他仰头遮眼望了望天边浓浓滚滚的黑云:“这势头不大妙,我若是猜的不错,近几日就有仗打了,二公子不会等到援兵来的。” 我同辛羑边说着边回房,阿西送来热水,沐浴了出去,辛羑坐在桌前埋头忙碌。 将随身带着的地图在桌上铺开,拿了笔对照计算着,将侦察地形的军士绘制的上百张的小图,取舍定位,制成行军所用的地图。 还有这城中兵力配置布防,军营地形,十分清楚细致,简直可怕。 自谢慕的事情之后,赵免对辛羑已经不再信任,军密机要他也接触不到,整日干的不过是陪赵免下棋闲谈,除此无他。 我站在一旁看着,一向知道他这人聪明,还是忍不住惊讶赞叹他那脑子,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怎么那么好使。 他这人不但过目不忘,而且说起话来也头头是道,心思敏锐的惊人,大处有大处的判断小处有小处的精细,眼界高阔又不失于细微,难怪赵免会那样看得起他。 我蹲过去抱住他胳膊陪他坐着,将灯烛挪近过来,用剪刀剪了一截燃尽的灯花,辛羑沉迷于图画,也并不注意我,一截蜡烛几乎要燃尽,他才终于弄完,我让阿西给他送水。 我服侍他脱了衣裳沐浴。 辛羑这人看着像个江湖人,其实骨子里完全是个贵公子,我以往看他也没用什么下人,在一处了才发现他这人跟谢慕完全没差,生活基本不自理,是能自理而不愿,处处都要人伺候,幸而我给谢慕使唤惯了的,最不差的就是当丫头。 不过辛羑似乎是很享受将我当小丫头使唤,表面上还会谦虚的笑装的很惭愧很舍不得,实则一点也不会客气,我也很殷勤卖力的干活,给他洗头发搓背。 我主要是喜欢干这个,喜欢给人洗头发搓背。 还有给人穿衣服梳头发端茶倒水铺床点灯,都喜欢。 但我只喜欢伺候别人,不喜欢伺候自己,我自己洗脸都恨不得让阿西帮忙。 而且除了谢慕跟辛羑,也没有伺候别人的爱好,经常也伺候赵免,但赵免总让我心情不好,没有伺候谢慕跟辛羑那般喜悦欢快,看来还是对人不对事。 他白白的肉皮儿被我搓的发红,连忙笑伸手打我: “我又不是十天半月没洗过,又不脏,你费那么大劲干什么。” 我哦了一声,放慢了手,搓了一会儿,头有些晕,犯恶心,我估摸着是头疼病又犯,当下干的热火朝天也不在意,扭开头忍了一下,回头继续。 辛羑背对着我:“还没喝药?” 我说:“喝了,不过那药今天苦的很,又吐了,明天再喝。” 我将干净的底衣与他换上,低头给他系着腰带,辛羑松松搂着我腰,弯着身,下颌搁在我头顶上,闭着眼睛惬意的摩擦。 他手在我腰后有一下没一下的抚弄着,我给他系上带子,手握住他窄瘦的腰身,仰头对他展脸笑:“我对你好不好?” 辛羑一面点头一手遮着眼睛笑的厉害。 “你笑什么?” “我想起当初有人给我一颗玛瑙珠子,还一本正经关照我说,”他学着我的语气,刻意柔缓了语调,慢吞吞的说:“你看我对你这样好,你一定要记得。” 我不由自主的也笑起来,那会我刚认识他,喜欢的不行,想跟他交朋友,有一段时间赵免给我一点什么东西我都攒着,见到他就送给他想讨他欢喜,辛羑他也只是笑,然后照收不误,我以为他喜欢,后来知道他其实够有钱了,根本不把那些东西放在眼里。 我高兴的刚要张口说话,胃上又翻涌出一阵恶心,我转过头去捂了嘴忍住。 不过这次没有恶心伴随着头痛,有些想吐,我干呕了几下,想起了什么,突然脑中一激灵。 我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相信,松了捂在口上的手,嘴角渐渐显出一个迟缓的笑。 辛羑俯身过来扶住我,以为我是头疼,又看我笑的莫名其妙:“难受?” “......子阑......我好像......” 辛羑拿过我手腕探了探,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我满心期待的看着他。 “我是不是有孩子了?” 辛羑有些没回过神,脸上有些迟钝。 “.......对......可是......” 他很快又面有忧色,拉着我上榻:“我跟你说......” “我把你那回让我吃的那什么药悄悄给丢掉了,我不吃,反正就是你干的,你要负责任,不能说我的不是。”我抢道,又安慰他:“我不怕的,我可以生,你会让我生的是不是?” “我知道。”辛羑抱住我:“我知道,我只是,只是。” 他说了好几个只是,有些语无伦次,我插口:“你喜欢对不对?咱们的孩子,你高不高兴?” 辛羑被我追问着,只不答,闭了眼,将我拥紧了,一言不发。 我知道他这会不好受,隔了许久小声道:“你别担心,我不怕的。” 辛羑道:“我怕。” 城楼上夜风嘶吼,火光照亮了天际,照的城外一片惨烈的厮杀。 即使是黑夜,那血光刀光仍然是分外的清晰,汉子一身青布长袍,脸上一道长疤由右眼划过鼻梁贯通至左脸,带着半张面具,嘴里赞叹道,“这一仗,二公子恐怕要吃亏了。” 观察着战场形势,扭头提醒道,“公子,咱们撤吧,免得给人发现了。” 他与之说话的那人穿着一身银色长袍,也勒马不动,静静伫立着。 外边罩着灰色披风,头脸藏在风帽间半遮半掩,眼目深邃眸光灿灿,两道漆黑修长的浓眉斜入鬓间,火光微亮中,隐露着半张如刀削墨画,浓墨重彩的脸来。 却不答话,只是控着缰绳,仰头望城楼上。 那青袍汉子随之而望,夜色之中,城楼之上,有军士簇拥着一人立着,穿玄色便袍狐披,衣饰华贵,一身矜贵骄黔,身侧端然立着一女子,素髻简妆,无丝毫簪饰,因而只见着墨发浓密堆卷,裹着红色披风,红光映照的面颊雪白透光。 面目却不甚清楚。 青衫大汉好奇问道:“公子认得那城上是谁?” “看不见。”那灰衣人开了口说道,声音冷然淡薄:“不过猜的出。” 他嘴角勾出一丝冷笑:“高违,你算一算,咱们这位置,距离城头,” 他指了指城上那人:“那里,该有多少步?” 高违爽朗的笑:“不用算了,至少过了五百。” 那灰衣人从马背上取了弓箭,宝贝似的放在手心里摸了摸,那弓是好弓,漆黑透亮,他将搭上箭瞄了瞄:“不如我试试怎么样?你说我能不能射中他?” 高违笑,老实回答:“公子的箭姓高的可不敢怀疑,只是太远了些,不成。” “不成啊?”他仿佛有些失望似的,却又立刻转了调:“不过——” “若真这样一箭了结,岂不是太便宜他。”那灰衣人道:“虽然不成,不过我这么看他得意洋洋那模样,心里还是很气不过,当真碍眼的很。” 他迅速拉了弓,箭支催发,挟裹着劲气,呼啸着破风而去。 收弓归箭,毫不留恋转身:“走吧,去邯城,会会严将军。” 身后一行十余人皆黑衣黑帽遮掩,同那高违一样戴着面具,悄然无声鬼魅幽灵一般跟在身后,转眼之间便消失在黑夜荒漠之中。 赵免身上还沾着血,捂着胸口,城头上那一箭箭深入肉,不偏不倚当心而入。 因着距离太远箭劲被削弱,若是再深一寸,他这会大概就躺着准备给盛京报国丧了。 军医给他包扎伤口,杜周满脸冷汗的进帐来,跪地伏拜:“陛陛下......末将.......” 赵免直接打断:“放箭的人是谁?” “可,可能是流,流矢。” 赵免劈脸一声喝骂:“少放狗屁。” 拎着他领口攥住,愤然叫道:“流矢?哪里有流矢?只有那一支箭,就是专奔着朕来的,城头那么远,可真是巧的很啊!” “末将,陛下,可是根本无人......” 赵免一脚踹翻了战战兢兢给他包扎伤口的军医,指着杜周破口痛骂:“不是人,不是人,不是人难道能是鬼!朕说有就有,我才不信他没留下一点印记,给我去追!找不到人,提着你脑袋来见朕!” 杜周连连称是,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我脸色发白,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心口悸动不止。 是他! 是他,我感觉到了,一定是他。 赵免一屁股坐下,我努力收回神,走过去给他脱沾了血的外袍,手指哆嗦个不住,赵免极其的烦躁不安,看见我手抖顿时喝骂道:“滚开,笨手笨脚的做什么,滚开!让驸马来!” 我手脚抖的不成样子,听他一吼,立刻如逢大赦,溜出军帐,完全忘了给赵免找辛羑,直接去营房去找韦一江:“陪我走一趟。” 我浑身颤抖,面无人色,韦一江问道:“怎么了?” “有事,大事,跟我走一趟。” 韦一江不再多问,立刻牵马,跃马出了城,城外已经漫天血腥,兵士们在清扫战场。 火光散去,夜色浓的迫人,唯有死人鲜血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散。 我闭目,静下心凭直觉辨了一下方向:“往西。” 那股熟悉的味道越来越重,我心跳的越来越急,月亮不知何时透出了云层,照的荒漠一片银光,如同粼粼的水面,除了野兽的呜咽,寂静的没有任何人响。 而这时候风也止了,沙丘在月光下静静的躺着,马蹄印越加凌乱。 风中飘来丝丝缕缕血腥气,越来越浓,韦一江皱着眉看我:“公主要找什么?” 我不理会他的问,放慢了马步,追逐着血气,却仍旧往前。 翻过一座沙丘,底下是一片干湖,而此时月光下,丝毫不见得美好。 我被眼前的景象惊的手脚发冷浑身发麻,整个人定住,不敢再上前。 全是死尸,血气热气都还是新鲜的,足有数百,全都无声无息,没有一个活口,连战马也无存,沙地已经被染成血河,夜空中死尸上方鸱枭盘旋呼号,小小的黑点越聚越多。 那十多名裹在斗篷中,戴着面具的黑衣人正收了弯刀入鞘,整马归于两列,追上那已经在前方打马走远的灰衣人跟青衣人,悄然无声没入荒野。 不是战斗,完全是杀戮,丝毫没有战斗的迹象,完全是单方面的杀戮。 真是太诡异太可怕了。 那十来个黑衣人竟然砍瓜切菜似的将这百来骑追兵一个不留一声不吭的全部变成了这满地尸体,这些骑兵有马有刀,却像是软弱无力的孩子毫无反抗之力任人宰割。 哪里是人,简直就是专杀人的怪物。 我被这情景震慑的完全忘了来意,看着那行人在月色中远去也不敢跟近一步。 韦一江同我面面相觑,脸色也难看至极。 我吓出一阵激灵,浑身冷汗淋漓,直到那路人走远许久,才抹了把汗跳下马去,韦一江跟着下马,冲下沙丘,沙地上尸体血气熏人欲呕,鸱枭已一片片压成黑阵俯冲下来啄食人肉。 我两手捂着脸,被眼前这画面刺激的头晕的厉害,韦一江扶着我肩膀撑住我。 我压抑控制着情绪,韦一江道:“刚才那行人,他们看到咱们了。” 我回想起一阵后怕,迅速转过头:“什么意思?” “那行黑衣人,已经看到咱们,却完全无视,也没有杀人灭口,就那么走了。” 对,按他们那样残忍可怕的手段,怎么会留着我跟韦一江的活口。 “公主,咱们回去吧,追不上了,这里还是等明日杜将军另派人来寻吧。” 故人 我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正说道着,汪幼春跟着图宝进来了。 汪小公子穿着布衣,腰上搭着小布包,头上戴着灰布小帽,一如既往的精神,两眼睛灵的跟狗似的,辛羑说他精神有问题,我还有些不相信,只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汪幼虞,不过辛羑试问过他,这还真是汪小公子无疑。 汪小公子痴迷医药,整日钻在辛羑的药房里便不肯出门,不娶媳妇不养老,成天把辛羑的小药童当自己的使唤,日子过的还当真逍遥。 我请他坐下,汪幼虞也不客气:“叫我做什么?” 我推了果盘给他:“我给汪小公子你见一个人可好?” “谁?” “你见过的,那位睿王爷,你一家人都死在小国舅的手上,他指不定还在满到处的搜罗你,那位睿王爷说不准能给你一家沉冤得雪。” 辛羑听我说话便笑起来,那位汪小公子立刻跳了脚:“你莫说笑话,哄人不带你这样哄的,真当我傻呢,那是杀人灭口,哪里有什么沉冤需要得雪,这样犯上谋逆的事,就算小国舅不动手,那位睿王爷要是查探出来,不将我一家诛了九族凌迟处死的才怪。” 辛羑咳了一声,拍我肩膀:“跟你说了他不成,出了这府门,左右他都得掉脑袋,这种吃亏的事他才不会干,你不如拿大布袋子将他捆了装进去直接丢到睿王府的花园去省事。” 汪小公子将着辛羑怒目而视:“你这人怎么这么坏,还说要于我为师,这么快就来害我!” “我给你保证他不会杀你,只是你要替我做一件事,这件事完了,你往后也不用再躲着藏着,也无人再能威胁你性命。” “我走了之后,你寻个恰当的时机,替我转交一样东西给睿王爷,现在东西在我手上,到时候我会交给柳亭,他会给你。” 我停顿了一下:“可以告诉睿王,是我给的,让他不用谢我。” 我转向柳亭:“就是这件事,你给我盯着他,免得他出岔子。” 柳亭道:“公主,不如我去找睿王。” “你不能去,我就要他去。” 我低身将枕畔那黑沉木的盒子打开,里面仍放着当初谢慕留的那对玉珏,还有发簪,还有那只断魂香,我将那根发簪取出来,这发簪中,藏着谢幕留下的那份密书。 赵倾需要一个引子,既然这样,我来点。 小国舅,你可不要让人失望才好。 这是个天赐的机会,我会帮你一把,你千万不要让我失望,最好搅他个天翻地覆。 我手隐隐颤了许久,终于将发簪交给柳亭。 柳亭不敢接,我示意他:“你收着。” 柳亭小心接过,我又道:“我走之后,等我的信,合适的时候,给汪幼虞,让他去见赵倾。” 辛羑道:“睿王的心思你也不确定,你这样乱来会出事的。”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心意已定,不再犹豫。 柳亭应了声出去,我拿了香囊,将断魂香放进去,又让阿西给我找来丝线,将玉珏编织进去,系在腰间比了一下,玉珏是深紫色,丝线是白色紫色两束交织,衬着玉白的裙身,颜色十分漂亮,我通通收好了压在枕下。 我闭着眼睛忍住脑中一阵阵闷痛,腰上突然一暖。 辛羑自背后抱住我,在我后颈上蹭了蹭:“别想了,吃药。” 我转过身去,他的唇游移到我脸上,搂住我靠到枕上,眉眼带笑,语调暧昧,勾人勾人的。 “先亲一下,你吃了药嘴上全是苦的。” 我抚上他肩背,依言在他脸上亲一下。 我捧着药喝,一边问道:“我还没到过那么远的地方,通州好像冷的很,你去过吗?。” “百里瀚海风沙,常年都下雪,说风景,自然跟别处不同。” 辛羑说着,侧头递给我蜜饯:“不过我觉得那地方比这盛京要美。” 我听辛羑说着通州,越听越出神,恍惚觉得冥冥中仿佛有什么未知的变数。 辛羑吹了灯,放下床帐,唇齿噙过来,在我脸上唇上碾吮着,呼吸带着热意,手上力道绵绵,带着隐隐不明的坚持,温柔无声,却又仿佛有千言万语。 我摸索到腰间,手伸进里衣中一下下抚摸他光裸背上:“子阑.....” 他衣裳散下来,脖子到胸前的一片绯红,声音压抑着低哑道:“你身体受得了吗?” 我望着他点头:“我想要。” 辛羑闷声低笑:“那我轻些,我怕弄伤你,你难受便开口。” 我就着他手抬了腰,感觉到他□硬挺一点点没入,身体缓缓被破开的感觉让我本能的张了口,我握住他腰,无声的哽咽了一下,眼神直定定发出一声喘息。 他退出了稍许,又探进来。 我抿紧了嘴,却压抑不住鼻腔里发出一声闷哼。 身体敏感的吓人,他轻轻一下顶弄都会引得我激动的心上直颤,身体里全是水,这番情动的太厉害了,我几乎完全失语,望着他的目光都打飘,濒死一般几乎要失去意识。 辛羑吓得不敢动,停下来连连唤我,唤了许多声我才回神,勉强转动眼珠。 我舌头已经僵硬,一阵汗出。 头一阵阵胀痛,我不愿再理会,手抚摸他脸,唤道:“不要停。” 辛羑盯着我脸研究我表情,最终在我眼睛上落下一吻。 我喘不过气,如同窒息,手虚软的攀着他,配合着他动作,昏昏沉沉,身体好像在在湖水中飘荡,水波温暖的在周身拍打着。 我忍不住随着他的律动呻吟,抱紧了他的身体,情不自禁的将腿环住他腰,闭上眼睛感受着彼此的交合,温暖而充实,我失神的喃喃叫他的名字。 他腰身在我手臂下起伏款摆,温柔有力而又小心的挺动,我浑身浸泡在薄薄的汗水中,浑然忘我,眼前一片迷蒙,什么也看不到,而身体的触感清晰的可怕。 辛羑低头吮着我脸上的细汗,眉眼氤氲着笑意:“好不好?” “好。” ....... “子阑,你,你想要孩子吗?” 辛羑细细密密的吻我:“不想,不要,不生。” “我想要,我,前几日做梦,梦到我自己死了,那地方,满地,风沙,跟你说的,金阳城,真像,我感觉,我会死在那里,回不去了,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我按着他腰不许他退出去:“给,给我个孩子吧,我不怕的,要是我死了,你看着他,就不会忘了我了,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从这世上消失,好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人死了要回故乡去,可是我这样的人,回到哪里才算回到故乡呢?” “我想,想生孩子,我没有时间了,等,等不了了。” 我想等,但我怕我等不了了。 我已经脱了力,身体软下去,头越来越晕,晕的有些颠倒欲呕,眼前也一阵阵发黑。 辛羑汗涔涔的落下来,摸着绢帕到我腿间擦拭,紧抱着我浅啄,平复着喘息。 “你忘了我是大夫?怎么会让你死,不会的。” “我想给你生个孩子,子阑。” “你现在不能生。” “他愿意给我生我就可以的。” “梦是反的,你会做梦我还会算命呢,我给你算了一卦,金阳城,那是生门,不是死地。” 突云山如和缓起伏的波涛,绵亘千里,一望无际的原野上,青黑色的雾气铺张蔓延,翻滚着云涛,狂风翻卷着荒草和风雪,几丈之外便目不视物,风如刀割,雪粒打在脸上如尖沙,我身上披风给风雪刮的呼呼作响,头发舞动似鬼,脚跟几乎站不住。 不说打仗,连走动都困难。 前几日天气还好好的,这转眼就下雪,我从未接触过这样豪放而又凛冽的风雪。 城下有几个小小的黑点在风雪中移动,是查探军情的敌兵,城上的士兵并不理会。 阿西匆忙扶着我又退下城头,回了营中。 赵免正同辛羑下棋,身后立着的是铁衣铠甲的军士,陪侍的一众参军或武将文吏,尤为显眼的是赵免身后一身道袍的阮士良,这位最近深得赵免的宠幸。 帐内四角生着熊熊的炭盆,赵免穿着黑色锦袍,戴香叶冠,身上还裹着灰色鹤髦大氅,辛羑也拥着狐裘,一人露了一只手在外面布子。 赵免并不信任他,辛羑到了军中也无所事事,近日风雪,一直陪赵免下棋。 我同辛羑对视一眼,他笑而颔首,我过去偎坐在赵免身旁,赵免伸出一只手揽住我:“这么冷上哪去了?让你陪我也不陪。” “有子阑陪陛下就好了,我不会下棋,陛下,我想去瀚海城。” 赵免并不转头,仍盯着棋枰:“你去做什么?” “我想去见见二哥,劝他不要同陛下作对,免得自寻死路。” 赵免笑:“这话朕爱听,不过现在不是他同朕作对,而是朕一定要收拾了他,至于你,怕的是你还没进他的中军帐,便给他一刀砍了,谢二可是个六亲不认的。” “陛下一向宽怀,示他好意他若执迷不悟,再动武也不迟,也显得陛下仁义。” 辛羑道:“琰儿,谢二公子在凉州举兵,已经是负了陛下,陛下待他仁至义尽,现在是他勾结元于淳作乱,陛下理当诛灭,哪有恩义再给他,若如此,天子尊严何在?” 赵免点头:“听见子阑说的了吗?这事哪有什么再商量的。” 我转头看了看辛羑,立刻听懂了他的意思。 “那我便不以陛下的名义,陛下不需派遣使者,他曾是我二哥,总会愿意见我一面的,我只是想见见他,问他几句话,不会给陛下带来麻烦。” 我带着韦一江跟两名引路的军士,纵马出了城,风沙迷眼,日头高照,却是冷光没有丝毫热度,不过天光已经大亮。 瀚海城是在长辽关西边的一座小城,到了城下,城头有军士喝问来者何人,我将头上的风帽掀开,高声道,“谢琰,我要见谢二公子,让我进城。” 军士去传话,很快城门便开,数名军士出来,将我身后韦一江还有随行收了兵器,传将军命令,带我进城,我命韦一江跟着我。 除了都姓谢,我的确跟谢翮不熟,十多年过去,我并不很放心这样去见他。 韦一江这人虽然沉闷,不苟言笑,但性子果敢,忠诚勇武。 我当真有十年未见过谢翮了。 坐在案前那人穿着一身缁衣长袍,手中按着剑,挑了修长的浓眉瞧我,凤目微斜,目光冷淡,五官削刻,肤色白皙皎洁,脸色间却笼罩着一股阴郁之气。 他唇上蓄了薄须,乍一看模样变化挺大,我几乎有点认不出。 但容貌仍然英俊,依稀有旧日的影子。 我猛然想起,我到盛京的时候他二十二,现在该早已经过了而立。 我记忆中这二哥是个好风流风雅的人物,与眼前这模样差太多。 隔了十年,我那会才九岁,压根没长开,他确是一眼认得了我。 盯着我看了几眼,骤然转笑:“真是你这丫头,你来找二哥叙旧不成?” 既不惊讶也无好奇,笑中并无真诚,将手中的剑鞘指了指对面,示意我:“坐。” 我小时候除了谢慕,跟其他兄弟姐妹都不亲近,仅限于认得是谁,跟谢翮还有些记忆,完全是因为他年纪最长,看着最显眼,比较容易留下印象,而且他为人风流爱玩,还玩出了名堂玩出了风头,父皇隔几日就要叫他进宫耳提面命一番。 我站立不动,他再次示意,声音严厉:“坐。” “你不在盛京过你的好日子,跑这里来干什么?” 他头探近了些打量我:“他还真是不一般的疼你,老五他要不是人机灵跑的快,差点就没命,结果你,不但没弄死你,还给你封了公主,大加封赏,无上恩宠。” 他说着手捏住我下巴:“我还真是纳闷,左思右想也想不通这缘由,不如你告诉我?他凭什么这么宠着你?”将我脸左右摸了摸:“还真是会勾人的一张脸,难道是凭这个?或者伺候男人的本事?这就更奇怪,那他绕着弯的给你封个公主做什么?还将你嫁给辜氏,这有胆子做没胆子给你个名分?” “我还真是小看你。”他讥诮道:“你那背后又是干爹又是叔叔的,你那位可怜的丈夫他脖子酸不酸,知不知道你干的这些没皮没脸的事?” 我抬手打他,谢翮一把握住我手腕:“急什么?说到你心坎上了?” “你让我进城,就是为了来羞辱我?” “我可没有求着你来,你这是自找,谢家的脸面都给你丢尽了。” 我愤怒的直身站起来:“你够了!你有什么资格羞辱我?” 我嘴皮子这会意外的十分利索,一气不停。 “谢家那么多男儿,个个庸弱无能却只会争权夺利自相残杀,关键时刻,没有一个有本事保护自己的姊妹妻儿,却将稚子幼童推出去抵罪,谢慕他为了你们委曲求全,你们又何时把他当人当命了?只管自己争来夺去,根本不管他的死活,到出了事捅破了天却要连累他受罪,我不过一介女子,求全保身,靠不得父兄,当然靠我自己,我就是讨他欢心又如何?若不是如此,我早就死了,尸骨都朽了! 谢翮脸绷得生硬,我冷笑一声,继续道: “丢我谢家脸的人是谁?你看看你自己,当初在凉州不安分,真当自己有本事,结果给人打的落荒而逃,到这鬼地方来啃沙子,你以为你这模样好看的很?” 谢翮一怕桌子:“你给我住嘴!” 帐外军士听着高喝立刻持着刀剑冲进来,韦一江上前一步将我挡在身后护住,劈手夺过一名军士高举的长刀,一刀砍过去,接连砍了两人,鲜血溅地,余者踟蹰不敢前,谢翮怒吼道: “谁让你们进来的!都退下!” 来人为首的一身披甲胄的鞑子将领叫道: “她是那皇帝的公主,那皇帝很宠爱她,得杀了她。” 谢翮激动的站起来:“我说了滚出去!这是本将军的私事!” 他站起来,手下扶着单拐。 一手拎剑抖开剑鞘拔了剑出来指着:“阿突拉,带你的人出去,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我知道他因病锯了右腿,可是骤然看到,还是顿生酸意,我吸了吸鼻子,一言不发,一阵刀兵碰撞,窸窸窣窣的铠甲摩擦的响动,武士又退出帐外去。 已经是安定过后。 谢翮撑着拐急的原地乱转,怒气冲冲的手指了我,我紧步过去扶住他手,搀着他坐下,谢翮站立不稳,歪歪倒倒的往座上栽过去,我按着他:“二哥!” 谢翮一把甩开我手:“滚开!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好好的讨好你的干爹是正经,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别回头让他怀疑你又跟谢氏牵扯,阻了你的荣华富贵。” “二哥!”他推了我一把,我又紧跟着重新抓住他:“二哥!你听我的,不要固执,不要出战,你们胜不了,你给我点时间,等我,会有机会的,很快。” 谢翮笑道:“别废话,你顾好你自己的命就是,少来操心我,我愿意等,姓赵的狗皇帝也不会给我机会,你小心自己,别在他眼皮子底下耍小心眼,也别将他想的跟你一样蠢,当他真宠着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由得你,赶紧滚吧,你说的话我会当没听到。” 赵免笑将我拥在怀中:“失魂落魄的,我怎么跟你说的?谢二他可不会信你任何话,你不是白白送上去挨他骂的,自讨没趣,别费劲了。” 他安慰道:“没意思,乖乖儿陪朕才是正经,他说你什么了?” 我没心情扯谎,而且赵免喜欢我老实,我老实,他才会好说话,我面无表情的将和谢翮说的话重复给他,赵免边听边乐:“活该,你这是没事找事。” 我奇怪的看他:“陛下这么放心我见他吗?” “有什么不放心?你跟他说不上话的。” 赵免将手搓了搓我脸,鼻子碰了碰我的,几十岁的人,笑的天真有如孩童:“你这小脑袋瓜子里想什么,朕清楚的很,只要你不给朕翻出花样来,你高兴折腾一下朕也由得你。” 我心里冷笑:“是吗。” “你是朕的宝贝,朕看着你就开心,就是说不出的喜欢,只要你乖乖陪着朕。” 我伺候他上榻休息,看他睡下,将香块扔进炉中,淡淡的香气立刻缠绕于帐中,我深嗅了几下,赵免最近的睡眠越来越差了些,握着我手不放:“睡不着,陪朕一会儿。” 我回握他手:“陛下睡着了我再去。” 赵免痴痴抚摸我手:“朕真想你永远这样陪着,朕看着你,就觉得心里很暖和。” “我会一直陪着陛下。” 我捏紧了手,手心是汗:陪到你死,我一定会的。 赵免过了很久静静睡下,我望着他脸,就会不由自主的想,他会不会一睡着就再也醒不来,他这睡得可真安静,好像没有呼吸一样。 我看着他睡脸,胡思乱想了一会,起身吩咐帐中伺候的军士小心守着,注意灯别熄灭了,万一陛下醒了,看他要不要喝药,这才出了帐去,夜色沉沉,营中火光隐隐,悄然无声,唯有夜乌如黑云聚在帐篷顶凄声啼号。 风刮的一阵紧似一阵,傍晚又是暴雪,时撒时听,营角各处军士直挺挺站着,丝毫不为所动,阿西提着灯过来,风吹的琉璃灯铃铃作响。 阿西将我披风往身上裹紧,我努力往他怀中缩着挡风,“子阑呢,他回去了吗,” “公子还没回,怕是还在军帐。” 我由阿西半拥半护着进了辛羑所在的军帐,本来是军中僚佐处理公文的地方,帐中除了辛羑,还有几位书记埋头在抄录翻阅,静静的没有丝毫声音。 辛羑卷着一份地图专注在看,我不敢贸然相扰,辛羑却正好抬了头看到我。 我笑了笑,做了个口型叫他,辛羑收了图出来,刚到门口惊了一下:“又是这么大雪。” 合了我手握住:“这么冷,不早些去睡,出来做什么,我一会就过来。” “我想等你。”我说:“你还要忙吗?” “本来也没有我的事,我只是耐不住寂寞要看看。” 辛羑说着,回身又去披上了他的狐裘,揽过我肩膀:“走吧。” 沿着军帐,捡着背风的地方走,我边走边问:“看出了什么?” “这军中的地图,做的很不详尽,这金阳城出了长辽关,千里之地尽是荒漠,风沙吹拂,地形道路水源时时在改,军中呈上来的地图,确是数年前做的。” “陛下知道吗?” “陛下一来便知道了,近日一直在发火,你不知道罢了,那位陈瑾将军,军政大事竟然如此怠慢儿戏,若不是现在急于对敌,陛下早将他砍了脑袋。” 我恍然大悟,听辛羑叙叙道:“这金阳城号称铜墙铁壁,实则也早就只剩一张废壳,多年未曾修缮,那城头的砖墙,就是老人孩子拿把砖刀都能敲下来,而且这城中守军,” 他停了一下:“这城中守军,原本称的是十万,我近日绕着军营走了一圈,算了算,顶多不过五万,还有的全是老弱残兵,说精兵,只能算一万,谎报兵员,抽了这么大的亏空,还真是狗胆包天了,我瞧的出,陛下自然也瞧的出,这一仗要真硬打,还真指不定谁赢。” “咱们陛下,你看他来了这半月,一言不出,不动声色将那几位相干的人给悄悄砍了,换了主将,为了稳定军心,面上丝毫不露一点破绽,不过西边的邯城的援军不日就该赶来。” 辛羑脸上露笑,暧昧莫测:“陛下还真是聪明人,由着你去见二公子,若是二公子听你的劝犹豫,他正好拖延时间等待援兵,若是不听要强攻——” “既然这死守不一定守得住,索性先发制人,诱敌深入请君入瓮。” 他哎的笑叹了一句:“怎么样都不会错,你去一趟,刚好替他探探口风。” 他说着似乎想起:“你见到二公子了?” “二哥他并不信任我。” 我跟他说了见谢翮的事,辛羑道:“我早便猜到是这样,二公子向来固执,行事过于草率了些,不过现在还说不定真是良机,刚好给他撞上。” 他仰头遮眼望了望天边浓浓滚滚的黑云:“这势头不大妙,我若是猜的不错,近几日就有仗打了,二公子不会等到援兵来的。” 我同辛羑边说着边回房,阿西送来热水,沐浴了出去,辛羑坐在桌前埋头忙碌。 将随身带着的地图在桌上铺开,拿了笔对照计算着,将侦察地形的军士绘制的上百张的小图,取舍定位,制成行军所用的地图。 还有这城中兵力配置布防,军营地形,十分清楚细致,简直可怕。 自谢慕的事情之后,赵免对辛羑已经不再信任,军密机要他也接触不到,整日干的不过是陪赵免下棋闲谈,除此无他。 我站在一旁看着,一向知道他这人聪明,还是忍不住惊讶赞叹他那脑子,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怎么那么好使。 他这人不但过目不忘,而且说起话来也头头是道,心思敏锐的惊人,大处有大处的判断小处有小处的精细,眼界高阔又不失于细微,难怪赵免会那样看得起他。 我蹲过去抱住他胳膊陪他坐着,将灯烛挪近过来,用剪刀剪了一截燃尽的灯花,辛羑沉迷于图画,也并不注意我,一截蜡烛几乎要燃尽,他才终于弄完,我让阿西给他送水。 我服侍他脱了衣裳沐浴。 辛羑这人看着像个江湖人,其实骨子里完全是个贵公子,我以往看他也没用什么下人,在一处了才发现他这人跟谢慕完全没差,生活基本不自理,是能自理而不愿,处处都要人伺候,幸而我给谢慕使唤惯了的,最不差的就是当丫头。 不过辛羑似乎是很享受将我当小丫头使唤,表面上还会谦虚的笑装的很惭愧很舍不得,实则一点也不会客气,我也很殷勤卖力的干活,给他洗头发搓背。 我主要是喜欢干这个,喜欢给人洗头发搓背。 还有给人穿衣服梳头发端茶倒水铺床点灯,都喜欢。 但我只喜欢伺候别人,不喜欢伺候自己,我自己洗脸都恨不得让阿西帮忙。 而且除了谢慕跟辛羑,也没有伺候别人的爱好,经常也伺候赵免,但赵免总让我心情不好,没有伺候谢慕跟辛羑那般喜悦欢快,看来还是对人不对事。 他白白的肉皮儿被我搓的发红,连忙笑伸手打我: “我又不是十天半月没洗过,又不脏,你费那么大劲干什么。” 我哦了一声,放慢了手,搓了一会儿,头有些晕,犯恶心,我估摸着是头疼病又犯,当下干的热火朝天也不在意,扭开头忍了一下,回头继续。 辛羑背对着我:“还没喝药?” 我说:“喝了,不过那药今天苦的很,又吐了,明天再喝。” 我将干净的底衣与他换上,低头给他系着腰带,辛羑松松搂着我腰,弯着身,下颌搁在我头顶上,闭着眼睛惬意的摩擦。 他手在我腰后有一下没一下的抚弄着,我给他系上带子,手握住他窄瘦的腰身,仰头对他展脸笑:“我对你好不好?” 辛羑一面点头一手遮着眼睛笑的厉害。 “你笑什么?” “我想起当初有人给我一颗玛瑙珠子,还一本正经关照我说,”他学着我的语气,刻意柔缓了语调,慢吞吞的说:“你看我对你这样好,你一定要记得。” 我不由自主的也笑起来,那会我刚认识他,喜欢的不行,想跟他交朋友,有一段时间赵免给我一点什么东西我都攒着,见到他就送给他想讨他欢喜,辛羑他也只是笑,然后照收不误,我以为他喜欢,后来知道他其实够有钱了,根本不把那些东西放在眼里。 我高兴的刚要张口说话,胃上又翻涌出一阵恶心,我转过头去捂了嘴忍住。 不过这次没有恶心伴随着头痛,有些想吐,我干呕了几下,想起了什么,突然脑中一激灵。 我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相信,松了捂在口上的手,嘴角渐渐显出一个迟缓的笑。 辛羑俯身过来扶住我,以为我是头疼,又看我笑的莫名其妙:“难受?” “......子阑......我好像......” 辛羑拿过我手腕探了探,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我满心期待的看着他。 “我是不是有孩子了?” 辛羑有些没回过神,脸上有些迟钝。 “.......对......可是......” 他很快又面有忧色,拉着我上榻:“我跟你说......” “我把你那回让我吃的那什么药悄悄给丢掉了,我不吃,反正就是你干的,你要负责任,不能说我的不是。”我抢道,又安慰他:“我不怕的,我可以生,你会让我生的是不是?” “我知道。”辛羑抱住我:“我知道,我只是,只是。” 他说了好几个只是,有些语无伦次,我插口:“你喜欢对不对?咱们的孩子,你高不高兴?” 辛羑被我追问着,只不答,闭了眼,将我拥紧了,一言不发。 我知道他这会不好受,隔了许久小声道:“你别担心,我不怕的。” 辛羑道:“我怕。” 城楼上夜风嘶吼,火光照亮了天际,照的城外一片惨烈的厮杀。 即使是黑夜,那血光刀光仍然是分外的清晰,汉子一身青布长袍,脸上一道长疤由右眼划过鼻梁贯通至左脸,带着半张面具,嘴里赞叹道,“这一仗,二公子恐怕要吃亏了。” 观察着战场形势,扭头提醒道,“公子,咱们撤吧,免得给人发现了。” 他与之说话的那人穿着一身银色长袍,也勒马不动,静静伫立着。 外边罩着灰色披风,头脸藏在风帽间半遮半掩,眼目深邃眸光灿灿,两道漆黑修长的浓眉斜入鬓间,火光微亮中,隐露着半张如刀削墨画,浓墨重彩的脸来。 却不答话,只是控着缰绳,仰头望城楼上。 那青袍汉子随之而望,夜色之中,城楼之上,有军士簇拥着一人立着,穿玄色便袍狐披,衣饰华贵,一身矜贵骄黔,身侧端然立着一女子,素髻简妆,无丝毫簪饰,因而只见着墨发浓密堆卷,裹着红色披风,红光映照的面颊雪白透光。 面目却不甚清楚。 青衫大汉好奇问道:“公子认得那城上是谁?” “看不见。”那灰衣人开了口说道,声音冷然淡薄:“不过猜的出。” 他嘴角勾出一丝冷笑:“高违,你算一算,咱们这位置,距离城头,” 他指了指城上那人:“那里,该有多少步?” 高违爽朗的笑:“不用算了,至少过了五百。” 那灰衣人从马背上取了弓箭,宝贝似的放在手心里摸了摸,那弓是好弓,漆黑透亮,他将搭上箭瞄了瞄:“不如我试试怎么样?你说我能不能射中他?” 高违笑,老实回答:“公子的箭姓高的可不敢怀疑,只是太远了些,不成。” “不成啊?”他仿佛有些失望似的,却又立刻转了调:“不过——” “若真这样一箭了结,岂不是太便宜他。”那灰衣人道:“虽然不成,不过我这么看他得意洋洋那模样,心里还是很气不过,当真碍眼的很。” 他迅速拉了弓,箭支催发,挟裹着劲气,呼啸着破风而去。 收弓归箭,毫不留恋转身:“走吧,去邯城,会会严将军。” 身后一行十余人皆黑衣黑帽遮掩,同那高违一样戴着面具,悄然无声鬼魅幽灵一般跟在身后,转眼之间便消失在黑夜荒漠之中。 赵免身上还沾着血,捂着胸口,城头上那一箭箭深入肉,不偏不倚当心而入。 因着距离太远箭劲被削弱,若是再深一寸,他这会大概就躺着准备给盛京报国丧了。 军医给他包扎伤口,杜周满脸冷汗的进帐来,跪地伏拜:“陛陛下......末将.......” 赵免直接打断:“放箭的人是谁?” “可,可能是流,流矢。” 赵免劈脸一声喝骂:“少放狗屁。” 拎着他领口攥住,愤然叫道:“流矢?哪里有流矢?只有那一支箭,就是专奔着朕来的,城头那么远,可真是巧的很啊!” “末将,陛下,可是根本无人......” 赵免一脚踹翻了战战兢兢给他包扎伤口的军医,指着杜周破口痛骂:“不是人,不是人,不是人难道能是鬼!朕说有就有,我才不信他没留下一点印记,给我去追!找不到人,提着你脑袋来见朕!” 杜周连连称是,连滚带爬的出去了。 我脸色发白,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心口悸动不止。 是他! 是他,我感觉到了,一定是他。 赵免一屁股坐下,我努力收回神,走过去给他脱沾了血的外袍,手指哆嗦个不住,赵免极其的烦躁不安,看见我手抖顿时喝骂道:“滚开,笨手笨脚的做什么,滚开!让驸马来!” 我手脚抖的不成样子,听他一吼,立刻如逢大赦,溜出军帐,完全忘了给赵免找辛羑,直接去营房去找韦一江:“陪我走一趟。” 我浑身颤抖,面无人色,韦一江问道:“怎么了?” “有事,大事,跟我走一趟。” 韦一江不再多问,立刻牵马,跃马出了城,城外已经漫天血腥,兵士们在清扫战场。 火光散去,夜色浓的迫人,唯有死人鲜血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散。 我闭目,静下心凭直觉辨了一下方向:“往西。” 那股熟悉的味道越来越重,我心跳的越来越急,月亮不知何时透出了云层,照的荒漠一片银光,如同粼粼的水面,除了野兽的呜咽,寂静的没有任何人响。 而这时候风也止了,沙丘在月光下静静的躺着,马蹄印越加凌乱。 风中飘来丝丝缕缕血腥气,越来越浓,韦一江皱着眉看我:“公主要找什么?” 我不理会他的问,放慢了马步,追逐着血气,却仍旧往前。 翻过一座沙丘,底下是一片干湖,而此时月光下,丝毫不见得美好。 我被眼前的景象惊的手脚发冷浑身发麻,整个人定住,不敢再上前。 全是死尸,血气热气都还是新鲜的,足有数百,全都无声无息,没有一个活口,连战马也无存,沙地已经被染成血河,夜空中死尸上方鸱枭盘旋呼号,小小的黑点越聚越多。 那十多名裹在斗篷中,戴着面具的黑衣人正收了弯刀入鞘,整马归于两列,追上那已经在前方打马走远的灰衣人跟青衣人,悄然无声没入荒野。 不是战斗,完全是杀戮,丝毫没有战斗的迹象,完全是单方面的杀戮。 真是太诡异太可怕了。 那十来个黑衣人竟然砍瓜切菜似的将这百来骑追兵一个不留一声不吭的全部变成了这满地尸体,这些骑兵有马有刀,却像是软弱无力的孩子毫无反抗之力任人宰割。 哪里是人,简直就是专杀人的怪物。 我被这情景震慑的完全忘了来意,看着那行人在月色中远去也不敢跟近一步。 韦一江同我面面相觑,脸色也难看至极。 我吓出一阵激灵,浑身冷汗淋漓,直到那路人走远许久,才抹了把汗跳下马去,韦一江跟着下马,冲下沙丘,沙地上尸体血气熏人欲呕,鸱枭已一片片压成黑阵俯冲下来啄食人肉。 我两手捂着脸,被眼前这画面刺激的头晕的厉害,韦一江扶着我肩膀撑住我。 我压抑控制着情绪,韦一江道:“刚才那行人,他们看到咱们了。” 我回想起一阵后怕,迅速转过头:“什么意思?” “那行黑衣人,已经看到咱们,却完全无视,也没有杀人灭口,就那么走了。” 对,按他们那样残忍可怕的手段,怎么会留着我跟韦一江的活口。 “公主,咱们回去吧,追不上了,这里还是等明日杜将军另派人来寻吧。” 故人3 谢慕将那人头往地上一丢,又从背后拿了一只,也丢到地上,嘴里念道:“严荀,朱敏,我正好从西边过来,在谷阳道,顺手给他杀了,可惜你的援兵,都搁在这儿了,来不了了。” 他说完昂了头:“如何?” 赵免强笑,笑的十分难看:“你想如何?” 谢慕道:“我要你一条命,或者我留你的命,要你下面那根命根子,你选一样,怎么样?” 辛羑一直无动作,听到这里,终于动了手,面无表情将一侍卫手上夺了长刀,踏马上去,取谢慕右臂,趁他闪身躲的当儿,将他的银枪一个挑开,将马一横,人已经挡在赵免身前,横刀立马与谢慕对峙住,眼睫低垂,低头微侧吩咐后面秦重: “子游,这里交给我,护送陛下离开。” 他加重了声,一字一句强调:“还有我的夫人,别让她落在了贼人手里。” 秦重连同众侍卫护送着赵免急撤,谢慕望了一眼赵免离去的方向,脸色冷了下来。 他眸光几变,收了枪:“卫公子也要插一手吗?” 辛羑道:“自然要的。” “那可不巧,我今天是一定要拿件东西才能走的。” 谢慕伸了枪,手中一摇,纵马奔驰,直刺上去,辛羑横刀一挡,叮的一声,激起一阵震颤的回响,他手腕用劲一绕,借力推开,顺势往谢慕脖子削过去,谢慕往后一仰灵活的避开,又迅速的身体前倾,俯身贴着马背,直冲上前,刺他肋下。 虚晃一枪,已是闪到他身后,高声道:“我跟你这么打没有个完,不奉陪了。” 绕过辛羑,奋力打马去追秦重赵免。 他扬手比了个手势一招,随他而来的黑衣人迅速在背后跟上,直蹿入林间紧追而去,辛羑一把丢了手上长刀,从腰间掏出马鞭一打马臀,厉声喝马,也迅速追上去。 马车驶的飞快,一路磕绊着,我心肺都要从嘴里震出来,我勉强扒着窗子要看车外,头却在窗框上撞的连声闷响,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一个发亮的白影打着马在车外飞速的掠过,我头重脚轻昏昏绰绰,只感觉那是谢慕,紧随着他又是一骑,是辛羑。 我急的口舌冒烟,却完全开不了口叫,身体无力,来回的呕吐也唤不回神志清醒,正当我在这要死要活间挣扎,车身一个巨震,整个车顶被掀飞。 世界霎时安静,马车四面都散了架,只剩下一个车底给我蹲着,驾车的侍卫已经被一招毙命,倒在车座前,脖子上被抹了一刀,还有随行的护卫,连人带马都倒在血泊中。 抬头可见月光星辰,寒风入襟,我昏昏沉沉的脑子也给吓醒了,捂着嘴的手也吓得定住了。 那行黑衣人如利箭一般自身侧呼啸刮过,卷起一阵刀刃似的风。 我坐在没了顶又四面没了板的马车上瑟瑟发抖,不知何时给一队打着火把的鞑子兵呜哇怪叫着围上来,刀架着脖子,那鞑子兵见着我眉开眼笑,下流的手往我身上乱摸,最后一把将我抱住扛起来,一行人欢笑着回营地。 我给那鞑子兵一身的腥膻骚臭熏的终于晕了过去。 刚过了午时,然而因为暴风雪,天气青黑,看着仿佛已经入夜似的。 我给几口雪水灌醒,披头散发给压到帐中。 帐中正在置酒高会,喧笑欢腾,美酒美人明灯高烛聚了一帐,有汉人也有胡人,可惜我一个也不认识,那鞑子兵解了我手上的绳子,推着我到了帐中,四面围着矮案,众兵汉们或搂着美人亲热,或喝酒吃肉,个个红光满面,冲我连连伸手招呼: “过来过来,这个又是哪里弄来的。” “美人儿快过来,给军爷瞧瞧。” 几个军汉已经离了座过来,扳着我脸瞧,咧嘴喜笑道:“快瞧快瞧,这娘们儿生的真有意思,跟咱们殿下化了女人似的。” 立刻有人不厚道的嘿嘿笑:“咱们殿下用的着化吗?” 众人哄笑,有风雪卷帘而入,一只脚迈进帐来,随即又是一只,有人进了帐来。 四下皆静,哄笑声顿止住,有人小声叫道:“殿下。” 谢慕并不应答,只挥手,一面解了披风,一面声音冷冷道:“要我化给你看吗?” 那说话的人连忙一个跪下:“小人不敢,小人糊涂了。” 边说边抬手往嘴上直抽,自个打嘴,谢慕将披风交给身后的军士,看他连打了几巴掌,开口说道:“嘴是用来说话的,若是你不知道怎么说,我可以帮你割了,退下吧。” 谢慕脸色不悦,坐在上首那短须黄发方才也跟着笑的军官连忙放下酒,上前去扶住他往座上坐下,斟了一盏酒:“好老弟,别恼别恼,大家说笑呢,来,我敬你一杯。” 谢慕接过酒一仰脖喝了,放下酒盏,推开身旁侍酒的美人,自行斟酒,那军官笑问道: “你抓住那皇帝没?” 谢慕摇头:“没有,让他跑了,我追了七百里去,又回来了。” “老弟你这追法,凶神恶煞跟狼似的,一咬咬出七百里,吓也吓掉他半条命,另外半条命还得给活活累死,你也不亏了。” 谢慕道:“我不急,这么杀了他,一招了结,也太便宜他了些,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我望着他低垂的眼睫,面上因为热气有些红晕。 他模样,没怎么变,只是身体结实了许多,好像还长高了身材宽厚了,原来身体还有些瘦长单薄,是一副少年的身量,现在已经完全是个成人了。 乍看还有些不习惯。 我有些入迷,有军汉突然谑笑道:“这娘们盯着咱们殿下不放,看上咱们殿下了!” 众人大笑,纷纷起哄了呼叫。 谢慕闻声,这才抬了头望我,我对上他的目光有些不知所措。 他只是微怔,细小的等同于无,身体前倾靠上桌案,手中的酒盏轻轻摇晃了一圈。 “这女人.....”他转头环视了一圈,开口问道:“谁弄来的?” 立刻有人涎笑着道:“殿下,是小人抓来的。” 谢慕哦了一声,并不看他,从怀中摸出一串手珠,丢过去:“赏给你。” 那人喜笑着接住,连忙叩谢,谢慕补充道: “领了赏,再自己去领一百军杖,赏功罚过,我没剁了你手就算便宜你,自己去领。” 那手珠,是赵免随身的东西。 他又从怀中摸出几样腰坠玉饰,丢下案去,那军士一个个跳上去哄抢,一样样都是赵免的饰物,有人认出来,激动的嗷嗷叫,我怀疑他是不是追去一趟给赵免裤子连都扒回来了。 他从座上下来,握着我下巴抬起来,左右转了转又瞧:“听说你看上本殿下了?” 我怔怔看着他脸,颤着手要去抚摸,手底下肌肤温热,久违的熟悉,我几乎要唤他。 他没有避,暧昧笑语声中,眼睛余光打量我手。 笑了一笑,手上用力,捏住我嘴,迫的我张口,舌尖在我唇齿间口腔中舔舐,滑溜溜一扫而过,含住我舌头吮吸,我吓得没了神,木愣愣不知如何反应,酒宴间却爆发出一阵哄笑喝彩声,他松开捏在我嘴上的手,口水不由自主流出来,我咬了牙闭目仰头喘气。 他转脸扬眉道:“这个女人是我的了,谁也不许碰,谁敢碰我就剁了他的手。” 谢慕松了我起身,回到座上:“待会给我送到帐中去。” 押送我那军士小心凑上去提醒:“殿下,她肚里还怀着种。” “哦。”谢慕抿了口酒,没有说什么,那军士还不走,似乎等他回应,谢慕放下酒盏挑眉又补了一句:“也许别有一番滋味?” 谢慕醉醺醺给军士扶上榻。 我犯了头疼,想吐又吐不出,身体沉重的连抬手都费力,躺在枕上闭着眼睛忍受着脑中那一波接一波的痛意,十分艰难,他突然一身酒气的扑过来,沉重的身体压到我身上,一面喘着粗气发疯一般啃我脖子,一面手在我身上大力揉摸。 我给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的心跳不稳,定了定神,赶紧横了手在身前挡住他,拼命推开他,免得给他压着肚子,谢慕却力气大的惊人,抓了我两只胳膊一个抬起,按在头顶,跨过来两腿夹着我腰固定住使我不得动弹,脸上漾出笑意,一低头吻过来,嘴唇含住我吮吸。 他浑身弥漫着一股酒和情欲的味道。 我被逼的有些喘不过气,扭头避开他,他一步不让的追过来,我咬了牙,不敢大出声,手也动不了,只能屈起膝盖顶他,他腿跪下来连我膝盖也压住。 他牙齿衔开我衣襟,脸拱进去,嘴唇吻到我肩上。 我浑身战栗,身体动弹不得,眼睛闭上又睁开,颤声道:“谢慕!” 他仿若未闻,动作丝毫不停,急促的喘息着在我肩颈上啃噬,气息浓重压迫,我心上一阵阵窒息,头胀的发木,梗了脖子张口换气。 我昏昏沉沉间眼前发黑,他手不注意按到我腰上,我惊的一弹,死命挣脱,猛的又将膝盖去撞他,谢慕手一松,弓了腰缩了一下,我就势推了他一把。 他一个翻身栽过去,缩了一团,满脸通红,手捂着□呻吟:“疼,别打。” 我定眼看了他许久:“你别乱来。” 谢慕仰面笑,笑容浮起在面上仿佛漂在酒中荡漾:“不乱来了,我逗你的。” 他坐起来,脸上全是笑:“我错了,高兴过头了。” 伺候的军士送了水来,他摇摇晃晃的爬下榻,我看他走路脚步都打飘,又喝退了人不要人扶,只得强撑了身体跟上去,替他解了衣服,扶着他跨入浴桶,站湿了布巾捞了水给他擦拭。 他脸上湿淋淋的不知是水汽还是汗,我捞水给他擦了脸,又给他散了头发洗。 洗净了头发,他睁着眼睛,转头看我,目光安静的没有一丝波动,眼珠儿也不会转。 那双眼睛让人只一眼便沉迷,此时满是痴意。 我如同受了蛊惑,将手小心翼翼抚摸上他脸,从眼睛到鼻梁到嘴唇一一滑过去,脸上线条是清晰的男儿刚硬,下巴甚而有细小的胡茬,触手粗粝而骨骼坚硬,我被心中突然升腾而起一种莫名的感动所激发,不由自主的贴过去,两手抱住他头,将他脸埋在怀中。 心中几乎有些疼痛,我被手心的触感感动的想哭。 他还活着,我还活着,我们还能这样相见。 凡事不可勉强,无缘强求便是罪孽。 不论我怎样刻意忘记,怎样刻意去放开,却没有丝毫作用,只是将自己越束越紧。 他头埋在我胸前,痴痴笑,伸手触摸着我脸,上下摩挲,突然跟个狗似的嗷呜作声,张嘴咬了一下,没咬着人,只咬的自己牙齿一声响。 他只跟个狗似的不住要咬,一不留神咬住了自己舌尖,顿时张了嘴吐了舌头又说:“疼。” 我放开他,吸了吸发酸的鼻子,强自微笑道:“给你擦身,你别动。” 谢慕眨了眨眼,跟个孩子似的乖巧:“不动。” 他胸口上赫然有一道伤疤,在左边胸上一直划到腹腔,又深又长,分外刺目,除净了衣服再细看,不止这一道,浑身上下都留下了深深浅浅大小不一的伤痕。 原本白皙光滑的皮肤已经被破坏殆尽,这具身体却仍有另一种美。 刀剑的磨砺鲜血的洗礼让他长成了一个真正的男儿,勇敢而无畏,刚强而果敢,浑身充满了力量,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昌平宫的明月奴。 我抚着他身上那大大小小伤痕,还有一道是新的,血痂还未干。 我撩了水不敢往上抹:“你疼不疼?” 谢慕摇头:“不疼。” 他完全醉的没意识,一会没注意就打瞌睡。 说了两个字头一歪又要睡着,我抱着他脖子点头。 “我知道你会来,那天,我感觉到你在,你也一定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就赌,你知道陈瑾会反,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你一定会配合我,我知道我不会死,所以我不怕。” 我跪在浴桶边,亲了亲他脖子,谢慕转过头来,湿漉漉的在我唇上一吻。 “你说的有理。” 他喟叹一声,闭上了眼,头缓缓往后靠,脸色有些酡红,扶着浴桶的手滑入水中,我盯着他手的游移着到了身前,滑过腰腹到了腿间隐秘,手心揉搓了两下,抚弄着自己那处。 我登时一脸血红,要立刻背过身去,又好像刻意,更加难堪,只得厚起脸皮装作不懂,当了什么也没看到,他却丝毫不知羞耻,压根无视我的存在,就那么大大方方,一只手握着自己□东西动作和缓的套弄着。 我尴尬欲死,装傻装不下去,皱紧眉往他脖子上掐了一把,推了他一下。 谢慕闷哼了一声,低低的呻吟,完全不理会我。 我摸在他肩上的手有些不自在,遂收了回去,他皮肤在水汽热气的熏蒸下水淋淋的红,面上表情平静,没有欲望的痕迹,也没有声音再发出,只有水波在轻轻的晃荡。 我实在忍不住,又连着推了他几下,他只不做反应,沉迷在自己中。 我转身背过浴桶,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却说不出是少了什么,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呆呆看了一会,沉沉的埋头在胳膊上,心中一片迷蒙的茫然。 我抬头发现脸上有些冰凉,明明心中没有痛楚,却不知何时给眼泪流出沾湿了眼睫,我连忙掩饰的拿手指抹去,整了衣裳站起来转过去。 谢慕已经仰靠着浴桶一动不动,闭紧了双目,脸上泛着薄红,张着口如同窒息。 我顾不得他还在失神,匆匆忙忙将他从浴桶拖出来,他挣扎不肯,我急的心慌,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硬生生拖了他出来,给他穿上衣服将他拽上榻,盖上衾被。 蜷了身背对着他缩到里侧,手抚住腹部,静静听着自己心跳,茫然了一会,闭上眼睛。 身后被一股暖意拥上来,他的胸膛贴住了我的脊背,两条胳膊到身前搂住我,在我腰上轻抚着,摸到我腹上来,我一个哆嗦,好像什么秘密被窥探破了一般,连忙抓住他手。 谢慕头抵着我后背,醉意仍未消:“你有娃娃了吗?他怎么会丢下你。” “他没有要丢下我。” 他醉的不轻,嘴里咕咕哝哝,任性又无礼的责备:“他放着你一个人这个样子在乱军中,我还指望着他能疼你照顾你,结果他却为了那姓赵的狗命连你的安危都不顾,等我杀了赵免,我就把他给你找回来,我不会让他背叛你,他要是背叛你,我就杀了他。” “我不怪他,他没有做错什么,他对我很好,没有他,我也活不到现在。” 是我对不起他,他从来没有对不起我。 永远只有我欠他的。 “我不管。”谢慕固执道:“你放心,阿兄不会再让你受苦。” 他说着手又在我身上乱摸,嘴里神志不清的念叨着,我羞的无地自容几乎要哭:“求你了。” 谢慕握住我手,将我揽到怀中,双臂拥裹着我肩膀,面红耳赤虚虚迷迷低低笑道: “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是好事情,我又不会笑话你。” 我绝望道:“我没有。” 他打断:“阿兄替你高兴,原是我无能护你。” “你都这么大了,有丈夫有孩子,多好的事,连我都羡慕,我也想有妻子有孩子,我都二十四岁了,别人二十四岁早就已经妻妾成群儿女绕膝,我却还是一事无成无家无业,这便是我的命吗?凡人皆能有的东西,我却怎么求也求不来。” 我眼泪汹涌而出,转身去捧住他脸,抽泣道:“不是的,不是你的过错,你是这世上最好的,男人,你才是让人想也想不来,求也求不到的,没人配的上你。” 他的吻不知何时又落下来,我突然再无力拒绝回避。 我突然发现自己多这个人已经渴望的太久,渴望到近乎疼痛。 我伸手抚了抚他头发,他眼睫低垂着,面目有些朦胧,嘴唇微微翘起,一下一下在我脸上点触着,亲昵又依恋的摩擦挨蹭,他舌头舔着我湿润的眼睑,“别哭。” 我紧紧抱着他宽厚的肩膀,感动哽咽道,“没哭,我高兴,想,想你。” 我一夜未睡,静静盯着他脸一遍遍打量抚摸,爱不释手。 他睡梦中勾了唇笑,吮我手指,伸了手将我往怀里捞。 我手心有些微微发烫。 谢慕睁了眼,声音困倦,带着笑意:“这么早,不睡觉做什么?” 我说:“看你。” 我碰到他的嘴唇上去,缠缠绵绵的吮出一个黏湿湿的吻。 帐子被突然大力扯开,谢翮的脸近在尺许处。 他望着我冷哼一声,转向谢慕,谢慕还宿醉未醒,刚睁了眼一会,人却还有些痴愣,半晌没反应过来,疑惑的眨了眨眼看着谢翮发问:“谁让你进来的?” 谢翮往榻前一坐,手自顾自抓了茶喝,却是冷的,又放下。 “我听说你得了个什么美人,特意来瞧瞧,结果竟然是这么个东西,老五啊老五,我还小看了你,你可真是让二哥大开眼界,这天底下没女人给你操了吗?” 谢慕听他说到最后,脸色开始难看:“这是我的事,你可以滚出去。” 谢翮笑:“你现在了不得,我惹不起你,自然会滚,只是任婉在天之灵知不知道你干的这龌龊事?你给那姓赵的干坏脑子了吧?” 两难 谢慕一个翻身跳起来,一把攥住他衣领提起,沉声急促叫道:“谢翮!” 谢翮一昂头,抓他手:“放开!” 然而徒劳,他到底身体不济,谢慕紧紧揪着他衣襟,愤然道:“我警告你,你虽然是我二哥,但我才是太子,别在我面前摆架子,注意你的言行,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兄弟一场,别逼我翻脸无情。还有,我爱睡什么女人关你什么事?你要看不顺眼尽管来动手,要是不能,那就闭上你的嘴还有,不要跟我提任婉,至于这个女人,我现在告诉你,她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她是那姓赵的所生的贱种。” 我一口血就要从心肺呛出来,谢慕回手要来揪我,我紧张的抿紧了嘴看着谢翮,无言以对。 谢翮恼怒啐骂道:“贱人。” 我嚅动了一下嘴唇:“我不是。” 谢慕将他一推推开几步,谢翮没站稳,几乎跌倒,急怒涨红了脸,谢慕扭头高声叫道: “高违!” 那带着面具的青衫汉子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谢慕怒道: “谁让他进来的?不认得谁才是主子要不要我教你?” 那高违意料之外的一愣,连忙跪地请罪,谢慕道:“送二殿下出去。” 一把丢开谢翮,高违连忙作手势送客。 谢慕倒回榻上,张着四肢裸着胸膛,我闭目深吸了一口气,好半天才将他那番话消化下去,忍住心中那股郁闷,起身穿衣,独自下了榻。 到了外间有人送水,竟然是阿西迎了上来,我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 阿西道:“是,是殿下将奴才弄来的。” 我想了想,城乱的时候他大概是给抓住,谢慕知道后才给他弄了过来又服侍我。 我问:“图宝呢?” “他跟韦一江还都给那些胡兵绑着。” 我转身去榻前推了推谢慕:“我还有两个人给你绑着,可不可以放了他们。” 谢慕又睁眼,不耐烦道:“谁。” “跟阿西一起的那两人,一个是我认的干侄子,一个是我的护卫。” “你还有干侄子?” 我无可奈何的点头。 谢慕受不了的直皱眉,又叫来高违,指了指阿西。 “带他去放人,是谁带过来我瞧瞧。” 我扶着他坐起来,努力展开一个笑容:“我给你梳头。” 他盘腿坐着还有些痴相,我寻了他衣服来,替他换上。 “你干什么这么大火气,二哥他又不是第一回说这样难听的话。” 谢慕皱眉道:“我今天心情很好,不想忍他。” 我握住谢慕手:“以后咱们不理他就是,随他爱说说去,别撕破脸。” 谢慕揉了揉头发,烦躁不已,懊恼道:“昨夜喝多了,我酒这会还没醒。” 我抱着他腿,仰头问道:“阿兄,你想要娶妻生孩子是吗?” 他不耐烦的摆手打开我,我不放手:“你喝醉了,自己说的。” 谢慕道:“再说吧,我现在没那工夫。” “那个能要你什么工夫。” 谢慕狐疑的看我:“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说:“好奇问问。” 谢慕问:“我昨晚说什么了?” 我轻描淡写道:“你喝醉了,发疯说胡话,我弄你去洗澡,结果你自个在那自个摸,我叫都叫不醒,洗了澡上床又说胡话,一晚上都不安分,挺不要脸的。” “我就估摸着你是那什么,想女人了。” 谢慕脸一黑,又笑,踢了我一脚,恼道:“滚。” 我试探问几句,他没什么反应,我心念几转,最终展脸笑:“我滚了,我去给你弄水。” 我回身要去弄水,给他在背后一把抱住了腰,又被他扳着肩膀转回去脸面相对,他直身起来搂着我,脸埋在我脖颈间,肌肤感觉到他冰凉的唇齿,顿时起了细细的疙瘩。 “这里不太平了,我想送你去袁州,那里安静,有人照顾,你去那里养身体,等,等你的孩子,生下来,我有机会便去找你。” 我排开他手,回转身,问道:“要是你死了呢?” “这天下战事,谁说的清楚,刀剑无眼,生死难料,今日还横刀立马意气风发,明日也许就黄沙埋骨,马革裹尸,要是你死了呢?” 他默然不答,我又补上一句:“要是我死了呢?” “你不会死。”他低声又坚决,手抚摸着我脖子:“你不会死,就算我死了,天下之大,总该有你一寸容身,没人能逼你。” 我会死,天下虽大,也没有一处是我的地方。 “你不要再丢下我了,我不要跟你分开。” 我一阵激动,抓住他袖子用力的晃了晃:“我不想再等了!我一个人在盛京等了你三年,四年,我生怕我等不及,生怕到死都见不到你,我不要去袁州,你去哪我就去哪。” 我后悔了。 我一直想活着,拼了命的也要活,无论怎样屈辱卑贱,无论怎样绝望痛苦,就算是行尸走肉,生不如死,我也要活着,人如草芥命如蝼蚁,我也要活着,谁想要我的命我都不答应。 可是现在我却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在他的剑下死去。 谢慕迟疑道:“这里不是你能呆的地方。” “哪里是能呆的地方?该死的躲不掉,不该死的死不了,哪里不是一样的呆,我不在乎。” 谢慕无奈:“你急什么,这么大声。” 我怎么能不急,他打这念头,我都要跳了。 我跟谢慕面面相觑的对峙,被一个沉闷的声音打破。 “殿下,人带来了。”却是高违回来了。 我捂住鼻子吸了吸,谢慕连忙系了腰带起身:“带进来。” 我转过头去,韦一江正单膝跪地作礼,图宝跪着磕了个头,齐声道:“公主,殿下。” 谢慕走近了去,见了韦一江,顿时发笑:“我听说过你,看这模样就是个非比寻常的人物,只做区区一名侍卫,会不会太埋没了些?” “小人并无大志,但有一席安枕足矣,无所谓埋没。” “尽管如此,这也未尝不是志向。” 谢慕笑笑命他起身,我连忙拉扯图宝到跟前来,指给谢慕:“阿兄你看他,长的奇怪不奇怪,我当初第一眼看到他就惊讶坏了,你来看看。” 谢慕顺着我的手打量过来,果然也讶异,伸手摸着他头捞过去:“我瞧瞧。” 我仰头笑问道:“你看像不像?” 谢慕合不拢嘴:“这模样别说当你侄子,当你儿子也够了。” 十月,刘梁谋反,事泄未成,为睿王所诛,牵扯甚广,朝中百余人尽涉其事,皆论死,夷三族,刘大元死,刘大中死,刘氏亲族皆死,二皇子赵轸被废为庶人,关押宗正府,其母刘氏赐死,而刘梁本人不知所踪。 我本指望着小国舅能干出一番大事业,他却如此惨败,看来我还低估了赵倾,这位看着吊儿郎当的睿王爷实则深藏不露,不过这样也好,他二人斗,谁输谁赢我都高兴看好戏。 十一月,永阳郡守天子迎幸南城,睿王欲迎帝驾归京城,病止不行。 京中一片人心惶惶,而天下沸声频起,江北冬旱,数月未雨,北边胡骑扰境,破长辽关而入,连克数十城,几乎要直下通州,通州刺史王峻急招兵相抗,却节节败退,最后只得据守了一个通州城,彼此僵持未定,北边战事已起,而整个大雍已经是山雨欲来。 而这一片疾风骤雨中,一向冷酷的金阳城,却难得的有几分宁静。 谢慕说,还需要一个时机。 谢慕要送我去袁州,我坚决不肯去,最后他还是让我留在了金阳城。 我对此十分高兴,因为不用跟他分开。 我想着,我能永远陪着他,陪着他到死,那大概不会再是空话了。 我心情很好,但精神不大好。 我精神不大好,脚也有些肿,日日昏睡,一日醒的不过三五个时辰,头痛也一阵比一阵的厉害,有一回陪着谢慕在城外去转,一不注意晕了过去,他给我抱回去,虽然很快醒过来,但之后渐渐的神志也开始恍惚,眼睛不大好使,看人也看不太清楚。 我不敢给谢慕发现,只好每日装困,躺在床上死睡。 我原本还兴致勃勃,让谢慕给我找了个嬷嬷来,教我做针线,想给宝宝做衣服,但我没有学过这些东西,心灵手巧这四个字又完全跟我不沾边,学了很久也学不出个名堂来,后来眼睛越来越不好使,只得放下了,看嬷嬷做。 不过我给那老嬷嬷手把手教的做了一顶小帽子,嬷嬷说这边冷,还在里面缝着软软的裘毛,很厚实暖和,除了帽子还自己做了一件小衣。 我时不时爱幻想那小宝宝会长什么样子。 我觉得自己长的很不丑了,辛羑也长得那么好看,那孩子要生下来,要是个姑娘,肯定得漂亮的惊人,要是个小子,也肯定会跟辛羑那样好看又聪明,跟辛羑那样招人喜欢。 我想起我刚见辛羑第一眼的时候他的笑,就是那样的招人喜欢。 我时不时便会想起他的笑,每次想起便又欢喜又难过。 我好像只要见到他的笑便会为他心动,不能自已。 难过的是我再也见不到他会对我笑了。 营中寂寞的很,谢慕他也很忙,每日来看我一回,见我睡觉,也就没有多话,叮嘱阿西几句好好伺候,有事情告诉他,便又去忙他的事,所以也就阿西跟图宝在床边陪着我。 一起陪着看嬷嬷做衣服。 虽然不能总见到他,但我知道他有大事,我只要每日见他一面,知道他离我不远,便心里安稳的很,我每日跟阿西打探他吃了什么,做了什么,见什么人,甚而他穿什么衣裳。 因为我眼睛有些模糊,室内光亮也不大好,他来看我的时候我偶尔瞧不清楚他的脸,还有穿了什么衣裳,只能听见他的声音清楚些。 阿西便一件件给我报备。 我琢磨了许久又问道:“他晚上有找姑娘睡觉吗?” 阿西笑:“公主说笑的,这地方哪里有姑娘。” 我想想也是:“你还记得绿衣吗?她人很好的,对谢慕也好,谢慕好像也喜欢她,到哪里去都要带着,可惜现在不见,可能给他落在袁州了,还有青妩,也不见人。” 我跟阿西闲聊了几句,晚上谢慕看我,却握着我的手问: “我没有时间陪你,你觉得很无聊吗?” 我说:“不无聊,有阿西陪我。” 他有些担忧,我笑了笑:“我以前也一个人玩,你什么时候见过我无聊了。” 我都习惯了,在昌平宫呆了五年,每天一个人玩树枝玩泥巴,不知道什么叫无聊。 他也笑,低□来蹭我的脸:“你那时候才那么大,好像一眨眼的工夫,现在却都当娘亲了,我总感觉你一点没变似的,还像是那个八九岁的样子。” 他的脸就在离我不到一寸的地方,说话的嘴唇也近在咫尺,几乎要和我相触,但总是不知他有意还是无意,隔着一点,触碰不到,我努力想抬头,用自己的嘴唇去触碰它,拼了命的攒劲,但那半寸的距离,怎么也挨不过去。 我用尽了力气,够不成,只好放弃。 “你怎么不喝酒了?” 谢慕奇怪道:“醉酒误事,我不爱喝。” 好像是,他一直不大爱喝酒。 他也就那日,我和他见到那日喝醉过一回,醉的跟个猴子似的。 我有些失望。 “喝醉了你会亲我一下,还会抱我摸我。” 谢慕有些尴尬,脸红发笑,垂头不言。 他就是那样,从不解释,好像什么也不知道,好像什么也没发生,好像一切都正常又正常。 好像从来没有在心里有过我。 一切都只是我病糊涂了,错觉。 反正有病的那人从来都是我,早在昌平宫的时候我便是个人人都知道的傻子。 “那天你可丑了,非常不要脸,亲我,拿手摸我,往我衣服里面摸,还爬到我身上来。” 我转头面向他,强调道:“很不要脸,你还当着我的面干那种事。” 谢慕笑道:“给我留点脸行么。” 我说:“你该娶个媳妇了。” 谢慕道:“你不是不想我成婚?” 我有些羞赧:“那都什么时候的事了,其实你成了婚也挺好的,有人疼你照顾你惦念你,还能生几个小谢慕出来,你也不会老觉得是一个人。” 谢慕再次笑,那笑容模糊在灯烛的红光中,却瞧不清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在笑。 “我心里也这么想,可是......” 可是什么却没可是出来,他转了话题,手摸到我肚子上,问道: “要是生了孩子,你想给他叫什么?” 我说:“子阑他本姓卫,他很在意自己的姓氏,我之前忘了跟他商量,不过他应该也是这么想,所以孩子也姓卫,叫卫溶,男孩儿女孩儿都叫卫溶。” 谢慕突然想起了什么:“荥阳王妃出生寒门,倒是没几个人知道她的姓氏。” 我问道:“什么?” 谢慕道:“我没猜错的话,他该是当年荥阳王周鸣歧的儿子,荥阳王世子。” 周鸣歧,庆末最后一个皇帝庆熙帝的第四个儿子,大名鼎鼎的荥阳王,灵隐山的弟子,据说是个五百年不一出的奇才,诗书画横绝百载,出名的也是这个,听说他画的一手牡丹图。 庆末朝政一片黑暗,只有一个荥阳王惊采绝艳,堪称百代杰出的英才,被士林清流许为是能匡济天下,力挽狂澜的唯一一人,盛名遍天下。 周鸣歧后来在宫变夺位中被弑杀,最终成了庆末天下大乱的引子,当初侯坊起兵反庆,打的就是为荥阳王而兴的旗号,而后赵免也不例外,拿了荥阳王当幌子夺天下。 谢慕道:“你想见子阑吗?” 我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只敢默然不做声。 我觉得我大概是没有资格说想见他的,虽然我确实在心里担忧他,但我没有资格说。 谢慕道:“你要是想他,我替你找他来。” 他搂着我肩膀,抚着我脑袋靠在怀中:“他是卫溶的爹,他该陪着你的。” 我说:“不见。” 我没胆子见他没脸见他,也不愿他看了我伤心难过。 他那样的人,就不该为了谁伤心难过。 永熙宫的梅花已经开放了一冬,越开越冷清。 我母后去世,我父皇也很久没有来看我了,他似乎是已经忘了我了。 我隐隐猜出我父皇对我的态度和我母后的死这其间的关联,但我并不肯相信,仍然指望着他只是一时忘记了,过一段时间肯定会来看我,我每日在庭院里去瞧有没有人来。 结果我终于等到他来,蹲□一把抱起我,还捏我脸,我高兴的扑到他怀里去,他抱着我放在腿上,捧着我脸就亲一口,说:“叫爹爹,爹爹疼你。” 我兴奋的叫了一句爹爹,他的脸却奇异的模糊起来,再次清晰时,那张脸已经变成了另一人,漆黑锐利的双眼,笑里带着讥诮和不屑。 那是我连梦中都会惧怕的一张脸。 他不用做什么,只要站在那里,我只要看到他都会心里打哆嗦。 我挣扎着打他,不肯叫,要逃,他生气的一巴掌打到我脸上:“狼心狗肺的东西,朕那样疼你护你,把你当个宝贝捧在手心,你就是这样来回报朕的吗?你还想要朕的命?你的命都是朕给的,朕哪里对不住你让你做出这样恶毒的事?” 我吓坏了,挣脱了他就没命的逃,一张张人脸在我眼前开始冒出来。 赵免,刘夫人,赵轸...... 我恐惧的惊叫起来! 我满头大汗的睁眼,手用力一紧攥到一只手,图宝连忙站起来扶着我胳膊:“姑姑!” 眼前一片黑漆漆的天旋地转,许久才又缓缓的稳定下来,阿西拿了水来给我擦着脸,我努力睁眼看,然而只是一片模糊什么也看不到,只好闭上眼:“谢慕呢?” 图宝小声道:“殿下他有事被人请去了。” 我点了点头:“哦。” 图宝他跪近了些,要说什么,阿西在嘘他,他沉默了一下,开口道:“姑姑。” “什么。” 图宝小声道:“姑姑你想留在这里吗?卫师父,他来找你了,要接你去,去颖川。” “那是哪里。” 图宝道:“不知道。” “他人在哪?” “在城外,西边六十里外的桃花林,一直在那里,他来了有几月了,没有进城。” 我有些恍惚的笑:“你一说我就感觉到了,他在那里,种桃花,然后在桃花林里一面弹琴一面饮酒,一面等我吗?这里这么冷,没有桃花吧,怎么有个地方叫桃花林?夜里风露冷,有人给他披衣裳,跟他说不要再露水里坐太久吗?他身体也不好,一冷着脸色就难看的吓人,又总是爱好看,穿的薄薄的,好看有什么用......” 图宝道:“姑姑,咱们跟卫师父去颖川吧。” 我摇头:“我去不了了,也不想去,我都已经这样了,我想跟阿兄在一起,你想去的话跟他去吧,替我,将我的溶儿抱给他,不要留给谢慕。” “你要是见了他,告诉他,我不后悔做他的妻子。” 要是有来生,我愿意全心全意去爱他。 图宝还要说,语中不满:“五殿下他......” 阿西拽他衣服直扯,低斥道:“你知道什么,别嘀嘀咕咕了。” 这日雪突然晴了,青云中稍稍露出了日头,我觉得身体懒怠太久,已经极为僵硬,便要出去走走,天色亮了些,视线没有那么模糊,勉强也能看的见东西,我又觉得心境畅快了些。 习惯性的叫上韦一江,出了军营没走几步,我仿佛隐约听到一个声音在唤我,似乎是辛羑,听不大清楚,我循着声去寻,除了耀目的日光什么也没有,然而那声音在耳畔连续不绝,不断叫我的名字,我扭头四望,目光周转,空无一人。 身体的力气仿佛在一点点被抽干,意识渐渐模糊。 我站不住,抓紧韦一江的手:“不,不走了,抱,抱我回去。” 帘子被大力掀开,一阵冷风卷雪而入,守在门口的军士立刻将被风吹动的毡布压下,急急的脚步声响起,阿西跟图宝连忙站开了些,谢慕解了外面的披风扔开,抢到榻前来,摸住我脸,他手冰凉,我呻吟道:“冷。” 他连忙将手拢到嘴边呵着,阿西捧过暖炉子给他,他将手在暖炉上暖了,坐过来将我抱住。 他展了手掌在我眼前晃了晃。 “别晃了,我看不到。” 原本还能看见一点点模糊的影子,看见蜡烛的光,现在连一点光都看不到了,只能凭着感觉猜测着是他,猜测着他的动作,他的气息带着一股冷香。 他将我身体扳正了面对他,我感觉到他目光在看着我,摸索着伸手去寻他脸,摸到他衣服上冰冷的衣料,凑近了嗅了嗅,确定是他来了。 他握住我肩膀:“怎么了?怎么会看不到。” 我给他两只胳膊搂住,受不住他大力摇晃,给他急切的追问着,头晃的直晕,烦躁的不行,甚而莫名生出许多讨厌,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情跟他解释。 我将身体往下沉,缩到被子里歪在他怀中:“只是有些累。” 谢慕语气生硬,带着不悦:“这叫有些累?” 我点头:“就是有些累了,走不动了,便想躺着,于是便躺着了。” 他恼怒道:“说什么胡话。” “没说胡话,累了就是,我要死了,给我准备好棺材。” 谢慕不理会我,转头问阿西:“大夫呢?” 我说:“没有大夫。” “她什么时候生的病?” “我没病。” “怎么从来没有找大夫?” “我不需要大夫。” 谢慕面红耳赤,恼羞成怒冲我喝道:“让你闭嘴!” 阿西忙不迭迭一句话也没答出来,谢慕又叫高违,去请大夫,连续请了三个,他脸色难看了,一手掀翻了案上茶盏,连茶带水撒了一地,直身就要站起来。 他一激动差点将我带翻,我抱住他腰攀附着,他刚直了腰又被我拖的落下去。 他颓然闭眼,握住我手交捧着到嘴边吻了吻我手指,侧头低声吩咐道:“都出去。” 众人都退下,一时寂静,谢慕抬头望着我脸:“告诉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我自己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很麻木。 “我要死了,这么久了,你看不出来吗?我病了,病了好几年了,在盛京,跟他,跟子阑在一块的时候就病了,他说我脑袋里长了个东西,有时候会头疼,有时候会头晕,来金阳城之前我就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我才一定要来,因为我不想死在那个地方,而且因为我活不成了,所以我才想生个孩子,我怕我到死了都等不到见你一面,结果还好,现在你在这里,我没什么再想要的了,满足的很,现在我瞎了,再过不久,我就该死了。” 他脸色一片惨白:“我以为,我以为,你只是心里不高兴.....” “我没有不高兴,我不高兴又怎样?你知道我不高兴,不仍旧由着我自生自灭。” 我继续道,声音木然的没有一丝情绪:“我要死了,等我死了,你可以把我一把火烧了,把我的骨灰随身带着,这样你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既然你说我是姓赵的贱种,自然没资格入你谢氏的皇陵,可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你便带着我吧,你会一辈子惦记着我,到死都忘不了。” 他紧紧捏了拳头,松开又捏紧:“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但我知道你那样想过。” “我就是想过,控制不住就要想,我只要那样告诉自己,便觉得浑身的血都......” 他没说完,抬了头,声音有些沙哑,茫然无助。 “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我眼睛通红瞪着前方:“我要你怎样?我都要死了,你活的好好的,你们一个个都活的好好的,而我马上就要死了,只有我一个人该去死,你们个个吃的好睡得好什么都好而我眼睛瞎了看不到了每天疼的要死了只能跟个死人一样的躺着然后一直躺到死我要你怎样?我自己自作自受的我认了,不怪任何人,也不求任何人。” “这辈子我已经由不得自己了,我满心里满脑子想的都是你,我不想的,可我自己都管不了自己,要是有下辈子,我一定躲你远远的,再也不跟你扯上任何关系。” 他捂住我嘴,脸贴过来蹭着我脸,冰凉水倏忽落进耳畔发间,哽咽打断道:“别说了。” “我不想,不想这样的。”我捧了脸啜泣:“可我已经这样了,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我已经没有办法了,我,我,我,我心里喜欢了你,我以前以为,你是我阿兄,我喜欢你是应当的,可是,不是那样的,我喜欢你,想一直跟你在一起......” “我知道。”他不住点头,鼻子中发出气息声:“对不起,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去找他,卫子阑,是他,他能救你对不对,我这就去找他,我知道他在哪。” “我不见他。” “你必须见。” “我说了我不见!”我恼了,伸手推他:“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我听见了,但我不能由着你,喜欢不喜欢有那么重要吗?活着就好了,我不在意什么喜欢不喜欢,我会陪着你,这样还不够吗?”谢慕制住我手,将我头按到怀中:“听我的话,我带你见他,他会救你的,你不会有事,你还有孩子,你要看着他长大,做,母亲。” “子阑他不会见你的,他恨你。” 谢慕斩钉截铁道:“无所谓,我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 孩子 高违恭恭敬敬站在案前,将名帖小心翼翼又递了回去:“他不收,说......” 谢慕将目光从书册上抬起:“他说什么?” “说,要殿下亲自去。” 谢慕点头道:“好。” 马上就要起身披衣,高违又道:“他还说,要带她走。” “去哪里?” “这个他没说。” 高违看他有些迟疑,心里也不是味道。 “殿下应该答应。” 谢慕道:“是吗?” “这件事,殿下本来就不该插手,殿下并没有立场留着她,而且,会惹麻烦。”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可,她不想离开我,她想跟我在一块。” “这个,殿下当初难道就不知道吗?” “我,我知道,但现在我可以留住她了,当初我不能,现在我能了。” “那殿下该提着这手中剑,去和那人较量,胜了,将她抢过来。” 谢慕笑:“又打趣我。” 他还要说什么,却又断了,转而突然想起什么有些迷茫:“高违,我哪里做错了?我只是希望给她最好的。” “殿下的意思是?” “她在心里怨恨我,她没有说,但我知道。” “殿下做错了什么,属下也不知道,殿下先前就该送她走,而不是将她留下,殿下一时意气,才使得现在处境难堪,怎么解决,还是看殿下的意思,虽说殿下喜欢她,可是殿下既然做不了登徒子,就不该去招惹有家室的女人。” 谢慕随他说着轻轻点头,若有所思,听到最后一句却气笑了,高违说的一本正经,他觉得甚是滑稽,作势笑踹他一脚:“胡说什么,我怎么听着那么龌龊,你家殿下是那种人吗?” 高违也笑:“殿下已经在做那样的事。” 谢慕道:“我又想将她留在身边,又知道这样做不对,对我不好,对她也不好。” 高违道:“殿下想给她最好的,但殿下以为的最好,她不一定就觉得好。” “殿下给她殿下以为的最好,求得了自己心安,但她并不喜欢,殿下明知道,还是为了求得自己心安,而宁愿她不高兴不喜欢,这是自私。” 谢慕道:“不是的,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不是这样,我愿意把我的一切都给她。” 高违遂沉默。 “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不是爱她。” 他坐下,眉睫轻动着,酝酿着要说什么。 高违对他这位殿下的事情知道的很是清楚,当然,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自然也不知道,于是他了解的便是那女人是五殿下从宁国到盛京一直在一块的一位青梅竹马的伴侣,至于真实身份,他的五殿下却是含糊其辞,说的不清不楚。 当然,殿下不说,他也自然不会问。 谢慕私底下实则为人温和,并不丝毫的身架,两人感情看似主仆,实则高违倒像他亲的兄长,因而谢慕跟他说话也从来不避讳。 “可是除了她,我也习惯不了跟别人,我从十来岁便跟她在一块,那时候,在盛京,也总在一块,吃一处,睡一处,彼此没有什么是不知道的,你也有妹子,可我跟她跟你们不一样,我跟她,了解对方的一切,想法心思,动作习惯,说话,还有,身体的每一处,我连她身上哪里长了几颗痣都清清楚楚的知道看过。” 他越说越有些痴然醉意,高违看他殿下脸色都开始晕红,尴尬的清了清嗓子,示意他注意形象,哪知殿下压根没入耳,自顾自不停,详加描述。 “不过她身上很光滑,也没什么痣,只有一个在耳朵后面,一个在腰眼上,一个在,左乳上,红色的小痣,在那个地方,我对女人从来不好奇,因为她跟我睡在一处,在我怀里一点点长大起来,我什么都知道,看也看腻了,而且就算有别的女人,不管是脱了衣服的还是穿上衣服的,都比不上她生的好,自然更没有看的兴趣。” “她也知道我,不怕你笑话,她知道我什么时候睡觉湿了裤衩,我自己都不知道,她爬过来扒我裤子去洗洗完了过来一本正经的告诉我说我尿床。” 高违也跟着他露出些不由自主的笑:“还有这种事。” “你不知道她是个多贴心的小丫头,虽然什么也不懂,但乖的人心疼,她九岁就会洗衣服,洗东西,擦桌子,照顾人,大冬天的冷水,也从来不说冷,有什么吃的自己不会吃,先给我,什么好的东西都先想到给我,她心里永远只记得我一个,她对我好,不但胜过对她自己,也胜过我自己对自己。” 高违道:“当媳妇倒是好。” “她不喜欢我跟别人好,不喜欢我娶妻子,只准我和她一个,醋劲很大,也很能闹,她把我想的太好了,其实我能跟谁好呢?她自己才是招惹了一个又一个,却老觉得是我不要她。” 高违皱了眉,总觉得他说的有些奇怪。 殿下明明女人见了就成群的往上涌,恨不得一身贴上去再爬不下来,怎么能这么没自信,跟个找不到女人的可怜巴巴的老鳏夫似的。 “所以无论她出身怎样,我都不在意,只认她是我的人,就算她嫁了人,跟别人,怎么样,我也不在意,只要她仍然愿意喜欢我。” “既然如此,殿下为什么不娶她。” 他说的兴致勃勃,被这一声打断,恍然梦醒,是啊,我为什么不娶她。 他嚅动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因为,因为她是......” 因为我不能娶她。 马车停了下来,谢慕将我拢在他脖子上的手解开,抱着我靠在车壁上: “你在这里等着,我先下车去找他。” 我点点头,谢慕下了车去,过了许久不见他回来,我让韦一江抱我下车。 冷风卷雪透入衣服,空气中有些不知名的花香。 那院子却在背风处,谢慕仰头感觉了一下,无一丝风,也不冷,往那案前去坐定。 “子阑好有闲情雅致。” 他一个人对着一盘棋在自己下着玩,谢慕执了黑子,往棋盘一落,直接打乱了全局。 辛羑抬头,仍然是雪白一张脸,没有丝毫血色仿佛病容:“她来了?” 谢慕道:“她不愿来,她说不想见你。” 辛羑那张雪白的脸迅速的惨淡下去,嘴唇有些颤抖。 “我没想到,你心可真狠,竟然狠成这样,对她的命都能用机心。” 他低下头,掩饰了脸色,转而轻笑。 “你想太多了,我没有,但凡我能救她,便不会耽搁一天,有些事,我也无能为力,我是医者,却不是神仙,况且,她自己不愿意,她宁愿死在你身边,也不愿跟我走。” 谢慕道:“你要带她去哪里?” “这个你不需知道,也跟你没有关系。” “我是她兄长,自然应该知道。” 辛羑笑:“谢子鱼啊谢子鱼,你果然很——” “一身正气?” 辛羑点头,将温热的酒敬给他,谢慕接过,饮了,两人对酌了几杯。 “要是我不答应呢?” “这是废话,由不得你,她是我妻子,我自然带她走,你答应不答应不相干。” “她不想离开我了现在?” “所以?” “你知道,在我离开盛京之前,她已经是我的人了吗?你也在宫里看到的,我跟她,一张床上睡到大,我再正直,也免不了会昏个头,她,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说什么,她是什么,我就是欺负了她,她也什么都不懂,仍旧喜欢我。” 辛羑不屑哼了一声,谢慕道:“而且我跟她久别重逢,一时情热,耐不住——” 辛羑冷笑打断:“拐弯抹角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谢慕叹道:“你看,这样的话我说了你也不会信,你也知道我不会做那样的事。” “咱们相识的不算晚,比她还早。” “我来请你同我回去,我不能放她走,她不想离开我,所以你也不能走。” “子阑,琰儿她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辛羑侧眼一瞧身旁不知何时多上来的武士:“你可真看得起的我,让你的睚眦军亲卫来请,受宠若惊啊,不过你确定你这些手下能请的了我?” “我已经试过了,他们自然请不了你,所以还有我,子阑,跟我走吧。” 辛羑道:“她不愿跟我走,我救她做什么?” “你把辛某人当什么了?” 他突然变了脸色:“你把她当个玩意儿,要的时候便拿去,不要的时候便丢给我吗,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我是谁?你说请去便要请去?笑话!” 他站起来,转身便走,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手往那武士腰间一去拔了刀,三两招便将人撂倒在地,谢慕拔了剑攻上去,两人迅速缠斗在一处。 辛羑胜,将弯刀架上了对方脖子:“我生平最恨人挑衅,谢子鱼,你好的很。” “我再告诉你,我救不了她,我来是因为怕卫溶太不乖,她生不出来,只会要命,我怕她会吃苦,至于别的我也做不了,还有,她是我妻子,我对她的了解绝对不比你对她的了解要少,你骗不了我,她可能不愿跟我走因为她不愿离开你,但她一定会想念我,不会不见我,除非她病的厉害,不能来见。” “你等了这么久,她来见你了吗?” “因为我知道她需要我,就算她没有说,我也知道,带我去见她,她是不是眼睛看不到了?” 谢慕只得笑:“子阑太聪明,我从来骗不了你。” “子阑。” 辛羑扭头看了一眼,笑了:“我也从来不妄自菲薄。” 我挣扎着让韦一江放我下来。 他收了刀掷于地,人已经随着飘飘摇摇的衣影穿过了草堂而来。 他抱着我回到榻上,欣喜的在我脸上亲吻着,如获至宝一般在我身上摸着,轻抚着我隆起的腰腹,脸贴上去蹭了蹭:“要出生了,再有一个月。” 我点头,伸出手摸着他脸,手掌下的面颊削薄硌手:“你瘦了。” “你的眼睛......” “我没事,有人照顾我,看得到看不到,没什么分别。” 辛羑拿银针给我刺穴,能看到一点模糊的影像。 我正脸面向辛羑,认真道:“你要去颍川做什么?” “我想离开。”他手掌抚摸着我脸:“这天下事,跟我都没什么相干,不论谁胜谁负谁生谁死,我都该走,这件事,我不能再插手,再留在这里,我无地自处。” “我不去。”我说:“谢慕也不会让你走,我在这里,他不会许你离开我,而且上次若不是你拦着,他说不定已经直接要了赵免的命,他不会放着你这样一个麻烦出了眼皮底下。” “你可以留在这里,助他一臂。” 辛羑面色不悦,冷笑:“我说了这天下事跟我没有关系,我不会插手一分,他要有本事夺这大雍江山便尽管去,除非我疯了才会再帮他。” 不管谢慕是成是败,是输是赢,真到那一天,只要我在,辛羑他必然都会处境尴尬。 我早知道他会这样说,也不在意,无奈笑:“我得陪着他,就算不为别的,只为我姓谢,我也得陪着他,直到我死,或者赵免死,我会留在这里,你说的那第三条路,从来没有。” 他叹了口气:“你该做一个了断。” 我假意听不懂:“什么了断。”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了解你的心思,可能比你自己还了解,记得吗?我早早便告诉过你,不要将心寄托在他身上,那只是你的错觉,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曾想尽了办法试图让你明白,但我偶尔也怕你会糊涂一生。” 辛羑幽幽的目光望着我:“你爱不爱我?” 我点头道:“爱的,怎么会不爱。” 辛羑道:“人不能太贪心,你总该做一个选择,我,或者他,跟我去颍川,或者陪他留在这里,我给你机会选,我,还是他。” 原来都是我贪心。 “必须选吗?” 他坚定的点头:“是,必须选。” “我已经要死了,选不选又怎样,就这样罢了,我不选,你说的那里,不属于我。” 谢慕细细的脚步声缓缓传来,最终在榻前停住:“我说了她不会走。” 辛羑听到他声音,眉头一皱,迅速站了起来,回身攥住他衣襟: “你有脸说话?要不是你,她会变成现在这样?” 谢慕挡开他手,横胳膊挥过去,扭住他手怒道:“我没有逼她,逼她的人是你!” 辛羑又勾手去打,手灵活去抓他肩头,谢慕一侧身躲开,横肘打开他手臂,两人你来我往动起了拳脚,我听着空气中打斗的声响,颤着身站起来,不想再看他两人,避开了摸摸索索的出去找韦一江,跨过门边时一脚踢在门槛上。 我一扑身栽到地上,惊慌失措的拍着身上的灰往起来爬。 打斗之声顿止,辛羑连忙过来扶住我,抱我起来。 谢慕讪讪在背后看着,要跟过来相扶,却看辛羑搂着我,又住了手收了脚。 我撑着辛羑的胳膊,一下没站起来,努力几次,一阵冷汗出来,身体突然脱力。 我咬着牙,一句话没说出便晕了过去。 我混乱中只见到一点昏弱的光亮。 人躺在榻上,身体虚脱,没有知觉,我没有感觉到任何迹象,脑中也没有任何记忆,然而混沌中仿佛有些预感,耳畔好像听到一点细细的婴儿啼哭。 是卫溶,我自己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生的,我之前没有听到他的哭声。 手给一只温暖的手掌握着,我勉强睁着眼奋力向那光亮以及啼哭声处伸出手:“给我.....” 没人理会我,那只手按住我,一阵焦急忙乱的脚步声后,过了片刻那啼哭不见了,我急的乱挣,要爬起来去找,身上却无力,要开口叫也发不出声。 我烦躁的打开给我喂药的那手,将药打翻,气的要哭,仰面就嚎啕大哭起来。 辛羑的手抚摸着我脸,无声的唇吻落在脸颊上,我气的一面哭一面使劲掐他推他,嘴里只能哑声的哭叫,用自己也听不清的声音叫道:“给我,混帐,让你给我......” 我怎么哭骂都没用,他就是不给我。 我又气又哭的晕了过去。 我醒来时眼睛已经能看的清楚,头上有些细细的疼,辛羑端着我的脸,在给我头上扎针,我睁着眼瞧他,又能看见,心里有些欣喜,便乖乖的安安静静的等他给我弄。 我伸手去摸他脸,他说:“别动。” 我只好放下手,过了许久他拔了针,我笑着要坐起来,就着手要让他扶我,他扶着我起来,我高兴催促他道:“给我看看卫溶,在哪儿?我要看看他。” 辛羑端着一碗药喂到我嘴边:“先喝药。” 我很快一口不停歇的便喝了药,期待的看辛羑。 他有些惊讶之色,我说:“给我看卫溶。“ 辛羑无奈的笑:“我将他交给奶娘在照顾,等你病好些便让你看他。” 我说:“我已经好了。” 辛羑道:“还要等一阵。” 我登时横眉立目的不高兴:“我现在就要看他!你怎么不让我看他?他是我的孩子,是我生的,不是你生的,你凭什么藏着不让我见,之前我听到他哭,你也不给我看,现在我要看!” 他还要劝我,我又气着了,直接抬手就掐他:“你讨厌的很,我不想看见你,把卫溶给我!” 辛羑给我又打又骂的受不住,仓皇站起来,急声吩咐道:“让她带进来。” 那奶娘又高又胖,怀中抱着一个红色的襁褓进来,碎步走到榻边,侧身将怀中的襁褓顺给我,我连忙起身伸手去承接,真重,我几乎抱不住。 我激动的拨开他脸边的小被子。 又白又胖大,阖着眼皮酣睡着,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我有些惊讶,总觉得哪里不对,没有喜欢的感觉。 我转头去看辛羑,他表情有些奇怪,我回到婴儿身上,将那小脸瞧了许久。 这不是我的孩子。 我将襁褓一下子松开,奶娘急忙冲过来抱住,我气的又哭了,直接去捶打辛羑的肩膀。 “卫溶给我!你混账,我要我们的孩子!” 卫溶哭的真可怜,我一听那哭声就认出是他。 细细的啼哭,柔弱的仿佛小猫一样。 一点也不响亮,可怜巴巴的,一声不接一声,好像随时要断气。 辛羑手往腰后撑着我,将靠枕垫在我腰下,动作小心的从嬷嬷手中接过那婴儿襁褓,捧在手中,伸出手指去抚摸了两下,面色凝重的看了许久,才转向我道:“他有些不好。” 我听着那哭声已经耐不住,急的要立刻爬起来,哪里听得清他说什么。 辛羑低身将卫溶给我,又凑近过来揽着我肩膀。 我看到他皱巴巴的小脸,整个人还没有一个小猫大,细细软软的胳膊,脖颈也细,支着一个大脑袋,其实脑袋也小,脸儿也小,可是比起身子的瘦弱,脑袋就看起来大大的。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瘦弱可怜的孩子。 连蹬腿舞手的动作都细弱无力,我盯着他的小小身体看了一会,顿时就哭起来。 他那胳膊腿儿软的就像个,就像个,就像个...... “就像个小蛤蟆似的。” 我抱着他看辛羑,辛羑眼睫有些泪意,说话声音哽咽。 “他生的很漂亮,又白又嫩,眼睛又大,眼珠儿又黑又亮,眼睫毛长长的浓浓的,就跟你一样,鼻子嘴巴很像我,你看看他下面,是个男孩儿。” 卫溶瘦弱的很,其实是我身体不太好,一直虚弱,他在我腹中七八个月的时候,都不大显怀,压根不像七八个月大的样子,生下来也小的可怜,他还早产了一个月。 奶娘抱着给他喂奶,他那么瘦,可我身体不好,甚至没有奶水喂他。 他很能吃,好像饿坏了似的,抓着奶娘的乳房就不放手,呛的咳嗽都不肯松手。 我靠在辛羑怀中痴迷迷看着,跟奶娘说话:“他咬的你疼不疼?” 奶娘性子腼腆:“小公子能吃,力气也大,一吃奶就不哭。” 卫溶老哭,只有吃奶的时候才哼哼唧唧的不叫唤,奶娘大半时候都在给他喂奶。 奶娘自己的小孩子也带在身边,就是那个辛羑之前哄我的胖大小子,但吃奶都抢不过他,因为卫溶一没有奶吃就会哭,所以奶娘只得放下自己的孩子,先顾他。 他又霸道又凶狠,总也吃不饱,硬给他抱开他就哭,拿那瘦弱无力的小手挠人。 他不要我抱,要辛羑抱,我只能在辛羑手上瞧他。 我身体给辛羑调理着恢复的很快,跟卫溶也渐渐亲,他在我肚子里呆了那么久,他认得娘,只几日工夫,他就缩在我怀里不要奶娘了,拿鼻子嘴的往我胸前拱,像个小虫子,我捂着鼻子酸的无以复加,眼泪直落。 辛羑将我被卫溶拱开的衣服掩下去些,遮住胸怀:“别着凉。” 谢慕只站在远处远远看着,脸上带着笑,也不靠近,身影几乎挡住了大半的光亮,我抬头望见他脸,冲他含泪哭道:“阿兄,你来看看他,你的小侄儿,你当了舅舅。” 他有些无所适从,阿西在身后推他手:“奴才陪殿下去看看。” 谢慕走近来,我将卫溶送近一些到他眼前,谢慕伸出手指碰了碰他的小手,卫溶蜷了手指握住他指头,谢慕笑将手抽回:“你高不高兴?” 我点头道:“高兴。” 谢慕道:“你要是死了,就见不到他长大,他也没有娘亲,所以你得好好的养病,不要再想什么死不死的,这样活着,多好,我告诉过你的,你会高兴看他长大的。” 我只会点头:“你要不要抱抱他?” 谢慕他还没见过这么小的孩子,那手拿惯了刀枪,却对这小小一团软肉无能为力,怎么抱都姿势怪异别扭,他只稍稍抱了一下,又不好意思的还给我。 转而对辛羑道:“我跟琰儿打小在一处,没怎么分开过,你硬要带她走,去那么远的地方,她舍不得的,会想我,就留在这里多好,一家人时时能见到,你顺着她一下又能怎样。” 辛羑并不理会他,意思是拒绝。 我没有多余的脑子想别的事,只抱着卫溶哄。 卫溶没有长大,他每天都哭,每天都吃,每天都像吃不饱,他一天比一天瘦弱,原本白白的皮肤也渐渐有点发黄,哭声也一日比一日弱。 奶娘那个孩子跟他差不多同时出生,抢奶吃也抢不过他,可卫溶他长的瘦小可怜的还几乎没有那个孩子一半大,除了吃奶的时候凶狠,力气几乎没有。 那个奶娘的孩子越长越壮,卫溶他拼了命的吃,可还是日复一日的瘦弱下去,跟那个孩子差距越来越大,辛羑给他喂药,他那么小就每天吃药,可还是眼见而又无能为力的憔悴。 我摸着他发黄干瘪的小脸,已经没有眼泪可流。 辛羑说他很不好,我看他第一眼就看出来。 但我还是很高兴,心里总存留着一丝希望,他会好起来,会长大,不会一直这个样子。 我呆呆的半躺着,木然的看着他一如既往的可怜的一小团趴在奶娘的胸口上凶狠的吃奶。 他只在这个时候有力气,平日奄奄一息的,哭也不再哭,只在抓着奶头的时候才会本能的咂咂吮吸,呜呜的低哼。 我看的眼睛又湿润,赶紧别过脸。 辛羑跟我说话,我已经没有心思再听,他说十句,有九句只在耳边响着,进不到我脑子里,我抱着卫溶愣,一遍遍抚摸他小小的身体,他不知道是昏迷还是睡着,没有一点动静。 我试着解开衣襟,把他放到胸口,引着他软软的手放在自己胸乳上。 他立刻就醒过来,手脚俱动的拱上来,像个蠕动的小虫。 我给他咬的几乎要痛晕过去,心里却满满的高兴,这样感觉到他还有力气,他还好好的。 辛羑拍着他屁股将他拍下来,我痛的低声呻吟,乳头给他咬出血,闭目又躺回枕上。 脑中一片空空。 辛羑说话,我一句也听不进去,谢慕来看我,说了什么我也不知道。 仿佛他们跟我已经毫无关系。 辛羑趁我睡着将卫溶抱开,交给奶娘,我醒来不见孩子,跟他大吵了一场,他说什么我同样听不进脑子,我只是一遍一遍的自顾自骂,骂他混账,让他把卫溶还给我。 我跟辛羑为了这个一遍又一遍的争吵,都是他说他的我骂我的,我完全听不进去他在说什么,最后他也就不再说话,只生闷气。 我将卫溶放在胸口上,他只虚弱的拱了一下,已经不会再动。 我怎么拍他,拉着他小手唤他,他也只是软软的窝着,半天蜷一下,将乳头喂到他嘴边他也不会张嘴咬。 我再也抑制不住的放声痛哭。 卫溶生下来活了四十八天,没有长大,最后一点点虚弱到断了气。 他死的时候还在我怀里,身体一点点冰冷。 他的身体,只有一点重,连着衣服烧了,也只有一小撮的灰,埋进土里,连坟包都没有。 金阳城的春季很早,回城的路上还在下雪,但已经有杜鹃花在山石间开放,红红的耀眼,我给辛羑扶抱着,谢慕站在马车边等着我回程上车。 他凝然立着,衣服上落的满是雪,也不知道在风中站了多久。 风刮的呼呼做响,他的声音也在风中颤抖,这回我听清楚了一次,他说:“别伤心。” 战争 风吹的脸上眼泪沾着头发乱舞,我满心的不解,满心的疑惑。 我看着他满头的雪问道:“他既然要死,为什么还要生出来,活活受罪,揪人的心啊?” 我病好些,辛羑执意要离开。 我告诉他,我不会去,他沉默许久。 他独自出去,深夜才回来,身上冻的跟冰块似的,我替他换了衣服,扶着他往榻上睡下,拿热的布巾给他擦着脸,他面色雪白的,让人总有些心疼。 他抱住我,脸到我怀中亲吻着:“咱们离开这里好不好,离开这里,就咱们两个,快快活活的,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不是很喜欢去到处看看,这天下这么大,够咱们走了。” “你想要孩子,咱们还可以再生,咱们走吧。” 我抱住他头摸了摸,给他咬的有些疼,轻轻呻吟着:“我不想走。” “因为他?” 我摇头道:“也不全是,只是,你说的地方,我不想去,那里不属于我,我想有朝一日能回到故国,回到昪京,那才是我的地方。” 他笑,意味不明,好像是真笑,说出的话又带着讽刺:“没听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吗?你嫁给卫子阑,哪里有他,哪里就是你的地方,你说对不对?你要我依着你陪你在这里,但这件事,我不可能依你,永远也不可能,留在这我算什么。” 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沉默不言。 “你是我丈夫。” 他又笑:“你说的对。” 我抚摸着他脖子,将他头从怀中抱起,同他脸颊相贴,吻他嘴唇,手顺着脊背轻柔摸着他腰侧安慰,他敛了笑,回吻我一下,唇吻相触发出轻轻的声响,他闭上眼叹口气,将我手挪开,背过身去,许久道:“我得离开了,这里也不属于我。” 黑夜中静默了许久,他突然道:“你知道你自己这样对我,显得虚伪又残忍吗?你哪怕告诉我实话,或许我难过,可也不会怪你。” 他笑叹:“我忍受的真是够了,一天也不想再忍了。” 我嗓子哽了哽,说不出话。 辛羑坚持要离开,我留不住他。 我送辛羑到城外。 “你想通了,可以来颍川找我,我喜欢到处走,不一定会在那里,不过你去了我会知道,我不会留在这里,但我等你来找我,总有一天,你会来的,等这件事了结,一切皆会有定数。” 我点头道:“等这件事了结,也许会。” 辛羑背身对我,这时候转过来,无奈笑:“不要勉强。” “缘分之事,我自然明白,不可强求,你高兴便好。” 他抚摸着我头发,吻了吻我的脸:“你知不知道?我一直相信你,相信你的心,所以我很高兴,从来都不会失望,当初你在城里,不愿见我,我也知道你心里其实在念着我,你不是你自己想的那样,你没有对不起我,也没有让我难过,我知道你的心,总有一天你也会明白。” 我含笑带泪:“我知道,你要保重,注意身体,别受凉,别生病。” “卫溶没了,我感觉好像抓不住你了。” “你要是肯帮他,留在这里,他会很容易,他是我阿兄,你是我丈夫,我分得清谁是谁。” 辛羑道:“算了吧,我不给他添堵,他就该谢我,若留在这里,总有一天我会忍不住想杀他,我可见不得他骑在我头顶,我要是看不惯了,说不准真会干点什么,像上次那样。” “我不干自己委屈,真干了,到时候你就真该恨我了。” 我看了他许久,心中眼中都是一片迷茫:“你是要从此离开我了不再要我了吗?” 他凄然道:“你该了解我,我性子强,绝对不肯低头求人,也绝对不要怜悯的感情,若是你犹豫不定,我也会觉得接受不了,我要的是完完整整的感情,而不是勉强得来的半酸不酸的东西,说实话,我有些厌恶,所以若是你不能将完整的心在我这里,我宁愿主动舍弃不要,也不想留着那可怜可悲的另一半。” 我沉默。 他道:“这次我给你自由。” 他转向我:“你不懂,你怕辱没了我,是以左右为难,但对我而言,你的为难已经让我倍觉侮辱,成为别人的困扰,我自己会觉得难堪。” “饥不从猛虎食,热不栖恶木阴,渴不饮盗泉水,困不与鸟雀栖。” 我摇头道:“听不懂。” 风吹的他头发在风中飘:“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教过你没有?” 我点头道:“教过,我懂了,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显得我吃了别人的亏似的,我这人不吃亏,所以最恨别人说对不起,谁要对不起我,我会立刻让他后悔的跪下来求我。” 我失笑:“你哪有这么凶。” 他也笑:“你不知道罢了,我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好,很小气,也自私,任性妄为,胆大包天,睚眦必报,这些词,我师父当初说我,我都还记得。” “其实说胸襟度量,正气大度,我比不上子鱼他十一。” “我当初一心喜欢你,也是觉得,你心意善良,待人纯挚,天生的让人喜欢,又可怜巴巴的,忍不住便想要护着你,将你一直保护在手心里,免得受人伤害。” 他突然问道:“其实当初咱们成婚,是我哄了你对不对?你那会,并没有那么喜欢我,是我又哄又逼的说服你让你嫁给我,你性子太软弱孤僻,凡事不能决,没有主见,又迷恋依赖我,那次去汪家回来,我怕你见了他后会犹豫,又强要了你。” 我说:“你没有哄我,我没有后悔过嫁给你。” 他自嘲道:“蛮丢人的,其实我真没那么急切,你这人,也就一张脸长的好看,但傻的很蠢的很,真的不太容易勾人,又哭哭啼啼委委屈屈的,我几次都受不了要软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做。” “不为什么,可能我不甘心几次被你利用又被你无视,我想让你忘了他,爱上我,结果却是,你爱上了我,却仍然忘不了他。” 他笑道:“其实就算你当初跟他有过什么,我也并不在意那种事,我还觉得你跟陛下也亲热的过分了呢,也很不合适,但我其实并不在意,因为你的心都在我这里。” “所以你当初并不是多喜欢我,只是为了要我才娶我。” “你要怎么想也可以。” “我不要这么想。” 他持着马鞭过来将我搂进怀里,我伸手抱住他,抬头看他眉眼上沾染的雪水。 “他若活着,你是不会离开他了是吗?他若死了呢?或者他若成了大业,到时候美人天下,王图霸业一身,那感觉会不一样,不外乎这两种,这结局其实很好想,我只需看着,不需再动手,我其实是想,要是我插手一下,怎么都像是画蛇添足,对我绝无好处的。” “我得不到的,他也得不到,这么想,我便觉得很是畅快。” 我哭笑不得:“你这人怎么这么诚实,一点不君子。” 辛羑同我紧紧相拥着,低头同我久久的亲吻,冰凉的唇齿夹着雪花的寒意,带着清冷的幽香,腰身瘦的一握,我抱着他,又想起当初在盛京的日子,感动的要哽咽。 雪花落了满衣,头发脖颈,也不觉寒凉。 “我爱你的,我知道,无论你信不信,可我已经心不由己身不由己。” 他也只笑:“或许,其实结果都是一样。” 他说完转身,孤身一人纵马离去,在雪地里渐行渐远。 马蹄留下的脚印也很快被雪遮盖,风雪迷眼,我发现他去的那条路,那日去烧埋卫溶的时候,也正是经的同一条。 雪越来越厚的覆盖在荒野,风雪之中,远处却有黑色的一线停伫。 辛羑勒了马,那黑色的线缓缓推近,却是一行头戴面具的黑衣人,五十来人,为首那人脸上一道长疤,正是高违,辛羑待他走近,冷笑道:“高将军是来给我送行的吗?” 高违道:“我奉殿下的命,来请公子留下。” 辛羑道:“他这么懂礼数,留人都是这么留的吗?” 高违道:“公子执意要去,这也是无法之法。” 辛羑道:“若是我说不呢?” “活着留,或者死了留,总之都是留,你要是不肯留下,自然也不能活着离开。” 辛羑道:“当初若不是我救他,他不会有今日,如此恩将仇报,我可算是领教了,不怕她知道了没法交代?怎么说,她心里都有我。” “她不会知道。” 高违顿了一顿:“至于恩将仇报,他可以现在留下,这一切就当没发生,若你一定要走,那我只能不客气,殿下说,你这人小气又记仇,够心狠,也够绝情,偏偏又能耐很大本事不小,只手就能捅破了天,这样的人,还是做朋友的好,若是怎么努力也做不成朋友,那就一定得在变成敌人之前动手杀了,否则后患无穷,你现在这般决绝,连妻子都能忍下不要,必然是恨他的很了,所以不能让你活着。” 辛羑笑,握着马缰的手转了一转,马鼻声嘶:“我话我爱听,不过到底是在夸我还是骂我呢?我就当是在夸我好了,难为他这么了解我。” “只是他也太小心了些,我不过一介布衣,无心与人相争,能碍他什么事,不堪僧面看佛面,就是为了她,我也不至于同他作对,这样把事情做绝,恐怕不太好。” 高违答道:“这种事情怎能大意,公子也不需妄自菲薄,虽然是一介布衣,但这天下论起来,能出其右者实在寥寥无几,殿下可从来高看你。” 辛羑眼色几转,神情不定,末了轻笑,无奈叹道:“知我者子鱼。” 高违道:“你也不差,你不正是在等着我。” 这一人一骑同那数十人伫立着相对,却谁也没动。 “他说的不错,我确实小气,看他实在不顺眼的很。”他顿了顿,面上表情冷漠。 “一个女人而已,无所谓要与不要,与其勉强别人让自己难堪,把自己搞的灰头土脸,不如我先放手,不过虽然是我自己放手,这夺妻之恨,屈辱在心,我却一定要算在他头上。” 雪花扑面,吹的一头,他面上带着笑意,神情却满是冰冷。 “你的妻子是你的,殿下并未碰他半分。” “别说笑话,难不成我要等他碰了给自己好看?我丢不起那人,至于那位,他爱要,只管要去吧,也别怕麻烦或不好意思开口,我这人一向善解人意热心体贴,我不要了,送给他,五殿下可别让我失望,我等着看好戏。” “他那么能耐,今日要杀不了我,我一定让他后悔。” 我将卫溶的小衣服一件一件扔在火盆中烧着。 阿西在一旁用铁钩钩着盆中的灰烬。 门边的帐子被掀开,是谢慕进来。 我扭头叫了一声:“阿兄。” 谢慕道:“他走了?” 我说:“走了。” 他在我身旁坐下来,握住我手:“对不起。” 我将脸面对谢慕,好像此生头一回这么看他,那张脸颠倒众生,美的让人迷醉,我却再生不出一点的爱意,满心的麻木,我好像此生头一回对着他那张脸清醒过来。 我活了二十年,整个生命都在为他而活。 二十年,什么也没得到,却几乎心力交瘁,已经失去一切。 放弃了一切。 而他甚至都没有爱过我。 我只是让他不安,让他为难,心上的负累,可有可无的鸡肋。 我看着他脸,很想说点什么,却终究只是轻轻一笑,摇头:“不怪你。” 自作孽,不可活。 怨不得旁人。 一切是我自作多情,从来跟他无关。 可笑,清醒过来,我还是不能离开他。 “你该跟他去的,你跟他在一起,至少我会放心,也不用那么难做。” 我无奈道:“事已至此,说来无用。” 他试图伸手搂住我,我微微侧身避开。 他感觉到我的动作,手僵在半空中,有些尴尬,半天没能收回去,我站起来。 突然想起问道:“你说你要等待时机,何时才是时机?” 谢慕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时机,就快了。” 他说的时机确实也很快到了。 四月,太子赵轮在睿王扶持下,于盛京即天子位,改元承庆,赵免远在永阳,卧病不起,给赵轮一招变成了太上皇,而此时江北长旱一年又遭洪涝,黄河决了道口子,饥荒肆起,蔓延了半个北方,六月泰山地震,有司说是罪在东宫。 赵轮连个儿子都还没生,哪里来的东宫。 这话说的当真别有意味,赵轮直接砍了那多嘴多舌的官员。 承庆二年春,通州。 通州这一战僵持了半年,围困了三月,不停歇的杀了数日,攻入时已经是一座空城,城中遍地是燃烧尽的废墟,满地的尸骨相枕籍,血流成河。 这是一场苦战,护城河都被尸首堵塞,河水为之不流。 我骑在马上和韦一江并行,整个城中空旷又离奇的寂静,除了死人还是死人,谢慕和二哥那手下的多是胡兵,骁勇强悍却并不好约束,打到哪里就抢到哪里杀到哪里,金阳城一战时,元于淳被杀,谢慕他不知用什么法子收拢了元于淳手下这帮胡兵,没让这帮人生事作乱,反而训成了一支虎狼之师。 城中已经是一片空城,粮草被烧尽,房屋金银钱物也皆被焚毁,当真是一片焦土什么也没留下,连清理尸体都需要花费好几日,大军并未入城,只在城外驻扎。 军帐中我见到通州刺史王峻,我去金阳城之前曾见过他,他一眼就认出我,身上还系着绳子,挣脱了押送的士兵就站起来冲我高骂。 我站在谢慕身后还有些茫然,不知道他在骂谁,谢慕从座上起身,上前去一脚踹翻他,他大骂谢慕是贱奴,谢慕拔剑斩了他一只手臂,最后让人砍了他脑袋。 帐中烛火昏昏,我守着灯闷坐,谢慕进来将手中剑往桌上一搁坐下,手扶着额头就睡。 我问道:“你用过晚饭了?” 他疲惫道:“还没。” 我出去吩咐帐外的军士,让送饭来,又回到帐中,替他解了外面厚重的甲衣。 我给他换衣服,他闭着眼睛手抚在我腰上,探进衣服里轻轻揉摸,寻着我嘴唇舔吻。 我蹙着眉忍耐,他手顺着我腰腹往下,一路滑下去几乎探到腿根,我腿一软,一个撑不住蹲了下去,他收了手抱着我站起来,我靠在他胳膊上,两人都久久不动。 有人进来,我催促他:“用饭。” “我累了,陪陪我。” 我陪着他用饭,我已经吃过,也只是看着他吃。 他边吃边就要睡着,挑挑拣拣的,最后吃了几口便草草撤下。 我背身睡着,他微有些粗糙的手自背后伸过来在我胸前抚摸,动着手指解我衣服,我不想理会,但渐渐有些烦,打了一下他手,他顿了一下,便缩了回去。 然而眼睛还没闭上,那手又不屈不挠的重新探了过来。 他的胸膛紧紧贴住我的后背,嘴唇试探一般的在我脖子上亲吻,揭开一点衣领往里吮,手在我胸前柔软处轻轻的揉捏,好奇新鲜的拨弄那小小突起,我打他手,他只迟钝的停一下,片刻又继续,我恼道:“你烦不烦,想摸摸你自己去。” 他低声说:“我没有,想摸你的。” 我后腰感觉到他胯间坚硬的东西在抵着,几乎有些哽住:“你这么着难不难受?” 他嘀咕道:“不难受。” 我努力忍了气,闭着眼睛想睡,他手倏忽滑到我腿根处,试图往里面探摸,我回身就踹他一脚,骂道:“你恶心不恶心,神经病。” 我不知道为何,自从卫溶死后,就对他再没有了耐心,一生气就要恶语相向,完全管不住自己的嘴和脾气,而他有些奇怪的癖好让我很火大。 我和他睡在一处,缘由说不清楚,但仿佛那在我和他之间是极自然的事,我除了他没有什么别的可关心,每日在帐中便是等他,照顾他起居,自然而然的遵从着当年的习惯。 分不开,也不能分开,我习惯了时时刻刻在他身边,吃饭睡觉,我已经习惯了整个身边都是他,整个脑子都是他,二十年,我生来的二十年唯一的习惯就是他,改不了。 就算我心中有恨有气,我也对自己无能为力。 而习惯的不只是我一个人,谢慕也如此。 但他总爱拿手在我身上摸,那动作,有些猥琐,起初偷偷摸摸的,后来被我发现,他索性不再掩饰,只要一睡觉手便要摸过来,胸前,腰上,腿间,只是摸,别的也不会干,又痴迷又新奇,那感觉就像个娶不到媳妇没见过女人的可怜的光棍汉一样,实在让人受不了。 我被他这个癖好折腾的老想发疯。 他伸了胳膊将我抱住,无辜又可怜道:“你老这么凶骂我做什么,我只是想摸摸你。” 我气道:“因为你龌龊的欠骂,没见过女人自己不会去找,没玩过新鲜自己不会去玩,我又没拦着你,发情了直接去干,老摸来摸去的,猥琐下流。” “你在我身边睡着,我就忍不住。” “那我自己去睡,你自己睡自己的。” 他摇头道:“不要。” 我直接三两下脱了衣服,给他一次看个够,他却凑过来静静抱住我直笑,又有些羞涩的脸红不看我,我气恼的踹他好几脚。 我睡的迷迷糊糊觉得背上有些痒,又有些凉,刚要张口说话,却是一声呻吟出口。 我感觉到自己浑身赤裸,趴在枕上,腰间一阵酥酥的痒意,臀间腿根被一个硬硬的又滑腻腻的东西一下下戳顶蹭弄着,又黏又痛。 我要爬起来,爬不动,他整个压在我背上,大半夜的我几乎要哀嚎,回手去打他: “你干什么呀!” 我刚开口,他见我醒了,手一把过来捂住我嘴,将我声音憋死在嘴里,腰上使了劲的乱戳乱送,我要挣扎,他直接按着我头埋进被子里捂死,跟要杀人一样。 我简直对他忍无可忍,几乎要大骂,他却在使劲顶了两下后,低吟几声,紧紧扳着我肩膀久久不动,伴随着口中呻吟,片刻后身体往我背上一瘫软,不住的喘息。 股间一片滑腻的湿凉,顺着腿根黏黏的往下流,我从被子里挣脱出来,爬起来将他掀翻,手往身下一摸,全是湿黏黏的不堪。 我指着他手指乱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过来抱住我,翘着嘴唇在我脸上蹭,我推开他,下了榻去洗。 回到榻前时他仰面看着我,脸上仍然红着,表情有些茫然无辜。 我跟他已经一句话也不想多说,回了被窝就睡。 通州这边的攻战陷入了一片僵局,进不能进,退不能退,重要的是,没有吃的。 灵肉 辛辛苦苦打下来的通州城是一座死城。 这些士兵四处哄抢,劫杀百姓,抢了牛马便就地宰杀,日日喝酒吃肉,好不快活,为了一块抢来的金银甚至是一块熟肉都能互相斗殴甚至自相残杀,地上还躺着死尸无人收敛,旁边便有几个士兵拍手欢笑的的围着一个姑娘叫嚷,一个胡兵手里抓着半块干饼,逗那姑娘脱衣服,其余几个士兵在一旁将那可怜的姑娘推推搡搡的催促。 这些胡兵会说一点汉话,嘴里肮脏不堪的乱叫着,我转头看谢慕,他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如同没看到,马蹄踏着轻步便走过去,他旁边的高违跟他一样反应冷淡。 我提着马快走几步跟上他:“阿兄,军无军纪,这样子打仗也成?” 高违笑道:“小姐有所不知,这帮蛮子听不懂人话,除了认得钱财牲口和女人,其他的都是狗屁,跟他们说什么都没用,咱们汉人的话,他们不会听也不会认,咱们各取所需,他们替咱们殿下卖命杀敌,殿下许他们战利自得。” “靠这一群土匪强盗,能成什么大事。” 高违又道:“他们辛苦了一场,打进了通州城,却什么也没捞着,若还不许他们去抢,逼他们饿死,那他们想要的可就是咱们的命了。” 我看韦一江,他也无奈点头,谢慕却不说话,我问道:“阿兄,你有什么打算?” 谢慕道:“你也说了是一群土匪强盗,当然他们也只能干点土匪强盗的事。” 正说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尖叫,我转回头去,方才那姑娘已经被扒的光了半身,被几个士兵围在中间乱摸,吓的高声尖叫着,我皱紧了眉,正要说什么,那几个士兵中间突然冲出一个头发散乱张惶惊恐的汉子,扑过去要拉扯那呼救的女子,刚跑了一步就被撵上去的士兵踹倒在地,拔了刀一刀刺下去,溅开一地鲜血。 我勒转马就要回去,谢慕要叫住我,来不及,只得给高违使眼色,高违连忙跟上来,挡住我笑道:“小姐不方便,这事还是交给属下。” 高违喝马过去,低身叫住那几个士兵说了几句什么,那些士兵缓缓散开,由那女子哆嗦着逃开去,高违转回来,谢慕对我道:“你就是现在救了她,她也难保不被再抓住,就算不被再抓住,要活下去也不容易,何必多此一举。” 我有些不大能接受谢慕说这样的话,遂沉默不言。 回了帐中用饭,我一句话也没跟他说,到睡觉时,我仍然找不到话说,上了榻闭上眼,他手又从背后过来抱住我,我又是一阵烦躁,啪的打开他手。 他缩回去一会,又抱过来。 我总觉得跟他越来越有生不完的气,他稍稍一个动作一句话都能让我想要发作,而其实他并没有做什么,我只是生理性的对他烦躁。 我再次要火,他手突然加大了力,一个翻身过来骑在我身上撕扯我衣服,在我嘴唇上啃咬,我嘴唇给他磕破了出血,疼的厉害,使劲推他,他却跟只疯狗一样咬着不放。 我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啪的一声脆响:“你疯了!” 他白皙的脸上顿时红肿了一片,人也停在上方不动,目光呆滞着。 我意识到自己可能一激动控制不住力道,打的重了些,大概打疼了他,但我不愿承认,冷着脸将他摇摇晃晃的身体推下去,拉过被子蒙住头便睡。 他没有了声音,也没有睡觉,过了一会我睡不着,又出去看,已经没了人,帐中只有灯烛摇晃,我穿了衣服出去,冷风吹的人哆嗦,我站了一会,脑子有些乱,又重新回了榻上。 感觉到一股冷意钻进衣服里,我立刻醒了过来。 他身上带着凉,带着浓浓的酒气,钻进被子里,又习惯性的将手伸过来摸我。 我转过身去,他脑袋栽过来,眼神晕乎乎的,手指迟钝的一个个解我衣上系带,半天解不开,在那傻愣愣死磕,我问道:“你去干什么了?” 他打了个嗝,好像要吐,又忍了回去:“袁州有人来,要亲自去见,有好事,杜将军已经到了晋州,明日夜里,我就赶过去,跟他会合,没人会知道,姓赵的以为我在通州喝风,我要偷偷去晋州,保证给他个惊喜,你信不信,这回我一定能杀了他。” 他仰着脸,笑的痴迷迷的,几分天真快活,脸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你高不高兴?等我杀了他们,我要天下是我的,也是你的,没人再敢看不起咱们,我要将那些欺辱过你我的人一个个都杀了,那些骂过的咱们,他们一个个都要跪下来求饶。” 他使劲亲我脸:“你喜欢不喜欢?” 我淡淡道:“喜欢,你睡。” 他抓着我不放,手牵着我手,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结果他拉着我手一路到自己下身,傻笑道:“你摸摸,它翘起来了,硬硬的,我摸你的时候,它就要跟着硬起来。” 我就手打了他一下,他疼的低呼,我拉扯他睡好。 他贴过来抱住我纤瘦的肩背,委屈道:“你以前不这样。” 我心突的一跳,他嘀嘀咕咕接着道:“你以前不会这样对我,你现在总忽冷忽热的,动不动就发火,我想抱抱你摸摸你,你以前很喜欢我碰你,现在却说我龌龊下流,我没有龌龊下流,还有下午那句话,放在以前,你也不会拿来生气。” “你不要多心。” “我没有多心,你在怪我,卫溶死了,他走了,你一直在跟我生气,我知道,你不会再离开我对不对,不管我做错了什么,你都会爱我,陪伴我,所有人都离开我的时候,只有你会一直在我身边,不管我是高贵还是卑贱,是美是丑,你都会始终爱我。” 他喃喃道:“我一直相信,可现在你对我好冷淡,我心里总怕你会突然不再爱我,每天都怕你突然走了,又去找他,你如果要走,我知道我留不住你,我没有资格留住你。” 我静静的听着,一句话不答,却忍不住泪盈于睫。 原来我已经这样爱他,真是可怕,这一年来,我都几乎不敢相信我还爱他,我都几乎以为我只是在行尸走肉一般惯性的活着,惯性的无奈的跟在他身旁。 我几乎以为我对他已经失去了耐性,卫溶死了,我以为我已经在怨恨他,每一刻都在恨,卫溶死的时候,我以为我已经心死了,再没有了眼泪。 我抱住他脖子轻轻抚摸着,对自己无比绝望,又无能为力:“不会的。” “我已经选择了,不可能回头,我不会离开你,活着不会,死了也不会。” 不管你做错什么,不管你是贵是贱,就算所有人都离开你,我也会陪着你。 我会陪你走到底,哪怕是死路。 他呼吸温热的缭绕在我头颈,手带着痒意的游走在我身体上,我低低的喘着气,看他脸在我上方,眉眼泛着醉醺醺的春意,肌肤生凉,衣服不知何时被他抹去。 他裸着身,浑身的肌肤泛着蜜色的暖融融的光亮,手臂撑在我脸侧,身体修长,每一块肌肉都散发着强烈的男性气息,炽热的闯入鼻端,我闭着眼,他贴身下来,在我面上亲吻。 我搂着他结实又劲瘦的腰肢,抚摸着他光滑的紧实的脊背,他身体的重量沉重的压在我身上,却只觉得满怀的温暖,此生从未有过如此的满足和充实。 他舌尖顶开我的唇齿在口中舔舐,勾动着我的舌尖吮吸。 手从我腰胯缓缓抚摸着往上一直到肋下,头随之往前一倾,将落在我肚脐的唇吻一路往上游移,最终停留在胸前,一拱一拱的舔吻着。 眼睛瞄着那雪白胸乳上一点嫩红,如同贪婪的野兽,鼻腔间溢出闷闷的哼声,移过去将鼻尖往那地方一下下来回轻擦揉碾,又伸了舌头拨弄勾舔。 我随着他的吻,浑身泛起了细细密密的酥麻痒意,喉咙中发出呻吟,抬了手挡住眼睛。 手往臀上握的一手暖滑柔腻,那触感惹的人心动不已,情不自禁的来回摩挲,握住捏揉一下又放开,再握住,感觉那肉乎乎的轻颤,我浑身给他又揉又摸的软的仿佛要化成水,脑袋里也开始晕乎乎,被他摆弄着翻过身,他的唇舌从脊背一路往下吻着,最后落在臀上。 他张嘴在软乎乎白嫩嫩臀肉上轻咬了一口,我腰上一激灵,他又舌头舔了一下,脸蹭一下,我努力平复着突突的心跳,他又是一咬,然后又是舔又是蹭,如此反复。 都不说话,只有身体的欲望如此清晰而真实。 我张着口直喘,有些承受不住这过分的温柔缠绵。 我翻过身,搂住他,平复了一下喘息,伏在他身上去亲吻他,咬他嘴唇。 他回吻我,舔我嘴唇舌头,我手抚摸他结实柔韧的腰,吻到他下巴,他仰起头,我沿着他喉咙亲吻,喉结,颈骨,一路往肩上,锁骨。 他低吟着蜷起了腿,艰难的挺了挺腰,按住我摸在他腰上的手汗津津的握住,往腰腹上压紧,隐隐的用力,推着我往下,同时抬腰往上迎凑。 手心触摸到那硬挺热烫的物事,我停了亲吻,仰头换气。 他按住我手不放,转了正脸和我对上,面容鲜红,眉目都氤氲着一股痴迷醉意。 眼睛缓慢的眨动了一下,目光痴痴看着我,半张着嘴唇无声的喘息,如同在诉说什么。 那东西热乎乎硬胀,仿佛活生生的会动,坚硬硌手,上头肌肤却细腻柔滑。 我不是第一次触摸他这里,但仍然止不住面上有些发热。 我脸上几乎要滴血,埋去他胸口,试着小心的抚摸他。 他低低的哼着,随着我的抚摸忽而颤抖,那东西已经昂然勃发,硬的不能再硬。 他换了个姿势俯身下来,手揽了我腰抬起。 四目相对,久久注视着彼此,他手拂着我眼皮闭上,面上贴上一样冰凉的物事,我睁眼看见笼罩在脸上的一片猩红。 是我的小衣,将我整个头颈笼罩,看不见他的脸。 我心中涌上一股浓浓的无奈和绝望,他的吻已经隔着我脸上那层薄薄的丝绢亲吻过来。 我认命的闭上眼,罢了,罢了,他无可奈何,我也无可奈何。 眼睛看不到,身体却奇异的敏感。 黑暗中我们喘息着亲吻,呼吸灼热的身体激动的不堪,热的厉害,浑身在出汗。我手心摸着他的脊背,也全湿腻腻的汗水,彼此身体和欲望磨蹭着,都热乎乎的湿润的滚烫。 彼此呼出的热气在那块丝绢衣料上化成水气,湿热不堪。情热的厉害,我已经没了力气再摸他,完全被动的给他按在怀中激烈的亲吻揉搓着,无余地回应或反抗,只能感觉和承受。 他激动的厉害,几乎有些不分南北,急切的搂着我腰,将□紧凑胡乱的顶送,像个迷途的孩子一般,焦急的呻吟着,却只能莽撞又稚拙,怎么都找不到出路,我给他乱戳乱顶的几乎疼晕过去,勉强按着他腰臀用力抚摸着,张着口忍痛,无力安慰。 身体一瞬间被充满,我急喘了两下,他已经寻到那处温暖湿润的入口,一个挺身将自己身下硬物顶了进去,喉咙中溢出一声压抑着痛苦又忍不住愉悦的低低呻吟。 迅速急退再一个狠狠的顶入,如同发泄那久久的焦虑的寻找才得进入的郁闷。 我情不自禁的仰了头抬腰最后一个字哽在嗓子眼里,化作一声闷哼。 我的哼声没有发出口,他手过来一把捂住我口鼻将我一切声息堵死,黑暗又窒息中□锐痛,他一记深深的埋入,停住不动,这回彼此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将腿攀住他腰,轻轻抚摸他汗湿的脊背,他隔着衣料亲吻我眼睛。 他猛的用力挺动腰肢,我摸在他背上的手一颤,垂垂落下,再摸不上去。 被他死死捂着口鼻捂住了声音,也捂住了呼吸,已经开始有些轻微的窒息头晕。 只有肉体的疼痛提醒我他的存在,让我一片黑暗濒临死亡,却又一遍一遍被那疼痛唤回。 他挺身的动作近乎粗鲁,急风骤雨一般大开大合的一阵顶弄,大力抽撤。 我近乎窒息的一声也叫不出,身体痉挛的颤抖着,眼泪不知不觉的流出来,手探摸到身下去,手指能感觉到那激烈而又疯狂的交合,湿腻腻的水意在彼此身体交接处,我哆嗦着手指要别开他身下那坚硬的黏腻物事,却全然无能为力。 我颤着收回手,腿软的落下去,又被他手抬起,顽强又固执,毫不妥协的重复着挺身。 无声又抵死的纠缠。 我被那过分强烈的快感逼的要发疯,身体整个都被肉体的欲望所网罗,挣扎不出。 想要叫,然而发不出声音,想要喘气,然而没有呼吸,那痛苦让人难以忍受,整个人都要在黑暗的眩晕中飘起来,我感觉自己几乎就要死去,努力发疯一般的开始挣扎,紧紧掐着他胳膊的肌肉,几乎要将那骨肉掐断,张口咬他捂着我的那只手,拼命撕咬。 他手臂硬如铁铸,怎么撕咬都撕咬不开。 只大力不断的重复着挺身,狠狠的挺入又抽出,一下一下仿佛在将我的灵魂攫取。 身体所有的感觉都聚集在身下那一处,又酸又涩,浑身的欲望无处可逃,握着他胳膊的手不由自主的反复攥紧又松开,最后他一个狠狠的挺入,仿佛整个身体的快感都在一刻间豁然宣泄而出,身体一瞬间被抽空,脊髓中都在酥软的颤抖。 他捂着我嘴的手松开,身体在我掌中微微发颤,震动不已。 空气大团大团的涌入喉咙,脑中,我迟钝睁着眼,久久失神。 浑身是汗,连手指头都动弹不了一根。 许久,他退了身出去,身体贴抱过来,手探摸到身下,垂着眼睫翘着嘴唇吻我一下。 “你湿了好多,好多的水,我那里刚才都感觉到,里面抽动了一下,然后又暖又滑的水涌上来,落在那上头,好舒服。” 他揭开已经完全被泪水浸湿粘在我脸上的衣服。 面上已经全是水渍,眼泪干了又出。 眼前一切终于从黑暗中显现出来,他的脸色微红,我闭上眼转过头去,不想再看他一眼。 他静静的抱着我,什么也没说,就着枕畔一片泪水的湿凉,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半梦半醒中感觉身体又被翻了过去,他趴在我背上搂着,□不停歇的在我身体中进出,我要张口,嘴里被塞着衣服,整个头被闷在衾被中,只有腰臀在空气中发凉。 我对他已经近乎绝望,趴回枕上。 爱欲 我醒过来时手脚有些软,身上穿着桃红的小衣,柔软干燥,榻上的衾被也重新换过,干净带着馨香,身旁无人,我失神躺了一会,起了身下榻,出了外间去,光线很亮,有些暖和,阿西正和图宝凑一块在投壶。 谢慕正背对着我,穿着一件白色的宽袍,头发也没梳,半披在脑后,看打扮是不打算出去,我头有些疼,走过去,他放下手中的书卷,看我眼神静谧如水。 我偎到他身边去,坐在他怀中,抱住他腰。 他低头温柔的蹭了蹭我头发, 图宝抬头看了我一眼,脸上表情有些怪异,欲言又止,最终又低下头去。 我用了饭,谢慕看书,我也无事可做,偎在一旁给他梳头,我发现他耳边的一根银色头发,只有一根,心中有些惊讶,给他小心的拔去,最后有些困,便趴在他腿上睡着。 阿西跟图宝仍旧投壶,时不时侧头看我和谢慕,我并不在意他们的目光,趴在谢慕腿上,梦中抚摸着他腰,半日睡眠半日缱绻。 急行三日到达晋州,谢慕跳下马,杜丰领着一干将领在城外来迎,深夜点燃了火把,红光照的城门一片透亮,我坐在高违身前,被他抱下马,心肺都震碎,已经累得没了气。 我会骑马,但他们日夜不停,马步飞快,一日行数百里,我完全撑不住。 谢慕此行只带着不过高违以及一同的那十余黑衣卫,我同韦一江还有阿西图宝本来是乘马车,但我执意要跟谢慕一起走,他只得让高违捎着我。 我将面前的诸人一个个看过去,只认得杜丰,其余人或有些眼熟,或完全想不起名字,二哥数月前已经到了袁州养伤,这会人也在晋州,身旁站着青妩和绿衣。 谢慕轻快下马,掀了头上的风帽,露出头脸来,杜丰一脸笑意迎上来,他四十多岁,穿着缁衣长袍,袖幅翩翩,长冠短须,步履稳重,一副儒将风度,手从身旁的军士所持托盘中取了一盏酒敬上:“大军已整装毕集结待命,只等殿下的号令,即时便可出兵,天气寒凉,殿下先饮一盏酒,随属下入城,犒赏三军。” 谢慕持了酒饮尽,与众人相敬:“杜将军辛苦,诸将辛苦,今日拥戴之情,谢子鱼铭感在心,他日若有我一日之功,必当谨记。” 谢慕转身过来携着我手,半揽着我腰上前些,我摘下脖颈上挡了头脸的细纱,才发现众人目光惊异的纷纷在望我,表情皆是怪异。 我恍然明白过来,我和谢慕生的模样太像,简直不需要他开口,只看脸,但凡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我和他之间的血缘,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的模样,重要的是都像了任婉。 这些人当中,有许多都知道当年任皇后那一儿一女。 只是他们大概都以为我已经死了,不知道我还在盛京活着,用另一个身份。 而且现在跟着谢慕在一处,回到了这里。 杜丰显然是已经认出我,不等谢慕说话,便作势引路:“先入城再说。” 一行簇拥着入城,军中已备好了牛酒,火光高照,我随了谢慕回帐中,替他更衣。 套上头盔,我摸着他甲衣上的铁光,又摸他袖口,有些恋恋不舍。 他刚马不停蹄连赶了三日路,几乎没有休息,这就立刻又要出发,沐浴过后,脸上不但没有一丝疲倦之色,反而精神奕奕,眼睛都透着激情的光亮。 他伸手摸了摸我脑袋:“你身体不舒服,先休息,别等我,我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我说:“我陪着你。” 他笑:“男人打仗,你什么也做不了,等我就是。” 我问道:“我不能随军?” 谢慕道:“你不能,你会碍事,一路累,好好休息。” 我陪着他出去,杜丰高违等人正候着,也都着了铁甲,众人出了帐,一路往校场,这深夜在无声中喧嚣沸腾,火光将整个营帐间都照亮,触目都是持戟严阵的军士,完全体会不到睡眠,也丝毫没有一点深夜的寂静。 层层迭迭的衣甲摩擦声夹杂在响彻火光黑夜的高喝震破了耳膜,震得人心神俱颤,我目光随着谢慕的脸到他手,注视着他每一个动作...... 三日后,大军破沔水,沔水守军三万尽杀。 四月,破衡阳,斩敌八千,降卒一万。 六月,破信州,又北向,破泰州,庆州,青州,至忞州,围城三月,忞州刺史刘允升死战,三千人尽死,身在永阳行宫的太上皇连夜仓皇转回盛京,十月,军至永阳,承庆三年春,十万大军已抵盛京城下,半壁江山已成焦土。 兵临城下,十五年前的昪京,而今的盛京...... 一切都如此相似,当初的赵免一样是用不过半年的工夫,便毁了整个宁国。 我跳下马,直入帐中,帐外军士欲拦阻,我将令牌一晃,军士又退开去,同时嘱咐道: “殿下正在议事。” 我迈步入帐,案前众人皆停了说话抬头转过来,谢慕一身红衣白甲端坐于中,头盔放在手边,漆黑头发高高束起在头顶,又长长一束垂落在肩背,抬起头,一张白皙英挺的面容上显出诧异,随即又是惊喜,直身站了起来。 高违看到我,哎呀一声,笑叫道:“这是贵人来了。” 谢慕也笑:“今日便到这里,晚间咱们再议。” 我转身看着众人纷纷出了帐离去,高违也拱手道:“属下也有事,渚州的粮草该到了。” 谢慕点头,高违退身离去。 我展脸露笑,他快步过来一把抱住我。 身体热腾腾的相贴,嘴唇急切切的合拢,舌尖抵死的勾缠,压抑的太久。 片刻后谢慕松开我的嘴唇,笑了一笑:“你怎么来了,让你在永阳等着,我会派人去接你。” 我身体又热又软得坠在他臂弯上,勉强开口道:“等不及,我想你。” 他面上一片红,眼角有些醉意,手探进我衣服里在那滑腻柔软的肌肤上抚摸,如饥似渴,又手臂隔着衣裙一路下行到腿弯处,一个用力勾动将我抱起,亲吻我脸到耳朵,转身往内室,一头撞在帷幕上,撞得哗哗碎响。 我伸手打开帘,他低头穿过,直入内室,身体交迭的在榻上彼此抚摸亲吻。 他三两下的脱了衣服,身上仅留着雪白的中衣,贴身上来,我伸了胳膊将他抱了满怀,他闭着眼脸在我脸上轻轻蹭着,柔柔的温存亲昵,手往下去摸进薄薄的亵裤中,我咬紧了牙齿摒住呼吸,手搂保住他肩背,隔着衣服感觉他的体温。 他只是闭着眼摸索了一下,摸到温暖湿润处,来不及脱了衣服,便迫不及待的将自己□的硬物一个送入,开始挺动。我情不自禁的将腿紧紧夹住他腰肢,感觉他的每一次深入,愉悦难禁。就着这个拥抱的姿势身体交合,衣衫未褪,只有身体最羞耻敏感处彼此拥裹。 我抱着他肩抬了身将牙齿咬紧了他领口,头抵在他肩窝,随着他的动作起伏,没有一点声音,连气息声都几乎不闻,除了身体的交合,欲望和快感,一切都是诡异的安静。 仿佛灵魂在这安静中彼此交接。 他的每一次进出都能激起我浑身的震颤,那快感如此强烈又如此真实,让人沉溺,无法自拔,明知是黑暗的深渊,也心甘情愿,闭目堕入。 最愉悦那一刻,我松了牙齿汗津津虚软的头往后一坠对上了他脸,满面通红双眼紧闭,红润的嘴唇半张,看见一点洁白的齿根跟鲜红的舌尖,欲望,痛苦,欢愉,渴求,交织夹杂,他肩膀往前一凑将我脸拥进胸怀:“别看我,别看。” 心满意足完事之后,谢慕收了活计穿上裤子便去干他的正事。 我洗了个澡,吃了个饭,搬着个小马扎坐在帐门口,高高兴兴的晒太阳,满脸喜色。 太阳晒得我浑身舒畅,脸蛋儿发红眼睛发亮整个人水当当满的要溢出来,军营中井然有序,又紧张森严,时不时有车马以及持戟的军士成列在眼前走过,值守的军士一个个铁铸般挺立着,但都对我不予理会,来人要进帐见谢慕的便纷纷向我致意。 我一个个欢笑回礼,乐此不疲,怀中抱着大白猫揉啊揉。 手绢捂着鼻子,方才起来头晕鼻子磕了一下,鼻血流不止。 这时候我突然又觉得我实在命很不错,这么多年,不论怎样变化,怎样曲折痛苦,至少有些东西,是始终陪伴在身侧,从来没有离开过我的。 比如阿西,这死太监虽然总是很混蛋,我不止一次想弄死他,但他坚强地在我身边活了下来,到现在已经活了十五年。比方图宝跟韦一江,萍水相逢,但缘分总是奇妙,无数人来了又离开,他两个也始终在我身边,虽然也干不了什么大事,但多年陪伴,仿佛亲人。比方这只猫,当初在宫里的时候阿西弄来给我,当然,那只白毛毛虽然老死了,但我怀中抱着它的重孙子,还是觉得满意。 比方谢慕,兜兜转转,我还是在他身边绕来绕去。 尽管怅惘,有不如意,但回头一看人都在,我突然满足的不行。 尽管我这破烂身体上毛病不断,时不时的仍然要头晕一下头疼一下,但次数少的多,而且心情一好,就算头疼也没感觉。 至于死不死什么时候死那完全不在话下,我乐的没工夫去思考。 晒着太阳,阿西在边上给我剥杏仁吃,夕阳坠入山间将整个天空营中染得一片红的时候,谢慕跟着高违一块回来了,步履匆匆边走边说着话,身后还跟着两名军士。 谢慕低头看我,笑,手来拍我脑袋:“起来,进来,要起风了,傻不傻啊那么坐着。” 谢慕留了高违在帐中一道用饭,晚饭也简单,一行说这话,潦草便毕,饭毕高违告辞离去,又陆续有人进来禀事,待夜深时才勉强得空休息,我已经趴在案前瞌睡了几轮。 他拍了拍我脸叫醒我,脸上疲倦却笑:“上榻睡,我要沐浴。” 我连忙去问水,水早早备好,又冷了,连忙换过,等他沐浴过,换了衣服,一块上榻。 我趴在他胸口,亲吻他脸,他闭目含笑,抓住我腿分开在腰侧,将裤腰褪下些许,手往□扶着自己硬挺对准那柔软处,按着我腰用力插了进来,这回没有那急迫的渴望,只是柔情款款的贴合在一处,他并不动,只是维持着这个进入的姿势,手爱抚我腰上。 衣料馨香又柔软,隔着衣服抱着他,有种说不清的温柔舒适,却奇怪的没有欲望,我埋头在他胸口呼吸着身体上衣服上宁静的芬芳,他手轻轻在我手臂上腰臀上周身抚摸。 好像这仅仅是在拥抱,如同往日那样正常的相拥,没有掺杂着可耻的罪恶的欲望。 仿佛回到曾经,曾经我就是这个姿势拥抱他。 如此虚假又如此真实。 好像忘了彼此的欲望还在紧紧的交合。 我跟他有一句没一句的闲闲说着话,突然想起一事,有些好奇问他。 “咱们现在为什么不进兵?” 他语气淡淡的昏昏欲睡:“赵轮派了使者来请降,他要三日期限。” 我点点头:“你怎么样?” “不过是缓兵之计,但我不能不理,我给他一日,赵轮这人,不像是会降的,怕是另有打算,你放心,我有准备,不会给他有机可乘。” 我闭上眼睛眯了一会,其实睡不着,又找话说。 “咱们将来有机会,再去信阳看看好不好,上次我们过那里,那边的木棉开的真厉害。” “我倒觉得通州那片的杜鹃瞧着挺好。” 我闷了一会,想了想他的话,突然脑中开朗,有些快活之意。 我抬了头,他仿佛睡着了,闭着眼睛唇带微笑仰着,我说:“谢慕,亲一下。” 他便低头过来亲我一下,我咬着他下嘴唇唇珠不放,他笑睁了眼,伸出滑溜溜的舌尖舔我鼻子,也咬我嘴唇,舌尖勾动挑弄着,同时不经意般微微挺送着□。 他又闭了眼,神情迷醉,已经专注在彼处,那细微的挺动轻的形同于无,几乎感觉不到,只有脉脉温情,我低头轻轻吻他脸,片刻后他身体骤然绷紧,臀部收紧,满脸酡红的仰头张着口轻轻呃了一声,眼睫眨了眨睁了眼来,脸上又露出笑。 □有些湿腻腻的东西流出来。 他仍然没有动,继续抱住我。 我亲他脸,亲昵的叫他:“小坏蛋,娘亲不在,你刚偷偷干了什么坏事?” 他笑:“没有干坏事,做了个梦,美梦。” 我问道:“跟我有关吗?” 他点头:“有关。” 我拿了手绢往身下去擦拭,麻利的穿上裤子,又低下去给他擦,顺道摸了摸他那里,已经软乎乎的,色泽嫩红一团儿缩在白皙光洁小腹下细密蜷曲的毛发中,模样可爱又可笑。 谢慕道:“亲它一下。” 我低头亲了亲,有点新鲜的精水的腥气,揉了揉,给他放回裤子里,系上裤带。 将睡未睡正昏沉之际他又突然爬起来按住我剥衣服,三两下脱得干净,在我周身亲吻啃咬,有些大力,几乎咬的疼痛,亲吻过后又抱着我身体翻过去,从背后挺身进来,一边咬我脖子一边动作,这次有些过久,快感夹杂着痛感一重又一重接踵而来,让我几乎眩晕。 他对性事有些过分的执着和沉迷,甚至常常疯狂到可怕。 他疯狂的时候,我也疯狂。 黑夜掩盖一切,黑暗中一切都消隐无形,只有可耻的欲望在肆意盛放。 完全失控,我给他大力又疯狂的顶弄弄的浑身是汗,酥软发颤,几乎感觉到自己体内一波一波的水意随着他的律动在不断涌出,不由自主的扭动身体,主动去迎合他,紧紧抱着他身体如饥似渴的亲吻,将自己的双腿分开紧紧套牢他腰,痴迷的按着他的腰臀下压贪婪的索求更多更深,求他进来,再深一点,求他给我,不知羞耻。 黑暗中他发笑:“你真浪的要命,浪的出水了。” 我从来没听过他在这种时候发出一点声音,也从来不会说话,他甚至从来不会看我一眼。 我觉得这大概是因为今夜特别黑,特别安静的关系,伸手不见五指,彼此也看不到脸。 我有些微微讶异,满面潮红只痴痴看着他声音出来的方向:“我喜欢。” 他低头吻我:“我也喜欢,喜欢你,喜欢进去你的身体里,跟你一起快活,真快活。” 我从来没听过他说这样下流猥亵的话,竟然自然而然也不觉得羞愧。 他一边亲吻我一边低低道:“平日怎么看不出来,平日又傻又愣。” 我皱了眉有些不悦他这样说我:“我不傻,我快二十四岁了,什么都知道。” 他吻了吻我眉鬓:“你一点也没有变,真好。” 我说:“你也一点没变。” “进入着你的时候,你是我的女人,你的人,你的心,你的一切都是我的,合为一体。” 他微微退开了身去,手到身下去摸的一手粘腻水液,闷声笑,抹在我脸上,我伸手去,腿间一片湿滑的可怕,让人想哭,他笑道:“怎么样?是不是浪的出水了?” 我觉得他在刻意羞辱我,闭了嘴不理他。 他轻声道:“我喜欢,喜欢你这样,接受我。” 他将性器在我腿根湿润处徘徊逗弄,我仰头伸了手去握住,引着他进来,他一个激动的挺身,迅速下来吻我嘴唇,我手脚将他搂在身体里,同他紧紧交融。 抵死的纠缠,情难自禁时我听到自己高声的吟叫,妖媚的可怕。 忘了一切,只知道他的身体带给我的无尽的快慰,让人只愿在那一刻就此死去。 我想我已经无可救赎,从灵魂到肉体,所有的欲望完全被他操纵,为他沉迷。 这个男人,他是我今生的劫难。 在劫难逃。 不可活。 帐中一片寂静,众人都不出声,身后是一干将领,左右两列持械军士伫立。 我站在谢慕身侧,望着下方,那两位赵轸的使臣,红袍黑纱,战战兢兢左顾右盼。 谢慕坐在上首将那手中的册书翻开,几眼看毕,合上,轻轻摔在案上,面露讥诮。 “你们的皇帝究竟是赵轸还是睿王爷?” “满纸空言废话,还盖着睿王爷的大印,皇帝却又另来手书,说些看似谦恭实则冠冕堂皇敷衍无聊之语,我给你们一日,就拿这样的东西来应付我,恐怕不妥吧?” 那两位使臣一句话也说不出,磕磕巴巴了半天刚要开口,谢慕道: “高焕,甄容,这名字我听都没听过,哪里来的无名小卒就拿出来,没诚意就罢了,也不嫌丢了脸面,回去告诉你们的皇帝,找个能说话的来,那王耽老东西还没死吧?要谈,可以,让他来,否则别来丢人现眼,我没那耐性陪你们这帮子耗。” “王,王丞相已经致仕.....” “那就别废话,满朝文武找不到能喘气能说话的,那就真不用谈了。” 送走了使臣,我问道:“真要谈?” 谢慕道:“哪有什么好谈,无非一个结果,我没工夫等他想主意。” 我高兴笑:“谁理得他,直接打。” 谢慕道:“是这个痛快。” 他们议事,我出了帐,站在校场看了一会军士训练,图宝过来叫道:“姑姑。” 他已经生的比我还高,模样十分挺拔俊秀,但性子总有些沉闷,一天也说不到几句话,等于半个哑巴,我到了金阳城后留在谢慕身旁,他便同我疏远了些。 他竟然主动找我说话,我不由得有些高兴,我问道:“怎么了?” “我收到一点东西,是要交给姑姑的,在我这里,我也不知道谁送来的。” 我打开那副卷轴,有些愣住。 我认得这幅画。 画上的女子,琴,红枫,赫然是我。 当初在昌平宫,辛羑给我画的画。 我手有些抖,问道:“谁送来的?” 图宝摇头不语,我拆开那信封,取出信纸展开草草过了一遍。 我立刻叫来韦一江,直接问道:“在金阳城那次我让你跟子阑走一程送他,你为什么没告诉我谢慕派了高违去追他?” 韦一江有些诧异:“我不知道,我回来的时候也不知道这个。” 他脸上表情有些犹豫:“这件事,该亲自问殿下。” 我恼道:“我这事不能让他知道,我若能问,还用找你做什么!” 我持了那画轴信封,要了马出了营去,韦一江要随同我,我止道:“我自己去,你留着,谢慕问起,不要告诉他,我快去快回。” 图宝欲言又止:“姑姑就不担心.....” 我问道:“担心什么?” 他目光动了动,又垂了眼:“没什么。” 我顿了顿:“这件事,我得自己去,有些东西,我得自己去面对。” 图宝道:“姑姑当初就该猜到殿下会那样。” 他一向哑巴,不知为何这次突然话多了起来,我听他的话,又看他表情,总觉得有些不舒服,我拧了眉道:“我是猜到,这件事不是那样简单。” 我骑了马往云台寺去,脑中一片乱。 我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样的事,他不会出事,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一定早该知道,而不是现在,但是谁会送那样的东西给我。 而且谢慕他不会做这样的事,他一定不会,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我知道他的心思,但他不会忍心那样对我,若他那样做了,便不是我阿兄。 云台寺已经是一座空刹,石阶斑驳,荒凉寂静无有一人,地上落满苔藓,佛像落满了灰烬,辨不清面目,杂乱生长的草木长满了禅院,如同废弃许久,隐隐有钟声传来,却不知哪里还留的有和尚在打钟。 那人背身站着,穿着灰色的袍子,身形长而消瘦,我几乎毫不犹豫的冲上去扳的他回转身来,脸上却戴着面具,却不是辛羑,有些熟悉,但认不出是谁。 我小心翼翼要去揭那张面具,肩颈上突然一痛。 顿时身体一软,没了知觉。 脸上疼,好像是给一巴掌打醒。 我眼睛睁开,赵倾的脸在我上方,几乎吓得我一跟头栽下榻去。 “怎么是你?” 赵倾笑的发冷:“怎么不能是我?我的好侄女,见到叔叔不高兴?” 我抿了嘴不答,撑着榻坐起来,转头四处望,熟悉又陌生,我有些惊恐的发现,现在我在的地方是大雍宫,而身边的人,是赵倾,没有旁人。 我警惕的看着赵倾:“你带我来干什么?辛羑呢?” “你管他做什么,该死的活不了,该活的死不掉。” 他抓着我肩膀拔掉我头上的发簪,又扯我衣服,我骑马出来,身上穿着窄身的胡服,头发也束起来,赵倾一句话不说只管动手,我吓得踢他一脚连忙躲,他却立刻变了脸色转而大怒,一巴掌打到我脸上,我头一疼,鼻血涌出来,他抓着我衣襟往榻下一拽,推给急忙迎上来的侍女,厉声道:“给她换身衣服。” 我抹了把唇上的鼻血,头昏脑胀耳朵里嗡嗡作响,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几个侍女给我换了衣服梳了头发,赵倾再进来时,已经换了一身蓝色的锦袍,衬的肤色白皙身段风流,数年不见,他该也有三十多岁,看着仍同二十来岁的少年,倒是一点不见老。 他上下打量我,表情已经全然冷漠,冷声道:“跟我来。” 我不知道他要让我去哪里,连连摇头不动,他直接挥手,两个侍卫过来一左一右架起我胳膊拖着我跟在他后面出去,我死命挣扎不肯,赵倾后退来,亲自揪着我:“别乱叫,再叫我将你嘴巴缝上,跟我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赵倾连拖带拽推着我进了殿,一名侍女正捧着盘出来,脚步凌乱间不注意一头撞上,汤汤水水的撒了一地,那侍女忙跪地,赵倾不理,拽着我绕开,排开帘子直接进了内室。 热气扑面而来,暖意盈室,我被一把推到榻前,暗红的帷帐微卷,一股诡异的安静并着死亡气息,赵倾一把掐着我脖子凑近往榻上那人:“看看。” 我给那张脸吓一跳,也不知是人是鬼,面颊白的如纸,没有丝毫颜色,只有眼睛眉毛是黑色,闭着眼睛也不喘气,我当是死人,吓得一个跳起来,赵倾又一把将我揪回去: “躲什么!有狼心狗肺,没这狼心虎胆吗!” 我手被迫按在那死人身上,几乎吓得哭出来,赵倾将我脑袋掌着对上那脸,我闭着眼睛死活不肯睁眼,赵倾怒了,自后捏住我下巴:“睁眼!” 我战战兢兢如上断头台一般睁眼,看一眼又闭上,眼泪急涌出来,我认得那是赵免的脸。 解救 赵倾道:“人还没死呢,哭什么,该哭的时候少不了你,叫他一声。” 我给赵倾逼的无地可逃,只得睁了眼,咬了牙对着那张脸叫道:“陛下。” 赵倾手一推将我放开,人已经转身离去,我想躲,几个侍卫在身后赫然立着。 我又重新转回头对上不知是死是活的赵免。 他真不知道是死是活,那张脸看着吓人的厉害,我看左右躲不掉,只得试着凑上去抚摸他脸试探叫道:“陛下,陛下,你醒着吗?” 他仍然一动不动。 我颓然坐在榻前,一步也不被允许离开,只能对着个不死不活的赵免,几乎要发疯,侍女送了药来,交给我,示意我去喂赵免,我看懂了,这般折腾我八成是赵倾的意思,但我麻木的不想理会,肚子饿,头疼,我靠在榻前闭目发呆。 疲惫的沉入睡眠,又被一脚踹醒,再看到赵倾我当真火了: “你发什么疯!一个死人,你让我看什么看!” 赵倾脸色发青,蹲下来攥住我头发:“我让你学学怎么尽孝道,给你减轻点罪孽,免得死后不得安生,你是畜生还是禽兽?他待你一片情谊,这么多年,哪里对不住你,只差没把心都掏给你,我跟他说你是个没良心的东西,是条养不熟的狼,会咬人,不值得留下,早点杀了才能安稳,他偏不舍得,一定要将你藏在袖子里捂着,结果弄的自己现在这副模样。” “他哪一点对不住你,你倒是说来听听?” 他说话的热气喷到我脸上,我咬牙闭目,扭过头,跟他无话可说,也不想谈论什么。 “我倒是纳闷,你是哪里来的这般倔气,到现在还这般理直气壮。” 我瞪视他:“我不需要他对我好,他怎么给都是他自己的事,跟我无关,他自得其乐自个快活的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从来没有求过他。” 赵倾冷笑:“你无非就是为了那位,他现在可好得很,意气风发,马上就要打进城,来报他的深仇大恨,要我说都是狗屁,天下事成王败寇,本就是你死我亡,输了那就活该做人砧板上的肉,任人处置,能怨的了谁?没要了你们的命就算是陛下仁慈,更别说他对你真情挚意,这么多年疼爱,你这么恨他,道理在哪里?” “那位有理由恨他,好好的太子当不成,又挨打又挨骂还被当女人用了那么多年,免不了有些怨气,不过那也是他自甘下贱,才能干出那等妾妇勾当。” 我手脚乱颤嘴唇发抖,一巴掌挥过去:“你无耻!” 赵倾一把抓住我手拽下来:“至于你,你是他亲生骨肉,他疼你护你,你却狠心害他性命,如此忤逆,也不怕遭天打雷劈?” 我恨的咬牙切齿,给他一番话刺激的不但没了恐惧,反而一股火从心底不断升腾:“天打雷劈它尽管来就是,我怕它不成!我生来姓谢,活着是谢氏的人,死了是谢氏的鬼,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天打雷劈是吗?老天爷早就瞎了眼,让恶人逞凶让好人受罪,竟然让这样的畜生活到现在还不死,这样的老天爷我只当他是狗屁!他既不公,我便自己来!我就是给他劈死也有九天神佛为我请冤,我死又何惧!” 我惹怒了赵倾,饿着肚子坐在赵免的榻前,木然又满心茫然的看着那张脸。 我睡了一夜,又饿了一整日,更加头昏眼花,肚子一饿又英雄气短起来,赵倾是要饿死我的架势,一口水也不给喝,我只得又老实听话,从侍女手中夺过药碗来,去伺候那赵免。 事实证明大多数时候我都很没种,硬气一回立马就得付出代价。 赵免就是赵免,就这样半个死人一般躺着都能让我不得安宁。 他往常是睡不着,现在却是醒不了了。 我实在受够了给他当奴婢,但仍然还是只能给他当奴婢。 我拿帕子给他擦手,他手白皙瘦长,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看得到青色的血管,擦了手脸又剪指甲,他的手突然缓缓的动了一下,将我的手握住。 我手中的剪刀吓得掉落,没想到他还能动,我好像给一具死尸握住那样惊恐,他却动作轻柔在我手背摩挲,我对上他脸去,他睁着眼看我,眼睛黑幽幽的,声音淡的似水:“你来了。” 我受不住这刺激,几乎要哭出来。 那混蛋赵倾没有告诉我他还能醒,我一直当他是个死人的在弄。 我脸上肌肉直抽,赵免道:“我听到你的声音。” 他说话时脸上还在苍白的笑:“那气性儿可真大,还是那么厉害,跟个猫崽子似的,又软又弱,没几样能耐,却总爱呲牙亮爪子。” 我缓缓的收了手,沉默不语,他将我重新握住,拉到身边去:“我还以为你不肯来见我。” 我不是自己要来的,是给赵倾抓来的。 我仍然不说话,他目光柔柔的望着我,久久不动。 “你和我梦中一个模样。” 他将我打量着,看到我的腰上,问道:“你的孩子呢?生了吗?” 我闭目久久:“生了。” 他问道:“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 “一定像你这样好看。” “像我,漂亮极了。” 赵免道:“没有带来吗?我想看看。” 我吸了吸鼻子,睁开眼:“他死了。” 赵免有些诧异,却什么也没说,只安慰道:“你还年轻,还可以再要,别难过。” 我一言不发,喂他喝药,用了药侍女又送来粥,又喂他喝粥。 赵倾进来,也坐到榻前来,陪着用饭。 “阿兄可有感觉好些?” 赵免颔首表示好些,又问起他府中一些琐事,赵倾便语带笑意絮絮叨叨多说了一会。 赵免初初听着,最后就有些不耐:“你年纪也不小,怎么老这么没长进,整天除了玩也惦记点别的东西,我看的你真是头疼。” 赵倾笑道:“我跟你说玩的事,也没说我只在玩。” 赵免道:“你别老在我眼前晃,我不耐烦整天看你。” 赵倾连连称是,又打趣道:“我知道你不待见我,不用你撵,我还忙的团团转。” 他吩咐了太监几句用药又出去,我继续持了勺喂赵免喝粥。 我看了一眼赵倾背影,有些明白过来,赵免这会八成还糊涂,不知道自己已经做了太上皇,也不知道这会盛京已经一团乱,还当自己只是在生病。 难怪赵倾恨不得掐死我,他还见着我笑眯眯。 他什么都不知道。 赵免睡了便不醒,这醒了又不睡,我只得陪在榻前,给他拉着我抚摸。 他已经将我轻轻搂抱着抚摸了一两个时辰,一只手握住我手,另一只手在我发际轻轻触摸,漆黑的眼睛看着我脸,好像是生病病的脸色发白的关系,他的眼睛有些奇异的通透,通透的几乎有些幼稚的干净。 “你是不是心里又在嫌我烦?” 我摇头:“没有。” 赵免笑:“你不用撒谎,我知道,你嫌我烦我也不生气,我就是要烦着你。” 我有些无语,仍然道:“我没有嫌你烦,只嫌你讨厌。” 我跪坐在榻上,他将我搂的近了些,几乎贴在自己怀里:“你讨厌我吗?” 我说:“讨厌。” 赵免问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对我一切都很好,但我仍然还是跟他在一块就讨厌,可能是惧怕他的喜怒无常,一怒就如同畜生,一喜就如同疯子,所以他无论喜怒都让我本能的反感,总觉得他又会干出什么让人作呕的事。 而且他总是黏腻,如同太阳照射下的青苔,黏糊糊湿答答还带着让人极不舒服的温度,几十岁的人,动不动爱撒娇。 我说:“你很恶心。” 赵免无奈笑叹,脸凑过来在我面颊上亲了一下:“恶心我也要亲你。” 又问道:“恶不恶心?” 他病的半死不活,我没什么感觉,答道:“还好。” 赵免道:“那你现在讨厌不讨厌我?” 我摇头:“不。” 赵免叹道:“是啊,我都要死了,这副样子,你没必要再讨厌。” 他抚摸我头:“你那么想让我死吗?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我其实一点也不在意你恨我,你就算恨我,我说要抱着你,你还是会偎过来,就像现在这样,所以你恨不恨我都不打紧。” 他抚摸着我脸:“可是我要是死了,就不成了,真舍不得,你也没人像我这样疼你了。” 我不置可否,他闭上眼睛,我问道:“你困了?” 他又睁眼:“睡不着。” 我看着他的脸,突然觉得满心荒凉。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好,你该杀了我,你对我好我也不会记得,我只会恨你,不会对你有一分的善念,睿王说的对,我没有良心,你做什么都是白费力气。” “我舍不得,你每日陪着我,我觉得心里暖和,你不在,我觉得寂寞的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喜欢将你放在身边,看见你就会想起,你这个人是我的,多么好。” “我不是你的。” “你是我的,你的每一片发肤骨肉都是我的,你生命的一半是我,你不论是生是死,都永远是属于我的,你想摆脱也摆脱不了。” 我冷冷道:“我不觉得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赵免淡淡笑:“你觉不觉得并不重要。” 赵免连着几日都一直昏昏沉沉的未睡,即使睡也是闭着眼,但并没有睡着,赵倾每日来看他,但呆的时间越来越短,脸上神情疲倦,我昨日看他眼睛上竟然有些淡淡的青黑,今日更明显了些,似乎是困极累极。 我被困在这方小小的宫殿里,守在赵免的榻前,除了看守的侍卫的伺候的宫婢,几乎见不到任何人,这殿中到处是人,却带着一股沉沉拥挤的死气,仿佛有什么诡异不安的东西在日日酝酿,在潜伏发酵。 赵倾冲进殿中,站在榻前,我给他那凶狠的表情吓得捏着汤匙的手有些发颤,几乎不敢看他,他还穿着昨日的衣服,没有换过。 赵免没有睡,但也并不睁眼,赵倾牙关打颤要说什么,却没说,转身吩咐侍卫:“看好她。” 急匆匆又出去。 我盯着他背影若有所思,仿佛预感到什么。 平静的殿中一片风雨将近的腥气。 我趴在榻前睡得昏昏沉沉,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我,我睁眼对上赵免的目光,有些毛骨悚然,不知何时他已经瘦了这么多,这夜里看起来有些形同骷髅,而他又不说话,只死死盯着我,盯的我后背心发凉,结结巴巴道:“陛......陛下.....下......” 赵免道:“替我找邓安来。” 他说的是邓总管,我定了定神:“邓总管不在,他老人家早回乡下养老去了,陛下忘了吗?” 赵免皱了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嘉定,嘉定十九年。” 赵免恍然大悟道:“对,是苏政,那就让苏政来。” 邓安离去后是苏政在赵免身边伺候,不过我在赵免身边并未见过苏政,连忙跟侍卫打听,苏政仍然在勤政殿当差,伺候的是新皇帝赵轸。 我已经数日被困在这里,终于找到个机会能去外面一看究竟,连忙跟赵免请求去寻苏政。 两个侍卫跟着我往勤政殿去,出了这嘉和殿,我才恍然发现这大雍宫死寂的吓人,连几个宫人都瞧不见,走了一路几乎没见到人影,简直冷的可怕。 这是现在的大雍宫,仿佛一片死去的宫殿。 这大雍宫外又是怎样,谢慕..... 正是春分时候,庭间的花木茂密,正生长的无比繁盛,然而无人打理,几乎已经长的野气勃勃,没有了一点节制修理的痕迹,我在小道上依依穿过,几乎有些要不辨方向。 到了嘉和殿外正撞上苏政身后跟着两个太监急匆匆出来,我迎上去,他认得我,一愣: “你怎么在这里?” 我说:“陛下要见你。” 我说完又醒悟过来说错了话,现在的陛下是赵轸,连忙要改口,苏政已经听明白,迅速拉着我的衣服闪身到角落,训道:“不要命了!谁许你出来的。” 我抿了嘴不答,苏政已经走在前面,我跟上去,随同他回到嘉和殿,苏政一跟头跪倒榻前,俯首拜倒:“陛下。” 赵免道:“朕要拟旨。” 苏政连忙去请了制诏的帛书来,又请来笔砚,赵免道:“朕说你写。” 苏政秉了笔,赵免看了我一眼,微笑,缓缓开口说道:“这道诏书给福宁公主,轸儿不喜她,朕若百年之后,她恐有祸事及身,朕心所不忍,她为朕骨肉所出,掌中之珍,性体贴恭顺,温良柔孝,于朕为最爱,太子登大位,当体恤朕之遗情,不得毁伤。” 我头中嗡嗡作响,心间大震,赵免已经说完,摆手命苏政将诏书拿来过目一遍,又递回去,命道:“去取玉玺加印吧。” 苏政拿了诏书离去,我看着赵免,牙关打颤道:“我不需要你救。” 你们一个个都要死了,等谢慕杀进宫来,你们都没有活路,我从来不用死,不需要你来救。 赵免道:“我也不知那份诏书能不能保住你,我恐怕,我死的那一刻,便是你丧命的那一刻,轸儿他不会许你活着,只是我也只能做这么多,至于其他,便看你自己的造化。” 我简直恨的要跳脚,简直搞不懂他到底要怎样:“我说了我不要你的好意,我不会领情!” 我激动的厉害,他握住我手:“朕愿意疼你护你,并无怨悔,你不需自责。” 我涨红了脸,牙齿咬的咯噔直响:“我没有自责,我高兴的很。” 赵免道:“没有便好,朕还担心你会难过。” 我觉得我跟他完全说不通,可笑,他是哪里的道理认为我会难过。 他握住我的手松了松又捏紧,将我肩膀搂住,抱到怀中靠着,抚摸我头发:“我知道是你给我在香料里下的毒,我不怪你,我的病,早就是那样,本来也活不久,就算你不下毒,我也没多少日子好活,你陪着我的这些年,我很开心欢喜。” 我眼睛发红:“是我要害死你,因为你该死,你那样对我,那样对谢慕,你要恨我便恨我,要杀我便杀我,我不后悔,我也没错,可是我确实欠你的命。” 赵免笑道:“我知道你会难过,你已经在难过,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我几乎要急的发疯:“我不会!我恨不得你早点去死!” 赵免道:“你可有梦见我,我先前有做梦,梦见你睡觉梦见了我。” 我被他这一句气的无措的想哭:“我没有,就算梦见,也是噩梦,会吓醒,醒来就更加讨厌你,我不会为你难过。” 赵免无奈叹:“你说话总这样直白刻薄,我虽然不在意也不生气,可是我都要死了,你就不能说几句好话,让我心里高兴一下。” 我吸了吸鼻子,鼻尖有些水意出来:“你要听什么好话。” “叫我一声,”他亲了亲我脸。 我转过头去不理他,他便也不再说,微笑间抬头,赵倾已经进来来,苏政跟在他背后,唯唯诺诺的不敢抬眼,赵倾将那封加了印的诏书丢给我,看也不看我一眼,直接对上赵免。 赵免并无心同他说话,在他开口前便打断:“你不要多说,我意已决。” 赵倾冷笑道:“兄长的意思,倾儿自然不敢违逆,倾儿只是想不通。” 赵免道:“这世上的许多事,并没有道理,想做,便就做了,不需问为什么。” 赵倾道:“是吗?” 室内的烛光暗了又明。 赵免说完叹了一口气,闷了半晌,急促的咳了两下,太监连忙凑近了去服侍,取开手帕沾染了片片鲜红的血迹,赵免往枕上一倒,喉咙中嗬嗬喘气,御医就侍立在旁,立刻去拿脉查看,宫人太监送水的送水送药的送药,顿时忙碌开来,赵倾话说不下去,转过脸去,眼睛已经泛红,满脸绝望要迈步离开,赵免垂死一般又叫住他:“倾儿。” 赵倾背身道:“臣弟在。” 赵免道:“替我叫轸儿来。” 赵倾答道:“是。” 赵倾并未离开,苏政又跑了一趟,赵轸急匆匆的赶来了,身上犹穿着黑色刺日月云纹龙袍,然而一身狼狈相遮掩不住,并未带冕毓,头发以金冠簪束,有些不伦不类,不过赵免吐血后气息奄奄并没注意,眼睛半闭,眼皮不会动,赵轸一进门跪在榻前,声音沉痛道:“父皇。” 随着他进门的同时,门外有些窸窸窣窣的脆响,是整齐的军士列阵的声响。 赵轸离开,赵免病重,不醒,当夜已经不能再说话,一股死亡的气息笼罩着整个嘉和殿。 我在层层看守的宫殿中,整日惊惶不定,生怕哪一日赵倾就突然冒出来要弄死我,或者干点更可怕的事,只知提心吊胆,不知大雍宫外的盛京,已经天翻地覆。 承庆三年春,嘉定皇帝病崩,谥威帝。 他还握着我手,含笑的闭眼,死的匆匆,甚至没时间行丧入陵。 赵倾竟然还来看了我一趟,我毫不畏惧的迎上他目光,他一把抓住我的下颚,冷笑道:“你既然这么不怕死,那我就成全你,他令我不得毁伤你,那我便不毁伤。”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去,留下侍卫,命道: “给我看着她,就在这里,不许放她出去,什么时候死了什么时候了事。” 我被关在嘉和殿中,十余名侍卫看守着,不知道外面还有多少人,只是出不去。 而嘉和殿已经弥散着不安的死寂,时时刻刻都将爆发。 有一日这殿中吵闹起来,宫女太监的惊惶奔走,似乎在收拾包袱准备了逃命,嘉和殿炸开了锅,殿中全是掀翻的器物,那些昔日价值不菲的琉璃玉器,大件大件散落的满地,还有五颜六色的丝绸宫锦缎料,四散的乱扬,宫人们彼此哄哄嚷嚷,吵闹不堪,沸腾的如同集市,不同的是人人脸上带着颤抖的惊恐,侍卫们已经控制不住,杀了数十人,血溅了满殿。 我惊惶的要去查看,被温热的血滴溅到脸上,接连倒过去的惨叫的宫人,而逃命的始终不受威胁,仍然前赴后继的蜂拥而上往那死门迈进,殿外的侍卫正持着刀剑呼喝拦阻。 一切安静下来,整个殿中已经空无一人,乱落的杂物,飘悬的丝物在微风中细细的颤抖。 风中传来静静的风铃响,阴森森的冷意泛上。 我已经数日没有吃东西,赵倾看着我,不许我离开一步,宫人们也都各自忙着逃命,我吃光了最后一点点心,开始喝水,不停的喝水,除了喝水什么也没有。 我饿的头昏眼花意识不清,一步路也走不了,只能寻着榻上微微靠着,免得挪动身体又导致栽跟头受伤,这是赵免睡的榻,现在嘉和殿已经空旷的如同废墟,帷帐落满了灰尘无人清理,满地瓶罐器物,翻到的桌案蒙尘,没有灯烛,一片黑暗,榻上冷硬,也已经沾染了尘埃。 我冷的瑟瑟发抖,已经忘记了饥饿,只是浑身无力,喉咙干哑,开始出现幻觉。 这榻上满是赵免的气息味道,因而那幻觉便成了赵免,他盈盈带笑,带着点神秘莫测的不怀好意,又天真的残忍,然而到底是在笑,说道:“叫朕一声。” 我无力的摇晃着头:“你走开,我不认识你。” 只是错觉,实际我并没有摇头的力气,身体纹丝不动的,嘴唇也并没有能发出声音。 我仿佛看见一片红光映透了天日,惊天震地的呼喝声响,厮杀从北门一直向城中,鲜血涂满长街,如同当初在通州,一片人间地狱。 伴随着缓缓的咣咣当当的迟钝巨响,殿门大力被推开,嘈杂的沉闷的脚步声顿时涌入。 我嗓子疼的厉害,有水顺着喉咙在缓缓流入,但仍然感觉干而麻木,想开口说话仍然发不出声,身体仿佛被人搂在怀中,靠着一个宽厚结实的胸膛,有些过分的坚硬冰凉。 我头昏昏沉沉的,感觉整个人不着地在乱飘,身后坚硬而厚重的拥抱让我觉得稍稍有些舒服,飘得厉害,勉强抓到一点依靠,我想伸手去摸,去攥住,然而手上无力,抬不动,心里这样想着,却有一只温热的手掌过来握住我,我迷糊糊叫道:“阿兄......” 没有人接话,那手却握的更紧了些,有吻轻轻柔柔落在我脸庞:“别说话,好好休息。” 我于是确信了是他,闭目安睡。 睡得并不安稳,很噪杂,一会一个殿下,无数张嘴在轮换着在我耳边说话,不住有人来来去去,搅得我头痛欲裂,呻吟不止,最后握着我的那只手放开,身后那人起身离去,帐子被放下来,一切又安静起来,没有那么嘈杂难忍,但是人飘的更厉害了,几乎要抽搐。 我在一片香甜的桃花香气中醒来,脑子已经不晕了,觉出花香中又带着药味,阿西坐在榻前正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汁在小汤匙搅动着。 他看见我睁眼,眼睛冒出惊喜的光来:“公主。” 我睁眼才发现是在宫中,又是明烛高照,一片温暖安定气象,只是除了阿西没有别人,隐隐看见帷帐外有军士把守,有些不一样的氛围,阿西连忙凑过来: “公主醒了先喝药,我去请殿下来。” 我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阿西道:“公主已经整好睡了两日。” 我捧着碗自己喝药,还未喝完,帘子被掀开,谢慕的脸探进来,片刻整个人穿过帘子已经到了榻前,他脸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精神很不好,我有些怔:“你怎么?” 他疲倦道:“没什么。” 我捏了捏他手:“出了什么事?” 谢慕摇头不语,拍抚我肩膀:“你好些没?” 我道:“好些。” 谢慕笑了笑,脸上的苍白褪去,勉强有了点血色,吻了吻我面颊道:“赵倾那混蛋,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让他给你偿命。” 我抿了嘴不敢多问,关于赵倾或赵免,谢慕说了这一句,也并不再提,仿佛避讳着什么,我猜出他心思,在顾忌我,一时又找不到新的话头,便都陷入沉默。 他脸色仿佛累了很久,有些心事重重。 他身上穿着青黑色的锦袍,靠在榻前抱着我,我问道:“你没别的事?” 谢慕道:“我想睡一会。” 他说着,解了外袍上榻,我侧身对着他,摸着他腰笑道:“你身上好暖和。” 谢慕道:“给你抱着。” 我往被子里缩了些,头埋在他胸前,脸贴着他锁骨,肌肤温暖馨香,手底下感觉着他的温度,无比妥帖,他眼皮阖上便安静下来,两片睫毛遮在眼睑,有些淡淡的青色。 我睡得太久,又刚起,这会完全没有瞌睡,便摸着他脸细细打量,眉毛漆黑修长,眉骨正合适,眉梢斜斜入鬓,很有英气,眼皮薄,双眼皮很深刻,鼻梁挺直,嘴唇也薄,看着健康又干净,像小孩子那样红而润,皮肤温暖干燥,细致的没有一点孔隙小疙瘩。 我凑到他白皙的脖子上舔了舔,同样温暖干燥,微微有点咸,不由得笑道:“几天没洗澡?” 他闭着眼,睫毛微颤,嘴角勾动出笑意,露出浅浅的酒窝:“还嫌我。” 我笑,去抚摸他嘴唇,他张口衔住我手指,顺着指缝舔过去。 我有些痒,将脸凑过去,同他嘴唇相触吮了一下,就此贴着。 他也不动,面带笑意,过了一会便睡着了。 两难 赵倾道:“人还没死呢,哭什么,该哭的时候少不了你,叫他一声。” 我给赵倾逼的无地可逃,只得睁了眼,咬了牙对着那张脸叫道:“陛下。” 赵倾手一推将我放开,人已经转身离去,我想躲,几个侍卫在身后赫然立着。 我又重新转回头对上不知是死是活的赵免。 他真不知道是死是活,那张脸看着吓人的厉害,我看左右躲不掉,只得试着凑上去抚摸他脸试探叫道:“陛下,陛下,你醒着吗?” 他仍然一动不动。 我颓然坐在榻前,一步也不被允许离开,只能对着个不死不活的赵免,几乎要发疯,侍女送了药来,交给我,示意我去喂赵免,我看懂了,这般折腾我八成是赵倾的意思,但我麻木的不想理会,肚子饿,头疼,我靠在榻前闭目发呆。 疲惫的沉入睡眠,又被一脚踹醒,再看到赵倾我当真火了: “你发什么疯!一个死人,你让我看什么看!” 赵倾脸色发青,蹲下来攥住我头发:“我让你学学怎么尽孝道,给你减轻点罪孽,免得死后不得安生,你是畜生还是禽兽?他待你一片情谊,这么多年,哪里对不住你,只差没把心都掏给你,我跟他说你是个没良心的东西,是条养不熟的狼,会咬人,不值得留下,早点杀了才能安稳,他偏不舍得,一定要将你藏在袖子里捂着,结果弄的自己现在这副模样。” “他哪一点对不住你,你倒是说来听听?” 他说话的热气喷到我脸上,我咬牙闭目,扭过头,跟他无话可说,也不想谈论什么。 “我倒是纳闷,你是哪里来的这般倔气,到现在还这般理直气壮。” 我瞪视他:“我不需要他对我好,他怎么给都是他自己的事,跟我无关,他自得其乐自个快活的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从来没有求过他。” 赵倾冷笑:“你无非就是为了那位,他现在可好得很,意气风发,马上就要打进城,来报他的深仇大恨,要我说都是狗屁,天下事成王败寇,本就是你死我亡,输了那就活该做人砧板上的肉,任人处置,能怨的了谁?没要了你们的命就算是陛下仁慈,更别说他对你真情挚意,这么多年疼爱,你这么恨他,道理在哪里?” “那位有理由恨他,好好的太子当不成,又挨打又挨骂还被当女人用了那么多年,免不了有些怨气,不过那也是他自甘下贱,才能干出那等妾妇勾当。” 我手脚乱颤嘴唇发抖,一巴掌挥过去:“你无耻!” 赵倾一把抓住我手拽下来:“至于你,你是他亲生骨肉,他疼你护你,你却狠心害他性命,如此忤逆,也不怕遭天打雷劈?” 我恨的咬牙切齿,给他一番话刺激的不但没了恐惧,反而一股火从心底不断升腾:“天打雷劈它尽管来就是,我怕它不成!我生来姓谢,活着是谢氏的人,死了是谢氏的鬼,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天打雷劈是吗?老天爷早就瞎了眼,让恶人逞凶让好人受罪,竟然让这样的畜生活到现在还不死,这样的老天爷我只当他是狗屁!他既不公,我便自己来!我就是给他劈死也有九天神佛为我请冤,我死又何惧!” 我惹怒了赵倾,饿着肚子坐在赵免的榻前,木然又满心茫然的看着那张脸。 我睡了一夜,又饿了一整日,更加头昏眼花,肚子一饿又英雄气短起来,赵倾是要饿死我的架势,一口水也不给喝,我只得又老实听话,从侍女手中夺过药碗来,去伺候那赵免。 事实证明大多数时候我都很没种,硬气一回立马就得付出代价。 赵免就是赵免,就这样半个死人一般躺着都能让我不得安宁。 他往常是睡不着,现在却是醒不了了。 我实在受够了给他当奴婢,但仍然还是只能给他当奴婢。 我拿帕子给他擦手,他手白皙瘦长,一看便是养尊处优,看得到青色的血管,擦了手脸又剪指甲,他的手突然缓缓的动了一下,将我的手握住。 我手中的剪刀吓得掉落,没想到他还能动,我好像给一具死尸握住那样惊恐,他却动作轻柔在我手背摩挲,我对上他脸去,他睁着眼看我,眼睛黑幽幽的,声音淡的似水:“你来了。” 我受不住这刺激,几乎要哭出来。 那混蛋赵倾没有告诉我他还能醒,我一直当他是个死人的在弄。 我脸上肌肉直抽,赵免道:“我听到你的声音。” 他说话时脸上还在苍白的笑:“那气性儿可真大,还是那么厉害,跟个猫崽子似的,又软又弱,没几样能耐,却总爱呲牙亮爪子。” 我缓缓的收了手,沉默不语,他将我重新握住,拉到身边去:“我还以为你不肯来见我。” 我不是自己要来的,是给赵倾抓来的。 我仍然不说话,他目光柔柔的望着我,久久不动。 “你和我梦中一个模样。” 他将我打量着,看到我的腰上,问道:“你的孩子呢?生了吗?” 我闭目久久:“生了。” 他问道:“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 “一定像你这样好看。” “像我,漂亮极了。” 赵免道:“没有带来吗?我想看看。” 我吸了吸鼻子,睁开眼:“他死了。” 赵免有些诧异,却什么也没说,只安慰道:“你还年轻,还可以再要,别难过。” 我一言不发,喂他喝药,用了药侍女又送来粥,又喂他喝粥。 赵倾进来,也坐到榻前来,陪着用饭。 “阿兄可有感觉好些?” 赵免颔首表示好些,又问起他府中一些琐事,赵倾便语带笑意絮絮叨叨多说了一会。 赵免初初听着,最后就有些不耐:“你年纪也不小,怎么老这么没长进,整天除了玩也惦记点别的东西,我看的你真是头疼。” 赵倾笑道:“我跟你说玩的事,也没说我只在玩。” 赵免道:“你别老在我眼前晃,我不耐烦整天看你。” 赵倾连连称是,又打趣道:“我知道你不待见我,不用你撵,我还忙的团团转。” 他吩咐了太监几句用药又出去,我继续持了勺喂赵免喝粥。 我看了一眼赵倾背影,有些明白过来,赵免这会八成还糊涂,不知道自己已经做了太上皇,也不知道这会盛京已经一团乱,还当自己只是在生病。 难怪赵倾恨不得掐死我,他还见着我笑眯眯。 他什么都不知道。 赵免睡了便不醒,这醒了又不睡,我只得陪在榻前,给他拉着我抚摸。 他已经将我轻轻搂抱着抚摸了一两个时辰,一只手握住我手,另一只手在我发际轻轻触摸,漆黑的眼睛看着我脸,好像是生病病的脸色发白的关系,他的眼睛有些奇异的通透,通透的几乎有些幼稚的干净。 “你是不是心里又在嫌我烦?” 我摇头:“没有。” 赵免笑:“你不用撒谎,我知道,你嫌我烦我也不生气,我就是要烦着你。” 我有些无语,仍然道:“我没有嫌你烦,只嫌你讨厌。” 我跪坐在榻上,他将我搂的近了些,几乎贴在自己怀里:“你讨厌我吗?” 我说:“讨厌。” 赵免问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对我一切都很好,但我仍然还是跟他在一块就讨厌,可能是惧怕他的喜怒无常,一怒就如同畜生,一喜就如同疯子,所以他无论喜怒都让我本能的反感,总觉得他又会干出什么让人作呕的事。 而且他总是黏腻,如同太阳照射下的青苔,黏糊糊湿答答还带着让人极不舒服的温度,几十岁的人,动不动爱撒娇。 我说:“你很恶心。” 赵免无奈笑叹,脸凑过来在我面颊上亲了一下:“恶心我也要亲你。” 又问道:“恶不恶心?” 他病的半死不活,我没什么感觉,答道:“还好。” 赵免道:“那你现在讨厌不讨厌我?” 我摇头:“不。” 赵免叹道:“是啊,我都要死了,这副样子,你没必要再讨厌。” 他抚摸我头:“你那么想让我死吗?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我其实一点也不在意你恨我,你就算恨我,我说要抱着你,你还是会偎过来,就像现在这样,所以你恨不恨我都不打紧。” 他抚摸着我脸:“可是我要是死了,就不成了,真舍不得,你也没人像我这样疼你了。” 我不置可否,他闭上眼睛,我问道:“你困了?” 他又睁眼:“睡不着。” 我看着他的脸,突然觉得满心荒凉。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好,你该杀了我,你对我好我也不会记得,我只会恨你,不会对你有一分的善念,睿王说的对,我没有良心,你做什么都是白费力气。” “我舍不得,你每日陪着我,我觉得心里暖和,你不在,我觉得寂寞的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喜欢将你放在身边,看见你就会想起,你这个人是我的,多么好。” “我不是你的。” “你是我的,你的每一片发肤骨肉都是我的,你生命的一半是我,你不论是生是死,都永远是属于我的,你想摆脱也摆脱不了。” 我冷冷道:“我不觉得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赵免淡淡笑:“你觉不觉得并不重要。” 赵免连着几日都一直昏昏沉沉的未睡,即使睡也是闭着眼,但并没有睡着,赵倾每日来看他,但呆的时间越来越短,脸上神情疲倦,我昨日看他眼睛上竟然有些淡淡的青黑,今日更明显了些,似乎是困极累极。 我被困在这方小小的宫殿里,守在赵免的榻前,除了看守的侍卫的伺候的宫婢,几乎见不到任何人,这殿中到处是人,却带着一股沉沉拥挤的死气,仿佛有什么诡异不安的东西在日日酝酿,在潜伏发酵。 赵倾冲进殿中,站在榻前,我给他那凶狠的表情吓得捏着汤匙的手有些发颤,几乎不敢看他,他还穿着昨日的衣服,没有换过。 赵免没有睡,但也并不睁眼,赵倾牙关打颤要说什么,却没说,转身吩咐侍卫:“看好她。” 急匆匆又出去。 我盯着他背影若有所思,仿佛预感到什么。 平静的殿中一片风雨将近的腥气。 我趴在榻前睡得昏昏沉沉,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我,我睁眼对上赵免的目光,有些毛骨悚然,不知何时他已经瘦了这么多,这夜里看起来有些形同骷髅,而他又不说话,只死死盯着我,盯的我后背心发凉,结结巴巴道:“陛......陛下.....下......” 赵免道:“替我找邓安来。” 他说的是邓总管,我定了定神:“邓总管不在,他老人家早回乡下养老去了,陛下忘了吗?” 赵免皱了皱眉:“什么时候的事?” “嘉定,嘉定十九年。” 赵免恍然大悟道:“对,是苏政,那就让苏政来。” 邓安离去后是苏政在赵免身边伺候,不过我在赵免身边并未见过苏政,连忙跟侍卫打听,苏政仍然在勤政殿当差,伺候的是新皇帝赵轸。 我已经数日被困在这里,终于找到个机会能去外面一看究竟,连忙跟赵免请求去寻苏政。 两个侍卫跟着我往勤政殿去,出了这嘉和殿,我才恍然发现这大雍宫死寂的吓人,连几个宫人都瞧不见,走了一路几乎没见到人影,简直冷的可怕。 这是现在的大雍宫,仿佛一片死去的宫殿。 这大雍宫外又是怎样,谢慕..... 正是春分时候,庭间的花木茂密,正生长的无比繁盛,然而无人打理,几乎已经长的野气勃勃,没有了一点节制修理的痕迹,我在小道上依依穿过,几乎有些要不辨方向。 到了嘉和殿外正撞上苏政身后跟着两个太监急匆匆出来,我迎上去,他认得我,一愣: “你怎么在这里?” 我说:“陛下要见你。” 我说完又醒悟过来说错了话,现在的陛下是赵轸,连忙要改口,苏政已经听明白,迅速拉着我的衣服闪身到角落,训道:“不要命了!谁许你出来的。” 我抿了嘴不答,苏政已经走在前面,我跟上去,随同他回到嘉和殿,苏政一跟头跪倒榻前,俯首拜倒:“陛下。” 赵免道:“朕要拟旨。” 苏政连忙去请了制诏的帛书来,又请来笔砚,赵免道:“朕说你写。” 苏政秉了笔,赵免看了我一眼,微笑,缓缓开口说道:“这道诏书给福宁公主,轸儿不喜她,朕若百年之后,她恐有祸事及身,朕心所不忍,她为朕骨肉所出,掌中之珍,性体贴恭顺,温良柔孝,于朕为最爱,太子登大位,当体恤朕之遗情,不得毁伤。” 我头中嗡嗡作响,心间大震,赵免已经说完,摆手命苏政将诏书拿来过目一遍,又递回去,命道:“去取玉玺加印吧。” 苏政拿了诏书离去,我看着赵免,牙关打颤道:“我不需要你救。” 你们一个个都要死了,等谢慕杀进宫来,你们都没有活路,我从来不用死,不需要你来救。 赵免道:“我也不知那份诏书能不能保住你,我恐怕,我死的那一刻,便是你丧命的那一刻,轸儿他不会许你活着,只是我也只能做这么多,至于其他,便看你自己的造化。” 我简直恨的要跳脚,简直搞不懂他到底要怎样:“我说了我不要你的好意,我不会领情!” 我激动的厉害,他握住我手:“朕愿意疼你护你,并无怨悔,你不需自责。” 我涨红了脸,牙齿咬的咯噔直响:“我没有自责,我高兴的很。” 赵免道:“没有便好,朕还担心你会难过。” 我觉得我跟他完全说不通,可笑,他是哪里的道理认为我会难过。 他握住我的手松了松又捏紧,将我肩膀搂住,抱到怀中靠着,抚摸我头发:“我知道是你给我在香料里下的毒,我不怪你,我的病,早就是那样,本来也活不久,就算你不下毒,我也没多少日子好活,你陪着我的这些年,我很开心欢喜。” 我眼睛发红:“是我要害死你,因为你该死,你那样对我,那样对谢慕,你要恨我便恨我,要杀我便杀我,我不后悔,我也没错,可是我确实欠你的命。” 赵免笑道:“我知道你会难过,你已经在难过,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我几乎要急的发疯:“我不会!我恨不得你早点去死!” 赵免道:“你可有梦见我,我先前有做梦,梦见你睡觉梦见了我。” 我被他这一句气的无措的想哭:“我没有,就算梦见,也是噩梦,会吓醒,醒来就更加讨厌你,我不会为你难过。” 赵免无奈叹:“你说话总这样直白刻薄,我虽然不在意也不生气,可是我都要死了,你就不能说几句好话,让我心里高兴一下。” 我吸了吸鼻子,鼻尖有些水意出来:“你要听什么好话。” “叫我一声,”他亲了亲我脸。 我转过头去不理他,他便也不再说,微笑间抬头,赵倾已经进来来,苏政跟在他背后,唯唯诺诺的不敢抬眼,赵倾将那封加了印的诏书丢给我,看也不看我一眼,直接对上赵免。 赵免并无心同他说话,在他开口前便打断:“你不要多说,我意已决。” 赵倾冷笑道:“兄长的意思,倾儿自然不敢违逆,倾儿只是想不通。” 赵免道:“这世上的许多事,并没有道理,想做,便就做了,不需问为什么。” 赵倾道:“是吗?” 室内的烛光暗了又明。 赵免说完叹了一口气,闷了半晌,急促的咳了两下,太监连忙凑近了去服侍,取开手帕沾染了片片鲜红的血迹,赵免往枕上一倒,喉咙中嗬嗬喘气,御医就侍立在旁,立刻去拿脉查看,宫人太监送水的送水送药的送药,顿时忙碌开来,赵倾话说不下去,转过脸去,眼睛已经泛红,满脸绝望要迈步离开,赵免垂死一般又叫住他:“倾儿。” 赵倾背身道:“臣弟在。” 赵免道:“替我叫轸儿来。” 赵倾答道:“是。” 赵倾并未离开,苏政又跑了一趟,赵轸急匆匆的赶来了,身上犹穿着黑色刺日月云纹龙袍,然而一身狼狈相遮掩不住,并未带冕毓,头发以金冠簪束,有些不伦不类,不过赵免吐血后气息奄奄并没注意,眼睛半闭,眼皮不会动,赵轸一进门跪在榻前,声音沉痛道:“父皇。” 随着他进门的同时,门外有些窸窸窣窣的脆响,是整齐的军士列阵的声响。 赵轸离开,赵免病重,不醒,当夜已经不能再说话,一股死亡的气息笼罩着整个嘉和殿。 我在层层看守的宫殿中,整日惊惶不定,生怕哪一日赵倾就突然冒出来要弄死我,或者干点更可怕的事,只知提心吊胆,不知大雍宫外的盛京,已经天翻地覆。 承庆三年春,嘉定皇帝病崩,谥威帝。 他还握着我手,含笑的闭眼,死的匆匆,甚至没时间行丧入陵。 赵倾竟然还来看了我一趟,我毫不畏惧的迎上他目光,他一把抓住我的下颚,冷笑道:“你既然这么不怕死,那我就成全你,他令我不得毁伤你,那我便不毁伤。”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去,留下侍卫,命道: “给我看着她,就在这里,不许放她出去,什么时候死了什么时候了事。” 我被关在嘉和殿中,十余名侍卫看守着,不知道外面还有多少人,只是出不去。 而嘉和殿已经弥散着不安的死寂,时时刻刻都将爆发。 有一日这殿中吵闹起来,宫女太监的惊惶奔走,似乎在收拾包袱准备了逃命,嘉和殿炸开了锅,殿中全是掀翻的器物,那些昔日价值不菲的琉璃玉器,大件大件散落的满地,还有五颜六色的丝绸宫锦缎料,四散的乱扬,宫人们彼此哄哄嚷嚷,吵闹不堪,沸腾的如同集市,不同的是人人脸上带着颤抖的惊恐,侍卫们已经控制不住,杀了数十人,血溅了满殿。 我惊惶的要去查看,被温热的血滴溅到脸上,接连倒过去的惨叫的宫人,而逃命的始终不受威胁,仍然前赴后继的蜂拥而上往那死门迈进,殿外的侍卫正持着刀剑呼喝拦阻。 一切安静下来,整个殿中已经空无一人,乱落的杂物,飘悬的丝物在微风中细细的颤抖。 风中传来静静的风铃响,阴森森的冷意泛上。 我已经数日没有吃东西,赵倾看着我,不许我离开一步,宫人们也都各自忙着逃命,我吃光了最后一点点心,开始喝水,不停的喝水,除了喝水什么也没有。 我饿的头昏眼花意识不清,一步路也走不了,只能寻着榻上微微靠着,免得挪动身体又导致栽跟头受伤,这是赵免睡的榻,现在嘉和殿已经空旷的如同废墟,帷帐落满了灰尘无人清理,满地瓶罐器物,翻到的桌案蒙尘,没有灯烛,一片黑暗,榻上冷硬,也已经沾染了尘埃。 我冷的瑟瑟发抖,已经忘记了饥饿,只是浑身无力,喉咙干哑,开始出现幻觉。 这榻上满是赵免的气息味道,因而那幻觉便成了赵免,他盈盈带笑,带着点神秘莫测的不怀好意,又天真的残忍,然而到底是在笑,说道:“叫朕一声。” 我无力的摇晃着头:“你走开,我不认识你。” 只是错觉,实际我并没有摇头的力气,身体纹丝不动的,嘴唇也并没有能发出声音。 我仿佛看见一片红光映透了天日,惊天震地的呼喝声响,厮杀从北门一直向城中,鲜血涂满长街,如同当初在通州,一片人间地狱。 伴随着缓缓的咣咣当当的迟钝巨响,殿门大力被推开,嘈杂的沉闷的脚步声顿时涌入。 我嗓子疼的厉害,有水顺着喉咙在缓缓流入,但仍然感觉干而麻木,想开口说话仍然发不出声,身体仿佛被人搂在怀中,靠着一个宽厚结实的胸膛,有些过分的坚硬冰凉。 我头昏昏沉沉的,感觉整个人不着地在乱飘,身后坚硬而厚重的拥抱让我觉得稍稍有些舒服,飘得厉害,勉强抓到一点依靠,我想伸手去摸,去攥住,然而手上无力,抬不动,心里这样想着,却有一只温热的手掌过来握住我,我迷糊糊叫道:“阿兄......” 没有人接话,那手却握的更紧了些,有吻轻轻柔柔落在我脸庞:“别说话,好好休息。” 我于是确信了是他,闭目安睡。 睡得并不安稳,很噪杂,一会一个殿下,无数张嘴在轮换着在我耳边说话,不住有人来来去去,搅得我头痛欲裂,呻吟不止,最后握着我的那只手放开,身后那人起身离去,帐子被放下来,一切又安静起来,没有那么嘈杂难忍,但是人飘的更厉害了,几乎要抽搐。 我在一片香甜的桃花香气中醒来,脑子已经不晕了,觉出花香中又带着药味,阿西坐在榻前正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汁在小汤匙搅动着。 他看见我睁眼,眼睛冒出惊喜的光来:“公主。” 我睁眼才发现是在宫中,又是明烛高照,一片温暖安定气象,只是除了阿西没有别人,隐隐看见帷帐外有军士把守,有些不一样的氛围,阿西连忙凑过来: “公主醒了先喝药,我去请殿下来。” 我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阿西道:“公主已经整好睡了两日。” 我捧着碗自己喝药,还未喝完,帘子被掀开,谢慕的脸探进来,片刻整个人穿过帘子已经到了榻前,他脸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精神很不好,我有些怔:“你怎么?” 他疲倦道:“没什么。” 我捏了捏他手:“出了什么事?” 谢慕摇头不语,拍抚我肩膀:“你好些没?” 我道:“好些。” 谢慕笑了笑,脸上的苍白褪去,勉强有了点血色,吻了吻我面颊道:“赵倾那混蛋,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让他给你偿命。” 我抿了嘴不敢多问,关于赵倾或赵免,谢慕说了这一句,也并不再提,仿佛避讳着什么,我猜出他心思,在顾忌我,一时又找不到新的话头,便都陷入沉默。 他脸色仿佛累了很久,有些心事重重。 他身上穿着青黑色的锦袍,靠在榻前抱着我,我问道:“你没别的事?” 谢慕道:“我想睡一会。” 他说着,解了外袍上榻,我侧身对着他,摸着他腰笑道:“你身上好暖和。” 谢慕道:“给你抱着。” 我往被子里缩了些,头埋在他胸前,脸贴着他锁骨,肌肤温暖馨香,手底下感觉着他的温度,无比妥帖,他眼皮阖上便安静下来,两片睫毛遮在眼睑,有些淡淡的青色。 我睡得太久,又刚起,这会完全没有瞌睡,便摸着他脸细细打量,眉毛漆黑修长,眉骨正合适,眉梢斜斜入鬓,很有英气,眼皮薄,双眼皮很深刻,鼻梁挺直,嘴唇也薄,看着健康又干净,像小孩子那样红而润,皮肤温暖干燥,细致的没有一点孔隙小疙瘩。 我凑到他白皙的脖子上舔了舔,同样温暖干燥,微微有点咸,不由得笑道:“几天没洗澡?” 他闭着眼,睫毛微颤,嘴角勾动出笑意,露出浅浅的酒窝:“还嫌我。” 我笑,去抚摸他嘴唇,他张口衔住我手指,顺着指缝舔过去。 我有些痒,将脸凑过去,同他嘴唇相触吮了一下,就此贴着。 他也不动,面带笑意,过了一会便睡着了。 终章 我趴在案上睡着,因为头痛犯的厉害,脑中昏昏沉沉好像被什么东西在狠狠搅动,耳畔是巨大的恐怖的喧嚣,但我仍然以为是头痛犯病的关系,并没有因此而醒过来。 等耳边那股喧嚣消散,我头总算清醒了些,才惊恐的发现风疾速的身旁掠过,而人在马上,韦一江正带着我纵马在飞驰,我回身望去,金阳城的方向一片火光。 我情觉不对,立刻要韦一江住马,放我下来,他的声音在风中带着沙哑的颤意,然而固执又高声道:“殿下要属下带公主离开,属下必须带公主离开,不能停下。” 我觉得哪里出了问题,但是不敢去想,下意识的也不敢去问,只想立刻下马赶回去找谢慕,韦一江固执的带着我不放,我急火攻心,一狠心咬牙,从靴子里拔出匕首来,夜色中趁韦一江不注意,回身去刺他,趁他没有防备连忙躲闪的工夫将他掀下马背,接过了马缰立刻转马往回路去奔驰,我没有回头去看,韦一江栽下马大概是摔伤,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一路纵马回去,心中的恐惧开始疯狂的腾起,背心泛起冷汗,手脚也控制不住的颤动,努力稳住身体,控好缰绳疾驰,回到金阳城,没有入城。 金阳城外已经是一片厮杀的战场,血腥味混着火光冲天,让人战栗的死亡地狱展现眼前。 我腿软的几乎掉下马,一瞬间几乎有些不知道置身何处。 失去了一切反应,只是本能的恐惧。 我看到地上的死尸,有一个是穿着黑衣,面上的面具已经脱落,露出一张苍白的染血的脸来,眼睛睁着,死状可怖,是谢慕的侍卫,我此生头一回见到谢慕身边这帮黑衣侍卫的真容。 也是头一次见过这些人的死亡,我一直以为他们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仿佛是死神所遣。 原来他们也会死,也不过是肉体凡躯。 我始终没有找到谢慕,战场上杀的难解难分,寸步难行,什么都看不到,更别说找一个人。 我只能骑着马在战场上徘徊,茫然的四处找寻,一无所获。 直到这场厮杀已经稍稍显出胜负,战场上各自杀得疲惫不堪,已经完全胶着,都疲惫又无力的时候,我才能勉强行走,在尸山血河中穿行,试图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我已经恐惧的麻木,恐惧到极处,反而没有那样可怕。 只是心跳的厉害,仿佛随时会从胸膛跳出来。 我心里不住的念着他的名字,谢慕,谢慕...... 想看到他,但又默默的祈求:不要看到他。 我有些奇怪我这样在战场上走来走去,竟然没有人来杀我,我手中空空,只有一把小小的匕首,我安然无恙的如同游魂一样在战场上飘荡,直到看到一个人。 他已经身负重伤跪着,正以剑杀了两个上前的士兵,其余人皆在数尺之外,不敢靠近。 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我下意识的一顿,有些不敢上去。 我缓缓的将马靠过去,试图看清楚。 身体并不觉得疼痛,仿佛有种解脱的快意。 只有肉体的疼痛,疼的够狠,够剧烈,才能弥补,替代心上的空洞。 他嘴角缓缓的露出笑来,那笑仿佛是皑皑白雪中开出的第一株杜鹃花,凄艳又在雪中颓败。 一切都要结束了,终于,要结束了吗? 活着已经累了,肉体的生命已经成为了心的负累,只是仍然舍不得死去,活着已经如此痛苦,再找不到继续的意义,而又不得不活着。 而今终于可以结束了吗? 这样真好,早该如此。 他眼前产生了幻觉,仿佛看到某个熟悉的影子,那双眉目,迷蒙中带着痴意,如同一个小小的动物一样在傻乎乎的期盼仰望,嘴唇动了动叫的两个字是谢慕。 他有些幸福,她叫自己名字的声音总是带着一股天然的娇痴,总像在撒娇,像在可怜巴巴的祈求关怀疼爱,像个乖巧的小猫儿。 他仿佛听到她在叫,遂喃喃的回答道:琰儿...... 我下了马,手中还抓着马鞭,神魂不属。 他身上已经被鲜血浸透,发冠散落,头发披散下来,沾着血纠结的一缕一缕垂着贴在脸上,面上被利器划过几道深深的血痕,整张脸已经被血糊的不辨面目,握着剑的那只手摇摇晃晃撑在地上,几支箭当胸而过,一只在腰腹,一只在腿上,垂着头。 头发一滴一滴的滴着血。 地上的血蜿蜒流动,膝下的土已经被鲜血染透,发间的血仍然在一滴一滴的下落。 林中的大火还在熊熊燃烧,烧的死尸枯木一片焦臭冲天,烧的林间一片通红,火光映照着他脸上,呈现出一股离奇的凄艳又诡异的可怕色调。 那张脸我已经认不出,我还没有回过神,只是讷讷叫道:“阿兄......” 声音在烈火燃烧出来的风声中连我自己都听不到,他却动了动,微微抬了头,脸对上了我,嘴唇嚅动着,目光有些痴然,看着我,无声的叫道:“琰儿......” “琰儿过来.......” 耳畔的厮杀声好像在一瞬间消失,我有些短暂的失聪,然而只是片刻那声音又突然间剧烈的爆开,刀 兵相撞的刺耳声响,利器刺破皮肉的闷响,惨叫声呼号声混在火声中。 一瞬间的空白过后,我看到他的眼睛。 隔着黑夜和火光,他的眼神温柔而发亮,那双眼睛......永恒不变...... 我手捂住嘴,心猛烈抽搐,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身体仿佛被定在远处,失去了一切言语或者行动的能力,浑身被一种巨大的凶猛的恐惧顿时席卷,让我有些错乱癫狂。 他手握紧了插在地上的那柄剑,努力要站起来,然而膝盖已经毁坏,不能挪动分毫,他挣扎最终又颓然下去,口中涌出血来,喃喃着几乎要伸手:“琰儿过来,到阿兄身边来。” 我要挪动腿,却身体一软跪了下去。 “......阿......兄......” 我嗓子完全哑住,想要开口,却胸中哽住,一声也发不出,我挣扎着连滚带爬的扑过去,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推开前面跃跃欲试然而始终不敢动弹的士兵,冲上前去一把握住他悬在空中的那只带血的手掌,头眩晕,腿一阵阵的发软。 完全不敢触摸他,他浑身是血,整个人被箭矢穿透,我手疯狂的抽搐,仿佛一下轻轻的触碰都会弄疼他,举目四望,天昏地暗,只有惨烈的厮杀。 我感觉整个身体已经被痛苦撕裂,仿佛置身地狱。 整个世界都是一片黑暗,绝望,无路可逃的绝望。 我好像要疯了,神志开始疯狂的错乱,周遭的一切不断的在旋转。 天啊,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老天啊......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我感觉要疯了,喉咙中发出长长的颤音,仿佛已经窒息,努力的想呼吸。 无法呼吸,只能喉咙中嗬嗬的颤栗作响,我死死的捂住嘴,呼吸死死的哽住,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扼住了脖子,垂死一样的挣扎,挣扎不出。 我感觉自己嗓子在一霎那间已经哑了,再也没有了说话发声的能力。 我抚摸着他被血浸湿得而头发,将他头颈拥到怀中,身体摇摇欲坠,哑声嚎啕,哭声在胸腔喉咙间来回翻覆,却发不出来一声,连呼吸也梗塞。 泪落如雨,哑然无声,有什么东西终于碎裂了。 他好像忘了自己身上的伤,丝毫不觉疼痛一般,表情没有一丝的痛苦,而是安静又幸福的展了手臂抱住我,嘴唇带笑,喃喃道:“别怕。” 我抱住他肩膀,手抚摸着他身上黏腻的血,粘在手上,手指几乎被粘的分不开,我抚摸着他能被触摸到的每一寸身体,仿佛拥抱着整个世界。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颤抖了多久,最后一手抱着他身体,转过身去,战战兢兢从地上拾起一柄不知谁扔下的长剑,眼睛已经通红的盯着不知何时已经逼近的越来越多的士兵。 我见到赵狄,金阳城的守将,他原先是谢慕的亲信。 他排开军士,上前来,身旁还有一人,熟悉的很,谢图宝。 他紧锁这眉,神情不悦,仿佛艰难的在忍受什么,我目光对上他,几乎要杀人,他却始终头端的不高不低,红润的嘴唇紧抿着,一脸固执的倔强,眼神复杂的看着我。 他模样几乎有些谢慕的翻版,只是眉目间更加英气,没有谢慕的细致。 没想到啊没想到,谢图宝。 可笑啊:“原来我养了一场,竟然养了一只不会叫只会咬人的狼吗?” 他抿了唇欲言又止,似乎要叫姑姑。 我指了剑,激动怒骂道:“别叫我!我现在恨不得一剑杀了你,今生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怎么会救一只白眼狼,你要是敢过来一步,别怪我手中的剑不长眼睛!” 我握着剑,几乎要笑出来,不再看他,转向赵狄:“赵将军,你这是反了?你以为我阿兄若死,你还有活路?犯上作乱,谁给你的胆子?” 赵狄道:“我哪敢要他的命,他的命,自然要交给二公子。” 我冷笑:“就凭谢翮?你别告诉我,就凭他那点本事,能让赵将军为他驱使。” 赵狄道:“人人皆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不必同你说。” 他比手势,身后的士兵渐渐挨近来,一名士兵要过来拖拽我,我持了剑刺过去,一剑将他刺死了,拔出剑,脸上肌肉颤抖,厉声道:“别过来!要碰他,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谢慕缓缓的握住了我持剑的那只手,我低头去看他,他摇了摇头。 我哭泣道:“阿兄。” 谢慕撑着剑终于是站起来,拔掉身上的几支箭,血如泉涌,而他丝毫不觉,人摇摇晃晃又立稳了,对向赵狄道:“赵将军可记得半月前,我让你去我帐中那次?” “你之后应该察觉到了,那次我本就能杀了你,但我没有。” 赵狄心有余悸,登时脸色发白,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我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若当日我杀了你,便不会有今日,但我没有。” 赵狄恼怒道:“为何!” 谢慕轻描淡写道:“因为我累了。” 他莞尔一笑:“我从纵马上了战场从未一败,最后却死在你手上,你该庆幸,日后你若青史留名,必然是托我的福,当感谢我。” 我听到心中一阵发寒:“......谢慕......” “他说会让我后悔,你要是见到,替我告诉他,谢子鱼虽死不悔。” 他口中说着,又对上谢图宝:“至于你,你还太天真,不可能的。” 我没有听懂他最后这两句话的含义。 而他忘了我一眼,久久注目着,最终是目光转了转,终于望向虚无的远方。 火光之外便是黑暗,他的声音微弱又清晰,一字一句如同谶语。 “一切罪过,皆在谢子鱼一身,我愿死后尸骨成灰,为山河作枕,受万世所践,愿我魂魄永堕阿鼻,为烈火焚炽,不得轮回,我为罪甚重,甘受其报,今生已无可赎,只求她不要受我牵累,来世清清白白,洁净无污,快快活活,有良人为越,有君子为伴,莫要再为我这样的人枉负一生,她是个傻孩子,没有做错事,错在我,神灵在上,原谅她,不要亏待她。” 清脆的剑落地的声响。 我回过头,怔怔的看着他的动作,眼睛仿佛生出错觉,久久才回过神,发疯似的嘶吼道: “不!” 不要,不要这样,不要...... 我抱住他萎顿的身躯,嚎啕痛哭:“不要这样,不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啊!你不要死....” 血正从脖颈处喷涌而出,气管割断,他已经不能再说话,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我,嘴唇微张,我伸手想捂住他颈上,血仍然从指缝涌出来。 我偶然间抬头才注意到这月光这样亮堂,将整个战场照的一片朦胧的银白。 是啊,这是中秋啊,怎么我现在才看到月亮,这样亮。 士兵们站在身后,却无人敢上前,图宝的声音低哑的叫道:“姑姑.....” 月亮雪白的一团,仿佛在沙丘间穿行。 我搂着谢慕的头在怀中,感觉着他身体残存的热度。 还是有一点温暖的,虽然已经没有呼吸,可是身体还是软和的。 “我错了,是我害了你,我不该喜欢了你,也不该跟你好,要是我当初乖乖的离开,不跟你在一起,你便不会这样痛苦为难,也许就不会拿了剑抹脖子,是我害了你。” 可是你醒来啊,你醒来,你醒来我就走了,走到天涯海角去,再也不逼你跟我好了。 你想去成婚便去成婚,想去生孩子便去生孩子,想怎样就怎样。 从此我不认得你,你也不认得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只要你别死。 “你活着啊,为什么不活着,这样年轻,到了明天,你就二十九岁了。” 为什么要死呢?为什么....... 我不要你替我许下辈子,我只要你活着。 我仿佛在做梦,看到月光,又几乎怀疑这是梦,这不是真的。 我拍拍他的脸:“阿兄?” 他没有反应,我掐我自己的手,也没有疼痛。 没有疼痛,是在做梦。 日出东方,清晨的阳光照在战场上,夜里的露水沾湿了衣裳。 我搂着他的身体,血在地上凝结成一片片的胶着,他的面颊苍白,脸到嘴唇,没有一丝的血色,他睫毛上沾染了日出的微红的光,被染成了金色。 日光照耀的荒漠也是一片灿烂的金色,照耀着战场上干涸的血凝固的黑。 风中传来轻轻的哼唱,不知是谁在唱,唱的一声不接一声,唱的嘶哑难听的调子。 “月牙儿啊,爬过沙丘,爬过沙丘.....” 月牙儿..... 我抚摸着他的脸,眼睛迷蒙的看了看远方刺目的火红,喃喃唤道: “阿兄,太阳都出来了。” 他身体冰冷而僵硬,我一点一点擦掉他脸上凝固的血。 他眼皮阖着,安静的靠在我臂弯中。